粱聿忙把人拉过来,拍拍后心喂口茶,说:“急什么。”
又细细地去检查了一遍钱库,旋即再查过粮库。粮库没被动过,而钱库里虽然大部分银两被偷了去,可还剩下一小部分。那些盛着银两的箱子都被打开推倒,白花花的银子散在地上,却没被完全拿走。
定睛盯了半晌,粱聿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是,这些人提前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银钱,因此带的家伙什不够,只能落下。如若贪心多拿,东西掉在了回去的路上,那可能连行踪也要暴露了。
粱聿锋利的眉峰蹙起,嘴唇抿出一道坚毅的直线,说:“这一片外头是有什么成窝的山贼土匪?知道大致情况吗?”
单打独斗的小民小户可没本事偷到官府头上。
“这个放到里边儿,”庆礼命衙役将钱库里的东西整理重归,抹着眼泪道:“县爷明智,咱们这边山高皇帝远的,衙门根本没多少武力,土匪最是猖獗,东边一个山头就是一个窝。这次好容易有了点钱,没防着,就招了那伙人了……”
冯德上前握拳道:“县爷,派十几人马给小的,去捣了他的!”粱聿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意思不言自明。
庆礼见状摇头摆手:“使不得,那山窝里拉伙结派,一个山寨就有几百人之多,怎么打得过?!从前隔壁县城富,这样的事儿也有过,都是忍气吞声,从没见东西找回来过。”
“去了是枉费性命,咱守着剩下的再赚……”
粱聿是绝对不甘心的,沉吟着想了一上午。祝怜星连中午饭都没吃下去,坐在小花园的亭子里,对着一堆杂乱的账本发呆。
粱聿用虎口箍住他下巴,抬起来瞧了两下,祝怜星目光黯淡,嘴角一丝波澜也没有。于是坐到他身侧,吐字如叹息般安慰说:“等这一季的棉花收了,还会有钱。”
祝怜星侧目,眼梢红通通的,哽咽道:“可丢的也找不回来了,你……你……”一激动,从下眼睫毛处闪落两滴眼泪。
粱聿稍稍惊讶,伸手把人抱住,宽大的手掌轻轻抚顺后背上的发丝。祝怜星脸颊贴在他肩头,好似情绪又平复了一些,声音带点沙哑,闷闷的:
“你说书嗓子都哑了……”
粱聿愣了下,继而心中酸胀的滋味涌上来,一开口竟然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轻柔:“只是爱好罢了,不是非要说,以后少讲两回。去睡会儿,嗯?”
粱聿拇指抹了抹祝怜星眼下柔软的皮肤,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再出门去时,眉眼压了下来,心中已经定了主意。
人力悬殊之下,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拍门去要回来是不可能的了。
但……他们会偷,难道自己这边就不行?
只是难的是,这一片山窝里不止一派山贼,藏身之处也不同,关键是要寻到昨天那伙小贼们的老窝。
庆礼还在钱库收拾残局,看到粱聿进来了,恭谨道:“县爷,现在正将剩下的东西挪到安全的地方,下午就换了钱库的锁匙,修缮四角,再立贴招些身强力壮的把守着。”
说罢,望向粱聿,等着他的首肯。
粱聿徘徊沉吟半刻,顿住脚步:“先停下来。”
庆礼面上愕然,粱聿接着吩咐道:“不,你先把挪走的东西……搬去灶房藏着,灶房的锁照常锁上,人手也不必加,像往常一样在衙门里外守着,只是灶房门前加派一个就行。”
庆礼这下懵了,瞠目难言,灶房门上的那把锁老旧得锈蚀,怎么都不能算上是安全的地方。粱聿从自己的布排中脱离片刻,安抚说:“不用担心,我心中有定夺。”
于是一切照他安排的去办了。
经粱聿所想,这伙人既然能直接偷到县衙,想必是十分嚣张的,且对县衙里的兵力有绝对的了解,也有相当的把握能逃脱。
那么怀着这种信心,就不会对昨天失策而剩下的东西无动于衷。
粱聿正是要用这些东西把他们钓上来。
被偷后正常的反应一定是把东西藏起来,但县衙少说也有十几间房,怕他们找得太辛苦,于是单单灶房门口派去一个把守,欲遮又露,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入夜,不知到了几时,房顶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院里的榆树哗啦啦地响得不太正常。
粱聿无声地睁开眼睛,把祝怜星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轻轻放进被子里,悄声走到窗前。
这伙人这勾当不知干了多少年了,极其有经验,连续两三日用猫来降低警惕不说,昨日的行踪暴露,今日又换了个不同的法子,不走房梁改为翻墙,用摇撼大树发出的动静来掩盖声响。
“把监控开开。”粱聿低声道。
他们既然如此警惕,想必进来前早探查了环境,自己这个时候断不能出去,一点动静都不能有。
他需要等到这群人离开了,后脚再紧跟其后,但在后堂看不到前院里的动静,怎么能清楚这伙人何时得手离去?
幸好粱聿惊觉洒水车四角都装了监控,一整个下午都在测试监控的摄像范围,没少夸它智能高科技,乐得洒水车把菜园子都浇透了。
【滴滴,已打开。】
监控摄影显示在系统的主页面上,视角是在前院的半空中往下,因为距离拉得远,画面不是非常清晰,但看个人影是足够的了。
可一阵风来,大榆树树影摇晃,刚好挡住了灶房的视线。粱聿道:“往前一点。”
【亲,监控保持在您垂直上方展开,请自行移动位置。】
粱聿:……这也叫智能?只好任命地打开窗户,将身体稍微倾斜出去。
有了。
画面上,灶房门前的守卫已经给弄昏,倒在门前;五六个黑衣男子影影绰绰,进进出出,不出半刻已然得手,个个背着鼓囊囊的包袱。相互一打手势,挨个熟稔地踩着粗壮的树枝,翻过墙去。
粱聿从后门开了条缝,叫洒水车持续监控,卡着最长的监控距离,悄悄地跟在其后。
这些人一出城便坐上了马车往东边的山脚下赶。粱聿脚程跟着很是费力,可骑马动静大难免不被发现,想了想,叫洒水车道:
“往他们上头浇雨。”
轰的一声,洒水车一点都没客气,倾盆大雨唰地就浇了下去。
“怎么他娘的下雨了?”马车上的人探出头,立即被淋成了落水鸡。
车里把握银锭的黑衣汉子也伸头去看:“这他妈的几百年不下雨,怎么咱们一到就下这么欢?倒了霉的!”
“嘿!”另一男子稀罕道,“你瞧瞧,还偏偏就我们这一片儿下,前后左右十米开外一点事儿没有!”
“谁知道下什么狗屁阵雨,”拍了马车前的弟兄,吼道:“走慢点,马滑,别跌了娘的!”
马车的速度大大降低,粱聿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了四更天,这伙人弃了马车,从不知那个地洞钻进了山里去。
山里路窄,七拐八绕,很多路只能容纳一个人走,粱聿紧盯着监控摄像,轻声轻脚地跟着。
不多时,已然到了山寨门口。这几人拎着包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还撂了几块银块给守门的。
粱聿在远处的树丛后,借着浅淡的月光,看到寨门上头刻着三个大字:小青山寨。
他是进不去的,等了片刻也不见有可趁之机,脑袋一转,生了许多的主意。
“去离我最远的距离,闪你的车灯。”
“?那怎么有灯!”看门的汉子揉揉眼睛,警惕起来,眯眼看了半晌,惊慌起来:“别、别是咱亏心事干多了,小鬼来索命了!”
“去你娘的!”另一侧门边的上前,给了他背上一掌,“准是这两天弄的东西多了,有人提着灯找来了。”也顺着瞅了半晌,一推那汉子道:
“去里面叫几个没睡的弟兄先出来看看。”
随后,五六个男人鱼贯而出,扛着□□短刃,关了寨门,往闪灯处去。
门前没了人,粱聿摸黑过去,掏出早准备好的细铁环,在锁孔里一阵捣鼓,结果开了一分钟也没开开,亏他练了一下午。不过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planb.
“小洒,回来。”粱聿在脑中唤,听见滴的一声后,道:“把你实体变出来。”
悄无声息地,山寨门前多了一个巨型吨位的洒水车。粱聿三下两下踩着轮子登到车顶,手臂肌肉绷起,攀到墙头,迅速翻了进去。
他半蹲在墙边,俯瞰监控下的整座山寨,循着没人看守的边沿走,最终藏在主屋旁边的麦垛后面。
屋里的烈性酒气冲破砖墙,充斥得四周都是,推杯换盏、划拳吃酒的声音起起落落。粱聿侧耳谛听里头的动静。
一个粗重的男声音响起:“哈哈哈哈哈,今儿又是大丰收!老二,这功劳是你的,快给老子喝一杯!”
“谢大哥。太容易了,那县衙里的人跟傻的似的,以为藏锅底下咱就找不着了,哈哈哈哈哈……”
正吃酒间,忽有一人禀报外面刚刚有点动静。
里头的杯酒声暂停,咚咚锵锵听得什么沉重的声响。
“都放好了?”瓮声翁气的沙哑嗓音问,答说:“大哥放心,神仙来了也想不到能藏这床板底下。”
砰砰闷响,似乎拍了拍床板,“咱们全幅身家可都在这儿了,谁想来拿,先从兄弟们的身上踩过去。来,喝酒!哈哈哈哈……”
粱聿心中冷笑一声,原来都藏在床底下,还挺谨慎的。
既然大喜,不如他也来贺贺。
“去房顶放一首《好日子》,音量开到最大。”粱聿道,洒水车得令要去,又被叫了回来。“放那个dj版。”
下一秒,dj动感超强律动版《好日子》响彻整座山头。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打个中国结!!!你龙腾新时代!!!”
这声响刺进脑袋里,直接将人震喝得从桌子上跳了起来,反射性地去拿刀斧,屋里乱成一团,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在外面?!”粗声说,“这是……谁在咱们的地盘上敲锣打鼓拉二胡!”说罢,房门踹开了,屋里的人涌到门前去看。
可外面黑魆魆一片,哪里有什么个人影儿?
因此只能听见尖细的女声响在山间,又从山谷中回旋而上,波波荡荡,竟然造成了一种空灵缥缈的音质,却始终不见半个亮光。
“大…大哥,这、这是不是山里的猴啊?”瑟瑟缩缩的声音问,连头都不敢抬。
“放你娘的屁,这他妈是人!”大哥道,推开众人走到院中,举起斧头朝天道,“谁他妈在老子山头造孽!”
声罢,那刺耳怪异的音乐竟然停了。众人张望一会儿,拢起鸡皮疙瘩,颤抖着回了屋内。
可诡异的感觉蔓延开来,虽然也是吃着肉酒,难言的氛围却像黑暗一样无孔不入。
约莫几盅酒下去,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呀!啦!!索!!!哎!!!”那声音高的,刮擦着耳道往里钻,听一耳朵瘆得人头皮发麻,直眩晕。
“大…哥…”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是…是鬼来了……是不是……咱遭报应了……”
“去……去、去你娘、娘的吧,老、老子倒要出去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鬼、鬼……”
门槛一跨,刚好唱到“那就是——青藏——!高——!!原——!!!”吓得斧头一丢,直接跪下了,旁边的人拉都拉不起来。
小弟们看大哥都跪了,扑通通跟着跪了一地。
“都都都他妈起来!谁、谁、谁让你跪、跪了!”大哥扶着门沿站了起来,声音打着结抖成筛糠:“谁、谁在装神弄鬼!给老、老子出来!”
“装神弄鬼?”
空中忽然响起一记低沉而空荡的声音,众人立即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粱聿拍拍喇叭,皱眉对洒水车道:“加点混响出来,这声音不够飘。”
滴——滴——
地上已经跪了一大片,瘫了的也有。
“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哪有人敢回话啊,通通的脸色发白,噤着声,只从牙关里咯咯咯地发出些发颤的声音。那领头的豁出去了似的,虽然双腿打战,面部表情都控制不住,但一径地喊了一声:“装、装神弄鬼,有本事、事出来,跟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上空中一声轻哼,继而哗啦震响,泥沙夹着暴雨冲了下来,浇了地上的人满头满脸。
这下是彻底服了,那大哥砰地跪下去,一脸泥巴,咚咚咚地就往地上磕头:“哎呦神仙爷爷!真是您!小的这双狗眼不顶用,没看到是您啊!”
后面的看他磕,也跟着磕。
“小的们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该死!真该死!知罪了!知罪了!”一径地磕头。
粱聿戳破窗户纸,看屋里全空了,便用喇叭造些骇人的声动,从掩着的门进去。
“把你们身上的东西,全部——交出来——出来——出来——”粱聿故意拖音,造成一种尾音重复回荡的效果。同时摸到床板,捡了地上的□□撬了开。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地上跪着的吓得涕泗横流,不管兵器还是银两,毒蛇毒蝎似的,都通通往前扔,边扔边大喊:“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粱聿心中哼笑,又道:“屋里可还有?”说着示意洒水车把水管接过来,自己弯腰拾了白花花的银两,不论数量,全部往管子里扔。
“有……!有!有!”众人七嘴八舌道,好像看到了赎罪的机会,争抢着说:“小的……去给神仙爷爷拿、拿?”
“不必了。”空中飘荡的声音响起,“看你们知道自己的过错,那些银钱就不必交了。”
众人一听,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惊又喜,头都磕破了谢恩:“谢神仙爷爷!谢神仙爷爷!”
粱聿把整张床下的东西都掏空了,一个子儿不留,又搜刮了一遍屋子,才沿着来时的路,故技重施翻过了门墙。
“跪到早上,自行散了。”声音最后响起。
“谢爷爷!谢爷爷饶命!爷爷观世音菩萨心肠!”跪着的人不敢起身,就看着雨滴慢慢落下来,越落越大,砸得人全身疼,不过半刻那水就没过了腹部,前头那些丢起来的银钱顺着水飘走了。
到天快明时,雨水已经快要没了脖子,地上轻一点的东西通通浮了起来,山寨里的房屋经不起暴雨重量,房梁一声接一声地轰隆倒塌。这暴雨毁了整座山寨。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他们还有床底下那一大笔钱财,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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