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起来的玉黎清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
她只当出门来多走几个庄子, 解决蚕丝问题的同时还能游山玩水,顺便带几个得力的家丁就能保护自己周全——她想的太简单了。
没碰上危险的时候总觉得父亲说那些话是唠叨、打压,直到被人掳进了匪徒窝里, 才知道父亲的苦心。
她真是个笨蛋。
出来一趟没能解决问题,反而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要父亲拿钱来赎。
玉黎清自责的坐在凳子上, 揉揉发酸的鼻子, 渐渐红了眼眶。
那几个山匪在耳边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心慌的厉害,紧张的绞着手指。
身边有人轻声唤她, “清清。”
唤了一声没见她有反应, 江昭元轻轻拍她的肩膀, 又唤一声,“清清?”
“啊。”玉黎清愣愣回过神来, 见少年站在面前, 手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正低头看着她, 忙抬头担忧道:“江昭元,怎么办啊, 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少年轻柔的按着她的肩膀, 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拿半干的袖口擦去她发顶的雨水,安抚道:“放心,他们还得拿我们去换赎金呢, 在见到钱之前, 他们不会动手的。”
说到赎金, 玉黎清更加忧心,“要是父亲知道我被绑架了,他一定会担心死的,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每天忙这忙那,还要来给我收拾烂摊子。”
少女眼中闪着盈盈水波,江昭元轻抚她的脸颊,“不用担心,有我保护你。”
他的语气不像是说笑,玉黎清慌张的心情却始终难以平复,“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怎么打得过他们呢,都怪我非要过来,要是我听秦钰的劝就好了。”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谁能想到藏匿此处的鬼怪会是山匪呢?”少年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到腰间。
“嗯?”玉黎清脸颊贴在他肚子上,疑惑道,“鬼怪和山匪有什么关系?”
“他们盘踞在此,以密林做隐藏,进出的路都不好找,以劫道为生必然不能惊动官府,所以才用那诡异的怪声伪装成鬼怪,好掩人耳目。”
一边说着,一边轻抚她的头。
靠在他腰腹上,玉黎清紧绷的身子有了依靠,渐渐放松了下来,小声嘀咕:“现在该怎么办……”
江昭元不紧不慢,柔声道:“等下完这场雨,他们就会放我们走了。”
闻言,玉黎清抬起头来看他,忽扇着被水润湿的睫毛,“江昭元,你是不知道害怕吗?”
说的好像是他们被请进来避雨似的,那可是山匪,杀人不眨眼,要钱不要命,抓到手的肥羊怎么可能会放走。
她现在只担心匪徒漫天要价,更怕他们拿了钱也不会放他们走,只怕是要折在这匪徒窝里了。
她都怕成这样了,江昭元却一点都不紧张,真不知道他的心是怎么长的。
少年微微一笑,看她乖乖的伏在自己肚子上,惧怕的眼神中还带着些幽怨,倒真像是个撒娇的小妻子。
两人没说多久,守在外头的匪徒便咣咣敲门,吆喝着,“喂,那个小公子,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罢,房门便从外头被推开,一个看着不过十七的山匪直直走向江昭元,要把他带出去。
眼见江昭元要被人带走,玉黎清不安得搂住了他的腰,“等等,我,我不能和他一起去吗?”
山匪看着两人如胶似漆搂在一块,忍不住调笑,“看不出来你们还挺恩爱的。”
玉黎清脸色一红,小声道:“我,我担心他。”
这帮人看着一个比一个凶,江昭元那么纤瘦,要是被他们打了怎么办。
而且刚刚在外头,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色眯眯的看着她,他们还要把江昭元带走,只剩她一个人……
她害怕。
江昭元轻轻摸她的头,“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有人动你的。”说着,眼底闪起一丝寒光。
看着比较年轻的山匪没刚才那几个那么粗鲁,也道:“我们大当家只要见他一个,你就乖乖的待在这做人质,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保证把你的亲相公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少年握住她的手轻轻松开,在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温柔道:“你身上都湿了,拿毛巾擦擦吧,当心着凉。”
玉黎清眼睛红了一圈,依旧忍着不流下泪来,“可是你也……”
“那等我回来,你帮我擦好不好?”
他的声音柔软的像晴朗的天空中聚成一团的云朵,轻轻的点在她心上,抚顺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玉黎清看着他的眼睛,美的像宝石一样,浸在清润的水光中,波澜不惊。
她轻轻点头,“嗯……”
两人刚做好分别,一旁的山匪便催促道,“行了行了,别在这腻腻歪歪的拖延时间了,赶紧走。”
江昭元不紧不慢的起身,出门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玉黎清呆坐在原地,伴随着房门砰一声被关上,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落定后,渐渐生出一股愧疚感。
尽管已经与江昭元相处了很久,但很多时候,她都没办法将他和前世那位江丞相联系在一起。
前世的江昭元在她眼中始终是个温柔亲冷的忠臣,她一直相信他,期盼自己能和他成为一家人,直到黄粱梦醒,她才看的江昭元最真实的那一面,残忍冷血,杀伐果决。
现在在她身边的少年那样温柔可爱,日日被他黏着,以至于玉黎清生出了他柔弱可欺的错觉,总想着自己要保护他。
但危险真到了面前,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如何同这些恶人打交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靠江昭元来安抚才能定下心来。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他吧。
黑风寨外围是一圈用木头扎紧的围墙,很好的与周围的山林之色融在一起,若非近距离,很难从树色中将其辨认出来。
江昭元被人带领着走出院子,走在路上,他环顾四周认了认了路,顺道看一看这寨子里的房屋布局。
院子里能看到不少人,有人借着雨水磨刀,有人聚在一起喝酒,一旁看着像是仓库的房间里,有几个人在翻腾刚刚抢来的东西,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接连不断,紧接着就传出高兴的大笑声。
江昭元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过来中年男人,是刚刚对玉黎清有所企图的那个。
他停下步子,问他:“你要去哪儿?”
突然被人喊住,男人有点儿惊讶,看那人是被抓回来的小公子,男人顿时皱起眉头,“你管我?”
江昭元上下打量他,出言道:“你是这儿的二当家吧。”
“你怎么知道?”男人狐疑地转头,看向给他引路的青年,“王五,你和他说的?”
“没,没啊。”王五摇摇头。
没心思听他们闲聊,江昭元盯着他,警告说:“你敢碰我的娘子一下,我让你死无全尸。”
猛然被说中心思,还被明目张胆的威胁,二当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臭小子挺猖狂啊!我倒要看看是谁死无全尸!”
一旁的王五忙过去拦住他,“二当家您消消气,大当家还要见他呢。”
男人猛的甩手,推开了王五,“大哥见他干什么,把信写了让他们把赎金送过来,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要问这个小子的意见吗。”
江昭元继续挑衅道:“你们这儿当家做主的人要见我,难道还要问你的意思?”
“你!”男人气的脸都涨红了,在他面前攥起拳头说,“当心落在我手里,老子拧断你的脖子。”
“乐意奉陪。”
少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留下受了一肚子气的男人在原地跺脚。
来到正对寨门的堂屋前,王五对里面道:“大当家的,人带过来了。”
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让他进来吧。”
王五推开门,江昭元走了进去,身后的门应声关上。
堂上左右摆着几把椅子,正对门口的位置要高上几个台阶,上头一把大交椅铺着一张虎皮,大当家坐在上头把玩着一块鸡蛋大的翠玉,等少年走到屋里,才开口说话。
“我听说老二说你是那小姐的相公,那就由你来写信吧,等你们的家人带银子过来,我自会把你们放走。”
江昭元环视四周,倍感无趣。
还以为是什么最大恶极的人,没想到只是个贪图钱财的白痴。
他不答话,反问道:“你们在这盘聚了这么久,就不怕因为这封信暴露?”
大当家轻笑一声:“用不着你操心,我们自有方法。”
江昭元继续道:“我瞧大当家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想过日后不做这杀人越货的行当,还能栖身何处?”
“真有意思。”大当家支起一只胳膊,俯视着立在堂上的少年,“你被绑过来,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反而替我担心?”
江昭元依旧不答他,只说:“这寨子里没有老幼妇孺,只靠你们一群男人拦路抢劫,为财聚也为财散,总有一天镇不住下面的人,被自己的好弟兄下了手……”
听到这里,大当家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昭元嘴角一勾,走到椅子旁自然地坐下,“你想要银子,我给你银子。”
“什么?”大当家有些意外。
“我和娘子过来,就是要在这边开一条商道,运送蚕丝和蚕种。”
“你想让我们帮你护送车队?”
“那是屈才了。”江昭元理了理淋过雨,有些发皱的袖子,说道,“我要和你签一份契约,这条商道只有我们家的车队能通过,其他的,人能过,但货不行。”
听他说完,大当家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简单?”
“说着简单,到时要如何装神弄鬼,还得看大当家的本事。”少年微笑着,眼中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
好言劝说道:“我要陪娘子做生意,你要银子,我们合作,双赢。”
坐在虎皮上的男人换了个坐姿,没了方才的张狂肆意,紧皱着眉头认真思索,“让我……考虑考虑。”
贪欲是喂不饱的。
只要犹豫,咬钩是迟早的事。
江昭元推了他一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扔给他,“这是诚意。”
大当家忙放下手上的翠玉去接了他扔过来的玉佩,摸在手中,不管是颜色还是触感都是极为上乘的翡翠,比那颗被他当成宝贝握在手里把玩的玉石要贵重的多。
他顿时意识道,眼前这个小公子手里的财富不是他能想象的。
宰了肥羊只能吃一顿,要是像他说的合作,有了契约在手,那可是能吃一辈子的。
他已经动摇了。
说实话他年纪的确大了,虽然兄弟们之间值得信任,但在刀尖上讨生活,没了实力谁还会信服他。
在他犹豫要不要答应的时候,江昭元站起身来道:“等你考虑好了就让人来找我,我保证你能拿到的好处,比仓库里堆的那些垃圾要多的多。”
鱼饵已经放下,江昭元转身要走。
堂屋的门被人猛地推开,刚才那个脸上长满胡茬二当家闯了进来。
“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分明是诓骗我们,想趁机逃跑。”
江昭元淡淡道:“外头雨大,山路湿滑难行,现在离开才是自寻死路。”
二当家冷哼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昭元往门边走,快走到二当家面前时,从发冠上摘了一颗淡青色的珍珠下来,“方才送了大当家一件见面礼,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拇指一抬,珍珠在空中划了个弧线,掉进了男人手里。
“谁稀罕你的破东西!”二当家怒吼着,把珍珠摔到地上。
“轻些摔,这小东西可值十两黄金呢。”江昭元一边说着,头也不回就往门边走。
闻言,二当家犹豫了一会,视线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四下找寻起来。
一个小珠子,真值那么多钱吗?
二十两黄金,他抢一辈子也得不到那么多钱。
“公子留步。”身后的大当家从座位上起身,踩着虎皮走下台阶,“寨子里都是些粗人,把公子绑过来是我们招待不周,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
江昭元没有留步,只道:“把我娘子的衣裳包袱还回来,再给我们房里送一桶热水。”
二当家在后头暗啐,“都成了阶下囚还穷讲究。”
江昭元回头看了他一眼,冷言道:“你再多嘴,我跟大当家的合作可就谈不成了。”
“他奶奶的,你个臭小子,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二当家满嘴的粗话,暗暗攥紧了拳头。
大当家忙劝他,“老二,别说了。”
“大哥,咱们绑他过来就是为了银子,你怎么能听他的蛊惑呢。”
“要弄银子有的是法子,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你要是把人伤了,怎么跟弟兄们交代?”
兄弟两个一个劝一个,谁都有理,江昭元没心思听他们的争吵,往西院走去,王五仍然在他身边跟着,却比来时要恭敬了几分。
一群庸人。
给点好处就像饿犬一样摇尾乞怜,真是天生的下贱。
江昭元不紧不慢的走着,绵绵细雨吹在身上,他心中没有波动,驯服那两个蠢货没有带给他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他随时可以杀了他们,但现在这副身体比起从前来要弱小,他又不想因为这群乌合之众暴露自己隐藏在暗中的势力,只能替他们选择了最为温和的死法。
不过,若是能看到蝼蚁挣扎着死去,应当是幅不错的场面。
足以染红尸体的鲜血铺满了他的眼底,前世做过的杀孽涌上心头,仿佛一剂刺激的剧毒,让他的心脏在回味痛苦与欢愉中跳跃,那种美妙的感觉,让人上瘾。
算起来,这辈子,好像还没杀过人。
不过早晚的事。
他的手,不可能是干净的。
“江昭元!”
一声呼唤将他从愈发偏执的深思中拉了回来,少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西院,被关在屋里的少女透过窗户焦急的向他招着手。
他一时将杀心抛在了脑后,推门走进去,少女提着粉嫩的裙子跑过来,拉起他的手紧张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看着她的脸,他忽然觉得带着血的死人脸十分丑陋,少女像是一朵海棠花,白里透粉,永远迎着一缕阳光,充满生机。
她应当是他最爱的景色。
江昭元回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似的,小声道:“一群匪徒,说话粗鄙不中听,还要对我动手。”
“啊?”玉黎清心疼的皱眉,忙看他身上有没有伤,“那你有没有被他们打到?”
“差一点就打到了。”
江昭元向她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鼻尖,“我不想让娘子担心,所以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他们才放我回来。”
“你跟他们讲道理?”玉黎清很是惊讶,江昭元竟然能跟山匪讲道理?
少年握紧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语,“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玉黎清懵懂的看着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微红着脸垂眸,“谢谢你。”
“娘子。”少年眯起眼睛,哑声道:“夫妻之间不用说谢。”
闻言,玉黎清脸色涨红,忙松开他的手,要离开,刚转过身,少年便从身后将她抱住,软软的声音撒娇问:“怎么突然要走?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两人的衣裳都被雨淋了半湿,夏日衣物本就单薄,他的胸膛紧贴在背后,仿佛连肌肉的轮廓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玉黎清轻轻吐息。
好热。
作者有话说:
已知,小江是不受宠的庶子;小江很有钱。
求解:小江的钱是哪里来的?
感谢在2022-07-14 23:54:31~2022-07-15 2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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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房门紧闭, 清凉的雨声响在窗台外,渐渐急躁起来,方才还是绵绵细雨, 一会儿的功夫便下大了。
山匪的住处十分简陋,两人暂住的房间比在秦家院里住的还要简单,房间里只有床和一张圆桌, 摆在桌边的两个木头凳子因为时间过久, 上头的红漆早已经皲裂。
玉黎清对住处并不挑剔,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在哪里都能住得安稳。
她迫切的想要冷静,身后的少年却不合时宜的抱着她不放。
少年的脸颊轻轻蹭着她微有湿润的后颈, 像是在安抚, 又像是在撒娇, 轻声问:“身上怎么没擦干?会着凉的。”
湿润的热气随着他稚嫩清冷的声音喷洒在少女的后颈上,雪白的颈子浮起一层淡淡的粉, 像是被他的温度烫到, 少女娇小的肩膀瑟缩一下。
小声答:“没有衣裳换。”
方才她独自留在屋里,说不准外头什么时候就有人闯进来, 她怎么敢解衣裳擦身子,只擦了擦露在衣裳外的地方。
“一会儿会有人把衣裳送过来。”少年说着, 依恋的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他就这么搂着她不放手了。
玉黎清站在原地, 有些无所适从, 被他贴得那么近,整个后背都被捂热了,但是外头还有山匪守着, 他们既装作夫妻, 便要有夫妻的样子。
虽然不想和他成亲, 但这种在危险的境况下,江昭元能想到用这样的方法留在身边保护她,她很是感谢。
她摸了摸枕在自己肩上的头发,从他怀里侧过身,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江昭元将方才在堂上发生的事简略的告知给她,心中有些忐忑。
拿钱收买人心只是最简单的手段,他只怕清清会看出他为人处事的本性,对他心生厌恶。
像她这般明艳张扬,天真可爱的女子,应当看不上他这种算计人的法子——
“你好聪明啊。”
少女白嫩的鹅蛋脸露出惊叹的表情,耳朵上的坠子也跟着晃了两下,称赞道,“怨不得父亲总是说我冲动任性,要是我有你半分的沉稳,就不会让他担心了。”
听着她由衷的称赞,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水润的眼睛望着她,试探道:“你觉得我做的对?”
“当然了。”玉黎清侧手挡住嘴,凑到他耳边问,“你是骗他们吧?”
江昭元认真答:“并不全是。”
闻言,玉黎清更加为他计划的缜密感到敬佩,只靠直言片语就能哄的山匪心生动摇,不但不用付赎金,还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想的那么周全,怪不得被抓的时候一点都不害怕。
也对啊,这个人未来可是要做丞相的。如果他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以他的本领,应该会成为流芳百世的能臣吧。
她猛点头说:“对对,要九分真一分假才不会惹人怀疑。”
一边说着,不由得叹道:“要是我听了你的话,可能也会被你骗到。”
“哦?”少年轻声问,“清清也喜欢银子?”
“做生意的谁不喜欢银子。”玉黎清的眼里闪起光亮,憧憬道,“若是这边真的能建起商道,山里的养蚕人和农户能更加方便的运送货物出山,他们多赚银子,我也能收到足够好的蚕丝,何乐而不为。”
“这种时候还想着旁人。”江昭元微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看着她眼中有无限的光辉,自己也忍不住心生暖意。
正说着悄悄话,外头有人穿过大雨走到房门前,敲敲门。
“公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昭元暂时松开了怀中人,拉了拉袖口,问:“何事?”
外头人道:“您刚才要的东西,大当家让我送过来,劳烦您开开门儿,我给您拿进去。”
江昭元走过去拿下门栓,王五从外头走进来,他背上背着两个包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端着热水盆。
“放那儿吧。”江昭元指了指身后的桌子。
“好嘞。”王五热切的把包袱放下,半躬着腰,看着不像是劫道的,倒像是客栈里伺候客人的小二。
抬头看到玉黎清,他立马笑道:“这位是公子的夫人吧,失敬失敬,我叫王五,在山寨里做点杂事,大当家的说了,您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找我。”
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山匪,玉黎清有些懵,江昭元替她解了围,“放好东西就出去吧。”
“那我先走了。”王五转身要走。
“等等!”玉黎清忽然叫住他。
王五眯着眼睛微笑,回过身来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玉黎清曲身行礼,求问:“请问,和我一起被抓进来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王五答:“他们现在还在柴房里关着,您别担心,我听大当家的吩咐了厨房给他们做晚饭,应该不会为难他们的。”
听罢,玉黎清才放心,“多谢。”
“您客气了。”王五带着人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身影消失在雨中。
江昭元过去落下门栓,来到她身边关心道:“怎么了,担心他们?”
“嗯。”玉黎清点点头,“他们都是跟着我出来的,要是被山匪伤了,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若若没有爹娘,从小跟在我身边,这会儿被他们关着,一定吓坏了。”
“别担心,咱们明天就离开。”
玉黎清应了一声“嗯”。
从前一直是她安慰江昭元,这会儿反了过来,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心尖上又酸又痒,想抱抱他,又不想被他碰到自己半湿的衣裳,只得作罢。
二人在房中简单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衣裳,日落西山时,外头有人来请。
正堂上坐着六个男人,是山寨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三当家,还有他们各自亲信的手下。
他们邀请江昭元过来商谈合作的事,玉黎清也跟了过来。
走上堂,坐在椅子上。
大当家先开口客气道:“这位是夫人吧?白日里兄弟们冒犯了。”
玉黎清微笑应声:“无碍。”
坐在对面的二当家却没那么好脾气,看到江昭元带了个女子过来,脸色顿时就不好看,“要谈正事,有我们男人就够了,带她一个女子过来做什么。”
江昭元淡淡道:“我家是娘子管家管账,诸位若想与我家合作,得好生问过我娘子才是。”
“笑话,我就没见过哪家让女子当家作主的。”二当家转脸对坐在虎皮上的老大说,“大哥,这小子肯定是骗我们,还是把她们绑起来换赎金吧。”
“既如此,我们就回去了,不要浪费诸位的时间。”江昭元不受他的试探,直接站起身来。
“清清,我们走吧。”
玉黎清抬头看他,温柔道:“等我一会,我有话要说。”
初来的时候,面对这些粗蛮的汉子心里难免没底气,但现在她不怕了,一是相信江昭元的聪慧,二是相信自己也不笨。
不卑不亢道:“不知道这山寨里头是什么规矩,我们想与诸位的商讨合作,二当家话都不好好听一句就信口胡言,实在不知您是哪里来的威信坐上这第二把交椅的。”
二当家嘲笑一声,用异样的眼神扫视着她的身子,“小姑娘,你一个女人家在我们男人面前抛头露面,难道不知道羞耻吗?”
“我家世代经商,自然要与人见面相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子,便要掩头遮面,不能见人?”
少女灵动的声音坚定而不屈,早没了半分恐惧,甚至反嘲讽说:“我以为只有那些迂腐顽固的人才会要求女子藏于深闺,没想到二当家一个混江湖的也有如此成见,怨不得你这把年纪还是孤身一人。”
“你,你懂个屁!”男人怒哼一声。
玉黎清不理会他的粗鄙之语,同坐在最上面的大当家说,“我这次过来是为了运送蚕丝、蚕种进出,若能与诸位合作是荣幸之至,就是因为某些人咬死不答应,我们也不强求,买卖不成仁义在,马车里那些银子首饰就当是送给各位的见面礼了。”
“小夫人真有魄力。”一旁的三当家听到有银子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听她说这些,山匪隐约也猜到了她的门户,这扬州城里最大的两家布行便是周家和玉家,先前周家来过这边被他们劫了一道,之后吓得再也没敢过来。
既不是周家的,那就是玉家的。
玉家是扬州城里数得上名号的富户,有家中财力依靠,山匪们对这项合作更加深信不疑。
抢一回钱不但要损失弟兄,还要担心被官府追捕,若能借此机会赚上白道的钱,今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雪花银送过来,再不用过那刀尖舔血的日子,谁能不动心呢。
大当家的拍着大腿笑道:“小夫人虽是女子,却不逊色于公子,能得你们二人,是我们黑风寨的运气啊。”
“大当家的过奖了,既是要谈生意,自然要拿出诚意来。”玉黎清说着也站起身来。
“不过,既然二当家不愿意同一个女人做生意,那我们就不在这浪费时间了,等你们兄弟之间谈妥了,咱们再聊。”
她走去江昭元身边,和他一起离开。
走到门边时,江昭元回头对二当家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和我们打交道,那就劳烦把珍珠还回来吧。”
听到二当家的收了人家的东西,三当家嫉妒的看过去,怎么人人都有好处拿,也不分他一杯羹?
江昭元随口道:“南海的青珍珠虽不罕见,但也是珍贵之物,不好给人糟蹋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刚才还理直气壮道发怒的二当家顿敢心虚,被少年当着那么多人索要财物,就像是他真欠了他什么似的。
“还你的破珠子,老子才不稀罕。”二当家从怀里掏出珍珠来,猛地扔了过去。
江昭元抬手接住珍珠,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给了门口的王五,“小五,二当家赏你的。”
“诶!”王五双手捧住珍珠,直看的眼睛都冒光了,“多谢公子!”
回过神来才发现堂上的二当家怒目圆睁,眼里要窜火了似的,王五弱弱地补了一句,“谢二当家赏。”
天色渐晚,外头雨未停歇,夜幕之中,坠落的雨丝重重的砸进地上积起的小水坑里,水花四溅。
玉黎清和江昭元回房去用晚饭,留下三个兄弟在堂屋里热火朝天的议论。
大当家忍着怒意说:“老二,我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你怎么临时变卦。”
“大哥,你看看那小子哪里是一副正经谈生意的样子,还带个女人在身边,分明是要借此羞辱我们。”
老三撇嘴道:“是吗?我看那位姑娘谈吐不凡,并非池中之物。”
“不过是脸蛋长得好看些,你们可别被她迷惑了。”二当家越说越激动,拍桌子道,“女人都是红颜祸水,玩玩就罢了,怎么能跟她们坐在一个桌子上谈事。”
大当家坐在上头,百般劝说无果,警示他:“老二,你再这样下去,底下的兄弟会有怨言的。”
“兄弟们对我有怨言?”二当家抬高了声调,“自从上回寨子里死了两个兄弟后,多少人背地里想着分银子离开了,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所以我才想和他们谈生意,难道你觉得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大当家深感疲惫。
他们藏在这深山里,借着鬼怪的名头抢点儿银钱度日,但日子久了,路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少,他们也没得抢,没得吃。
时隔一个多月,才看到几辆马车,为了温饱铤而走险,才把人绑进寨子里。
大当家没在同他争论,只摆手道:“你回去吧,下次我单独和他们谈。”
“哼!”二当家愤怒的站起来,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当心别被人耍了。”
他走出屋来,瞪着候在门外的王五,泄愤似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没眼见的狗东西,给你个破珠子就哄得你汪汪叫了。”
王五半边脸都给打肿了,低着头一声不敢吭,二当家的暴脾气是寨子里人尽皆知的,奈何他武艺高强,没人打得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给老子交出来。”
王五在身上摸索半天,从腰带里翻出了一颗淡青色的珍珠,交到了二当家手上,满心的不甘。
稍晚些时候,大当家和三当家单独见了玉黎清与江昭元,四个人在屋里商讨,半炷香的时间后,定下一张合约。
由大当家和江昭元签字按印。
两方一团和气。
玉黎清微笑道:“既有了这合约,明日雨停,大当家的可就要派人送我们回路上去了。”
“那是自然。”大当家满脸堆笑。
老三也在一旁陪笑:“对对,我们办事利索的很,你们放心就是。”
江昭元插话道:“我担心二当家,他若是心生不满,不会对我们动手吧?”
“这……”大当家顿了一下,说道,“一会儿我再单独同他说,必然不会让他碍了我们的合作。”
“那就,劳烦大当家的了。”江昭元看着他,眼中泛起意味不明的寒意。
——
落雨的夜里格外潮湿,房中连一盏像样的烛台都没有,粘在碗底上的蜡烛被吹灭后,屋里一片昏暗。
少女坐在床上,后背倚着床头,阖目静思,无法入睡。
“不躺下休息,在想什么?”少年从被子里冒出头来,手臂自然的搭在她腰上,小脸慵懒的往她侧腰上踢。
玉黎清闭着眼睛说:“白天咱们被抓的时候,我堂兄的手下不是逃跑了吗,我在想,他们要是跑回去报官,府衙的人要多久才能找到黑风寨。”
少年回答她:“应该很难。”
上山的时候就发现了,这边地形蜿蜒曲折,一个坡接着一个弯,没有人带着几乎找不到路,尤其现在是夏天,树木茂盛苍翠,寨子隐藏其中,很难被发现。
玉黎清接话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明天离开,就再没有外人知道这里的位置,官府的人来剿匪怕是难上加难。”
少年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心里反而有点小郁闷。
他都和清清躺在一个被窝里了,清清看都不看他一眼,满心想着怎么帮官府剿匪。
酸道:“那是官府该想的事,你替他们操心做什么?”
玉黎清没有察觉到少年话中的怨念,温和道:“不能这么说,府衙是替百姓做事,早点把黑风寨平了,对这一方百姓来说是件大好事啊,日后我再让人来收购蚕丝,不也更安全更方便吗。”
她越说越专注,惹的少年心生不悦,也学着她,张口对着唇边的软肉咬了下去。
腰间最敏感的软肉被咬了一口,玉黎清没忍住溢出一声呻//吟,“啊~你,你干什么?”
低下头去看到少年贴在她腰上被挤的粉嘟嘟的小脸,正眼巴巴的看着她,可怜道:“你为什么总是想着别人?”
四周一片昏暗,少年的眸色乌亮,软声质问,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似的。
她想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玉黎清正在浅浅的反思,就听少年稚嫩的声音糯道:“我日日都在想你,你却总想着别人的事。”说完,轻哼了一声。
白天还觉得他是个能独挡一面的男子,对他心生敬佩,这会儿又变成个要人哄的小奶狗了。
“你先……松开手。”玉黎清小声求道。
“可是抱在一起比较暖和。”说这话时,少年像个懵懂天真的孩子。
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手臂从她后腰穿过,脑袋往上挪一挪,直接枕在了她半边肚子上,软乎乎的,他直接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嗅着少女身上的体香,放肆的磨蹭。
腰腹上一紧,玉黎清倒吸一口气,闷声呵道:“我是看天气潮湿才没让你睡地上,你不要得寸进尺。”
闻言,少年没有半分收敛,反而更加委屈,埋在她小肚子上,哼唧道:“清清白天还跟我做夫妻呢,这才过了多久,就吼我……”
这倒提醒了玉黎清,她能穿的干爽,安稳的睡在这山匪窝里,都是靠江昭元的聪明才智。
受了人家恩惠,自然要对人好些。
玉黎清忙改了语气,软声道:“没,没吼你,我是困了,一时迷糊才……”
她退一寸,少年便要进一尺,催促道:“那你还不躺下陪我睡觉?”
“哦,好。”玉黎清乖乖躺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但是莫名觉得他的要求很合理。
玉黎清不禁思考——难道她也像那些山匪一样,被江昭元耍的团团转吗?
不会吧,她应该没那么笨吧。
没能想太久,身子便给少年缠了个结实。他一只手臂从后腰摸到蝴蝶骨,另一只搭在她肩膀上,脑袋枕着她肚子,被子下的双腿将她的腿夹在其中,玉黎清稍微伸直脚丫,刚好能踩在他的小腿上。
他就这么肆意的缠着她的身子,玉黎清平躺着,怎么都不舒服,故意翻了一个身,打乱了他的姿势。
少年侧躺在她身旁,额头抵着她的肚子,玉黎清伸手去把被子拉到了胸膛上,将他盖的严严实实。
她闭上眼睛,浅眠一会。
睡了没多久,窗外炸开的闷雷将她惊醒,刚才还缩在她腰腹边的少年,这会儿正枕在她胳膊上,小脸埋在她胸膛上,只从被下露出发顶。
他害怕打雷。
玉黎清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感受到少年的颤抖,心生怜惜。
脚尖无意中碰到他的脚背,僵硬而冰冷,明明被窝里很暖和,他却暖不起来。
“江昭元?”她轻唤他一声。
少年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玉黎清只能自作主张,挪了双腿去将他的腿夹住,脚尖踩在他冰凉的脚背上,希望能缓解他因恐惧而生的冰冷。
顷刻后,少年抬起头来。
窗外落下一道闪电,霎时间照的黑夜亮如白昼,刹那间的光亮照在少年白玉一般的脸上,映出他深邃的眼窝,微红的鼻尖,和因惊恐而湿润的眼眶。
他眸中泪光闪动,玉黎清的心也跟着颤动。
江昭元什么都没说,她却能读懂他眼中的孤独与恐惧,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无法掩饰自己的心。
她仿佛看到了少年坠于深海的窒息,他想逃离,却在肆虐的漩涡中找不到倚靠。
绕在他周身的是黑暗与激流,玉黎清来不及犹豫,向他伸出了手。
雷声响起的瞬间,她将他按进怀里,捂住了他的耳朵,轻声低语,“别怕,有我在。”
……
雨幕与夜色遮掩了一切。
几个黑色身影在屋顶墙上穿梭,踏步无声,落在一处院中,熟练的撬开房门——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作者有话说:
狼人杀了属于是,猜猜谁被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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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大雨落定后的清晨干净的亮眼, 树林里欢快的鸟叫声此起彼伏,从山林间吹来的风带着还未挥发的潮气,湿湿的, 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中蒸腾殆尽。
玉黎清是被热醒的。
她习惯了一个人独睡,这地方的床又小又旧,两个人挤在一起, 难免手脚相碰, 热了起来。
躺在床上,睁开眼睛, 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上却毛茸茸的, 低头看去, 她的手指正穿插在少年发间——昨晚是抱着他睡过去的。
少年趴在她肩膀上酣睡着, 似乎是因为昨夜受到雷声惊醒没有睡好,这会儿仍不见转醒。
从旁看过去, 少年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在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 两道轻阖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玉黎清仿佛看到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虽然说是要假装夫妻才睡在一起,可她却因为有江昭元在身边而感到安心。
若是没有他在, 她这会儿应该被关在小黑屋里瑟瑟发抖, 父亲也会得知她被绑架的事, 惴惴不安。
真是多亏了他。
从心底渐渐的生出依赖感让她不知所措——除了对父亲,她只在前世住进侯府后对江昭元生出些想要依赖他的眷恋。
但那时,她是将他当成未来夫君看待, 才会对他有那种感情。现在是因为被他保护着, 所以才……
她有点迷茫, 她知道自己不讨厌江昭元,甚至欣赏他的才华,喜欢他的纯真执拗,可她还是不敢设想有他的未来,她真的很害怕,前世的事再一次重演。
玉黎清没舍得把他叫醒,外头的吵嚷声却像是突然炸开似的,院里院外都能听到人匆忙进出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一大清早,寨子里做杂事的王五便去给大当家送早饭,敲了一下门,门便自己开了,王五疑惑着走进去,紧接着屋里就传出碗碟掉在地上的破碎声。
王五大叫着从屋里跑出来,惊恐道:“来人,来人啊!”
跑出院子来,撞见了刚从房中走出来到二当家,被一把抓住衣领提起来,呵斥道:“大呼小叫什么!”
“大当家,大当家的没了!”王五惊恐着,被抓起脚尖离地,快要不能呼吸了。
骤闻噩耗,二当家惊得眼睛都圆了,“什么!”甩手把人扔下,急慌慌的朝着大当家的院子走去。
不多时,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寨,大大小小几十个兄弟全都挤到大当家的院子里来,有的悲伤落泪,有的义愤填膺,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猜测着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屋里,大当家的躺在床上,身上被匕首扎了几个血窟窿,显然是在夜半熟睡时被人谋害,血流满了被褥,表情凝固在闭眼熟睡的模样。
床前围着几个颇有威望的兄弟,老三凝视着大当家的死状,心生恐惧。
“一定是他们!”二当家当猛的锤向床柱子,整个床榻都要抖三抖,“我就知道这些奸商心思不正,表面上说着要合作,背地里却下这样的黑手!”
他说的愤怒,底下却没有几个人应声。
但凡有点功夫的人都能看出来,匕首刺穿的位置都在关键的大穴上,那是只有习武之人才知道的精准穴位。
昨天被抓进来的那些人,除了几个家丁有点身手之外,剩下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怎会知道杀人要刺中要害才能让人在睡梦中迅速流血而亡,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
大当家虽上了年纪,但不管是威望还是武艺,在山寨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能悄无声息潜进他的房间,将他毙于梦中,有这样身手的人,只有一个。
“二哥你可别把我们当傻子了。”
老三冷冷的看向二当家,“那两个小夫妻院门外一直有人把手,他们的家仆也都捆得严实关在柴房里,就他们那种身手,能害得了大哥?想嫁祸也该挑挑人吧。”
“嫁祸?”二当家转过头来,眉头紧皱,“老三,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吗?”似乎是被大哥的死刺激到,老三激动道:“整个山寨里,只有你有本事下这样的死手,这会儿还装什么兄弟情深?”
“你放屁!”二当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为什么要杀他,我要杀也该杀那个狗眼看人低的臭小子。”
“昨天大哥说要和他们合作,你就一直摆臭脸,还当着人家的面和大哥吵了一架,我以为你撒了气后就能安分下来,没想到你会害了大哥性命!”
老三越说越激动,他本就惧怕老二的武力,一直忍气吞声,不与他争斗,没想到委曲求全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
二当家也不闷声吃亏,一把把他推开,怒道:“老三,你喊这么大声,是想故意诬陷我吗?”
被推着往后一踉跄,老三借势道:“现在大哥被你杀了,你还想把我也杀了?”
“杀了你又怎么样,只会跟在大哥身后拍马屁的蠢才,我早就想揍你了。”说着,高高举起了拳头。
围在后面的山匪纷纷过来拦人,挡在老三面前,“二当家,你想干什么?”
“怎么,你们也疑心是我?”老二眼中愤怒又心寒。
一众兄弟们谁都不敢正面跟他对着干,但人人心里都有怨言,在这寨子里的,哪有没被他打过的。
“好,你们怀疑我。”老二急促的呼吸,攥紧的拳头暴起青筋,从前总担心有人从外头打过来将黑风寨打散,没想到外人就住在寨子里,他却被自己人扣上了黑锅。
他猛的推开挡在路上的人,往外走去,“我这就去收拾了那臭小子,让你们知道,到底谁才是杀害大哥的凶手!”
院子里站满了人,二当家刚从屋里走出来,人群中便低低响起一声。
“昨天晚上,我看见二当家进了大当家的屋。”
顿时,人群中炸开了各种各样的议论,说出这番话的王五也成了众人的焦点。
“放你娘的屁!”老二朝着王五怒吼道,“老子昨天压根就没出屋,你是见鬼了,还是被那臭小子收买了来污蔑我!”
三当家从房中走出来,冷言道:“人家倒是想收买他,那珍珠不还是被你抢去了吗。”
他昨天看的清清楚楚,那小公子把珍珠给王五,不过是为了杀杀老二的威风,结果人刚走,老二转头就把珍珠抢走了。
若说是王五因此嫉恨也不是没可能,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大哥没了,唯一能压制老二的人死了,那他还能活多久?
老三爱财惜命,早就看不惯二哥动不动就打人泄愤,选择出来站在众兄弟面前主持公道。
“既然有人看到你行凶,我就要为大哥报这个仇!”
“你!”就这么被定了罪,二当家的哀莫大于愤怒,被众人团团围住,抬起拳头来,却不知道要打向谁。
老三高呼了一声,“为大哥报仇!”
院子里的山匪们也跟着应和:“为大哥报仇!”
隔着几道院墙都能听到山匪们吵嚷的呼声,紧接着踢踢打打的声响,半天都没停歇。
玉黎清坐在房中没有出门,她隐约知道外头出了事,但这里是山匪门的地盘,她不想被牵扯进去。
少年还躺在床间熟睡,房间里没有镜子,连梳子都没有一把,她只能抓抓自己的头发,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外头的声响才平静下来,只是——寂静的过于骇人。
外头有人敲门。
“公子,夫人,我来给你们送早饭。”
玉黎清小心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外面来只有王五一人,才打开门。
王五表情如常,走进来把早饭放在桌上。
玉黎清好奇着问他:“方才吵吵闹闹的,是在做什么?”别是出了大事,影响他们下山。
王五客气道:“是处理我们寨子里的一些事,现在已经事了了。”对方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门外。
玉黎清跟过去关门,却瞧见他袖口上有一点红色,像是刚刚落上去的,还没凝固,紧张问:“你袖子上的的……是血吗?”
“啊……”王五紧张的遮了遮袖子,避开她的视线道,“过一会儿,我们三当家忙完了会亲自送你们下山,夫人若有什么想问的,到时问三当家为好。”
他这般躲闪,玉黎清也不敢再问,点了点头便让他离开了。
她心里有点不安——再过一会儿就要下山了,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玉黎清走到床边去,轻轻叫醒熟睡的少年,“江昭元,快起床吧,咱们收拾收拾就下山了。”
少年趴在枕头上,揉揉眼睛,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少女俯身在床边唤他,心中一片温暖,慵懒的声调轻轻应了一声。
见他醒来,玉黎清起身去拿衣裳给他穿,警示道:“寨子里好像出了事,我们一刻都不能多留,得尽快离开。”
“出什么事了吗?”江昭元迷茫着从床上爬起身。
“我不知道,他们不跟我说。”玉黎清将衣裳放在床边,“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少年天真的微笑着,眸底的淡色仿佛孩童一般干净透亮,“可能是,想在给我们送行的时候,献上一份惊喜?”
一定是个大惊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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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用过早饭之后, 外头来了人请他们出去。
来的是两个青年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恭敬玉黎清与江昭元出门, 像供着财神爷似的。
来到堂前,不大的一方空地上人头攒动,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家丁们也在此处, 已然松了绑, 被山匪围在中间,不敢轻举妄动。
瞧见两位主子的面, 家丁们紧绷的表情总算有了缓解,若若更是急不可耐的要走到玉黎清身边, 却被围在边上的山匪挡下。
玉黎清看着若若, 瞧见她神色憔悴, 竟是昨日受了惊吓没睡好,忙拨了下手, 示意她不要乱动。
若若看到小姐神色如常, 知道她没受欺负,心里安稳了不少, 留在原地,等着小姐带他们出去。
玉黎清和江昭元走到堂上, 威风凛凛的虎皮上不见人影, 只在下头椅子上坐着一位, 是昨日见过的三当家。
瞧见人走进来,三当家赶忙起身。
玉黎清礼貌的问了一句:“今日是三当家送我们下山吗?”
三当家笑答:“对。”
只要确认能够离开山寨,玉黎清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为何不见其他两位当家, 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在王五衣袖上瞥见的血色, 不愿多问。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山匪却是个个都有杀孽在身上,玉黎清并不想同他们有过多的牵扯,最好尽快离开,然后报官剿匪。
明眼人都心照不宣,身旁少年却开口问:“我们这就要离开,怎么大当家也不出来送送我们?”
话中七分疑惑,三分趾高气昂的冷傲,像是真把自己当成黑风寨的贵客,连排行第三的当家也不看在眼里了。
少年说出这样的话,三当家竟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他自知不比大哥有威望,也不比老二武艺高强,耍了些小聪明才坐上如今的位置。
如今大哥和老二都没了,他理所应当是黑风寨的新寨主,要让底下兄弟臣服,手上得有足够的银钱,自然要哄好这两位财神爷,日后才能从他们手里源源不断的拿到银子。
“说出来不怕二位受惊。”三当家弯着眼睛陪笑说,“寨子里出了些丑事……大哥昨夜被人害了。”
“什么?”玉黎清心下一惊。
昨天还活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这里可是旁人找都找不到的黑风寨,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杀人呢。
江昭元也面露惧色,惊慌道:“什么人敢在这里动手,也太不把黑风寨放在眼里了。”像是全然不知一般。
看了他们的反应,三当家更加确信这两个金尊玉贵的富家子弟是没胆量也没本事害人的。
他义正言辞,在人前展露他作为新寨主的处事能力,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凶手,方才处决了他,为大哥报了仇。”
在这种不在乎律法的黑暗角落里,暴力和利益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尽管玉黎清不喜欢他们打打杀杀的方式,但面上却不能露出不满,借机道:“既是你们寨子里的事,我们外人不好插嘴,不知三当家的准备什么时候为大当家准备后事,我等也好送来帛金吊唁。”
像是跟山匪套近乎,心里却想着到时有借口派人再来,刚好可以为官兵指路,除了这地方一害。
“心意领了。”三当家的意外警惕,委婉道,“黑风寨的位置不容外人知晓,这是大哥留下来的规矩,我不能违背。”
他微微俯身,伸手请二人出去。
走到人群中,玉黎清瞧见了那几个在雨天伪装成山匪抢劫他们的地痞,整整齐齐的站在家丁们的身后,蒙混其中,想要借机离开黑风寨。
这倒是个机会。
“不知三当家可否知道这些人。”玉黎清主动询问,想趁着这关口问清楚这些地痞的来历。
老乡看了看几人,摇摇头,“从没在附近见过。”
玉黎清淡笑说:“三当家的不知道,这几个人趁着昨日下雨来打劫我的马车,我还以为他们是黑风寨的弟兄呢,没想到是群冒充阎王的小鬼。”
“特意跑到我们地盘上来打劫,是来挑事儿的吧。”三当家的面露凶色。
被周围一圈山匪恶狠狠的盯着,几个地痞快要吓破了胆,七个人瑟缩成一团,紧张道:“不是不是,都是误会,我们也是被人骗过来的。”
玉黎清趁势追问:“那你倒说说是谁骗了你们?”
一人嘟囔着答:“那个人来的时候带着斗笠遮面,根本看不清脸。”
旁边一人应和道:“对,我当时就觉得那小子有点可疑,大白天的不给人看脸,肯定是要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站在一旁的若若不悦道:“那你们还甘愿受他骗?”
几人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住的西街上到处都是这种人,虽然他看着鬼鬼祟祟的,但给钱是真大方,出城之前给了一笔,说办好了事回去再给一笔。”
说起银子来,眼睛里都放光。
玉黎清继续追问:“他让你们做什么?”
“这……”几人欲言又止,谁都不愿先开口。
玉黎清摆摆手,随意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日后就留在这黑风寨里伺候各位兄弟们吧。”
“唉,等等!”一人喊住她,看着像是几人的带头大哥,站出来道,“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那小子说让我们到这条路上等三辆马车,抢下银钱和货物,但是不准伤人,我们想着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这才过来,哪成想会碰上这样的事。”
听他这么言语,指使他们过来的人像是对她的行踪格外熟悉。
再想想那时候从后面追过来的玉晟的人马,玉黎清不得不怀疑,是她的好堂兄自导自演了这场戏,让地痞过来找她麻烦,再派自己人过来救……
尽管她怀疑的有理有据,这几人终究也没见到那个人的脸,没办法给玉晟定罪。
玉黎清想了想,还是把这些人一同带上了,虽然同是恶人,这些人终究也没动过刀枪,若留在山匪窝里,要么被打死,要么也跟着学了杀人放火。
等下了山,让人把他们送去府衙最好。
下山时,已将近正午。
没有了雨幕的遮掩,天空一片澄净,找不到一丝云彩,缓缓升起的烈日灼烤着大地,弥漫在山林间未散的雾气在日光中渐渐消散。
山匪们给众人蒙上了黑布,遮住了眼睛,从旁带他们下山,以防他们记住路线。
一片黑暗中,玉黎清更能清晰的感受到耳边的声音,鼻尖的嗅觉,微风吹起时,他甚至嗅到了清新的山桃的味道。
突然下坡,她身形不稳,手掌往一旁抓去,稳稳的落在了少年的胳膊上。
她记得他衣袖的触感,站稳了身子后,忙松开了手。
是错觉吗,就像是江昭元看到了她要歪倒,特意来扶似的……应该是她想多了,大家都蒙着眼睛,他应当是看不见的。
走在她身后的江昭元闭着眼睛,重新记忆了一下上山时的路。
比他高出一头多的方毅从身后很轻松的低下头来,在耳边道:“人都已经到了。”
江昭元随意的“嗯”了一声。
给了他们一天一夜的时间,这个时候赶过来也不算太晚。
一路走下来,来到主路上,向前向后都看不到人,安静地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三当家满心只想着日后要发大财了,竟连四周的异样都未差距。
他亲自为江昭元解开黑布,笑道:“还请两位贵人回到扬州后,我们的合作能顺利进行。”
“合作?”江昭元故作天真道,“什么合作?”
三当家还以为他是贵人多忘事,提醒道:“自然是在此开辟商道的合作,公子与夫人不是和我大哥签下契约了吗,契约书还在我大哥的房里收着呢。”
江昭元平静道:“契约是我与大当家签的,如今大当家人都已经没了,这契约不就成了一张废纸?”
“你什么意思?”老三脸色骤变,“你想不认账?”
“你拿刀逼着我和清清同你们合作,我们写下那份契约全都因为是被你们胁迫,说什么认不认账呢?”少年说着,眼神无辜又委屈,双手攀住了玉黎清的手臂。
玉黎清僵在了原地。
先前还夸他聪明,怎么这会儿急不可耐的就跟山匪撕破脸了,他们还没脱离危险呢——
“臭小子,你敢耍我!”老三恼羞成怒,抽出腰间的刀来砍向江昭元。
没等他的刀落到人身上,树丛中蹿出一只利箭扎穿了他的肩膀,老三吃痛,松了手上的刀,紧接着又是几箭,将他扎成了刺猬。
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官兵挥刀将山匪们斩杀殆尽,站在原地的玉黎清紧紧的按着江昭元的手,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她缓缓看向江昭元,“你知道有官兵埋伏在这儿,才故意激怒他?”
少年腼腆的笑着,“林中不闻鸟叫声,定然是有人埋伏,我怕他们反应过来逃跑,所以才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玉黎清无时无刻不为他的聪慧折服。
做山匪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官兵清理着山匪的尸首,家丁们顺道把那七个拦路抢劫的地痞交到了官兵手上,请他们带回扬州城发落。
清理完山下的匪徒,官兵们又问了有关黑风寨的事,早先总有百姓说自己在这里被匪徒洗劫,但派人来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匪徒的踪影,久而久之,就传成了鬼怪作祟。
玉黎清主动找到官兵的将领,将自己下山时记下的模糊路径告知于他,希望能帮他们找到黑风寨的位置。
等她说完,江昭元也补充了一些路上值得留意的点,将领听罢,对二人道谢,带着最得力的一队人换上山匪的衣裳,上山去了。
剩下一些官兵也带着地痞往扬州城的方向去了,路上总算清静下来。
“他们没有把马车毁掉,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去找找。”家丁说着,四散开来,方毅也加入其中,去寻找跑丢的马。
玉黎清站在原地,看到地上零星的血迹,许久才回过神来。
出门的时候备了那么多东西,这会儿孑然一身,只剩下两个衣裳包袱——做生意当真不是易事。
人群散去后,鸟儿重新落回树枝上啼鸣,玉黎清很快振作起精神,她怎么被这点小挫折给吓倒,等把马车找回来,还要往里头的庄子里去。
她满心期待着接下来的旅程,身后的路上传来滚滚的车辙声。
以为是家丁找回了马车,玉黎清开心的看过去,见到的却是玉家的马车,是父亲平日出行坐的那辆。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赶车的朱阳跳下马车来,搀扶着玉天磊下来。
“清儿。”玉天磊颤巍巍的向她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摸着,哭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父亲……”玉黎清松开了江昭元的手,对父亲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
玉天磊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站在这深山老林里,怎么想怎么害怕,哭道:“我听晟儿你被山匪扣住了,吓得我报了官,连夜往这儿敢,要是你真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父亲,我没事。”玉黎清微笑着安慰他,“昨日虽然凶险,但江公子聪慧过人,与山匪周旋,保得我们平安。”
玉天磊抬袖抹了脸上的涕泪,向她身旁的江昭元点头致谢,“多谢江公子。”
“哪里。”江昭元谦逊答。
看着他们父女相见,泪眼婆娑,他心里却淡如白水,一时无法理解。
清清总以“想多陪父亲几年”这样的缘由拖延婚期,他不想惹她生气,才答应下来。现在看着他们父女情深,才隐约感觉到,家人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有点羡慕。
能被清清看重,一定很幸福。
他不忍心打扰他们父女说话,马车上走下来的人却没他半分知礼,插话道:“哎呦,堂妹你出来一趟,可是把我担心坏了。”
玉黎清看到了玉晟从马车上走下来,眼神变得警惕起来。
灵动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扫,“是我该谢谢堂兄,特意派人来保护我,见我被人抓住,他们竟头也不回的逃了,真是忠心啊。”
闻言,玉晟作势道:“一群不中用的,回去我就赏他们一顿板子,给堂妹出气。”
玉黎清小嘴一撅,“不必了,我可不爱打人,虽然他们抛下我逃跑做的不对,但也及时回去报了官,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
“堂妹心思善良,我这个做兄长的都要自愧不如了。只是……”
玉晟来到她面前,话锋一转,“堂妹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就为了一个小织坊私自出来这一趟,又是碰上山匪,又惊动官府,还让叔父也跟着提心吊胆,实在不该。”
“你堂兄说的对,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出来奔波呢,这回有江公子和晟儿护着你,下一回可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了。”玉天磊眼中满是担忧,扶着玉黎清的肩膀劝她,“清儿,跟父亲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派给别人去做,你就不用再费心了。”
“不成。”玉黎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父亲,“我都来到这儿了,怎能无功而返,况且此地山匪已除,再往前走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碰到一点困难就退却,那她才真是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父亲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若是不努力做出一番成就,日后玉晟翻了脸,露出真面目,还有谁能护住父亲和母亲经营起来的家业呢。
“父亲,我不回去。”她坚定道。
玉天磊见她不听话,脸上凶了几分,“清儿,不许再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父亲,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把织坊办好。”玉黎清说的小声,语气却难得的稳重。
一旁的玉晟听着父女两个争执,只当是看戏。
玉天磊心有无奈,实在是被山匪这事吓怕了,苦苦劝她:“我知道你的初心是好的,但现在真的不行,你孤身在外已经让我很担心了,更别说你还私自把江公子带了出来。”
“嗯?”玉黎清愣了一下。
“江公子来到扬州是读书的,不是来陪你四处瞎跑折腾。”玉天磊心里实在是着急,劝着劝着,就成了训斥。
玉黎清倒不介意父亲训她。
只是江昭元不是说他和父亲说过,才来陪她一起出行吗?怎么听父亲这意思,像是完全不知道江昭元是主动找来的。
他骗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玉黎清没有过于惊讶,他知道江昭元很聪明,连山匪都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更别说是她。
可是……她的心情依旧不受控制的坠落下去。
她本以为十五岁的江昭元会比江丞相要真诚纯洁,所以对他毫不设防,甚至拿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孩子来哄着。
原来骗人这种事,他早已经是炉火纯青,不管是对穷凶极恶之人,还是对她,都一视同仁。
或许在他眼中,她就像那些山匪一样,是个好难捏的傻瓜吧。
她怎么那么傻,前世被骗了那么久,这一辈子,竟然还愿意相信他。
越想越难过,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闷声道:“那……你们把江公子带回去吧,我自己带人进山里去。”
听到少女压抑的哽咽声,江昭元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谎话太多,自己都习以为常了,赶忙弥补说:“伯父,是我担心清清的安危,才自作主张跟着她。”
听他解释,玉天磊反而说:“江公子,你也不希望清儿在外头碰到危险吧,快帮我劝劝她,咱们一起回去。”
“不。”少年没有半分犹豫,拒绝了他。
转头看向玉黎清,却瞧不见她眼中的神色,“我要陪她一起去。”
家丁们从山林里找回了跑丢的马车,玉天磊和玉晟终究还是没能劝动玉黎清,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却怎么也拦不住。
玉晟扶着玉天磊上马车,在一旁劝说:“这样也好,堂妹总归是要嫁出去的,江公子愿意护着她,至少能保她后半生无忧。”
玉天磊没有应答。
文绉绉的脸愈发沧桑。
他以为清儿的决定只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从来都没期待她能做出什么成就,可是她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竟然还要不管不顾的往里走,连他的话都不听。
这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儿,和她母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是婉儿还活着,她会怎么做?
他不想让女儿打理家业,真的是对的吗,要是让婉儿知道他管教女儿是这副狼狈的模样,一定会笑他的。
想到这里,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玉天磊把随身带着的钱袋给了朱阳,“快拿去给小姐,出门在外,身上没有银子可不行。”
“诶。”朱阳拿了钱袋,偏头看了一眼玉晟,像是在等他。
玉晟被盯的有点不自在,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了钱袋,再不情愿也要大方地说:“拿去吧,别让堂妹在外头被钱困住了手脚。”
握着两包银子,朱阳下马跑到前头的马车边,将银子透过车窗给了玉黎清。
坐在马车里,收好银子,玉黎清一声不吭——江昭元就坐在身边,她不想和他说话。
“清清……”少年小声嘤吟着,知道自己办了错事,话都不敢大声说。
玉黎清虽然做事冲动,心情变得也快,但还是有底线的,一起出城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好好说,她也不是完全不会答应,为什么一定要骗人呢。
现在就习惯靠说谎来达成目的,以后只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得让他知道,说谎话总有被人识破的一天,被别人识破,就要付出代价,受到惩罚。
她在他面前伸出三根手指,严肃道:“你骗了我,我很生气,所以我决定三天不理你。”
少年委屈皱眉,“这怎么行?”
他慌张解释说:“我是担心你,想和你一起,所以才编了个借口,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玉黎清扭过头,才不听他狡辩,谁知道他这句是真是假。
少年是真着急了,攥着蓝底银纹的衣袖不撒手,嘴唇都咬出了印子,苦苦哀求道:“我犯了错是该受罚,可是……我也帮忙剿了这帮山匪,能不能也功过相抵?”
闻言,玉黎清认真的思考起来,不过多时,点了点头,“能抵。”
继续扭过头,“那就一天。”
听罢,少年五根手指都攥白了,用力咬过的唇异样殷红,看向玉黎清的眼神,极为压抑,眼波流转间尽是难掩的苦楚,委屈道:“整整一日,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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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走过密林中崎岖不平的山路, 眼前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房屋聚集在山洼中,山上田地间有人扛着锄头在田埂上走, 微风吹过树林,沙沙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让人心旷神怡。
来到新庄子, 玉黎清格外兴奋, 这可是连周家都没有到过的地方。
打从进了村,她就没闲下来。
找到村长家里, 同村里人说了山中有匪徒伪装成鬼怪作祟,这会儿已经被官兵尽数剿灭了, 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出山会遇到危险。
“原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须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树下, 恍然大悟。
正午的日头晒得慌, 屋里闷热,树荫下阴凉又通风, 正是个好去处。
玉黎清也学他盘腿坐在树下, 从旁点头道:“对啊,那处是个两边高中间凹的山谷地形, 刚好是个拐道,风从中吹过, 才会发出怪声。”
她也是被山匪架着爬上了山, 从高处看到了地形才明白那怪声的来源。
“我父亲那一辈说, 那条路上早就有怪声,那时还当成是“龙吟”来膜拜,直到几年前出了几桩伤人的事, 我们才不敢从那条路走, 一直都绕行更远的山路。”村长感叹着旧事, 也为今日之事感到高兴。
“这下除掉山匪,我们总算能自由的进出了,大家伙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真是感谢小姐义举。”
“哪里哪里。”玉黎清不好意思道,“我其实没出什么大力气,刚被山匪抓进去的时候都吓坏了,能够成功逃脱,靠的是官兵及时来救,还有那位公子的聪明才智。”
说着指向了篱笆院外的林中,坐在树上看书的少年。
葱郁的树木落下一片清凉的树荫,穿过林间的风带着清新的绿叶的味道,吹动了少年垂在树枝下靛蓝色的衣摆,像是天空的一角,飘落了下来。
手中的书卧成一卷,他的视线专注地落在书中,落在肩上的长发长而乌亮,比书写诗词文赋的笔墨还要色浓。
能爬上树去找清静,倒像极了他不爱搭理人的性子。
玉黎清远远的望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幅展在自己面前的画卷。少年瓷白的小脸,翩翩飘动的靛青色衣衫,甚至他手中握着的黑白交错的书卷,都是细致又美好的画面。
她就这么看着他,脑海却渐渐浮现少年温柔的笑脸,他站在她面前,用那双没有一丝瑕疵的眸子专注而温柔的望着她,缓缓开口,唤她——“娘子”。
玉黎清倒吸了一口热气,忙收回了视线,她这是发什么神经,怎么平白无故想起这种事。
“那公子真是才貌俱佳。”
村长的感叹让玉黎清回过神来,“我们一路走到这里来,可是不容易,不过能到此处,再辛苦也值得。”
“小姐方才说,是要来收购蚕丝的?”村长主动问。
玉黎清笑道:“对,不怕您笑话,我现在手上有个小织坊,正缺蚕丝呢。”
村长知晓她的来意,站起身来道:“我们这儿倒是有不少养蚕的,若是小姐想去瞧瞧,老朽愿意带路。”
玉黎清跟着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尘土,对着村长拱手行了个礼,“那就劳烦您陪我走一趟了。”
坐在树上的少年瞥见玉黎清离去,愤愤甩手,将书卷扔到了下头。
树下候着的方毅将东西接了个正着,也不敢说什么,只把书铺平收好,刚把书收起来,就见少年从树上跃了下来,走向了密林更深处。
方毅左右瞧瞧,若若和两个家丁跟着小姐离开了,还有两个家丁守在村长家的院子里看着他们的马车。
趁他们不注意,方毅跟着江昭元进了密不透光的树林中。
外头烈阳灼热,树林里却很清凉,越往里走越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方毅甚至能感到阴凉的风从衣角吹过,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走在前头的少年仿佛如履平地,背着手踩在杂乱的草丛中,如履平地,身姿优雅,一身蓝色绸衣,比头顶的天色更为清澈。
直到四周再不见人影,江昭元才停步,指尖敲了敲手腕,“都出来吧。”
霎时间,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从树冠上落下,半跪在江昭元身后,恭敬道:“参见公子。”
方毅有些惊讶,公子很少亲自同影卫面,平日里都是由他代为传达,怎么今日……
站在阴影中的少年已然换了一副面孔,面容严肃,眼中带了几分老谋深算的阴鸷,问道:“梁京那边怎么样了?”
影卫轻功了得,彼此之间有着密集的情报网,以飞鸽传书交流信息,将江昭元所需要的一切都调查的明明白白。
一人道:“侯爷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大公子,偶尔在侯爷面前提起公子,说是担心公子孤身在外,想派人过来把公子接回去……侯爷没有答应。”
对家中的父亲兄长,江昭元丝毫没有兴趣,父亲一向不把他看在眼里,将他视作人生的污点,就连提都不愿提半句。
让他意外的是,兄长竟然会在父亲面前提他的名字,是想做一曲兄弟情深的戏码,还是借着来接他回梁京的名头,替江家除掉他这个孽种呢?
江家,侯府,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于他而言都是最下贱虚伪的东西。
他不需要,也不相信。
影卫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说。”少年手上把玩着几颗玉珠,握在一起后,手心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声,松开后又变成玉石碰撞在一起的叮当声。
影卫没有被噪声所扰,恭敬答:“燕王殿下曾经私下里派人到侯府去探访过,问了公子的去处,还问了先前在公子身边服侍的秋童和冬宝。”
“燕王?”江昭元冷笑一声,“我早先就觉得那两个不堪用的蠢货被人收买了,没想到会是燕王。”
听到这里,一旁立着的方毅心里咯噔一声。
他刚到公子身边时,听他说过那两个心腹被人毒害的事,怎么现在听来,像是公子早就知道什么,才下手除掉……
在公子身边待了不过几个月,知道些公子不为人知的一面,自以为对公子了解了七八分,现在看来,他了解的也只是公子让他知道的,公子的本性如何,只怕没有人能看清。
他静默着不敢出声。
影卫主动问:“公子有何打算?”
少年从手心捻出一颗玉珠来,以拇指食指相按,稍动内力,将碧色的玉珠弹出,直直的击打在十丈远的老树上,只隐隐听到一声咚的锐响,珠子深深没进了树干中。
自小习武的方毅见状,心中大惊,仅用双指就将玉珠打进树干中,如此深厚的内力,实在罕见。
比起他的大惊小怪,两个影卫像是早已习惯了公子解闷的习惯,并未抬头乱瞧。
少年随意道:“燕王自小与我结下梁子,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去做,不必插手,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庸才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若是旁人,他还能多看一眼。
对燕王,江昭元提一句都觉得好笑。那怕是皇帝的儿子,生了这样蠢笨的猪脑,便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属下领命。”影卫头低的更深。
江昭元主动问起:“之前让你们在扬州城里查的事,可办好了?”
“都查清楚了。”这回换了另一人说话,同是调查情报,不同地点,不同的目标都要派人盯着,所有消息汇总到一起,才能送到公子这里来。
“玉老爷同自己的兄长约定,等玉小姐出嫁后,让侄子玉晟为他养老送终,相应的,他会将自己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交给玉晟继承。”
“玉晟为人如何?”
“与他接触过的富家子弟都对他称赞有加,他洁身自好,不通诗书文理,平日除了打理产业便是在外头与人吃酒联络关系,在扬州的商界也算小有名声。”
江昭元面无表情,又捏了一颗玉珠出来,“继续说。”
“玉晟与小姐感情不深,好像很着急让小姐出嫁,应该是为了早日继承产业。”
听到此处,少年沉默了。
所以清清想要打理家业,不想过早嫁给他,是为了和玉晟争一口气?
也对,玉天磊只有清清这么一个女儿,却丝毫不考虑把产业留给她一些,是有些偏心,也难怪清清想来学习打理家业,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
猜到少女的小心思,江昭元微微一笑。
碰上了不公的事不吵也不闹,反而努力为自己争取,她真是单纯的可爱。
心情好了,将握起的手掌伸到身后。
两个影卫张开双手捧着,少年一松手,七八颗玉珠便从修长的指间掉落下来,稳稳的落在他们手中。
江昭元吩咐道:“下去吧。”
“是。”二人应答后,纵身一跃,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山林间。
待二人走后,江昭元才转过身看向方毅,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声问:“都听到了吗?”
方毅低着头,老实答:“听到了。”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近身服侍吗?”
只在他身边服侍了不到两个月,便得知了他这么多秘密,甚至让他去和影卫联系,将他视作心腹……对江昭元而言,这样信任一个人,实在少见。
方毅受宠若惊,“小的不知。”
少年淡笑着从他身边走过,“因为我看中你的背景干净,你的武艺堪用,最重要的是,你很忠心。”
好用的工具,自然要让他们发挥最大的价值。江昭元不需要只会趋炎附势的奴才,因此为他做事的人,不会是奴籍,也不用自称奴才。
比起那两个被毒死的狗奴才,现在这个懂事的多,也有用的多。
方毅不知道公子心里的盘算,也不知公子为何只认识他不到两个月就认定他是个忠心的人,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多谢公子夸奖。”
走了两步,方毅从怀中掏出一块翡翠玉佩双手捧给江昭元,“这是影卫昨夜动手后取回来的。”
东西到方毅手上时,上头还粘着不少血迹,他背着人偷偷洗干净了,才呈给他。
江昭元信手把玉佩拿来,并未言语。
两人从密林中走出,到了另一户人家门外。
山洼中的村庄聚集在山腰上,房屋高低错落,站在此处,能瞧见下头几排房屋,江昭元在错综复杂的路上找寻,却不见玉黎清的身影。
她说不理他,真就到现在都没理会他。
江昭元暗暗生着闷气,他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说了谎从不会给人发现,能被看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谎,为什么清清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折磨他。
他也是会生气的。
如果,清清愿意主动看他一眼,或者对他笑一下,哪怕真不说话,他也能解了心里这团闷气。
这样想着,他走到了路上。
村里来了一位长相标致的俊俏公子,好奇的妇人们倚门偷望,正值妙龄的少女走在路边假装擦肩而过,就连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也要爬上墙头,瞧一瞧那位小公子的样貌。
小公子生的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眼睛和耳朵却不怎么好使,眼瞧着有人同他搭话,理都不理便走开了。
村里的少女三五成群,偷偷跟在小公子身后,想看看他来村子里做什么,若能有幸被他看上一眼,真是死都甘愿了。
她们不知,这小公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他不信清清真的会视他不见。
在村里逛了大半圈才碰见从养蚕户家里走出来的玉黎清,少年迎面走了上去,还未开口,玉黎清便和村长拐向了另一条路,看都没看他一眼。
江昭元不明白,清清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惩罚他……
被她忽视的感觉好难受,心脏好像破了一个洞,呼呼的往里灌冷风,简直比捅他一刀还要难受。
霞姿月韵的小公子站在原地,渐渐垂下眼眸,身旁的方毅忙给他找台阶下。
“公子,小姐那边有咱们的人跟着,您不用担心,回去吧。”村子里这么多人看着,何苦要来找不痛快。
少年暗暗攥起拳头,“她不理我。”
方毅忙解释:“小姐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蚕种和蚕丝吗,早点把正事做完也好,等回到玉家,小姐就不用再受玉老爷和玉晟的质疑了。”
“她怎么能不理我呢。”少年闷声说着,心里是真的不解。
先前他那么多无理的要求,清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因为一个小谎,她就能狠下心冷落他呢?
清清怎么忍心让他难过?
如果不是清清的错……难道是……
江昭元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脑海中猛然蹦出这一行字,顿感诧异,喃喃道:“难道是我做的不对?”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没做过错事,每一步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最后也成功得到了他想要的。
除了那一件。
他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他做错了事就会失去她的爱,虽然只是暂时的,却足够让他焦躁不安。
江昭元没脸再追过去,回了村长家的小院子,拿了书出来看。
从白天到黄昏,直到太阳落下,手里的书卷一个字都看不清了,依旧坐在原地不肯离开。
清清怎么还不回来?
先回来的是若若。她告知几人,小姐和村长留在村民家里吃饭,她给她们带了晚饭回来,留下给两个家丁和方毅的,还有一份要拿给江公子。
她刚要过去,便被方毅拦了下来。“别过去,公子在生气呢。”
若若有些摸不着头脑,“啊?谁惹了公子不高兴?”
方毅小声答:“你家小姐。”
“小姐怎么会惹公子不高兴呢?”若若不相信的摆摆手,小姐可宠江公子了,两个人都不知道同眠多少回了,小姐一回都没生气过,又怎么可能惹公子不高兴。
“倒也不是小姐的错,就是……”方毅偷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若若耳边讲了。
若若听罢,奶声奶气道:“你们梁京来的人真复杂,有什么话不会好好说,偏要拐弯抹角,添油加醋,还骗人。”
“咳咳。”方毅提醒她别说的太大声。
若若看向树下垂影自怜的少年,小声道:“我就随便说说。”
——
玉黎清回来的时候,月亮都升到半空了,林中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年迈的村长陪她跑了大半天,早就已经困乏的厉害,回到家便进屋去休息了,两个家丁也去了邻居家借宿。
精力充沛的玉黎清没觉得累,站在篱笆小院里望着头顶深蓝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新的味道,凉凉的,有点像江昭元身上的味道。
今天一天都没理他,他应该知道难受了吧。
明天睡醒了再跟他说说道理,得帮他改掉爱说谎的习惯才行。
她伸直了双臂打了个哈欠,忽然听到屋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喘。
这声音好熟悉。
玉黎清走出篱笆院子,循着声音找过去,瞧见村长的瓦房西侧有一颗好粗的树,她听到的声音是枝叶晃动的声音——有人在树上吗?
她走到树下抬起头,猛然瞧见枝叶间藏着一个少年,正抓着树干往上走。
月光透过一层层树叶照在他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在他身上描摹一幅冷色的水墨。
玉黎清一眼就认出了他,着急道:“你要做什么?”
听到树下传来的声音,江昭元并不意外,赌气道:“清清不是不理我吗?还来管我做什么。”
听他这样说,玉黎清更紧张了,“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
“不。”少年难得硬气了一回。
担心他摔下来会受伤,玉黎清柔声劝道:“江昭元,你别这样,要是你受了伤,我会很担心的。”
闻言,少年的动作停住了,低头看她,嘟起嘴问:“你真的担心我?”
“嗯!”玉黎清猛的点头。
她自己也爱爬树,但是晚上爬树很容易踩空,尤其是江昭元这样身子金贵的公子哥,要是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她态度那么坚定,少年的心轻易就动摇了,扶着树干往下走。
离地还有半人高时,少年脚下突然踩空,来不及反应就往一旁倒去。
玉黎清眼疾手快,一手捞住了他的屁股,身子被他的重量带着倒下去,不忘伸手拖住他的后背,一条腿跪在他身侧支撑住,才没让两人一起摔下去。
手臂触到草地,玉黎清没办法支撑他的重量,只得将他放在了地上,抽出手来撑在他脸侧,另一只手自然地护在他腰间。
真是要被他吓死了。
玉黎清稍微缓过劲儿来,看向地上的少年,他一脸懵,瓷白的肌肤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莹润,两只手垂在脸侧,松垮的领口下露出小片胸膛激烈的起伏着。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脸颊浮上红晕,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面容,一眨一眨,像是月光下闪动的宝石般澄澈清透。
少年羞涩的咬了下唇,缓缓闭上眼睛,嘟起了唇,像是在等待什么落下。
嗯?
玉黎清的心脏猛地被击中,涌出一股热烫的气血冲上来,顿时脸红的要滴血,忙松开手,慌张失措,“不,我不是……”
第36章
夜晚的村庄格外宁静。
没有烛火的夜里, 头顶洒下的月光照亮了密林灰瓦,脚下踩的草地松软茂盛,间错开着零星的白色碎花, 像是闪在草地中的繁星。
躺在地上的少年静静闭着双眼,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如水般在身上散开, 腰间系的衣带松松垮垮, 衬得他身姿细软,肌肤透红, 秀色可餐。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垂在脸侧的手指稍稍捏紧了些。
玉黎清虚坐在他身上, 将少年的表情和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生的实在太美, 玉黎清根本没办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少年一身素白的衣裳展在草地上,乌黑的发丝在身下散开, 粉白的身子从衣裳里剥离出一角, 衣衫不整的模样看着有些狼狈,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勾人。
玉黎清忙捂住自己的脸, 拿手背消解脸上热度,却在看到少年微颤的指尖时, 脸热更甚。
她真没有那个意思, 只不过是情急之下接住了他。
江昭元一定是误会了。
她红着脸解释说:“我没想……你, 你快起来吧。”
闻言,少年喉咙里溢出一声低喘,额发垂向一侧, 露出他远山似的眉, 清冷的月光在他眼睑上落下细长的睫毛阴影, 绯红的脸颊显露了少年心底的羞涩,像只乖顺的小奶狗,等人来爱。
尽管玉黎清表明自己并没有那种心思,少年却并不把话听在心里,依旧乖乖闭着眼睛,等待她的触碰。
玉黎清快要羞死了。
亲吧,自己心里过不去,不亲,对他也不好解释,总不能真放着他在这躺一夜吧。
不过他长得那么好看,亲一下又不会吃亏,而且之前他都亲过她好几次了,他都不害羞,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玉黎清心里热血翻涌,手掌撑在他手边,俯下身去,一头长发如同乌亮的黑缎从肩上滑落下来,发髻上缀着的珍珠流苏在月光的映衬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脸颊越来越近,她睁着眼睛能更加清晰的看到微嘟着唇,一言不发的少年。
他的肌肤白皙的没有温度,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美丽却遥远。偏偏薄唇与眼尾却泛着摄人心魄的嫣红,添了些七情六欲的媚//色,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雪中那抹傲人的红梅,想折一枝揉碎在怀里。
这样美的人,是属于她的吗?
就像江昭元以为有了那纸婚约便能将她圈在身边,那现在,她也可以认为,这个和她定下婚约的少年是属于她的吗?
白日里瞧见他后头跟着许多女子,小到八岁,大到三十八岁都有,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知道江昭元生的好看,惹眼也是没办法的,但他不是冷淡不近人吗,竟然还让她们在一旁乱看。
仿佛被勾去了心魄,少女心里翻起了一样的欲//望,不同于想要拥抱他的保护欲,想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距离感,而是一种她从不敢想的感情。
想要拥有他。
把他留在身边,只做一个单纯的江公子,而非诡谲阴狠的江丞相。
一时冲动也好,深思熟虑也罢,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近到两道呼吸勾缠在一起,玉黎清难耐的吞了下口水,闭上眼睛,低下脸去。
柔软的唇瓣在他唇边轻轻点了一下,像是被春风吹落的海棠花瓣,柔柔的从他唇边拂过。
蜻蜓点水般触碰在少年心里烧起了一把火,迷蒙着睁开双眸,下一秒便伸出手勾住了想要起身逃离的少女。
脖子上缠上了两条手臂,玉黎清往后退,带着江昭元也从草地上坐起身来,却不肯松开手放她离开。
对人行了不轨之举,玉黎清心虚的厉害,被占了便宜的少年谢丝毫却没有被冒犯的意思,眯着眼睛向她逼近,像是要将刚才清浅的触碰继续深入下去。
“等等!”玉黎清慌张的去推他的胸膛,侧过脸道,“别闹了,该回去睡了。”
闻言,少年停下了动作,脸颊上的红晕在月光照耀下像是晕开的胭脂,羞赧问:“清清想,去屋里继续?”
是他操之过急了。
外头露天野地的,的确不雅,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看见他的清清这般可爱的模样,他非得抠了他们眼睛。
他眼中的少女纤瘦娇小,一身粉衣坐于草地之上,像是停在花间的粉蝶。
红彤彤的脸颊比蜜桃团子还要诱人,他好想亲她两口,尝尝独属于她的味道,也得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心实意才好。
少女却不给他机会,视线躲闪着解释说:“不是,你回你的屋休息,我今晚和若若一起睡。”
玉黎清虽然爱玩闹,衣裳却穿的很端庄,领口一丝不苟,腰封平平整整,连束在腰间的腰带都是漂亮的蝴蝶结。
她自诩为大家闺秀,举止该得当,哪怕脸色红得像熟透的蜜桃,手脚仍规规矩矩的收着,视线也不乱飘,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而少年却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在心上人面前极尽放松的姿态。
坐起身子,柔滑的雪缎从肩头滑落,莹莹如玉的躯体暴露出来大半,被月光照得发亮。
轻盈的素衣拢住半边胸膛,寡淡的腰带束起松垮的衣衫,勾勒出流畅的腰线,乌黑的发缕垂在胸口遮掩住了那//点樱红,却遮不住他身姿绝色。
只用余光瞄了一眼,玉黎清便倒吸一口凉气,心跳止不住的撞击着胸膛。
她不敢正眼看他,少年却主动凑上来,好奇的看着她,半晌才笑着问:“你害羞了?”
闻言,玉黎清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转过头来愤愤道:“谁害羞了!”
她怎么会因为江昭元害羞,说的好像她多么喜欢他似的。
她才不喜欢他呢。
虽然也不讨厌,硬要说的话,是有一点喜欢……但也只是喜欢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好听,嗯……还有他的文采、才智、处变不惊的态度,还在父亲面前维护她的选择。
对,就只有这些而已,除此之外,她一点都不喜欢他。
玉黎清气鼓鼓的对着他,鼻尖对着他的鼻尖,虚张声势似的强调自己的态度,“不就亲了一下吗,有什么好害羞的。”
而且还是她主动亲的江昭元,该害羞的人是他才对吧。
看他脸红的这么厉害,一定是因为被她占了便宜,心里慌得不得了了,这会儿不过时佯装冷静罢了。
少年眼神晶亮但眼角描红,连带着脖颈到颈肩一片热红,勾着她的脖子,声音有些慵懒,“那你为什么想走?清清吻了我,怎么像是被我欺负了似的。”
玉黎清义正言辞道,“我才没有,被欺负的是你才对。”
“哦?”少年微微惊讶,紧接着就顺势靠近了她怀里,轻声道,“那清清欺负了我,是不是该对我负责?”
“诶?”玉黎清感觉自己上套了。
她赶忙推开少年软玉似贴在她身上的身子,从地上爬起来,羞道:“是你让我亲的。”
少年曲起双腿坐在草地上,半边后背暴露在空气中,凸起的蝴蝶骨连着腰线向下蔓延到尾椎,连起一条优美的弧线。
他侧坐着,一只手臂曲在胸前,委屈道:“明明是清清先把我按倒的。”
玉黎清顿感冤枉,解释说:“我那是怕你摔着了,才扶你一把,谁让你大晚上还要去爬树。”
听罢,少年没有一丝释怀,反倒低声抽泣起来,“所以……清清吻了我,现在是不认账,也不想负责?”
直到这时,玉黎清才知道后悔。
总算尝到了冲动的后果,心虚道道:“你,你不讲道理。”
少年没有反驳她。清瘦的身子柔弱的赤//裸着,坦然地露着匀称的身躯,脊背延展,雪缎覆盖下描摹着双腿上薄薄的肌肉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后,一双浸润的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氤氲着水雾,眼眶中溢出的泪水在睫毛上挂着,聚成豆大的泪滴落下来,啪嗒啪嗒,珍珠似的往下掉。
瞧见他的眼泪,玉黎清猛的发觉自己又做错事了。
她只听说过男子对女子做了不轨之举,或是坏了人家名声,或是未婚却有了子嗣才要对人家负责,她不过是一时冲动亲了他一下,难道也要负责吗?
像是读出她心中的疑惑,少年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清清拿我当什么,碰了亲了,转头却不认账了。”
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随着他的呼吸细微地颤抖着。
“对不起。”玉黎清小声说着,早没了方才的底气。
俯下身去跪坐在少年身侧,掏出帕子来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喃喃道:“我对你负责还不成吗,别哭了。”
“真的?”少年转过头来看她。
“嗯。”玉黎清羞愧的低着头,主动问,“那你想让我怎么负责啊?”
“也不难。”江昭元抓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只要清清不要再不理我,把我放在心上,不许同别的男子来往过密,要时时刻刻想着我,还要……”
他还没说完,玉黎清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嘟囔着,“要做这么多事吗?”
江昭元羞涩的点点自己的唇,“你亲了我,在这儿盖了章,那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当然要对我好,不然就是玩弄感情的浪子,是要被人笑话的。”
“哦……”玉黎清莫名觉得他说的有理。
越发觉得后悔,不该冲动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没吃什么亏,而且江昭元说“我是你的人”,是不是她想的那种意思——
玉黎清瞬间升起了责任心,既然现在是她的人,那她为他多费点心思也是应该的。
她又重新有了底气,理直气壮的问:“我可以对你负责,那你是不是得听我的话?”
“嗯。”少年点点头,侧过脸去,像是故意而露在衣裳外的一片脖颈放在她眼前,唇瓣张合,“清清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太好了。”玉黎清开心地抓住他的胳膊。
指尖向下滑落,勾住了少年快要落到手腕上的寝衣,指尖细腻的触感惹的少年春心萌动——他就要这样一步一步,得到清清。
在他的期待中,玉黎清缓缓道:“我要你……以后再也不骗人了。”
说着,给他把衣裳拉到了脖子上,拢得严严实实,连腰带都重新系了一遍,是和她腰上一模一样的蝴蝶结。
这样才好看。
意料之外的要求,少年面露难色,“这太难了。”
“不难啊。”玉黎清天真道,“我父亲和母亲从小就教导我不许说谎,只有诚实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
江昭元伸出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歪头道:“清清没骗过人吗?”
看他纯真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玉黎清坦言道:“我当然也有,但那时候我有苦衷,不得不隐瞒。”
“所以,没有人能做到不骗人。”少年微笑着看她,“但我保证以后不再骗你,这样好不好?”
他给的提议很难不让人心动。
玉黎清假装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嗯,也行。”其实心里很开心,能得到他的真诚相待,对她而言已经很难得了。
夏天的夜风凉凉的很舒服,两人坐在月亮下,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玉黎清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在晚上爬树?”
少年指向了村长家的房顶,“我想去那里,坐在上面看星星。”
没能和她一起看星星,江昭元始终觉得遗憾,虽然村长的家没有秦家那么宽大整洁,屋顶的瓦片上还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但他还是纡尊降贵想爬上去。
他抬头看向深蓝的夜空,叹息道:“可惜今天没有星星,我也没能爬上房顶去。”
“但是有月亮,而且这草地很软。”玉黎清也抬起头来,微笑说。
还好没让他爬上房顶,这饱经风雨的老房子,都不用他跳一跳,只怕踩一脚就要把房顶踩塌了。
江昭元转回头来看她,脸颊微红,“你会陪我一起看月亮吗?”
玉黎清心尖儿一颤,清咳一声,“那你得说句好听的,然后我才能答应你。”
“清清~”少年勾缠着她的脖子,柔声唤她,上扬的尾音软绵绵的鹅羽似的撩在玉黎清的心坎上,泛起一片酥软。
玉黎清一秒都没坚持下去,笑着答应了他。
又输给他了。
不过这一次输的很开心。
少年拉着少女躺倒在草地上,仰头看着一轮圆月,心脏也像时缺的月亮一般,渐渐被补全,成了一颗完整的,饱满的心脏。
——
两天过后的中午,玉黎清的马车回到了扬州城,她没有先回家,单独下了马车,叫上若若一起去织坊。
她知道这次回家一定会被父亲抓住不放,说不准还要打她几手板,所以在回家之前,要先去织坊把事情都安排好才能放心。
见她下了马车,江昭元也要跟着过来,被玉黎清拦住。
“你跟我出去跑了这一趟,不知落下了多少课业,还是早些回去书院吧。”
街上人来人往,江昭元即便不愿意,也没有太多时间给他反应,马车只能往前赶。
走了几条街,来到织坊外,玉黎清迈步走了进去,坊里响着此起彼伏的织布声,打眼望过去,屋里的织布机前都坐着女工,正在不辞辛劳的忙活着。
她走进屋里去,女工们见到来人,忙站起身来行礼,“小姐。”
玉黎清走到一台纺织机前,上手摸了一下女工正在纺织的料子,原料用的还是之前仓库里囤着的那一批次等的蚕丝,只是定量的添了些棉花进去,织出来的布料比单纯的次等丝绸要韧上许多。
她问道:“坊里现在怎么样了。”
手边的女工答:“您请来的师傅手艺真不错,坏了的几台机子都被他修好了,其他的几个姐妹你都回来了,再有两天,就能把仓库里囤积的那批蚕丝织完。”
“嗯,辛苦你们了。”
女工又道:“秦钰一大早就把新收来的蚕丝送过来了,仓库那边正收拾着,等理好了货,明天就能用了。”
“那就好。”玉黎清嘴角勾起微笑,一切总算步入正轨了。
她抬头同女工们说:“辛苦你们要忙活一阵子了,等手上这一批蚕丝纺完,我把它们送去染坊,等染好了色,就可以放到布庄卖了。”
织坊里屯下的布匹不算太多,但大部分都是先前留下的次等丝绸,只能低价处理,倒是现在这一批混纺的布匹,若是染色效果不错,应当好卖的多。
“只要布匹能卖出好价钱,我们辛苦些是应当的。”女工笑道。
“那你们先忙,我去仓库看看。”玉黎清转身走出去,屋里又响起叮叮当当的织布声。
来到仓库里,几个人正在分拣蚕丝,其中站起一人来,走到玉黎清点头哈腰,“小姐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出去迎接啊。”
像是一副忙昏了头的模样,连有人进了坊里来都不知道。
玉黎清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着脸说:“小刘,许久不见啊,这会儿怎么舍得回来了?”
小刘解释道:“先前我是身子不适,这两天见好了,就赶紧回到坊里来了。”
这不是赶巧了,她刚解决完蚕丝的事,想着回来要收拾他,他就送上门来了。
玉黎清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既然身子这么差,就不要在坊里呆着了,我这里不需要管事,还请你另谋高就去吧。”
惊诧于她说的如此直白,小刘磕磕巴巴道:“小,小姐,是晟公子把我提拔上来做管事的,你就这么把我赶走了,就不担心晟公子不高兴吗?”
“既然你对我堂兄那么忠心,就去找他替你谋差事吧。”玉黎清不悦道,“若若,送客。”
众目睽睽之下,晟公子提拔的刘管事就这么被小姐赶出去了。
底下人窃窃私语,各怀心事。
“小姐这阵子怎么突然对织坊的事那么上心,难不成是真的想重做玉家的丝绸生意?”
“可她养在深闺的一个女子,哪里来的本事去做生意呢。老老实实在家里享福不好吗,非要跑出来受这个罪。”
“要是晟公子知道小姐把他的人赶走了,一定会不高兴的,到时可千万别迁怒到我们。”
这些话没能被玉黎清听到,她在仓库里看过,确认货物没有问题后,告诉众人,“日后我每天都会过来,坊里有什么大事小事都要跟我说。”
众人应是,有些无精打采。
玉黎清补充道:“我知道父亲不重视此处,你们拿的月钱不多。只要跟着我把织坊办好,我会给你们涨月钱。”
一听到要涨月钱,众人的兴致比方才高了许多,表明态度道:“那我们就跟着小姐干,小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一定不会推辞的。”
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玉黎清交代好事宜后,离开织坊,回了玉府。
碧桐院里,下人都在门外站着,书房里只有父女二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玉黎清小心翼翼的开口:“父亲。”
玉天磊松开手上的毛笔,捏了捏眉心的软肉,“府衙把东西都送回来了,是先前你们被山贼抢走的那些,你有空去看看,别少了什么。”
玉黎清轻声问:“父亲还生我的气吗?”
“没生气。”玉天磊短短的说了三个字,叹息着再说不出其他。
“当年父亲和母亲接过家中产业时,要处理的难事比现在多的多,父亲和母亲能做的事,为什么我不能做呢。”玉黎清低着头,喃喃道,“母亲把她多年写的手札留给了我,我想……她是想让我成才的。”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难被人接受,即便亲近如月月,也没办法理解她的决定,但是她还是希望父亲能够支持她。
就像母亲当年做的那样,她也想重振玉家的产业,不想让父亲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儿子身上。
尽管希望渺茫,她依旧想……
“是我固执了。”
玉天磊默默开口,“我只想着让你过得开心幸福,却没想过你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很倔强,当年若不是有婉儿在旁,我想我也没有掌管整个玉氏布庄的本事。”
“父亲,您……”玉黎清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听到父亲说这些,她感觉好难过。
“清儿,过来。”玉天磊向她招招手。
玉黎清立马走过去,看到父亲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了几本册子,放到桌面上,指给她看。
“这些都是当年我和你母亲一起管理家业时一起翻过的账本,你拿去看看吧,等你把这些看完,我就让你帮我看账本。”
看着已经泛旧的账本,玉黎清又感动又高兴,一把抱住父亲的脖子,呜咽道:“父亲,我一定会好好看的,绝对不会给你和我母亲丢人!”
“哎呦哎呦。”玉天磊忍俊不禁,拍了拍她的脑袋。
“父亲您忙,那我回去看账本了!”玉黎清抱起账本跑出门去,像只得了猎物的小狐狸撒爪飞奔,开心快要飞起来了。
走出碧桐院,对着若若开心道:“若若,父亲他认同我了!”
“是吗?!”若若十分惊喜,自然的从她手上把账本接过来,抱在怀里,“我就知道老爷对小姐最好了,早晚会认同小姐的。”
“对啊对啊,父亲他对我这么好,今天能认同我管理家业,以后也一定能……”
玉黎清努力控制住自己,住了口,以免露了想要退婚的心思。
可同时,她又思量起来——若是江昭元一直是现在的江昭元,除了有点不近人情之外,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若是他能留在扬州为官,那嫁给他,也不是不行吧……
未来的事可真难想。
不知道上天会不会给她一个答案。
玉黎清踮起脚尖,踩着花园里的青石板,踩一块便在心里念一声。
嫁,不嫁,嫁,不嫁……
不知走了多少步,即将走到青石板路的尽头时,迎面走来衣袂翩翩的少年,笑着同她说:“清清,你这么高兴是要去哪里啊?”
看着他如花的笑颜,玉黎清心里的声音停了下来。
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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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未婚夫就站在眼前, 玉黎清不动声色的晃了一下脑袋,把那个字从脑海里晃出去,收敛了笑意, 腼腆答。
“我正准备回房呢,你不是去书院了吗,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
少年不好意思的说:“我中午过去, 正碰上先生, 被训了一顿,先生让我回来休养一晚, 明天再去。”
玉黎清小嘴一撅,“谁让你非得跟我出去这一趟, 先生不打你手板就已经够仁慈了。”
“那清清呢?”少年轻笑着看她, “看你那么高兴, 伯父定是没有责怪你,说不定还夸了你。”
“嗯!父亲还让我看账本呢。”玉黎清欢快的点着头, 指着若若怀里抱着的账本, 开心的跟他分享自己的快乐。
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容像是夏日绽放在水波中的芙蓉花,面容清透, 粉嫩的唇色精致可爱,江昭元看在眼中, 心脏仿佛被温热的液体充满了, 充实而幸福。
“清清, 晚上能不能陪我去……”他试探着开口,少女却匆忙着从他身边走过了。
听到他的话,玉黎清忙转过身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我得回去看账本了, 这么多, 得看个四五天呢。”
闻言, 江昭元刚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摇摇头,“没什么,你回去忙吧。”
“哦。”玉黎清转身离开了。
侧身看她离去的背影,刚才还热胀胀的心脏添了一丝酸涩,他总想着清清能时时刻刻当他放在心上,但是她的心尖尖上放着不少人,他的位置在哪里呢。
转到竹林里的玉黎清舒了长长的一口气,闲着没事数什么嫁不嫁的浑话,这样重要的是难道是点一点二就能得到结果的吗。
要不是江昭元的出现打断了她,她还真就认认真真的数下去了。
玉黎清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成熟一点,这种关乎人生的大事,还是抽空去道观里拜一拜求个签,让神仙来替她解一解姻缘为好。
走在竹林中,身后的若若感叹道:“小姐,您和江公子关系是越来越好了。”
“有吗?”玉黎清疑惑她怎么突然说这个。
若若抱着账本,笑说:“有啊,刚才您和江公子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
玉黎清立马矢口否认,“那是因为父亲让我看账本,我心里高兴,对谁都能笑得出来。”
若若又说:“您不是还和他一起看萤火虫,看月亮吗,我可从没见小姐对哪位公子这么上心过。”
何止是上心,简直是掏心掏肺,当成心肝宝贝似的,就差抱在怀里宠着了。
尽管玉黎清已经不止一次把江昭元抱在怀里,甚至还一时冲动把人给亲了,但在贴身丫鬟面前还是要解释清楚。
“那是你没见过他哭的模样,真真是抓心挠肝,让人心疼,我不想让他流眼泪,所以才要哄着他。”玉黎清自觉理由十分充足,她不过是疼惜江昭元那软糯的性子,才不是给他特殊对待。
“哦?”若若轻声质疑,却不多问。
人前可没瞧见过江公子有哭的时候,听小姐这么说来,像是时常见到似的,他们两个果然亲近了许多,连旁人见不到的江公子的模样都能给小姐瞧了去。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就回到了春棠轩,玉黎清走进书房,打开账本,开始专心翻阅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玉府侧门外,有两人隔着门偷偷交谈。
中午刚被玉黎清赶出了织坊的小刘,隔着门缝眼巴巴的往里瞧,求道:“这位小哥,您就放我进去见晟公子一面吧,我好歹也是被公子提拔过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里头的下人不耐烦道:“滚滚滚,像你这样来求见公子的一个月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公子要是个个都见,那我们府上不成了菜市场了。”
小刘卑微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那是办事不得力,可我还没来得及为公子做事,就被小姐赶出来了,还请公子垂怜,再给我随便派份差事吧。”
任他怎么说,里头人都没有丝毫的同情,不屑道:“公子要忙的事多了去了,哪里有空顾得上你,自己不争气就趁早滚远些,还想着人把饭喂到你嘴里吗。”
“您这话说的……”
“已经够好听了,再不走我就叫人把你打出这条街去。”
被人如此训斥,小刘也知道了厉害,这会儿才知道后悔。
想当初他也是跟在坊主身边打下手的,兢兢业业,怎么着也能混个小管事,没想到现在连差事都没了。
晟公子果然无情,拿他们这些下人当棋子玩儿。
府宅里头,下人小跑着去公子的书房外禀报了此事,阿力带了话走进书房。
听说此事后,玉晟有些惊讶,并非是为小刘,而是惊奇玉黎清竟然把他安排的人给撤下来了,她是真想管理好织坊,还是知道小刘是他安排的,才故意把人赶走。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玉晟都不会觉得高兴,分明几个月前还是个只知道玩乐的小姑娘,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突然变了性子?
算起来,前不久玉黎清应当已经满十六岁了,难道真是长大懂事了?
原本只要她嫁出去,他就能得到玉氏布庄所有的产业,若是让玉黎清在嫁出去之前分去产业,那他和父亲的毕生夙愿,又怎么算完整的实现呢。
玉晟烦躁的咬了下手指,“这个堂妹,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阿力从旁劝说:“公子莫恼,小姐再怎么爱折腾也不过是个女子,叔老爷怎么可能会让她去做生意,给玉家的脸呢。”
“我倒不担心叔父,只是怕玉黎清真有那个本事和我争……要是江昭元也和她一条心,到时他们夫妻两个一同和我争家产,我可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玉晟便感觉烦躁不安,原本稳稳的胜局,全被玉黎清给毁了。
阿力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安抚说:“这怎么可能呢,江公子是侯府的人,他就算是为了侯府的颜面,也不会掺和进来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玉晟啃着手指,大腿忍不住抖动起来。
阿力见状,忙上去轻抚他的后背,“公子千万别着急,小姐现在还不成气候,咱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对……对。”玉晟一个深呼吸,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任她再怎么闹腾,也终究要嫁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和我对着干,我就不信,她能翻出什么名堂来。”
“公子打算怎么办?”
玉晟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好招数,“俯耳过来。”
阿力俯过身去,听了公子的吩咐,点点头。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几道急促的脚步声,玉晟赶忙起身,打开门看到两个丫鬟急匆匆的在院子里跑。
他拉住一个问:“怎么了,父亲又发病了?”
丫鬟紧张着点点头,“老爷脾气大起来不肯吃药,这会儿犯了病,正在屋里砸东西,夫人让我们去请大夫过来。”
“快去吧。”玉晟把人往外头一推,也赶去了父亲那边。
——
一个月过去,快到八月底,玉黎清才将织坊里所有的库存都卖掉。
折算下来,一匹只赚了五十文铜钱,卖掉那许多,总共净利润不到五百两银子,除去月钱、收购蚕丝蚕种的银子,和请师父修缮机器等各种花销,就只剩下二十两。
坐在织坊的仓库里,玉黎清默默听着账房同她报账。
“那一批丝绸质量的确不好,多亏了小姐决定降价售卖,若是再等上两三个月,天气冷了下来,绸布就不好卖了。”
“嗯,所以就只挣了二十两?”玉黎清捧着正房放在她手上的二十两的银元宝,盯着它,心情复杂。
账房先生微微一笑,她手上的账本翻了个页,“小姐别着急,还有一笔账呢。”
玉黎清表情凝重,默默攥起了手上的银元宝,“是亏了还是挣了,不会连这二十两都要赔进去吧。”
账房轻笑一声,“听我跟您说。”
先前处理的那一批是纯蚕丝的丝绸,卖的价钱只有优质绸布的一半不到,去掉成本钱,自然剩不下多少。
之后还有一批货,是玉黎清来到织坊之后,让女工们合着棉花混纺的那批绸布。
“这批布留了五成在玉氏布庄售卖,剩下五成卖给了南下的货商,他们给的价钱能让我们一匹净赚八十文,在咱们布庄售卖的一匹净赚七十文,这批货总共净赚四百零五两,因为原料的棉花比蚕丝便宜很多,所以去掉成本和其他的费用,还剩二百两。”
“二,二百两。”玉黎清眼睛登时就亮了,把手上的银元宝拿给了若若,“我经营的织坊,一个月赚了二百两。”
账房点点头,微笑道:“恭喜小姐。”
说着,把沉甸甸的钱袋和账本一起给了玉黎清,让她过目。
玉黎清一确定钱数和开支数目,将账本双手奉还,“辛苦你了。”
“都是小人该做的,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小人就先下去了。”账房先生起身,行了个礼便走出了仓库。
玉黎清坐在原地,看着面前堆的满满的蚕丝和棉花,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
天真道:“这么多钱,该怎么花呀?”
若若笑说:“小姐又不是没见过这些银子,还愁花不出去吗?”
“那不一样。”玉黎清认真道,“先前都是父亲给的,这些是织坊赚的。”
若若接过她手上的钱袋,把手里的二十两也塞了进去,“那也是小姐亲自跑去跟货商谈的生意,从蚕种到蚕丝,织布染布,小姐为这事忙了整整一个月,到这时候得这些银子也是应该的。”
“对,你倒是提醒我了。”玉黎清站起身来,“坊里的人也忙活了一个月,我该如约该给她们涨月钱了。”
“您打算涨多少?”若若小心问。
玉黎清深思熟虑后答:“涨一成吧,从下个月开始,这个月就他们添点儿赏银。”
这个月赚了才有钱给他们涨月钱,要是涨得太多,万一下个月赔了可就连发月钱都成问题了。未雨绸缪,不能涨太多。
若若点点头,随即出去换碎银子去了。
得了赏银,女工们个个笑的欢快,连带着仓库理货的工人也一起傻笑。
一人提议道:“既然混纺的布料这么好卖,那我们不如多织些混纺,定能日进斗金。”
玉黎清听到了她的声音,回答说:“蚕丝和棉花的混纺,别的织坊也在做,就算混纺的比例不一样,别的织坊拿到我们的布匹后,拆开稍微验一下就能摸清其中的比例,一直做混纺不是长久之计。”
有人问:“那小姐打算以后怎么做?”
“大家都知道,咱们玉氏布庄以物美价廉著称,父亲最看重的那两个大织坊做的都是棉布麻布这样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布匹,而我想的是,在兼顾物美价廉的同时,也要有优质优价的绫罗绸缎。”
女工们恍然大悟,“所以小姐让人收购来这样优质的蚕丝,是想让我们做出匹敌周家的高价丝绸啊。”
玉黎清点点头,谦虚问:“对,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把握?”
“当然有了!”
女工挺起胸膛道:“我们当年可是跟着夫人一起纺织丝绸的,那时连周家夫人也要跟在我们后面偷学呢。”
听到母亲的事迹,玉黎清心中骄傲。她从小见惯了母亲打理织坊染坊时忙碌的背影,知道这个家是母亲和父亲一起支撑起来的,女子与男子一样可以撑起一片天。
母亲走后,轮到她来撑起这片天了。
在织坊待了大半天,处理完所有的事后,回到家把剩下的银两交到父亲那里。
玉天磊正坐在茶厅里喝茶,玉黎清坐在一边,把钱袋放在桌子上往他面前推,“这是我织坊赚的银两,还有账本也在这,请父亲过目。”
看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玉天磊欣慰的笑了,“这是你赚的银子,你留着吧。”
“我不能要。”玉黎清格外正经,“我只是替父亲打理织坊,不过是个小管事,赚来的钱要尽数交公,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闻言,玉天磊哈哈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认真,那我就不推辞了。”
他把银子收了过来,账本简单过目一下后还给了她,顺道夸了一句,“刚开始就能不亏损,你做的很不错。”
“嘿嘿。”玉黎清笑着伸出双手捧在他面前,“父亲不奖给女儿几两银子吗?女儿跑来跑去,这个月都瘦了,得去酒楼里吃顿好的补补才行。”
“你呀。”玉天磊被她逗笑了,从钱袋里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放在她手心里,“吃完早点回来。”
“父亲不一起去?”玉黎清眨眨眼。
玉天磊摇摇头,面露忧愁,“我就不去了,喝完这盏茶就去看看你大伯,他这阵子身体不太好。”
“哦。”玉黎清对这个大伯没什么感情,向来不主动去亲近。
突然,玉天磊想起了什么,招呼门外的朱阳过来,从他手里接过了一张请帖,拿给了玉黎清。“这是张夫人送来的请帖,说是明天在府上办一个赏花会,邀请你过去。”
“张夫人,哪家的?”玉黎清打开请帖细看。
玉天磊答说:“是府尹卢大人的夫人,她好像请了不少人,我听说池家也受到了请帖,你若是得空,就去瞧瞧吧。”
是府尹大人啊。
玉黎清眼中闪光,把请帖收了起来,“当然要去,我还没尝过府尹家的吃食呢。”
玉天磊轻笑一声,大掌摸了摸她的头,“你去吃席我不怕,只是别在别人的府上闹腾,不然我是要生气的。”
“嗯嗯。”玉黎清拍着胸脯保证说,“我一定不会给父亲惹麻烦的。”
身上有了银子和请帖,玉黎清本想等江昭元回来请他一起去酒楼吃饭,顺道问他要不要去赏花会凑凑热闹,可等到天都黑了仍不见他回来。
派人去书院问,回来只说书院有人在辩学讲道,江公子今日只怕是要睡在书院里了。
闻言,玉黎清有些失落。
她今天碰到那么多开心的事,本来还想跟他分享的,偏偏这个时候不回来。
想到这里,玉黎清自己都觉得奇怪。
江昭元不回来,她应该高兴才对啊。总算不用担心被他偷偷钻进被窝里来,不用被人盯着,晚饭也可以随意的吃。
哼!就让他睡书院去吧!
……
第二日中午,玉黎清先是去了一趟织坊,看着快到时间了才坐上马车往卢府赶。
在府门外下了马车,刚下车就瞧见快要进府的池月。
“月月!”玉黎清朝着她的方向招手。
池月转过头来,看到是玉黎清,略显紧张的面容瞬间舒展开,向她伸出一只手,“清儿,快过来。”
玉黎清应声过去,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听父亲说你也会过来,没想到这么巧给我遇上了。”
“我们这叫心有灵犀。”池月温柔道。
玉黎清往她身后瞧了一眼,问道:“殷哥哥没过来吗?”
“兄长在书院。”
玉黎清嘟起嘴来,“怎么一个两个都住在书院里了似的。”
池月解释道:“昨天大儒南篱先生在重文书院里讲学,与人辩学的十分精彩,兄长和不少学生都在观看南黎先生的辩学,所以才留在了书院里。”
听罢,玉黎清皱起眉头,埋怨道:“殷哥哥都知道给家里捎句口信,我家那位公子却像个哑巴似的,不回来也不让人跟我说一声。”
“你家的公子?”池月捂嘴偷笑,“先前不还说想和人家退婚来着,这会儿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被好友戳到痛脚,玉黎清羞道:“他住在我家,当然是我家的。”
江昭元先前还被她亲过嘴,当然也是她的。
不过后面这一句,不能给人知道。
两人一起走到卢府,穿过前厅便是好大一片花园,花园的空地上摆了桌椅,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在里头说笑,谈论风雅。
见到这么多陌生男子,池月十分紧张,往玉黎清身后撤了一步。
“有我在呢,你不用害怕。”玉黎清紧紧握着她的手。
“嗯。”池月小声应着。
两人走在花园里,瞧着一株早开的绿菊格外罕见,驻足欣赏。
停下没多久,身后便传来拥挤的脚步声,玉黎清把池月往身旁拉了一下,回头看见了几位穿着华丽的小姐,周嫣也在其中,站在最中间的,正是卢府尹的千金,卢素素。
玉黎清正要开口同她们打招呼,就听卢素素张口道:“这不是玉妹妹吗,不去做你的生意,怎么有空来这儿赏花看景啊?”
话音刚落,站在她身旁的人纷纷嬉笑起来,明目张胆的嘲笑玉黎清。
卢素素更是仗着这是在自己家,嚣张跋扈,讽刺她:“不知道你天天跟那些贩夫走卒混在一起,能赚得几个铜板?”
被人这样讽刺,玉黎清也没立刻生气,反问:“不知我哪里惹了卢姐姐?”
卢素素抱起手臂,鄙夷道:“人人都道你得了一门好姻缘,要嫁给侯府公子,你得了便宜还不感恩戴德,出来做什么生意,真不嫌丢人。”
玉黎清有点懵。
按理说,江昭元只是个庶子,没那么金贵,只姻缘虽好,也没到了府尹千金都羡慕的地步吧。
而且她想做生意是她的事,又没碍着旁人,凭什么要给她们指指点点。
怨不得这卢素素在私塾读了不到一年就不再来了,这般自视甚高的性子,只怕是看不上那间小小的私塾吧。
玉黎清清了清嗓子,也学着她娇柔造作的语气道:“我自不像卢姐姐这般高雅,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卢素素得意的抬起下巴,“慢走。”
玉黎清转身就走,池月在身后拉着她,“你真要走啊?”
“走?往哪儿走?”玉黎清停在摆了糕点的桌边,顺手拿了一块吃掉,笑说,“花园这么大,我躲着她走还不行嘛。”
池月被她的单纯逗笑了。
“卢素素本就不好相处,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玉黎清随意道:“说这话的人多了,都想往我心里去,她说的晚了,还得往后排排呢。”
池月微笑着,看她吃东西的模样馋人,也捏了块糕点,陪她一起吃。
张夫人齐心打理的花园确有不少亮眼之处,玉黎清与池月结伴,踏过池上石桥,见了水中一支并蒂白莲,一丛丛的兰花,修剪细致的矮松,还有几盆早开的菊花,香气四溢。
说是赏花会,真正漫步在园中赏花的人却寥寥无几,大多人都留在花园的空地上男女相看。
这也是张夫人举办这次赏花会的目的,给未婚的适龄男女牵牵线,最重要的,是让她的女儿多见几位青年才俊。
可惜卢素素冷着眼看过一位又一位公子,那张高傲的脸就没有过满意的表情。
玉黎清不在意旁人为何而来,她早已经和月月尝遍了席上每一样糕点,味道和城南那家糕饼铺子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府尹夫人和她选糕点的口味一样,比起卢素素,玉黎清更想见见那位与她在吃食上志同道合的张夫人。
在花园里走着,远远的瞧见池殷穿过前厅来到了院里,玉黎清和池月赶忙过去要和他打招呼。
还没到跟前,就听耳边响起一声声惊叫,“快看那个公子,生的可真俊俏。”
“听说大儒南篱先生昨日在书院与人辩论,连书院的老先生都甘拜下风,偏就这位跟南篱先生辩得有来有回,一天一夜,辩了三场,赢了三场。”
卢素素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那位俊美的少年郎,不自觉看直了眼睛,呆问:“他竟有如此才华,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那位公子不爱理人,旁人对他知之甚少,只听说是叫江昭元,别的就无从知晓了。”
“江昭元?真是个好名字。”
最后一句,玉黎清听清楚了。
她把池月送到池殷面前,然后走向了呜嚷的人群。
几条花丛间的小径被小姐公子们站得满满当当,他们眼神直直的看向银杏树下,玉黎清费力拨开人群,才看到坐在树下石桌边的少年。
他今日穿了一身水碧色的衣裳,腰间束一条墨绿的腰封,坠着一块清透的青玉环,清淡的装束衬得他面容俊美,唇红齿白,身姿端正优雅,一举一动都带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正要上去同他说话,就见旁边走出一人来。
刚才还对她恶语相向的卢素素,这会儿跟个怀春的小姑娘似的,理了理裙子又摆弄了头发,准备妥当后才走上前去。
卢素素从旁人口中听来了他的名字,咽了下口水,走到他身边开口道。
“江公子,鄙府有上好的雨前龙井,不知公子可愿与我移步去前厅,我们一同品茶赏花?”
少年指尖把玩着一片碧绿的银杏叶,并未抬眼看她。
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卢素素有些脸热,又道:“是小女子唐突了,我这就叫人泡了茶端过来,在树下饮茶,也别有一番雅致。”
近距离的看着这样不染凡尘,仙姿飘渺的美人,哪怕是卢素素也有些受不住,羞得说话都有些抖。
只是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没理她哪怕一下,手里把玩着那片银杏叶,莹润的眸子目不斜视。
卢素素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少年不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难道是她哪里礼数不周,让他不满了吗?
忽然,他看到少年抬起头来,眸中闪起点点星光,红唇轻启,微笑着唤了一声:“清清。”
嗯?
卢素素侧头看去,玉黎清从人群中走出来,少年也站起身来,飘着碧色的衣衫向她走过去。
玉黎清佯装愠怒,“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来这儿了。”
少年乖巧答:“我知道你在这儿,才过来。”
站在二人身边旁观,卢素素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第38章
府尹的夫人举办的赏花会, 被邀请过来的家中多有一官半职,书香门第,再不济也是家财万贯。
这么多人聚在此处, 刚才还谈论着诗书才情,繁花似锦,只这一会儿的功夫, 视线便都看向了银杏树下的少年。
那真是位美极了的人儿,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有人惊艳于他的美貌, 也有人欣羡他的才情,却没有人走上去同他搭话, 就连府尹的千金同他说话都得不到理会, 何况是他们这些小官家的子女呢。
府尹卢庆只有这么一个千金, 那是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疼着,哪怕是趾高气昂的周嫣也要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敢在卢府里下她的面子, 恐怕也只有江公子一人了。
众人默默看着,生怕卢小姐发作起来, 场面会不好看。
偏偏玉黎清就这么走了过去,在卢素素面前旁若无人的同江公子交谈起来, 看得人啧啧称奇。
玉黎清没心思在意别人的目光。今日是赏花会, 又不是格外严肃的宴席, 当然可以自由走动、交谈。
反而是他们,偏要扎堆聚在这里,直勾勾的盯着江昭元, 像欣赏什么物件似的。
她站在江昭元身前, 替他挡下了大半的目光, 不悦问:“旁人昨日宿在书院,都托口信告诉家的里人,你不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我派人过去问了才知道。”
听出她话中的关心,少年微微一笑,解释说:“本是想回去的,那老先生不服输,非拉着我再辩个高下。”
想起过来时月月同她说的,方才听到旁人谈论,玉黎清惊讶道:“和南篱先生辩学的是你?”
“嗯,我一直在辩坛上没下来,这才没得空让人回去说一声。”一夜未眠,只在早上浅眠了两个时辰,养了养精神便来到此处。
夏末的风吹动着碧绿的银杏叶,随着沙沙的振动声飘下几片来,落在她肩膀上。
玉黎清斜过眼去,自己的手还没抬起来,少年纤长的手指已经到了跟前,替她拂去了肩上的落叶,动作轻盈自然,像是做过了无数次。
她微微抬头,看少年的视线聚焦在她肩膀上,阳光下,水润的眸子透着琉璃般的浅灰色,梦幻而美丽。
察觉到她在看他的脸,江昭元压抑着胸腔中涌动的喜悦,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昨夜没回去,你是不是想我了?”
“咳咳。”玉黎清没忍住,咳了一声。
心湖泛起波澜,一下一下往她胸腔上荡,撩拨的她心脏发痒,忙小声道:“别乱说,也不瞧瞧是什么场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像是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卢素素。
被这么多人看,卢素素感觉脸上挂不住,主动插话说:“玉妹妹同江公子熟络的很呢,怎么也不替我引荐引荐?”
“哦。”玉黎清立马回过神来,对江昭元介绍说:“这位是卢家的……”
卢素素挺直了腰身,娇羞的看着少年的侧颜,期待他能转过来给自己看一个正脸。
可少年却不耐烦的偏过身去,打断道:“不必了,此处这么多人,我还没想挨个认识。”
前世身边不是高官侯爵就是猛将奸佞,再不济也是能力出众的影卫杀手,这些公子小姐在他眼中不过是群软弱又聒噪的绵羊,他还没沦落到要结交废物的地步。
“清清,我们走吧。”江昭元在她耳边悄悄说,“南篱输给我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串红珊瑚的手串,你戴着一定好看。”
“先别走。”玉黎清拦住他。
好生劝说道:“今日这赏花会是张夫人办的,卢姐姐是府尹大人的千金,你就算不爱理人,也得来见过卢姐姐才好。”
一旁的卢素素忙跟着帮腔,“没想到妹妹还是个识礼数的,方才是我怠慢妹妹了。”
别说是千金,就算是她的父亲卢庆来了,江昭元都不一定愿意见。
不过他是来找清清的,还是随了她的意思吧。
少年不情愿的转过身来。
玉黎清为二人介绍,“这位是卢家的卢素素。”
站在少年身边,玉黎清稍微加重了语气,强调说:“这位是来崇文书院求学的,我的未婚夫,江昭元。”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惊讶,窃窃私语,卢素素更是变了脸色。
“他是你的,未婚夫?”
站在玉黎清身边的少年内心窃喜,偷偷捏了她的袖子,像是故意要给人看到他们感情深厚一般。
“昭元他为人清冷,若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见怪。”
玉黎清对着卢素素礼貌的屈身行礼,起身后又道,“我要和他去园子里赏花,这处就让给姐姐了,姐姐站了许久,快坐下歇会儿吧。”
“啊?”卢素素无言以对,合着她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是图这几个石凳子吗?
玉黎清说完就带着万众瞩目的小公子走去了荷花池那边,二人郎才女貌,远远看去,倒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渐渐散开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早听说玉家小姐得了一门好姻缘,今日见了才知,这江公子才貌俱佳,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俊美的人儿了。”
“也不知道她玉家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能求来这么一位好相公。”
“玉家妹妹人品贵重,我倒觉得江公子性情冷僻,孤傲,有些配不上玉妹妹。”
“玉黎清从小就爱闹腾,七岁那年,我们还素不相识,我的风筝被吹断了线,给她瞧见,二话不说就跑进林子里去给我找了回来。就她那副热心肠,再冷的心,也能被捂热。”
“七岁的事儿你能记到现在,心里难道没有几分情谊在?你要是早些去玉家提了亲,咱们可就瞧不见今天这位江公子了。”
“哈哈哈,诸位说笑了。”
银杏树下,卢素素坐在江昭元坐过的石凳上,手臂娇柔的支在石桌上,眼中看着园中景色,心思却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昭元生的太美了,她只瞧了一眼,这心里就怎么也忘不掉了。
闲暇时读过不少话本,总好奇话本里写的天仙般的人物能长成什么模样,今日见了江昭元才知道九霄寒天上的仙人生得何等美貌。
越想越觉得可惜,可惜之余还有些嫉妒。
喃喃道:“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公子,怎么就给了玉黎清了。”
暗自低叹时,迎面走来一人,说道:“妹妹有什么好生气的,瞧着江公子年纪不大,定是家里人硬生生安排了这桩亲事,不然他侯府出身,怎么可能会配一个商贾之女。”
卢素素抬起头来,胡疑的看着她,“可你也是商贾之女。”
周嫣自然的坐在她身边,隔着一张石桌献言道:“我可不像她想攀高枝,也不像她不守章法、意气用事,依我看,妹妹这样的家世得嫁侯府高门才是理所应当。”
“哦?是吗?”卢素素微笑起来。
瞧见卢素素很受用,周嫣继续道:“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只要侯爷点了头,江公子是娶玉黎清还是娶妹妹你,不都是一样的。”
卢素素得意道:“我父亲可是扬州府尹,他们玉家可是连个举子都没有,一家子做生意的,想攀上侯府的高枝鸡犬升天,真是用心叵测。”
说到此处,鄙夷地摇摇头。
周嫣顺势提议道:“既然如此,妹妹何不……取而代之?”
听罢,卢素素心脏砰砰乱跳,害羞道:“可他比我小上两岁呢。”
“这有什么好顾忌的,玉黎清也比江公子大上半岁,只要有婚约在,年岁不成问题。”周嫣笑着说。
本就春心萌动的卢素素听了周嫣的话后,脸上越发火热。
不过多时,张夫人匆匆从前厅走了过来,着急道:“素素,你在这儿做什么,罗家和文家的公子你还没见过呢,快跟我过去瞧瞧。”
瞧见母女二人要说话,周嫣很识时务的站起身来告退。
待她走后,卢素素才道:“母亲,您就别为女儿费心了。”
张夫人站在她身前,生了皱纹的脸越发憔悴,“你呀,眼光那么高,都十七了还没定下亲事,我是从春天替你看到夏天,这都要入秋了,我能不着急吗。”
卢素素抬起手来指着周嫣的背影说:“那周嫣比我还大几个月,她家里都不着急,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张夫人皱眉道:“她家不着急,是自有她的好去处,你呀,快点跟我起来去见见二位公子。”
“女儿不想去。”卢素素坐在石凳上,缠着手绢不愿起来,许久才羞涩道,“女儿心里已经有了属意的人。”
闻言,张夫人顿感喜悦,“是哪家公子?快告诉我为娘,若是他人品家世都过得去,为娘今天就去他府上见他爹娘。”
“就是那位……梁京来的江公子。”
——
卢家的府宅虽不比玉家的大,却胜在花园景致繁多,不止有平地上的石径花圃,还往高处假山上建了两层观景的阁楼。
阁楼三面挂着帘子,一面落着轻纱,坐在阁楼上向下俯瞰整个花园,便能瞧见那些坐在一起说笑的身影。
赏花会上男女同席,并不过多顾及男女之别,因此常有人借此生出感情,结下一段姻缘。
这观景的阁楼本该是欣赏景色的好去处,附近却少有人来,向来是上假山的台阶坡度过陡,爬上来的时候动作有些不雅观,才让人望而却步。
玉黎清坐在阁楼里,看着手腕上一圈熠熠生辉的珠串,惊叹道:“这就是红珊瑚?”
“喜欢吗?”
少年坐在她身边,看少女纤细白嫩的手腕上戴着这么一串血红色的珊瑚,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红,被遮在轻盈的飘袖下,更显朦胧之美。
“喜欢。”玉黎清开心的点点头。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奇问:“你和南篱先生辩学怎么还带输东西的,他竟然舍得把这么稀罕的物件拿来做赌注。”
少年无奈道:“本不想同他辩,他非要留我,不惜私下拿东西同我做赌注,我想着你戴这手串一定好看,才留下同他辩了一夜。”
昨日得知他不归,玉黎清还想着今天见到了一定要同他耍耍小性子,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这会儿见到了人,又是二人独处,她却使不出脾气来了。
关心道:“你一夜未眠,不困吗?”
“困。”少年轻轻眯起眼睛,探出一根手指从珠串和手腕间的缝隙穿过,勾着温润的珠串往自己跟前拉。
在手掌即将触到他胸膛时,玉黎清才反应过来,使了些力气制止了他的动作,道:“困了还不早些回去休息,来这儿找我做什么。”
江昭元轻轻抿唇,垂眸道:“听说赏花会上有不少富家子弟,我怕清清看上哪家的儿郎,转眼就把我忘了。”
闻言,玉黎清感觉大受冒犯。
她向来不会带着男女之情的心思与这些宴会上的人相交,虽然并非她所愿,但她也知道自己身上是有婚约的,怎么可能同别的男子乱来,给家族蒙羞。
气鼓鼓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萝卜。”
少年微笑着,像是好奇也像是求问,“既不花心,那清清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种?”
这话说的,像是她多想和他成双成对似的。
玉黎清才不上他的圈套,转头透过轻纱看向阁楼外,说道:“你不是困了吗,怎么还跟我说这么多话。”
少年微微闭上眼睛,身子向前俯来,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呓语道:“我知道你想我。”
肩膀上压来的重量让人安心,玉黎清默默吞了下口水,嘴硬道:“谁想你了。”
少年嘴角勾笑,身子靠在她身上,心脏也因为有了依托而放松下来,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感受到心跳的涌动。
“方才你同卢素素说那些话,不就是告诉她,我是你的人,不许她招惹吗?”
玉黎清理直气壮道:“那是她先前对我发难,我又不是软柿子,当然要给她点好看。”
“是吗?”少年的语气失落下来,“原来不是为了我啊。”
“额……”玉黎清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违心,她看到卢素素要请江昭元单独去喝茶,心里挺不舒服的,所以才过去说那些话。
这种心思,她自己知道就好,说给别人听也太矫情了。
忽然,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年坐起身来,苦着小脸委屈道:“原来我一整夜没回府,清清都不想我。”
江南风水养人,少年生的肤白玉润,端坐一旁,肩宽腰窄,远远看着就是个精雕细琢的玉娃娃。
只是这玉娃娃面带愁容,似是胸中酸涩难当,咬唇道:“早知道没有人在乎我,也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
闻言,玉黎清立马惊慌失措,改口道:“我有想你。”
少年转过脸来看她,“有多想?”
“有那——么想。”随着渐渐拉长的声音,玉黎清张开了手臂,合起手臂时不动声色的抱住了少年的肩膀。
原本还打算流几滴眼泪的少年,这会儿开心的嘴角都扬起来了。
默默抱了他一会儿,玉黎清松开手臂再看,这会儿他的脸不苦了,笑的格外甜。
真好哄。
晚些时候,卢府的下人在花园中间的空地上摆上了宴席,邀众人赴宴。
宴席上众人正在依次落座,已经坐下的,便同身侧交好的人闲聊起来,一片轻松欢快的景象。
丫鬟引着玉黎清在位子上坐下,江昭元正要坐在她身边,却被卢府丫鬟拦下,意味不明的笑着说:“江公子,您的位置在那边呢。”
玉黎清和江昭元顺着丫鬟指的方向看过去,卢素素身边有一个空位。
被人看着,卢素素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撩发拨袖,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玉黎清莫名感觉不舒服。
虽然她不爱多想,可是刚才她都已经在众人面前讲明了她和江昭元的关系,卢府于情于理都应该安排他们两个坐在一起,让他坐去卢素素身边是什么意思。
“我要坐这儿。”江昭元不说废话,直接坐在了玉黎清身边。
丫鬟见状,依旧笑盈盈的劝:“公子就别推辞了,这可是我们夫人和小姐的好意,夫人还特意拿了一坛梨花醉出来,就等着请公子去一同品尝呢。”
叽叽喳喳的,吵的人心烦意乱。
江昭元心中升起不悦,侧目而视,对丫鬟冷言道:“你听不懂人话?”
俊美的小公子一举一动都是好看的,连说话的声音都悦耳动听,只是这声音冷下来后,听在耳朵里莫名有些不寒而栗。
丫鬟这才收敛了笑容,为难道:“公子,这个位置已经有人了,您贸然要换座位,那别的位置也要一一调换,我们不好跟其他的客人交代呀。”
话里话外都敲定了,非要江昭元去坐在那里不可。
江昭元的耐心已经耗尽,攥起拳头,站起身来,正要说些什么,被一旁的玉黎清起身打断。
“算了。”玉黎清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别跟他们计较,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主子的意思不好违背。”
丫鬟微笑说:“还是玉小姐通情理,人都说玉小姐脾气是最好的,自然能体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玉黎清轻轻对她点了下头。
从座位上走出来,对江昭元道:“我们走吧。”
江昭元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乖巧的跟过去,二人一同离席。
“诶?”看到人走了,丫鬟这才知道厉害,忙追上去劝人留下,“玉小姐,江公子,是我们招待不周,我这就去请示夫人,你们别走啊。”
玉黎清一把抓住江昭元的手,像是护着自己的所有物。
她甚少给人甩脸色,今天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连个座位都安排不明白,这宴席也没什么好待的,我们就不在这儿给夫人添麻烦了。”
快要走到前厅,身后追来一人,“二位留步。”
那声音比几个丫鬟要年老些,玉黎清有所反应,回身见是张夫人,才停下步伐,松了江昭元的手,对她行礼。
“见过夫人。”
张夫人走到她面前来,慈爱的笑着问:“这是怎么了,酒菜还没上呢,就着急要走了?”
玉黎清只得解释说:“昭元他昨日同南篱先生辩学,一整夜都不得休息,这会儿正犯困,怕是吃不了夫人的好酒了。”
若这位张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听出他们想走,应该不会强留。
玉黎清的余光关注着江昭元,张夫人的视线也从她身上转到了江昭元那里,上下打量着面容精致,身形匀称的少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下更不肯让他们走了。
张夫人挽留说:“既然都来了,怎么能不尝尝我珍藏的梨花醉呢,等喝完再走也不迟啊。”
玉黎清很想带着江昭元一走了之,可又不能得罪了府尹的夫人,给父亲惹麻烦。
只得委婉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昭元他实在困倦,我若不在一旁照顾,只怕他能当场睡过去,要给各位看笑话了。”
“好说好说。”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张夫人赶忙点头,吩咐下人,“小翠,去把江公子的位置和玉小姐安排在一起。”
“是。”丫鬟俯身下去。
“那就请二位回席上去坐吧。”张夫人伸手请他们过去。
面对长辈的要求,玉黎清不好拒绝,只能回去。
往回走的路上,江昭元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们回府吧,这个张氏居心叵测,一定别有用心。”
“我也觉出来了。”玉黎清无奈道,“但她是府尹的夫人,不好不给她面子,而且今天宴席上这么多人,要是咱们走了,她在背后说些不好的话,咱们可就倒霉了。”
江昭元沉默了。
他不像清清一样有那么多牵挂,会选择委曲求全。若是他孤身前来,要被人这样算计,这席上的人,他能杀的一个不剩。
看着走在他身前的少女,即将落下的夕阳光辉照在她的发丝上,描摹出一圈金灿灿的轮廓,摇曳的耳坠闪着晶莹的光泽,晃在他眼睛里,一下一下牵动他的心跳。
他总是学不会与人共情,这会儿也自私的觉得清清明明知道张氏对他有图谋,还为了不给父亲添麻烦而带他回去,是将玉家看的比他还重。
可是,她走在他前面。
就好像是知道前面有危险,故意走在前面替他挡下一切似的。
他并不需要她的保护,可仍然会为这点细枝末节的小心思而心动。
从来没有人向她一样给过他一点像样的安全感,他孤身走过了那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手段让自己安心。
而现在,只是走在她身后,便足以让他感受到自己在清清心中的分量,因此而窃喜。
张夫人走在最前面,和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回到席上便见卢素素眼巴巴的看着她,娇嗔道:“母亲~”
张夫人从她身边经过,微笑着轻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母亲都给你安排好了。”
等看到跟在母亲身后走来的江昭元时,卢素素立马收起了和母亲撒娇的模样,扮作矜持的淑女,端坐在椅子上。
小翠在一旁为二人指引,“玉小姐,您就坐在这儿吧。”
又为江昭元拉开椅子,恭敬道:“江公子,请坐。”
这回是把玉黎清添在江昭元身旁了,只是江昭元还是要坐在卢素素身边。
玉黎清无奈的轻叹了一声。
这母女两人到底在想什么,江昭元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总不会是图他美貌,特意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卢素素看个够?
江昭元不愿意落座,表情冷傲,眼神好像很凶,一直看着玉黎清。
玉黎清顺势道:“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这个位置,那我们换着坐吧?”
说着就过去坐在了卢素素身边的位置,还笑着和她打招呼,“卢姐姐还真是疼爱我,竟然把我安排在这么好的位置,我真是愧不敢当。”
卢素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心道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自己坐过来还当是别人请她过来的。
咬牙切齿说:“你……”
玉黎清激动的打断她:“姐姐什么都别说了,等会儿上了梨花醉,妹妹我一定敬你两杯,表一表谢意。”
看着清清玩的这么开心,江昭元这才坐下来。
等人都落座,丫鬟们端了酒菜上来,因着是赏花会,招待用的菜肴都格外清淡,还有几道用时令花卉做的清口小菜,别出心裁。
张夫人坐在主位上,慈爱的微笑着同众人吃酒,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让众人尽兴。
喝完一杯酒,对江昭元道:“早听说崇文书院有一位天资聪颖的公子,没想到今日有幸请到我们府上来,我敬公子一杯,祝愿公子学业有成,仕途通达。”
说完,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江昭元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区区一个府尹夫人,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碍于玉黎清的颜面,他只对张氏点了一下头,却连半点要碰酒杯的意思都没有。
张夫人尴尬的笑着,偷偷给女儿使了个眼色。
卢素素早就因为玉黎清横插在两人中间感到不满了,得到母亲的提醒,斟了满满一杯梨花醉,起身走到江昭元身边。
捏着嗓子细声道:“听闻公子与南篱先生辩学连胜三场,小女子特来敬酒一杯,恭喜公子。”
“嗯,放那儿吧。”江昭元随手指了个位置,不耐烦道。
“这是小女子的心意,公子不亲自接下吗?”卢素素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往他面前送,娇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公子忍心让我久等?”
江昭元的心里一片冷漠,冷冰冰的,连台都看她一眼都觉得浪费力气。
知她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便不再多费口舌,任她傻愣愣的在一旁站着,让众人旁观。
卢素素是个爱面子的,等了一会儿不见少年接她的敬酒,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越发觉得羞耻,可又要强,不肯无功而返 。
“真是不巧了。”
玉黎清笑着起身,替这尴尬的局面打了个圆场。
她挤到两人中间去,捏了酒杯拿到自己手里,说道:“昭元昨夜未眠,身子有些困乏,这杯酒既然是卢姐姐的一片心意,那我就替未来夫君受了姐姐的敬酒。”
说着,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你!”三番两次被好事,卢素素又羞又气。
旁人瞧着,只觉玉黎清憨直可爱,一个小女子竟敢替男子应酒,忍不住嗤笑两声。
“真是好酒。”玉黎清咽下酒水,夸了一声。
说完默默咬舌头。辣死了辣死了。
见卢素素还杵在这儿不肯走,她热情道:“敬酒已经喝了,卢姐姐快回去坐着吧,难为你一番心意。”
卢素素愤愤的看着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玉黎清头脑有些发晕,细细思索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低头才发现江昭元桌上还有一杯酒,恍然大悟,“哦,还杯算是夫人敬的,也由我来代劳吧。”
说着,端起来一饮而尽。
“诶。”坐在对面的池月见状,着急的要站起身来,身旁的池殷拉住了她。
“安心坐着。”
池月紧张道:“兄长你也知道,清儿她根本不会喝酒。”
平日里喝点果酒米酒还成,这样经年酿造的梨花醉,她怎么受得住。
池殷也有些担心,但看到江昭元的视线一直落在玉黎清身上,便知她是有人护着的,安抚妹妹说:“有江公子在呢。”
池月着急道:“什么江公子啊,连两杯劲酒都接不住,还得要清儿替他出面。”
“他不能接,你还小,看不出来他们卢家母女的盘算。”池殷拍拍她的肩膀,“咱们静观其变就好,清儿心里有数,咱们该相信她。”
听了兄长的话,池月才重新坐稳。
果然,两杯酒都喝了以后,卢素素再也没借口再在江昭元身边杵着,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宴席上一切如常,热闹和气。
玉黎清吃了几口小菜,只觉得口里发干,想给自己倒杯茶,眼前却晕晕乎乎的,握不住茶壶。
好像天地都在转。
转头看卢素素,她也在转。
玉黎清傻笑两声,回过头去,吧唧吧唧吃着凉拌的花瓣,像极了一只没捕到猎物,只能啃花草的小狐狸,看着有点可怜。
江昭元坐在她身侧,并不动面前的菜肴,只托着半边脸看醉红了脸的清清。
喝了两杯酒,眼睛都失焦了,也不吵不闹,只乖乖的坐着吃东西,真是可爱。
等她吃饱了,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这时宴席也已接近尾声。
江昭元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拍拍她的后背,“清清?”
“嗯——”玉黎清一脸醉红,拖着慵懒的长音,愣愣的转过脸来,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江昭元在她面前伸出两个手指,温柔问:“这是几?”
玉黎清慢悠悠的伸处手把他的手指攥住,装作凶狠道:“我的!”
喊出来却是奶声奶气的。
“对,是你的。”江昭元轻笑一声,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这般浓情蜜意,也不避着旁人。席上众人瞧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坐的最近的卢素素,手里攥着个杯子,差点没捏破。
“清清,咱们回家吧。”
“嗯……”玉黎清迷迷糊糊的回答着,后背被坚实的手臂扶住,腿弯下也探进来一只手臂,少年的身体越靠越近,她轻轻吸气,嗅到了清凉的泉水的味道,干净又湿冷。
看她温顺的模样,江昭元心中大喜,打横将人抱起。
“唔!”
忽然被抱起来,玉黎清惊叫一声,双脚腾空的不安让她急于找一个支柱,于是伸手去紧紧的搂住了少年的脖子。
被抓紧的少年从容又惊喜,微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再抱紧些。”
作者有话说:
提问:喝醉了要做什么?
玉黎清(晕乎乎):睡觉到天亮……
江昭元(微笑):当然是**,然后**,再就……
感谢在2022-07-22 00:19:12~2022-07-23 00: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陆陆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快要记不得上一回吃酒是什么时候了, 玉黎清只记得东巷铺子里酿的甜酒香醇回甘,物美价廉,喝完了胸膛里暖暖的, 也不会叫人晕得找不着北。
今日饮了这价高一筹的梨花醉,口感丝滑柔顺,落进肚子里却火辣辣的, 像烧着了火似的。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 仿佛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带走了。
好晕哦……
手上揽着少年的脖子也没能减轻头晕的昏沉感,一双迷蒙的眸子看着被少年留在身后的众人, 他们有的笑,有的惊, 还有的苦着一张脸, 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走出前厅, 四周安静下来,玉黎清忽然想起什么, 挣扎道:“放我下来。”
清瘦的少年看上去文弱端方, 抱着她的手臂却稳当有力,任她挣扎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温柔地问:“怎么了?”
玉黎清迷糊着答:“月月还在里面。”
她是和月月一起进府的, 要是她不和月月在一块儿,月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自己醉的身子都软了, 还想着旁人。
少年无奈的叹了一声气, 安抚她道:“不必担心她, 这会儿她正和池殷一起呢,他们兄妹两个能互相照应,倒是你, 该早些回去休息才对。”
在席上见她为了护着自己喝下两杯酒, 江昭元一面惊叹她的酒量, 心里也为她明目张胆的偏护而欣喜万分。
只是没想到,她只喝两杯就醉了,酒量这么差还替他挡酒,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脑筋直。
不过,这样也很好。
他一直很想这样抱着清清。
私下独处的时候都能没找到机会,今日在人数众多的宴席上却能一拥芳泽,属实是意外的惊喜。
怀中的少女意外的轻盈,轻飘飘的好像一团柔软的云,几乎缠绵的勾缠着他的脖颈,像是将他的身子当作了唯一的依仗,把所有的重量都压过来,昏昏沉沉着,仿佛下一秒就睡过去了。
以她现在这种状态,就算江昭元带人把她偷走,她也不会反抗。
在渐渐落下的夕阳中,江昭元满足的微笑着,抱着人走出了卢府的大门。
玉家马车就在眼前,候在门外的若若和方毅见到主子出来,也赶忙跟了过来。
瞧见玉黎清醉酒,若若着急的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对江昭元开口,尽管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可对江公子,还是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不光是她,大多数人都不太敢和江昭元搭话,真同他说了话,好的能得几个字的回应,差一些便只有沉默,更甚者,还有可能被江公子冷言训上几句。
若若没有多问,只老实跟在两位主子身后,学一学方毅的沉默寡言。
走到马车前,车夫从后头拿了阶梯过来给走不稳的玉黎清踩。
江昭元将人放下,正要扶她上马车,就听身后匆忙跑来一人,嘴里喊着,“清儿!”
是池家兄妹跟了过来。
二人来到玉黎清身旁,池月关心道:“清儿没事吧?”
江昭元看了她一眼,将二人视作不请自来,心中有些不悦,不太想搭理她。
醉酒的玉黎清听到好友熟悉的声音,立马警醒的转过头去,看到月月担忧的脸庞,她咯咯傻笑了两声,答话说:“不过喝了两杯酒而已,又不是毒药,没事的。”
看她面上还笑嘻嘻的,只怕是酒醉的脑子都糊涂了,池月紧张不已,“你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站都站不稳了。”
“我能站稳。”玉黎清呆呆答,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踩着木头做的台阶往上走了一步。
身子晃晃悠悠,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倒。
池月紧张着要接她,人刚要倒向她这边,另一旁就伸出一只手臂,搂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倒向了他那边。
江昭元自然的搂着玉黎清,对着池月扔过去一个冷眼,惊得她不敢多言。
这江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嫉妒心这么强,连扶都不给人扶一下,真是脾气古怪。
池月没心思多想江昭元,不悦道:“真不知道卢家母女在想什么,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有婚约,他们竟然还想着横插一脚,真是罔顾人伦礼法。”
“月儿,慎言。”池殷在一旁提醒她,毕竟是在卢家府门外,不好给人听见。
池月心中压着一股气,埋怨道:“兄长,原本府尹就明里暗里的压着我们父亲,不肯让他出头,他政绩做不好,私底下还要这样纵容自己的妻女。”
池殷安抚道:“为官处世之难,并非一字一句就能说清的,我知道你为清儿报不平,但这般私下妄议府尹,实在不妥。”
瞧着一向温和的池月心有怨气,玉黎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月月,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晕,等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清儿,我看那卢素素对……江公子,颇为上心,你平日可要注意着些,千万别给她钻了空子。”池月用极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说到江昭元时,视线稍微抬了一下,却也不敢直视少年。
“嗯。”玉黎清乖乖点头,迷糊着揽住了身旁少年的肩膀,“是我的,不能给她抢走。”
听罢,池月礼貌对江昭元点了下头。
“若无事,我们就先走了。”江昭元丢下这么一句,把玉黎清扶上了马车。
池月站在马车外,总觉得心里不安。
虽然她觉得以侯府公子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越界的事,但江昭元的脾气让人难以琢磨,她不得不为醉酒的清儿多想一些。
转头叮嘱若若,“好生看着你家小姐,别让他们出了什么差错。”
是叮嘱她,别让马车里那两个办出什么错事来。
若若听懂话里的意思,乖乖点头。
坐在马车里的江昭元没心思听他们兄妹二人说话,催促车夫启程,“走吧。”
“江公子慢走。”池殷在驶离的马车身后俯身行了个礼。
池月看不懂兄长的所为,疑惑问:“兄长比江公子还大上几岁,在书院里应当是江公子的前辈,为何要对他行礼?”
池殷忍不住赞叹道:“此子文词笔墨俱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昨日辩学,我在书院听了一夜,才知他有治世之才,如此能人,就连南篱先生都甘拜下风,怎能不让我等心生敬佩。”
池家最重文书教育,家中子弟无论天资如何都要读书习字,因此对有才之人格外欣赏。
听自家兄长对江昭元满口的溢美之词,池月只弱弱道:“我倒觉得江公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兄长你和他也没说过几次话吧。”
池殷却不多怪,解释道:“这样的人才总是有些独特之处的,若是事事完美,就不是人,而是天上的神仙了。”
兄妹二人聊着,坐上了自家马车。
离了卢家远些之后,池殷才道:“你难得发一回脾气。”
“我怎么能不生气。”
池月激动道,“清儿先前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就有不少人眼热,可他们卢家却是说过侯府庶子不值一提的,明明他们看不上江公子的身份,这会儿却变了脸色。”
她嗓子软,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这会儿激动起来,也只听出着急,倒听不出多少怒意。
池殷耐心解释道:“虽是庶子,江公子的才貌却举世无双,耳有所闻和亲眼所见终究是不同。”
兄长的性子终究比她稳重,池月放低了声音道:“夺人所好可不是大家风范,希望卢素素能收敛一些,别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举,惹人耻笑。”
池殷抬起淡紫色的宽袖,拍拍她的肩膀,“世事自有定数。”
“是自有变数才对。”池月细语道,“我儿时还想着兄长若是能娶了清儿,我们三个就能变成一家人了,哪成想她会是我们之中最先定亲的。”
他们本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常一起听戏喝茶,打发闲暇时光。
可自从那位江公子来了扬州,清儿大半的时间都给他分了去,已经好久没与她一起玩耍了。
池月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最好的朋友有了未婚夫,她当然愿意祝福,可那位江公子处处优秀,偏偏品性古怪,让她怎么能放心。
“你倒是会想好事。”池殷握住了她的肩膀,清俊的面容带了几分笑意。
“兄长不喜欢清儿吗?”池月反问他。
“当然喜欢,让我娶她也并无不可。”池殷认真答,“只是我与她多的是总角之好,说是男女之情,是有些牵强了。”
闻言,池月也不再多说。
若说男女之情,她在席上也能看得分明,清儿那样维护江公子,想必是真心喜欢他的。
既是喜欢,那就没办法了。
夏日的黄昏能持续很久,慢慢淡下来的日光照在云层中折射出千万缕金色的光线,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火焰般的橘红。
长街上人影攒动,地面上长长的人影来往交错,车轮从平整的地面上滚过,压过形状不一的人影,慢慢的走。
因着玉黎清喝醉了正头晕,江昭元特意让车夫赶得慢一些。
灿烂的夕阳落下山去,天边的云彩跟着暗淡下来,马车在挂了灯笼的路上慢悠悠的走着,熙攘的人声遮掩了马车里的声响。
少女靠在马车里,嫌弃的推着靠在身上的少年,“你别靠的那么近,好热。”
江昭元一脸无辜,“不是我身子热,是清清热才对。”
“嗯……我热。”玉黎清很容易就被他带跑了思绪。
脸颊上两团酡红的晕染,在迷茫干净的眼神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少年忍不住逗弄她,“要不要我帮清清脱了外衫?”
玉黎清摇摇头,警惕的拢住了自己的衣裳,哼唧道:“不能在外头脱衣裳,羞人。”
少年哑然失笑,“这是在马车上,又不会被旁人看见。”
玉黎清沉默不语,视线直直地转向他。
看懂她的眼神,江昭元有些惊讶,“是怕给我看见?”
玉黎清默默移开视线。
少年心中一颤,委屈道:“清清难道觉得我是那种趁人之危好色之徒吗?”
玉黎清没有看他,嘟起嘴,小声道:“你,坏。”
她感觉自己像坐在一条湍急的水流中,马车往前行驶,她的身子就跟着往前倾,为了防止自己一头栽倒,她紧紧贴着马车,再加上双手交错抓住肩膀,真像是格外抵触江昭元的触碰似的。
想要亲近清清,又久不能得手,江昭元并没有急躁,反而更加有耐心。
他凑到她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我哪里坏了?”
玉黎清下意识躲避他的眼神,支支吾吾道:“你……骗我。”
或许是真的醉了,意识很模糊。
眼前的少年和十八岁的江丞相有太多重叠之处,她偷偷瞟他一眼,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少年就是那个与她同吃同住,却把她瞒的严严实实的江昭元。
生活在一起半年,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她竟被他骗的团团转,甚至最后为了保护他而惨死箭下。
她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却没想过自己救下的是个阎王,他从来没想过为百姓谋划,只想着拖众生一起下地狱。
是他骗了她。
玉黎清借着醉意,诉说着心中的苦闷。
前世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很多时候她会忘记自己是个重生回来的人,可忘记也会想起。
她不想把前世遭受的苦难发泄到现在的少年身上,可是,她好难过。
“我相信你,可你骗我……”
花一般娇嫩的面容落一滴泪便触进少年心里,他的心脏一颤一颤,明明像寒冰一样冷漠,仿佛被淤泥堵塞般沉重的心脏,总是轻而易举的被她触动。
他亏欠她太多。
江昭元从来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一个决定,可他却庆幸自己能重来一回,能让他找回自己真正想拥有的。
少年抬起手来托住他半边脸,温柔道:“那我以后不骗你了好不好?”
玉黎清眼眸中还含着泪,听他说这话,渐渐找回了一丝理智,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和眼泪一起风干了。
小声说:“你,改过自新,就不坏。”
行驶的马车在转弯时被路面上翘起一角的石板硌了一下,稍微颠簸了一下,玉黎清昏昏沉沉的往后倒,身旁的少年像失去重心一样摔到她面前来。
玉黎清赶忙张开手臂抱住了他,比她还重些的身子压过来,胃里瞬间翻滚起来,唇舌连着喉咙都发干发苦。
少年终于得愿贴在她身上,抬头却看到清清小脸皱巴巴的,忙撑起身来紧张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嘴里,好苦。”
闻言,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颗拇指那么大的油纸包,拆开来,捏出一颗圆圆的送到她唇边,“张嘴。”
玉黎清乖乖张嘴。
是糖。
合上嘴巴便尝到了浓郁的桂花香味,又香又甜,很快便消解了口中的苦涩干燥。
玉黎清甜甜的笑着,“好甜啊。”
少年的手指还停在她唇边,盯着那柔软水嫩的唇瓣,说话时一张一合,露出里头一截香舌,轻吐着淡淡的桂花香,他不自觉滚了滚喉结,心痒难耐。
没有过多犹豫,少年俯身过去,凑到她脸侧。
快要碰到她的唇瓣时,少女警惕的往后撤了一下,皱眉道:“你给我的糖,不能抢回去。”
江昭元顿了一下,轻笑说:“我没想吃糖。”
不吃糖,那为什么要来咬她的嘴巴?
玉黎清傻乎乎却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因酒醉红的脸颊很快添了一抹羞涩,她只是有些迷糊,不至于全然不懂。
察觉到少年的意图,玉黎清扶着他的肩膀想把人从身上推开,可自己的身子却像是不听使唤,两只手好像变成了两团棉花,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眼前的人在她眼里一会儿是一个,一会儿变成两个,玉黎清无奈的看着车顶,恨不得现在就睡过去。
刚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外头有什么声响。
一个男子□□着,“别着急,等到了我的私宅,就陪你快活快活。”
这会儿他们已经拐到了民坊里,入夜后十分安静,因此格外清晰的听见了男子的声音。
玉黎清叫停了马车,拨开窗帘往外看,瞧见一个小院门外,有个男子正搂着一个女子,在腰间摸钥匙。
只是那女子身子软绵绵,脑袋昏昏沉沉的往下低,就像她似的。
玉黎清感同身受,反应过来,那个女子也醉了。
似乎是觉得手上搂着一个人不好开门,男子将女子暂时放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借着对门前面灯笼的火光,拿钥匙开了锁。
推开门后,男子俯下身揽起女子,就要把人往门里带。
“他要把她带进去了!”玉黎清坐不住了,急匆匆要下马车去阻拦。
江昭元不解道:“管她做什么,你们又不认识。”
“不能不管,父亲说了要多行好事,母亲在天上看着我呢。”
说着,玉黎清手脚并用下了马车,一时着急,说话都顺溜了许多。
踩着软绵绵的步子,一步一歪,过去呵止男子,“住手!你要干什么!”
男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惊讶道:“玉黎清?你不是喝醉了要回府去休息吗?跑这儿管什么闲事。”
瞧着小姐跑过去救人,若若也赶忙跟过来,帮腔说:“既然认识,想必是今日在赏花会上见过的,那你还不赶快把人放下,就不怕丑事暴露,祸及家人?”
“我……!”男子有些紧张,“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玉黎清佯装怒道:“你对人家图不轨,我就要管,赶紧把人放了,当心我喊人过来,看你还有没有脸再乱碰人家姑娘。”
就在她说话的空档,方毅扶了江昭元下马车,主仆二人都往这儿走过来。
眼看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男子慌张解释:“我又不是不为所动的君子,我也有七情六欲,况且是周小姐主动来寻我吃酒的,这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也是有的,”
玉黎清叉着腰,正义道:“哪怕两情相悦,也不能趁着人酒醉行不轨之举,当心我抓了你,告到府衙去!”
听了这话,身后的少年俊脸一红。
玉黎清愤愤的盯着那男子,“还不把人放开?”
“好了好了,我放还不成吗。”男子无奈道,“真是怕了你了。”
早听说玉家小姐是个精力旺盛,爱管闲事的,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男子走出来把女子放在台阶上,重新把门锁上,赶忙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姑娘,姑娘醒醒……”若若蹲下身轻轻摇晃浑水中的女子,问道,“你家在哪里,我们把你送回去。”
“家……我家在……”
女子一开口,玉黎清就睁大了眼睛。
她凑到女子面前细看,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清她的面容后,惊得酒都要醒了。
“周嫣?”
“玉黎清?”
听到她的声音,周嫣也睁开了眼睛。
二人对视,不约而同道,“你怎么会在这!”
“杜公子呢?”周嫣揉了揉眼睛,左右看看,早已不见了男子的身影。
“他被我赶跑了。”
玉黎清在她面前站直身子,冷声道,“我看他对你动手动脚的,心思不正……你都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闻言,周嫣的酒也醒了大半,怒道:“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杜公子能帮我脱身,你凭什么把他赶走!”
“我救了你,你不说谢谢就算了,竟然还嫌弃我?”玉黎清扭过脸去,“哼,不理你了。”
一会儿不说话,四周莫名安静。
玉黎清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周嫣,一向要强嘴硬的周嫣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竟然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虽然两人在私塾里总是斗嘴,却也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看到周嫣流眼泪,醉酒的玉黎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可从来没见过周嫣这么狼狈的模样。
“喂,你哭什么?”玉黎清蹲下去问,“你不是连江昭元都看不上吗,怎么会喜欢那么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无媒无聘的就跟人家往私宅里去,就不怕吃亏?”
周嫣狠狠的擦掉眼泪,瞪了她身后的江昭元一眼,又凶巴巴的盯着她。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能嫁一个好夫君吗,我要是不赶紧为自己找一门亲事,就要被父亲送进梁京了。”说着,又哭起来。
玉黎清一时摸不着头脑。
现在想起来,前世的周嫣好像是嫁了一个普通人家,不是那位杜公子,也没被家人送去梁京啊。
越想越觉得越晕乎,头一点一点的,好像下一秒就能睡过去。
两个喝醉了的女子对着沉默,江昭元实在看不下去,让方毅和若若去把周嫣送回周府去。
他把玉黎清哄上马车,往玉府赶。
酒劲儿上涌,身子又倦又热,玉黎清实在困得厉害,坐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回到府里,江昭元抱着玉黎清进门,连府里的下人见了都不免惊讶,江公子平时看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力气。
管家走上前来问,“小姐不是去参加赏花会了吗,这是……”
江昭元答:“她吃了两杯酒,醉过去了。”
“哦。”自家小姐的酒量的确一般,管家俯着身子道:“我这就让人去煮解酒汤。”
江昭元点了头,让他下去了。
一路从前院穿过花园,轻车熟路来到春棠轩,院子里两个正在打扫的丫鬟见进来了人,忙低头行礼。
江昭元没空理会她们,抱着人走进房中。
这房间他来过不知多少回了,比自己的卧房还要熟悉,把人搁在床上,替她脱下鞋袜,盖了薄被。
坐在床边看着少女醉醺醺的睡脸,江昭元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想着清清就这么睡下去,第二天醒来一定难受,他起身准备去让人催一催醒酒汤,还未从床边走开,手腕上便多了一支细嫩的小手。
它的主人也向它似的,软绵绵又倔强的很,分明因为醉酒使不上力气,还硬要来拉他。
江昭元坐回床榻上,看着少女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眼,听她凶巴巴道:“不许走。”
只听这一句便叫他格外惊喜,“怎么突然想让我留下了?”
少女嘟着嘴巴,脸上又红又烧,不悦道:“她们都看着你,都觉得你好,还有人想把你抢走,真是太坏了。”
“那你呢?”江昭元伸手去理她的额发,替她解了发饰,卸了钗环,好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精明的眼神配着纯真的微笑,诱她回答:“你觉得我怎么样?”
少年笑着的模样是最好看的,像是春日和煦的阳光拂在面上,旁人都看不到,只有她能看得到。
玉黎清心中偷喜,抓着他的手臂坐起身来,回答说:“我觉得,你很好看,很聪明,还……很甜。”
说完,吧唧吧唧嘴,甜美的桂花香气还残留在嘴里,金色的,甜滋滋的,平时的江昭元就只是冷淡的山泉水,但有些时候也会是甜甜的糖果。
可以给她一口吃掉。
江昭元被她可爱的回答给戳中了心脏,砰砰的心跳仿佛要窜出胸膛似的,面上还要扮出天真无知的模样,问她:“哪里甜?”
少女慢慢凑过来,作为回答,轻轻的在他脸颊的软肉上咬了一下。
软软的,口感真好。
被她咬过的地方痒痒的,江昭元抿嘴偷笑,引//诱道:“要不要尝尝别的地方?”
闻言,玉黎清默默吞了下口水,看他轻轻的笑着,解开了腰带扔在床下。
虽然醉酒,但她仍然知道羞耻,低头没有再多看,只听到少年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脸红着却没有开口制止。
他要给她尝哪里?
口中发干,牙齿发痒,后槽牙磨在一起,很想咬点什么解解痒。
直到脱衣的声音停下来,玉黎清才偷偷瞥了他一眼,少年身上只剩了一身轻薄的里衣,是他最爱的雪缎面料,衣衫半褪,在颈背颤动间又向下滑落了些,向面前的她勾了勾手。
“到我这边来。”
玉黎清呆呆的移开视线,装作没听见,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喉咙。
“不敢?”少年衣衫半解,娇柔又蛊惑地坐在床榻上,似笑非笑道,“清清不是说我是你的吗,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怎么保护我?”
“我可以保护你!”玉黎清果决道。
她一定不会让卢素素把江昭元抢走,就算江昭元要和别人走,那也得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而不是嚣张跋扈的卢素素。
“那就让我看看,清清有没有胆量。”
少年轻笑着,轻薄的寝衣滑落大半,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露出单薄但有力的肩膀,劲瘦的腰身。
“我有!”玉黎清看向他,将春色尽收眼底。
少年面露疑色,身子向后倚去,半边胳膊枕在床尾未展开的软被上,担忧道:“真的吗?清清不会骗我吧?”
“我才不骗人!”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玉黎清猛地扑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间,少年便被她箍在了身下,困在他手臂和床榻之间狭小的空隙中,无辜的眼神露着不经意被察觉的惊恐。
像一只无法自保的小兽,只能在她面前服软,可以任她放肆。
少年微微缩起身子,躺倒在软被上,咬唇道:“那……你想先尝哪里?”
她想?
玉黎清有点不明白,她明明没想,可是如果是江昭元说她想的话,那她应该可以想一想。
一回生二回熟,看着那双一张一合的唇瓣,玉黎清闭上眼睛,亲了上去,唇瓣冰凉的触感激得她热烫的面颊微微颤抖。
亲过之后,并没尝到其他的滋味,玉黎清正要退却,下唇却被咬住,少年张开口将她吻住,细细舔//舐,温柔而不容拒绝。
她有点懵。
江昭元是要吃掉她吗?
作者有话说:
高等的猎手总会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第40章
唇舌纠缠之间, 少年的手臂缠上了她的腰背,手掌按在她身后,压着她往下去触碰他的身体。
缠绵的吻搅着玉黎清的思绪, 惊诧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撑在他身侧的双臂也渐渐绵软下来, 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趴了下去。
脸上好热, 身上也好热,急促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江昭元的。
她紧张的闭上眼睛,因为暂时的视线缺失, 反而更加鲜明的感受到唇齿相依的亲密无间的感觉。
和她认知中的简单而单纯的亲亲不同, 江昭元向她索取的是更为激烈而绵长的吻, 其中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欲//望,仿佛要拖拽着她一起坠入深渊。
不断的向下, 向下坠落。
在腾空的失重感中, 唯有身下的少年是她唯一的支撑。
不知是因为喝醉了酒,还是因为少年意外主动的热情, 玉黎清感觉自己像是跌进了一汪热烫的温泉,少年的身躯如水一般将她包围, 纠缠着她, 让她无法逃脱, 只能溺毙在这炙热的吻中。
每当她被深情淹没到快要窒息时,少年总会适时的松开口,给予她喘息之机, 但也只是短短一刻, 下一秒便再次吻上来, 勾缠着她共沉沦。
温柔而绵长的吻在二人中间升起异常的热度,水灵的少年手上的力道加重许多,玉黎清连起身挣扎一下都不能,眼角生生挤出泪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狡黠的野兽给抓住了,想逃也逃不掉,下一秒就要被吃掉了。
好奇怪,明明有点害怕,可是从唇齿间弥漫开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心里,一点一点绽放开来,像是在她心脏里燃起了烟花。
从未有人告诉过她,亲吻是这么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原本她是要嫁给江昭元的,这种事理所当然该是他来告诉她,但是……她真的会和他成亲吗?
玉黎清有些迷茫了,她一点都不讨厌江昭元,甚至有点喜欢他,可是前世没有促成的姻缘,今生还要再重来一回吗?
短暂的思考被少年的轻咬扼杀在摇篮中,舌尖被逗弄似的咬了一下,感受不到疼痛,反而心跳更快了。
令人痴迷的美好的感觉像是恶鬼抛出的诱饵,一步一步诱她坠入陷阱。
直到她整个身子都软了,意识都变得模糊,再没了反抗的想法,少年的唇才缓缓松开,在烛火的映照中,牵出细长的银//丝。
玉黎清喘息着趴在了少年肩头上,面颊绯红,紧闭着双眼仿佛身在梦境一般。
“清清?”少年稚嫩而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重重的喘息。
闻言,玉黎清稍缓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少年白净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深邃的眼眸中仿佛燃烧着热烈的火焰,她仿佛能真切地感受到从中迸发出来的热度。
他本是她眼中一尊无欲无求,无念无想的玉像,在众人面前那般冷漠决绝,此刻,在她面前却染上了七情六欲。
他是那样的万众瞩目,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得万人追随,明明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有着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魅力。
就连玉黎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折服于他的脆弱和完美。
江昭元像一轮独秀于枝头的孤月。
众人都想靠近他,想得到他的注视,哪怕只有一眼,也会让人为之心甘情愿的付出所有。
而这轮清冷的孤月,去把所有的光亮都投在了她身上。
对视良久,心绪恍惚。
玉黎清说不出话来,反听少年轻笑一声,说:“不过是亲了一下,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尾音带着上扬的语调,比迷蒙的玉黎清清醒的多。
“我,没……”玉黎清收回目光,弱弱道。
从少年的视角能看到她请趴在肩上的侧脸,绯红从面颊蔓延到脖颈,一直向下延伸进领口里,让人不禁猜想,淡粉色的衣衫下隐藏着怎样的春色如许。
他的手掌从后背轻移到肩膀上,温柔的抚摸着,不知何时,已然探到了少女细嫩的脖颈上。
常年执掌杀戮,少年深谙此处是人最脆弱的命门,他碰得小心、轻柔,像抚摸着一件易碎的珍品。
想把她捧在手心,想将她占为己有。
江昭元轻轻低下头,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哑声问:“方才没有推开我,是喜欢吗?”
被他光明正大的追问,玉黎清垂下眼眸,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喝醉酒的感觉飘乎乎的,像是踩着云朵走在天上,虽然身体很轻盈,但心里却很迷茫空虚。
和他接吻的时候,幸福的感觉就仿佛绽放的烟花一般填满了她的心脏,好舒服。
玉黎清向来是个坦诚的,不爱掩饰自己的心思,如实承认了自己的喜欢,又补充道:“但是不喜欢你咬我。”
刚刚被咬了舌尖,这会想起来还有点害怕,还以为真要给他吃了呢。
“那不是咬你。”少年轻笑着,在她耳边吐息道,“是喜欢你。”
沙哑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像是牵动了她身体里的电流,带起一阵酥酥的感觉,玉黎清不自觉攥起了手。
身上的热度仍未褪去,两条腿并拢在一起,软绵的倚在少年腰身一侧。
玉黎清稍微吞了一下口水,缓解了自己的口干舌燥,正色道:“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都不知道亲吻还有那么多的门道,江昭元平时不爱亲近人,看着又像是个正经的,为什么会对这种事那么熟悉?
少年开心道:“清清是夸我做的好吗?”
玉黎清害羞的埋起头来,她为什么要和江昭元讨论这种事……羞死人了。
听不到回答,少年没有急躁,慢悠悠的屈起双腿,伸手去抱了她的腿跨坐在自己身上。
小声道:“我是第一次,但是在心里,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先前总顾及着清清不愿意与他亲近,才要格外压抑自己的感情,这会儿她正醉着,正是最坦诚最可爱的时候,想必,是不会舍得让他独守寂寞的。
江昭元从不相信什么醉酒乱//情,真到了烂醉如泥的程度,应当是连话都说不全便睡过去了。
这会儿的清清比平日里少了一层防备,单纯又好哄,连说话都格外坦诚。
玉黎清修长漂亮的腿搭在他的腿上,她的跨贴着自己的腰,察觉到姿势的变化,少女紧张得双手不知往哪放,揉皱了他滑落肩头的雪缎。
而罪魁祸首正带着干净的微笑侧过脸欣赏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一手捏了她的下巴,半边胳膊在软被上撑起,凑上去轻啄她的唇。
唇瓣每一次被他触碰,都在心里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嗯……”玉黎清喉咙里溢出一声娇//吟,被他浅浅的试探折磨得心痒难耐,不自觉得扭了扭身子。
不动的时候还没察觉,稍微动一下就发现,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戳着她。
玉黎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看着身下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雪缎,半边胸膛都露在外头,腰间只系着一条松垮的腰带,按理说,应该藏不下什么才对。
心里好奇,随口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隔着衣裳的触碰在少年心里点起了火,他抿了抿唇,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在听到她懵懂的问话时,少年眼中的火焰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越烧越旺。
手臂箍着她的腰,在耳边哑声道:“你见过的,这么快就忘了?”
“嗯?”玉黎清回想了一下。
啊,是那个。
可是那个时候看着不是小小的吗,而且是软趴趴的,跟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啊。
她侧过脸向下看了一眼,少年腰下的衣料明显凸起一块,越发让她疑惑不解。
她轻轻揉了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问他:“它怎么变成这样了?”
闻言,少年深邃的乌眸蒙上雾气,精致的眉眼被欲所困,像是迷失在森林的小鹿,迷惑单纯。
撑起手臂去附和她的身子,灼热的吐息在脖颈间散开,“因为太喜欢你了。”
短短几个字,语气也是很轻很淡的气音,飘在耳朵里却让玉黎清心跳如擂鼓,水润的嘴唇轻颤了一下,说道,“那要怎么才能……让它,变回原样?”
磕磕巴巴地说完这段话,玉黎清面红耳赤,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虽然不太明白,但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不该同他讨论这种事。
许是喝醉了酒,道德束缚感没那么强,也没有多少思绪能让她思考对错,就这么懵懵懂懂的随心而行。
看到少女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江昭元满意的轻轻一笑,指尖向下,勾在了她腰带上。
腰带被人扯了一下,玉黎清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坐起身来,“不许碰我!”
哪怕喝醉了,也不许男子为她宽衣解带。
紧张道:“母亲说了,只有夫君才能……若是旁人如此,那就是登徒浪子,要把他打出去。”
江昭元隐隐觉得好笑,他都把自己脱成这样了,清清还是衣衫整齐,连碰都不给他碰一下。
想来,她的底线就在此处。
他立马换了一张脸,半坐起身子,雪缎滑至腰间,几乎是将半个身子都露给她瞧了,可怜道:“可是,我好难受……我那么喜欢清清,你舍得我受这样的苦吗?”
玉黎清害羞着不敢答话,少年便一声一声轻唤她的名字。
他微微启唇,殷红的唇瓣在亲吻时中染了水色,低低喘息着吟着眼前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沙哑干涩,却埋着藏不住的心底的深情。
“清清……”
被人近乎痴缠一般唤着自己的名字,玉黎清心里乱成一团,又是燥热又是警惕,复杂的心绪在看到少年的身躯时,被尽数焚毁。
那是她看过最好看的脸,向下是白玉般的身子,因为她而起了异样的潮//红。
似乎是在忍耐着身体的不适,他的呼吸愈来愈深,带动着胸口的起伏,脆弱而隐忍的表情牵动着她的神经。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
玉黎清还是做了妥协,只要别碰她的身子,若有旁的方法,她也是愿意的。
少年微微一笑,“有。”
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手指轻轻地摸索着她的手掌,像是在邀请,也在暗示。
玉黎清呼吸一窒,轻咬了一下唇。
……
她看着他不为人知的表情,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满足感。好像她曾短暂的拥有了一轮明月,将他握在掌心,用她的体温融化他所有的寒冰与尖刺。
她看着江昭元,像是在看一只被困于囚笼中的金丝雀。
却从来不知,自己早已身处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散发一身光热与他一同燃烧。
越陷越深。
……
眼前一片黑暗,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床榻边,房间中的阴暗才渐渐消散。
从床帏间伸出的手腕上还带着一串猩红的珊瑚珠串,在阳光的照耀中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印在白皙的手腕上,更添了几分好气色。
手背被阳光照的发热,玉黎清收回手来,翻了一个身,面向床里,继续睡。
浅浅的睡了一会儿后,头脑清醒了过来,渐渐睁开眼睛。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醒?
玉黎清慵懒得打了个哈欠,想着昨日去了赏花会,喝了点酒,然后醉醺醺的回来,还没去见过父亲。
打算一会儿起了床先去陪父亲用早饭,好让他别担心自己。玉黎清揉揉眼睛,感觉嘴里发酸,是解酒汤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喝的解酒汤?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中,她渐渐回想起一切,江昭元把她扶到床上,然后和她……再后来,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来送解酒汤,江昭元喂她喝了以后,一起躺下……
混乱的记忆在脑子里不断上演,玉黎清惊得不知该做怎样的反应。
是做梦吧,她和江昭元……她怎么可能给他……
从被子里传来的浅浅的呼吸声打断了她的猜想,玉黎清紧张的咽了下口水,轻轻抬起被沿,顺着缝隙向下看去。
少年正躺在她床上,就如同以往一般,乖顺地蜷缩在她腰腹间,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身上连件遮蔽的衣裳都没有。
玉黎清默不作声合上被子,把少年严严实实的藏着,恨不得就让他这样永不见天日。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为了不惊动少年,只一点点挪动身子。
坐在床头,撩起手边的床帐。
床下一片凌乱的衣裳散的到处都是,而少年昨夜贴身穿着的雪缎,此刻正在床尾的角落里,被揉的皱巴巴的,诉说着昨夜的不堪回首。
玉黎清无奈扶额,她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
明媚的阳光把房间里照的亮亮堂堂,玉黎清看了看自己,只被脱了外衣,腰上的腰带也还是原样。
这么说,是她占了江昭元的便宜。
如此一想,更是羞愧。
她常常自诩心善,看不上江昭元用心险恶,这回却是她坏了他的清白。
坐在榻上愣了一会,等反应过来,立马下床去把他的衣裳都收拾起来,叠好了放在床上,借着另一半床帐的遮掩,不至于被人一眼发现。
做完这些事,玉黎清仍旧没能从羞愧和后悔中回过神来,坐在床沿上,双腿垂在床下,看着身后被下凸起的一块,心情复杂。
等他醒了,她要怎么面对他呢?
“小姐?”
外头的敲门声打断了玉黎清的忧心,等她应声后,若若端着水盆从外头走了进来,“小姐要起床吗?”
玉黎清看着她,委屈的咬着唇,“若若……我,我……”
“这是怎么了?”若若放下水盆,紧张的走到她身边。
“我真是没脸见人了。”玉黎清双手捂住脸,愧疚道,“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呢,要是让父亲知道,一定会打死我的。”
话语中带上了哭腔。
若若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安慰道:“小姐您别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走到床前,便看到了被下凸起的一团,若若好奇的看了一眼,正要靠近些,被玉黎清拦了下来,“别碰他。”
“又是江公子过来了?”若若稍微松了一口气,安抚道,“小姐别忧心,江公子爱跑过来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像往常那样遮掩过去就好了。”
若是像往常一样就好了。
这回她可是把人衣裳都扒干净了,吻了他,还碰了人家的身子。
千言万语堵在心里,只敢说一句:“这回不一样……”
若若一副被蒙在鼓里的不解模样,歪头问:“怎么说?”
玉黎清看着她,酝酿了许久,支吾道:“哎呀,我说不出口,你别问了……”
什么都问不出来,若若也没办法替她分忧,只问:“那现在怎么办?”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蜷缩在被下的人突然动了一下,玉黎清立马比了一个噤口的手势,“嘘——”
不知道该怎么办,先离开是非之地再说。
难道要等到江昭元睡醒了,抓住她为他的清白负责吗?
她还没那么傻。
她还没把家里产业的管理权从玉晟手上夺回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亲的。
轻手轻脚的洗漱打扮过后,离了春棠轩。
主仆两人刚走,方毅便从另一旁的路转进了春棠轩,熟练的进了卧房,正瞧见从床上坐起的少年。
他身上一丝//不挂,上半身露在阳光中,被照的一片白亮,下半身遮在薄被中,随意的穿着衣裳,面上是淡然的微笑。
方毅看着微笑的少年,总觉得他跟先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主动问了一声:“公子,您的心情好像很好?”
“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江昭元低头系着腰带,淡淡的说。回想起昨夜春情,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是。”方毅低下头。
江昭元穿好了衣裳走下床来,体态轻盈,眼眸中是难得一见的满足与喜悦,“替我备水洗漱吧。”
——
夏末快要结束,即将入秋的时节,天气却没有很快凉下来,太阳晒到中午还是热的厉害。
玉黎清早上陪父亲用了早饭,上午去私塾读书,下午便来了织坊处理事务。
先前混纺的那一批布料卖的很好,她便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女工,一起研究丝绸的混纺,以蚕丝做原料,再往里添加一些不同的材料,尝试着织出不同的布料。
想要做出与众不同的混纺,要经过成百上千次的尝试,一下午试过了三种不同的材料都没能成功,两个女工有些气馁。
玉黎清安慰她们道:“没关系,若是这么轻易就成了,那旁人想要模仿一定也简单的很,今天做不成,那就明天再试,总有一天能成功。”
女工重新振作起来,“既然小姐有信心,那我们就都听小姐的,一定把这事儿给做成。”
“嗯,你们先回屋里去吧,我再在这儿坐会儿。”
为了方便试验材料,玉黎清让人把仓库里一台老旧的纺织机清理干净,就坐在仓库里试,一下午,织出来三块巴掌大的布,都放在一旁,没有办法用。
布料的事没有进展,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一直堵在她心里,真是郁闷。
那种事她不好意思说出口,越想便越觉得羞人。
她要怎么面对江昭元……
“小姐,小姐?”
身边响起的声音将她从纠结中拉出来,玉黎清转头看过去,紧张问:“是江昭元找过来了?”
“不是江公子。”若若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人坐在织布机前,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小声道:“先前您不是让我找人去梁京打听打听消息吗,他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就过来跟我说了。”
闻言,玉黎清来了精神,“快说说,他打听到什么了?”
若若看左右没有人,才道:“江公子的母亲出身不太好,从前在青楼妓馆里待过,因为生下了侯爷的子嗣所以才被赎了身接到侯府里,在江公子才六七岁的时候,他母亲便去世了,侯爷对江公子也颇为冷淡。”
这种王侯贵族家的丑事都是民房间最爱流传的,稍微在侯府附近一打听就能知道。
听他身世颇为凄凉,玉黎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宁远候只能看到他生母出身低微,有些人又只能瞧见他才智过人,冷漠疏离。所有人都只会关注他们想看到的一面,真正深入了解下去的能有几个呢?
完整而真实的江昭元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连她都不曾知晓吧。
玉黎清又问:“那可曾问到他来到扬州的缘由?”
若若道:“说是侯府里死了两个家仆,侯爷不愿意把事闹大,并没有深究下去,之后,江公子有几天没露面,等再现身,便是离开侯府启程往这儿来了。”
“原来是真的。”玉黎清喃喃道。
先前听方毅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八分信了,这回听到自己人在梁京里打听到的和方毅说的一样,她才总算确信。
至少这一回,江昭元没有骗她。
把织坊里的事做了个七七八八后,玉黎清和若若打算散着步回府里,走出织坊没多久,就听身后有人追了过来。
“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玉黎清回过头,见是父亲身边的朱阳急匆匆的跑过来,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急急躁躁的。”
朱阳喘着粗气道:“小姐快随我回府吧,老爷正在府里等着您呢。”
“父亲找我做什么?”玉黎清不解。
朱阳答:“府尹那边派人来请了,说是要见老爷和小姐,有要事相商。”
府尹?
玉黎清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她家和卢家向来没什么交情,同为布商,周家与卢家的往来可比她家多得多。府尹这回请她们父女过去,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跟着朱阳坐上马车回府,出去访客用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前备好了,玉黎清直接坐上去。
玉天磊已经坐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了,见她上来,赶忙让车夫赶马。
玉黎清试探问:“父亲可知府尹大人为何请我们过去?”
玉天磊摇头,他也很不解,“按理说我们与卢家交集甚少,即便是要谈生意,他们也应当与周家更为亲近,怎么会找上我们呢。”
回想昨日宴席上发生的事,玉黎清有了一个猜想,“该不会是……”
“是什么?”
她将昨日在赏花会上与江昭元和卢素素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父亲。
玉天磊若有所思,皱眉道:“这……你的意思是,担心卢家找我们过去是为了江公子的事。”
玉黎清也不太确定,只说:“我也只是猜想,他们不过昨日见了一面,应该不会为他如此大动干戈,咱们去瞧瞧再说。”
马车在路上行驶着,耳边是街上吵嚷的人声,玉黎清感觉心里很乱。
得知了江昭元从未提过的身世,她更难理性的看待他,心中对他是满满的怜惜。
昨夜……她还……
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至少现在,她能确定,江昭元是她的人,她一定要保护好他,不能让人把他抢走。
比起马车里沉闷的氛围,卢府里要欢快得多。
卢素素笑着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来,“父亲!我听说府上有客人要来,是您把江公子请过来了吗?”
穿着一身丝绸的卢庆坐在院中的凳子上,皱眉道:“原本也派了人去请他,只是他清高自傲,多番拒绝,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江公子本就与常人不同,傲然于世,连南篱先生都要甘拜下风。”
说起江昭元,卢素素一脸的欢喜,紧接着又疑惑起来,“既然不是江公子,那府上来的客人是?”
说话间,客人便到了府门外。
两个家仆引着人往前厅走,卢庆也带着妻女走去前厅。
两家人在前厅见面,玉天磊与玉黎清对卢庆行礼道:“见过府尹大人。”
卢庆笑着让他们起身,随即坐在了主位上,张夫人坐在了另一边的主位上,二人看着站在厅上的父女二人,让他们坐下。
卢素素对玉黎清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玉妹妹啊。”
“见过卢姐姐。”玉黎清在落座前,也对她行了个礼。
卢素素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笑说:“妹妹何必这么客气,昨日咱们在赏花会上可都是见过的,妹妹可真是海量,不知昨日喝醉了回家有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儿可清醒些了?”
玉黎清淡笑着说:“让姐姐见笑了,夫人举办的赏花会美酒佳肴不可多得,我又是个贪嘴的,这才多饮了几杯。”
坐在上头的张夫人打断了她们的寒暄,“好孩子,快坐下吧。”
玉黎清这才坐下。
玉天磊主动问:“不知府尹大人找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卢庆微笑道:“玉老板,本府有个忙,要让你帮上一帮,不知你可否愿意?”
“不知府尹大人有什么难处?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帮上什么忙呢?”
玉天磊一边说着一面往前探身,有些自贬的意思,怕他提出什么难事,也怕自己会被冠上官商勾结的名声。
在自己家里,卢庆明显要放松的多,身子往后倚靠,娓娓道来:“听闻玉老板与梁京宁远侯府江家曾你下一张婚约,为你家姑娘和侯府的庶子定了亲。”
玉黎清心里咯噔一声。
玉天磊挺直了身子,先前在马车里听女儿说了赏花会上的事,这会儿又听卢庆说起此事,他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卢庆并未过多关注父女二人的反应,自顾自道:“说起来,他本是个庶子,日后不能继承爵位,也就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但我女儿实在是喜欢,我便想着,让你们过来一趟,一起商量商量退婚的事。”
闻言,玉黎清心头涌上怒意,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玉天磊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张夫人瞧着二人变了脸色,忙补充道:“只要你家把这婚事让给我们,我定会为黎清安排一门好婚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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