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虽然来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听到卢庆这样单刀直入, 毫不掩饰的要求她家退婚,玉黎清还是有些惊讶。
今日是玉黎清第二次踏进卢府的大门,两家人不过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卢庆连句寒暄的客气都没有就这样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会是扬州的府尹。
知晓这一家人的意图, 玉黎清心里不高兴,稍微低下头, 遮掩着自己眼中的怒意。
民不与官斗,要安稳的做生意就不能得罪了做官的, 尤其是她坐在这里只是个小辈, 一切还是要听父亲和卢庆商议。
玉黎清坐在椅子上, 默不作声。
任对面的卢素素笑得多么得意,她也不抬头看一眼。
听完了府尹夫妇的话后, 玉天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府尹大人说笑了,这已经定下的婚事, 哪有让给出去的道理?”
“本府知道,你也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攀上侯府的亲事, 就这么让你放手, 也是有些突然。”
卢庆半边胳膊倚在椅子上, 姿态慵懒而肆意,像是大发慈悲的语气说着。
“这样吧,你今天点了头, 退亲的事本府会让手下人帮你去办, 必不会让你因为此事与江家生出嫌隙。”
身为府尹, 整个扬州的大小事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面对一个商人,卢庆并没有太多的耐心,在把人叫过来说话之前,似乎就已经确信,今日这事儿一定能办得成。
张夫人微笑说:“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家女儿好,梁京都是达官贵人,日后嫁到那边自然是要规规矩矩的,万一出了差错,不光给夫家蒙羞,也会牵连娘家。”
听到这儿,玉天磊眉头颦蹙,低声道:“恕我眼拙,没瞧出我家清儿到底哪里不规矩了。”
他当成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竟被人这般阴阳怪气的指责,不知这卢家的人学的都是什么规矩礼数,比街头的无赖还要自以为是。
也不知是没听懂玉天磊话里的质疑,还是听懂了却不在意,张夫人笑着回答说。
“你爱女心切,娇惯着黎清学的肆意洒脱,还让她一个女子去打理家业,这样的脾气在我们扬州尚且要给人笑两句,更别说到了梁京,不知要遭多少白眼呢。”
听了这话,玉天磊愤愤的攥起拳头来。
坐在他对面的卢素素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侧过头去附和母亲说:“侯府公子的未婚妻是个经商的女子,传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耻笑呢。”
卢庆轻咳了一声,也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家着想,你们做生意的只知铜臭,哪知这纲常礼法讲究门当户对才能长久,即便是耍些小聪明攀上了高枝,以后也是要看夫家的脸色的,与其日后憋闷受气,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对我们两家都好。”
卢家人你一嘴我一嘴说的高高在上,仿佛把这桩婚事抢去反而是他们对玉家的恩赐一般。
身为来客的玉家父女俩坐在一边,并没有立刻发作。
玉天磊提醒他们道:“我家世代经商,宁远侯知道此事,还是同我家定下了亲事,侯爷都不担心与商贾结亲,府尹大人却要替他操心,是不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听他严肃的语气,张夫人和卢素素有些意外。
外头人谁不知道玉家老爷脾气是顶好的,对待家仆和长工都仁慈善良,每年还会布膳施粥,甚至对兄长的儿子视如己出。
正因为知道他是个软脾气,卢庆才敢光明正大把人请过来提要求,没想到他竟不愿答应。
若是旁的什么东西,只要是卢素素想要,卢庆和张夫人都一定会给他弄到手。
今日聊的却是个生生的大活人,况且还是要断了江昭元与别人的姻缘,才能要过来做女婿,卢庆也曾有过一点犹豫,但很快就决定,他一定要把此事办成。
侯府庶子并不稀罕,稀奇的是这江公子才貌双全,明年科举必然中榜,到时便是朝中新臣,前途无量。
若自己的女儿能嫁给江昭元,自己在官场上也就多了一大助力。
如此一举两得的好事,他怎能放手。
卢庆淡笑着说:“本府知道你不甘心,毕竟这在你们眼里是件顶好的姻缘,但你们也要想清楚,自己够不够分量做侯府的亲家。”
闻言,玉天磊顿了一下。
他自知自己商人出身,在为官的权贵眼中不值一提,不管挣再多的钱,也难以在权贵面前抬起头。
“我们与侯府结亲,看重的是江公子人品贵重,与两家的门第高低并无关系,府尹大人在我们父女面前说这种高低贵贱,配不配的上的话,才是真的洒脱肆意,不拘小节啊。”
在他短暂的沉默中,身旁的玉黎清开了口。
不同于平时的爱憎分明,卢家越是无理嚣张,玉黎清便越要以柔克刚。
她轻声道:“我与江公子情意深重,哪怕我与他解除了婚约,江公子也不会与卢姐姐结亲的。”
听了她的话,卢素素立马撇嘴道:“江公子不过才来扬州呆了几个月,你们之间能有什么情谊。”
玉黎清轻轻抿唇,温柔的微笑着:“姐姐说的对啊,不过相处几个月,能有什么感情,姐姐昨日只见了江公子一面,连话都没同人说上一句,便是情根深种,非君不可了。”
“你!”卢素素听出她是在讽刺自己,气急败坏道:“你不过一个卖布的商女,真以为自己能配得上江公子了?”
冷言嘲讽一通,玉黎清却全然不生气,一张小脸笑的像春日里的桃花一般,温柔问她。
“姐姐身上穿的这身云华锦,是在周氏布行买的吧?”
玉黎清看着卢素素穿着一身张扬的艳粉色,细细的欣赏着。
听到她对自己的衣裳这么感兴趣,卢素素心中满是优越感,夸耀说“那是自然,周家的丝绸锦缎可是供给皇家的贵重之物,只我身上这一件便值五两金子呢。”
说完不忘嘲讽她:“可惜你们玉氏布行里卖的都是些贩夫走卒,渔农工商才穿的棉布粗布,这样好的锦缎,只怕妹妹你买不到吧。”
闻言,玉天磊和玉黎清都笑了。
气氛一改方才的严肃压抑,话题转到布料上,没有人比他们父女知道的更多。
卢素素觉得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傻瓜,怒道:“你笑什么?”
玉黎清轻飘飘说:“我笑姐姐跟我说笑话,这云华锦是我玉家最先织造出的,近两年才被周家仿制出来,没想到成了姐姐眼中的稀罕物。”
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卢素素看向自己的衣裳,忽然觉得这一身是过时的破布,俨然忘了今日要谈的正事。
坐在主位上的卢庆看不下去了,开口提醒道:“素素。”
卢素素才回过神来,看向玉黎清,怎么看怎么讨厌。
凭什么一个商女能和江公子扯上关系,昨日只喝了两杯便装着醉得多厉害,骗着江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抱走。
真是心机深沉。
若是她,一定贤惠乖巧,又怎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装醉,丢江公子的脸。
看着卢素素的表情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玉黎清心里多少也有了成算,自己只怕是被当成眼中钉了。
若再不表态,就要被这一家子当成软柿子捏了。
她站起身来对卢庆行礼,不卑不亢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人的心思我能理解,但世间才俊何止万千,大人何必要纡尊来与我们争抢,我家不过是卖布的商户,最多也就是少赚些钱财,若因此事坏了卢家的名声,才是真的不好了。”
把事情明明白白的说开,玉黎清看了一眼父亲,他朝着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她说的这番话。
再看坐在主位上的一对夫妻,脸色已没了方才的轻松。
卢庆坐直了身子,把后背从椅背上挺直,严肃的盯着她,“这么说,你们是不愿意退婚了?”
许是见过了谋权篡位的奸臣江丞相,看着隐隐有怒意的府尹,玉黎清心中并不惧怕,反而觉得好笑。
江丞相做坏事还要背着人耍心机,这位府尹却是光明正大,生怕人不知道他是个小人。
她淡淡的说:“君子有成人之美,还请大人成全我们。”
玉黎清越不害怕,卢庆便越沉不住气。
冷哼道:“原想着你父亲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本府才把你们叫过来好生商量,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倒自私的很,是不是早就想着嫁去梁京,攀附权贵?”
“大人这么说,小女子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玉黎清躬身说着,不急不躁道,“若是卢姐姐实在羡慕我这桩姻缘,等我嫁去了梁京,一定为卢姐姐寻一桩好亲事,以报大人爱民如子之恩。”
一说到卢素素的亲事,张夫人也沉不住气了,一改方才的慈爱和善,黑着脸说,“我女儿的亲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夫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玉黎清站直了身子,热切道,“方才夫人不还要为我安排亲事吗,夫人如此看重我,我又怎能不帮衬着卢姐姐呢。”
她一脸真诚,对着张夫人说:“只是不知道卢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侯府庶子对卢姐姐而言属实是委屈了,要我说,姐姐合该相看高官新贵,王侯家的嫡子,夫人意下如何?”
听她口无遮拦的一通胡说,卢家人个个脸色难看,连玉天磊都觉得有些不妥。
玉黎清却没有收敛的意思,人善被人欺,她虽是个好说话的,却容忍不了自己和父亲被人折辱。
也不容许他们将江昭元当成个玩意儿似的,看中了想夺走便夺走。
既然卢家敢把她从正门请进来,她就敢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卢庆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呵止她:“你给我住口,我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用得着你在这儿胡言乱语。”
突然的重响吓了卢素素一跳,玉天磊心中也是一惊,看向卢庆,生怕他发号施令,将他们父女二人关进大牢里去。
玉黎清却不被他的虚张声势吓到,她有度量,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更知道卢庆不会因为她几句话就给他治罪,那样反而会落人把柄。
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反问:“既然卢姐姐不是嫁不出去,那怎么会盯上旁人的未婚夫?”
听罢,卢素素抓紧了椅子,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在骂我?”
玉黎清一脸无辜道:“冤枉啊,我只是担心姐姐的姻缘。”
抓不住她话中的把柄,卢素素气急败坏,咬牙道:“玉黎清,别以为你和江公子有婚约,我们就不敢动你,你再胡说,我就让父亲把你打进大牢。”
玉黎清低下头,佯装着抹眼泪,哼唧道:“我可是一片真心为了姐姐,姐姐不领情就罢了,怎么还要把我关起来呢?”
“你!”
卢素素感觉自己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玉黎清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对她阴阳怪气,真真是要把她气死了。
眼见着玉黎清装聋作哑,怎么都不肯退婚,两家也没什么好谈的。
卢庆担心再说下去,没把玉家父女震慑住,自己的女儿就先被气炸了,赶忙催促着下人送客。
安然无恙从卢府出来,玉黎清扶着父亲坐上马车,等自己也坐上去,才松了一口气。
玉天磊转头紧张问:“你怎么敢在府尹大人面前说那些话?”
刚才坐在卢府的厅上,听她伶牙俐齿的对付卢家人,玉天磊心里又是痛快,又是害怕。
自家女儿能不畏强权是好事,但卢家人若事后报复,又怎是他们商户能硬扛的。
玉黎清攥紧拳头,指节泛着淡淡的粉,哼道:“他都敢要求我们退婚,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玉天磊并不怪她,只觉得自己没用,不能为女儿争一个公道,愧疚道:“当时只想着这段婚事能帮你脱了商贾的身份,没想到会因此惹上府尹一家。”
“父亲您别叹气。”玉黎清上手轻抚父亲的肩膀,安慰说,“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是他们嫉妒您为女儿谋了这么一份好亲事,自己捞不着才来明抢。”
玉天磊轻轻点头,感觉有些微妙。
就在几个月前,清儿还是个会趴在他腿上哭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帮着他在人前撑起场面了。
倒是自己,年纪越大脾气越软弱,还得要女儿来帮他说话,来安慰他。
玉天磊看着她,问出了自己疑惑许久的事。
“先前……你不是来找过我,说要退婚来着?怎么今天在他们一家面前半分都不肯退让?”
那时哭的凶,非要他去退婚,这才过了几个月,没在提退婚的事不说,还在人前维护起这个婚约了。
玉黎清尴尬的笑笑,“嗯……今时不同往,女儿和江公子相处这么长时间,也觉得他……甚是可爱。”
女大不中留,虽然玉天磊有些不舍,但看她与江昭元生出了感情,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
看来他来真是找了个好女婿。
“好。”玉天磊微笑说,“既然你也喜欢他,那我是说什么都不会退婚的。”
玉黎清别过脸去,支吾道:“我没说喜欢他,就是看着他比先前顺眼了一些。”
只是有一点喜欢而已。
又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要是她因为江昭元的美貌和才华对他沉迷的不可自拔,那她和卢素素有什么两样呢。
比起江昭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手下的织坊渐渐做起来了,她要像母亲一样织出不同的布料,染出各种新的颜色,重振玉氏布庄。
玉天磊却不知女儿有这样的野心,只欣慰道:“父亲都懂,这过日子就是要慢慢磨合……”
玉黎清赶忙拿手指塞住了耳朵,“父亲懂什么呀,快别说了。”
谁都别想动摇她的目标,就算是父亲也不行!
稍晚些时候,太阳落进山边的云层中,在天空折射出橘红色的光彩。
建在半山腰上的崇文书院大门前是一道长长的台阶,从山底延伸到山腰,两侧是茂盛的绿植,清新怡人。
到了下学的时间,学子们带着书童一阶一阶走下山来。
这样长的台阶,一天爬一个来回十分耗费体力,今年刚入学的新生走到一半就觉得脚疼,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才能再往下走。
有两人走在众人中,步伐轻盈,踩着台阶下山,身子稳当灵敏,如履平地。
每日都有人想留江昭元,或是作诗作赋,或是饮酒品茗,只是鲜少有人能得他垂爱,邀请十数回,也只有那么一回能得他应允。
今日显然没有人有幸能将他请去。
江昭元走在台阶上,表情难得放松,并非只是此时,他今日一整天心情都不错。
方毅走在他身后,原本就高大的身子因着台阶之间的高度差,显得更高,他比平时更加用力的俯下身,在江昭元耳边汇报今日发生的事。
跟在公子身边有些时日了,方毅要做的事有很多,他尽力把一切都处理好,不愿辜负公子的信任。
说道:“公子,卢家的人中午又来了两回,说是要请公子过去一趟。”
江昭元对卢庆并不感兴趣,随口道:“卢庆三番两次来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上午让人暗地里跟着卢家的家仆回去,方才他们回来,说是府尹请了玉老爷和玉小姐过去……”说到此处,方毅顿了一下。
没听到公子追问,缓缓继续道:“卢家逼迫玉家退婚,想代替玉家与公子结亲。”
得知此事,江昭元并未惊讶。
经历过昨日宴席上的事,今日卢家人又办出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可知是何缘由?”
方毅小声说:“好像是因为卢素素昨日在赏花宴上对公子一见钟情。”
闻言,江昭元冷哼了一声,不屑道:“本以为他是个庸才,没想到一家子都是蠢才。”
“公子打算怎么办?”
江昭元淡淡道:“去卢府。”
既然卢庆都已经找上玉家了,他又怎能不出面表表态度。
“是。”
二人走到山下,玉府为他安排的马车已经等在书院的石门外。
上马车之前,江昭元问了一句:“可知伯父和清清对此事的态度?”
方毅笑答:“公子放心,他们二人都没有松口,影卫还听到小姐据理力争,怎么都不肯将婚事拱手让人。”
听他这么说,江昭元仿佛看到了清清在卢家唇枪舌剑,大杀四方的潇洒模样,嘴角渐渐勾起微笑。
他喜欢这种感觉,被清清珍视、保护,心里就满满的。
卢府里送走了玉家父女后,一家子的气氛并不和谐。
卢素素吵着闹着非要嫁给江昭元,张夫人心疼女儿想要一个好相公都得不到,百般催促卢庆再想些法子,好好杀一杀玉家嚣张的气焰。
卢庆也认真的思考着,要给玉家一点颜色看看。
未到晚饭时间,外头小厮来敲门说:“大人,有客来访。”
卢庆坐在屋里没有抬头,“是什么人?”
“是江公子。”小厮答。
“哦?快快请进来。”听来人是江昭元,卢庆立马站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
来到前厅上,下人也引着江昭元在前厅上坐了下来。
卢庆从他面前走过,坐在主位上笑说:“未曾想到江公子会主动上门来拜访,也没让小女出来见一面,只怕她要怪我了。”
江昭元坐着,并不回他的话。
卢庆只当他是不爱说话,主动道:“公子尝尝,这是上好的龙雾毛尖。”
小厮端了茶水来放在江昭元手边的小桌上,被他抬手挡了一下,“不必,我来只为了说一件事。”
“嗯?”卢庆的笑容停顿在了脸上,聚精会神的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青涩的少年坐姿端正,精致的面容像是严肃的玉像,眼角眉梢皆不露情绪,比起陪笑的卢庆更像是一家之主。
在卢庆的翘首以待中,江昭元开口道:“除了玉黎清,我不会娶其他女子,你若因此针对玉家父女,我必千百倍奉还给你。”
听到这近乎威胁的“忠告”,卢庆的脸拉了下来。
“我给你几分颜面,你还真当自己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脸变的比戏子还快,站在江昭元身后的方毅见了都要抬眉惊叹。
卢庆凶道:“区区一个庶子,还想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只要我与侯爷说定此事,不管你想还是不想,都得娶我女儿进门。”
听到旁人说起家里那个侯爷,江昭元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有名无实的父亲,还是在笑卢庆愚蠢的头脑。
他开口说:“三千六百两。”
“若我记得没错,应当是这个数目。”江昭元转头看向卢庆,指尖轻抵在脸侧,动作轻松自然。
“你在说什……”卢庆的疑惑在开口之后便堵在了喉咙里。
“去年朝廷整修河堤的拨款,被你吞了一半多。”江昭元轻松的说着,一件足以诛连满门的大罪,在他口中仿佛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想着自己的任期也没有几年了,哪怕河堤毁坏,到时也怪不到你身上。”说完,视线在他身上淡淡扫了一眼。
“你怎会知道?”卢庆压低了声音,屁股还坐在椅子上,身子却向他这边探了过来。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
江昭元站起身来,拍了拍微折的袖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卢庆,冷声警告他:“所以,别跟我做对。”
说完这些,便转身往外走,没有丝毫的犹豫。
卢庆左右看看,屋里服侍的下人都识趣的低下头,他慌忙站起身,恶狠狠道:“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少年并未停步,丢下一句,“你可以试试,只要在办事之前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在卢庆的惊诧与恐惧中,江昭元走出了卢府大门。
——
快到晚饭时间,玉府花园里的六角亭里坐着一个身着粉衣的少女,正对着一片盛开的粉色菊花若有所思。
百无聊赖时,摘了两朵快要开败的花下来,扯着零碎的花瓣抛向碧绿的草丛。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散开了均匀的粉色花瓣,点缀在深浅不一的绿色草地上,别有一番美感。
“清清!”
身旁小路上传来的呼喊唤回了她的思绪,转头便瞧见身着月白的少年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她小跑过来,半分没有平日里稳重的模样。
玉黎清起身迎他,关心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少年三两步迈到她身前,直接扑进了她怀里,双手轻搭在她后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哼唧道:“卢庆把我叫了过去,要逼我娶他女儿。”
闻言,玉黎清要去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生气道:“他还真是胆大包天,逼我家还不够,还要去逼你。”
“他逼我我也不答应,我心里只有清清一个人,怎么能娶别人呢。”少年说着,脸颊在她耳边轻蹭。
耳朵被他蹭的有些发痒,玉黎清坚定的表态说:“不管他怎么胁迫,我都绝不会松口。”
听到她的话,少年心里愈发雀跃。
“清清……”启唇软软的唤着她的名字,凑近了她的脸。
少年的脸在眼前渐渐放大,玉黎清伸出手指抵在了他眉心,在两人的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时,让他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玉黎清不解。
“吻你啊。”少年理所应当道。
说出口便知道害羞了,细密的睫毛微垂着,脸红道:“我们昨夜不是都已经……那个了吗?”
一句话就把玉黎清好不容易忘记的回忆又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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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那些荒唐又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浮上心头,玉黎清慌张的看向四周, 生怕旁人听到他说这话。
黄昏时分,下人们也陆续去吃饭了,花园里的人不多, 只远远的瞧见荷花池边有两个家丁在打捞池面上的落叶。
玉黎清本在后厅上同父亲说话, 久久等不到江昭元回来,才独个儿过来散心。
确认附近只有他们两个人, 玉黎清也来不及问他方毅去了哪里,慌张解释说:“昨天晚上是我喝多了。”
喝了酒之后脑袋晕晕乎乎的, 细节记不太清楚, 只知道自己吻了他, 剥了他的衣裳,然后……
那些迷离梦幻的画面仿佛梦境一般染了桃色, 一幕幕都撩拨着她的理智, 在羞愧与纠结中推开了依偎在身上的少年,坐回了亭下。
她侧过脸去, 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眼中的心虚,弱弱道:“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不过是我摸了你两下而已。”
“只是摸了两下?”
夕阳的余晖从侧面照在他脸上, 映得少年的眼睛如浅色琉璃一般纯粹, 他优雅地半跪在玉黎清面前,膝盖处在柔软的草地上,仰着头看她, 眼神虔诚而纯真。
余光瞥见他的表情, 玉黎清呼吸一滞, 小声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少年抱膝而上,满眼唯有他的未婚妻,腼腆的笑着,回想起昨夜的缠绵,薄红从耳侧铺满脸颊。
“可是……清清摸//的我好舒服……”说的坦然而单纯,丝毫不知掩饰。
“不许说!”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羞涩中带着一丝慌张,轻轻地戳了戳少年白皙的脸蛋儿,“那是我喝多了才,才失了分寸,并非我的本意。”
“清清的意思是,你碰了我,坏了我清白的身子,都不是你的本意?”少年眉头不展,不敢相信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我……”玉黎清一时失语。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她只知道女子要守着贞洁,没听说过男子也有清白啊。
摸几下就算是坏了他的清白吗?
在她的疑惑中,少年低声委屈道:“我本不想给你碰,但你说你喜欢我,想帮我纾//解,我才答应你……没想到才过了一天,清清便不认账了。”
逐渐下落的夕光中,少年一身水蓝色的衣衫垂在草地上,在地面上铺出一片柔和的水色,映衬着碧色的草,仿佛清冽的山泉流入其中。
玉黎清盯着他的衣角,狐疑道:“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都忘了吗?”少年盯着她,眼眶有些发红,一副要泫然泪下的样子。
玉黎清真是怕极了他的眼泪。
本就心虚羞愧,见他越发委屈,自己连张口问一句都不敢了。
“亲我的时候还说喜欢我,这会儿却急着和我划清界限,清清是觉得我很好哄,才几次三番把我推开吗。”
少年畏怯着,惊惶着,身体微微颤抖,眼里蓄着泪,在夕光中闪闪发亮,几声质问也说得断续不全。
招人怜惜。
“小姐,老爷喊您去用晚饭。”
若若隔着两丛花向玉黎清招手,看见了小姐正在和公子说话,才没有走近来打扰。
“好,我这就过去。”玉黎清抬头回了她一声,随即低下脸去,轻轻抚摸少年柔软的发丝,“你别哭啊,都是我的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
少年哼唧一声,抱着她的膝盖,小脸枕在她腿上转到外侧,生气道。
“我不要你道歉,清清不认就算了,反正我是个男子,第一回 是不是真心都不要紧,反正你也不往心里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玉黎清仔细想了想,前世的江昭元身边从未有过旁的女子,极有可能是有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禁欲的习惯。
她却碰了那物什。
许是他把她当成未来的娘子看待,才愿意给她碰,可她……却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能嫁给江昭元。
她总是下意识的回避与他之间的婚事,先前是绝对不想嫁给他,如今已经开始左右摇摆,自己心里没有准话,却对他犯下这种错。
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对男女之事缺乏认知,只知道羞人的紧,才下意识推拒。
这会儿见他被欺负着快要哭了,心里止不住的疼惜,安抚道:“都是我说错了话,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少年枕在她腿上,听到这话,微微抬起头,泛红的双眼水汪汪的看着她,“昨夜的事,你认不认?”
玉黎清默默点了下头,“我认。”
一人做事一人当,醉酒也不是万能的借口。
听她这回总算坦然面对,江昭元直起身子,双手搭在她腿上,抬起脸来,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稚嫩的语气说着叫人惊喜的可爱话语,玉黎清眼睛眨眨,惊讶道:“这么简单?”
“难道还能让你做什么难事?”少年轻语道:“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
听他这话,玉黎清心脏止不住的轻颤。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简直就是一只好脾气的乖狗狗,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疼爱他一番。
玉黎清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一起起身,“你跟我过来。”
与此同时,坐在后厅上久久等不到女儿的玉天磊走出来找人,出了后厅,眼前便是绿意盎然的花园,有竹林,花池,精心打理的各种时令鲜花盛开在园中,经年不败。
夏末时节没了燥热的暑气,走在园子里,清新的夜风吹过来,鼻间满是花草的清香。
玉天磊与朱阳在鹅卵石小道上走着,没走几步远就看到了走回来的若若。
玉天磊看向她身后,没看到人,疑惑道:“不是让你去找小姐吗,她人呢?”
撞见老爷,若若有些紧张,听他问起小姐,磕磕巴巴道:“小姐她,她在和江公子说话呢。”
“哦?”玉天磊并不意外,只是在听完若若的话之后,注意到了消失在竹林中的两道身影。
若是他没看错,那应该是清儿和江公子吧。
这两个孩子,到了饭点不去用饭,跑到竹林里去做什么?
玉天磊绕过若若,径直向那边走过去,要喊他们回来吃饭。
快要走到竹林前时,猛然发觉不对,眼看着太阳要落下去,竹林里昏暗寂静,少有人进去——他们两个难道是?
想起自己年轻时和婉儿幽会时做的那些事,玉天磊觉得美好又脸红。
自家女儿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哪怕他三令五申不许他们两个私下做出出格之举,也管不住两颗躁动的心。
玉天磊停下了步子,默默转身。
朱阳疑惑问:“老爷是想去找小姐吗?”
玉天磊摇摇头,“不找了,孩子大了管不住,随她闹腾去吧。”
听他说这话,朱阳有些担心,“咱们府上就只有老爷能管得住小姐,照小姐的脾气,要是连老爷都不管,只怕就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玉天磊轻笑道:“清儿长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也不能总在她身边提醒,该信她心里有数,不会犯错。”
把孩子管束的太紧也不是什么好事。
可惜玉黎清并不知父亲的一片苦心,把少年带进竹林深处,将人按在墙上,抬头亲了上去。
只这一个动作便让玉黎清发觉,江昭元比先前长高了许多。
原先比她矮那么一指,如今已经比她高出半掌了,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是看着江昭元长得飞快,她自己却没长高多少。
唇瓣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便分开,睁开眼看他一脸疑惑,仿佛在说:就这样?
玉黎清微红着脸说:“我就只会这样。”
少年温柔的微笑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唇瓣凑上来在她唇边轻蹭,声音喑哑道:“我昨夜不是教过你吗,都走到这儿了,不试试?”
零星的回想着那些唇齿相缠的温存,玉黎清感觉自己脸上要烧起来了,喉咙里干干的,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少年的声音仿佛灼热的诱//惑,唇瓣不经意地在她脸颊上蹭过,轻吻她的睫毛。
低语道:“清清,让我看看你的真心。”
玉黎清感觉自己一定是被他蛊惑了,不然她没那么大的胆子抓住他的胳膊,咬住他的唇,学着昨夜那个缠绵绯色的吻在他唇间肆意妄为。
这样做很不合规矩,但她又觉得自己对他做这种事无可厚非,毕竟不会有人在见过江昭元的美貌后还能保持理智。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理智和感性时常打架,常常是感情上的冲动占据主导。
所以她把人按在墙上,加重了这个吻,试探着伸出了舌尖。
起先少年乖顺着微闭双眼,任她予取予求,在舌尖相碰之后,仿佛点燃了他心底的□□,激烈的回吻过来。
直到他收紧了手臂,玉黎清才发觉他的双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扣在了她后背上。
又被他抓住了。
可她没有一点想逃的心思,沉湎在甜蜜的深吻中,渐渐闭上眼睛。
啊,好舒服。
仿佛一捧温热的水波从头顶缓缓流下,浸染了她整个身子,唇齿之间的追逐推拉愈发激烈,喘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忽然,玉黎清的身子一个激灵,后腰发酸,难耐地吐出一声娇//吟。
听到这样羞人的声音,玉黎清猛然清醒过来,身子向后撤了一步,结束这个吻。
她害羞地点住自己的嘴,像是在确认刚才的声音是她发出的,赶忙咳了两声,遮掩自己的窘态。
娇柔的女子在他面前露出春情,江昭元心中激动不已,再次凑近她的身子。
哑声道:“怎么不继续了?”
“已经很晚了,该去用饭了。”玉黎清揉揉自己脸颊上的两团红晕,自顾自转过身去,腿脚发软,身子晃晃悠悠的。
江昭元在她身后伸手扶着,关心道:“这回没吃酒,怎么还走不稳?”
说的像是全然不懂,心里却将她算计的明明白白。
玉黎清勉强解释说:“是天暗了,看不清楚路。”
心下又羞又好奇,怎么跟他亲一下就腿软呢?
两人走到后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云层之下,天顶的白云没了阳光的映照,也跟着暗淡下去。
玉天磊热情招呼二人,“怎么来的这么晚,饭菜都要凉了。”
一路走过来,玉黎清精神了许多,坐到父亲身边,“父亲见谅,我正碰见了江公子,便等着他一起过来。”
玉天磊看向江昭元,请他一同坐下。
玉黎清坐在父亲身边,不忘给江昭元说好话,“父亲,江公子是从卢家回来的,府尹逼迫他娶卢素素,他也没有答应。”
玉天磊肯定道:“这本就是我们两家的婚事,与卢家没有干系。”
说完了,又露出些许担忧,“我知江公子守信重诺,只是,今日卢家被我们拒了,府尹若怀恨在心,怕是我们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他作为一家之主,当然要为整个玉家着想,不光是女儿的婚事,还有玉家的生意,工人们的活计。
玉黎清安慰他说:“咱们光明磊落又没做错什么,反倒是他卢家仗势欺人,才该夹着尾巴做人。”
看女儿一颗赤子之心,自己却被心事所累,竟是越活越胆小了。
玉天磊抬手摸摸她的头,“吃饭吧。”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黑,点在屋中的蜡烛越发明亮,用过晚饭后,玉黎清先是送父亲回了碧桐院,自己才转道回春棠轩。
走到自己的院门外,就见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少年。
在府里住了几个月,江昭元是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往她院子里来也不避着人。
玉黎清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转头拐进了院子里。
先前被他偷偷摸摸进房中,她心里还有点害怕,今日却没有了往日的紧张感,反而还有些小开心。
是因为昨夜碰过他吗?
好像越来越习惯他出现在身旁。
玉黎清在屋里换衣裳解钗环,少年就坐在她书房里看她平日里读的书。
明月自东山高起,卧房里的烛火熄灭,玉黎清躺在床榻间闭上眼睛,不久,便有人摸了进来,随便解了衣裳,钻进了她被窝里。
他上来抱她。
玉黎清没睁眼,默许了他的动作。
他轻轻吻她脖颈。
玉黎清觉得脖间有点发痒,抬手揪了一下他的耳垂,警告说:“在我床上还不老实,当心我把你踢下去。”
“我睡不着。”少年娇嗔着,手臂搭在她腰间。
玉黎清平躺在床上,呼吸匀称,伸手到他后背轻轻抚摸,“安静些,乖乖睡觉。”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实在困得厉害,没有力气再陪他折腾了。
江昭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她困倦的模样,话到嘴边却不忍心打扰了,就这么枕在她臂弯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拍在身后的手掌轻柔而有规律,江昭元曾经见过旁人的母亲这样哄自己的孩子,也见过年长的姐姐用这样的姿势哄年幼的弟弟,对他而言都很陌生。
在竹林中那一吻让他的心雀跃而焦躁,迫不及待想有下一步的进展,但此刻躺在清清怀里,他却能静下心来。
他只是想要她。
要她的视线只落在他身上,要她的心尖上只放着他一个人,还要她的身子,留下属于他的烙印。
贪心过重,江昭元总学不会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拍在后背的手掌也停了下来,少年闭着眼睛浅眠,耳朵灵敏的捕捉到了窗外的声响。
寂静的深夜中,身着黑衣的影卫隐藏在月下的黑影中,靠近窗台。
本来闭合的眼睑睁开形状优美的轮廓,墨黑的眸仁映上月色微光的同时,微扬的手指从袖中拈出一颗玉珠,轻轻一弹,击打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
窗外的人听到声响,隔着窗户禀报说:“公子,属下已经搜集到卢庆三项罪证。”
“那就送过去吧。”江昭元轻声道,顺手收回了弹回来的玉珠。
“是。”影卫向来不问缘由,只知履行主子的命令,得了吩咐后,便立即去办事。
夜色寂静,一棵枝叶茂盛的海棠树孤零零的立在院落中,顶上沐浴着圣洁的月光,树下投下一片黑影,黑白分明的界限随着穹顶明月的移动而不断变换。
直到月落西山,晨曦洒落庭院,才照出海棠树叶的青翠之色。
一早起来,江昭元用过早饭便去了书院。
玉黎清收拾好东西正打算去私塾,就见家中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叔父,叔父!”玉晟惊慌的喊着,跑上了后厅。
刚吃完早饭的玉天磊抬头就看见玉晟急慌慌的跑进来,问他:“怎么了?”
玉晟紧张道:“大事不好了,咱们铺子里有人来闹事,非说咱家的布料掉色,要闹上府衙去呢。”
“怎会如此?”玉天磊皱起眉头,玉家开布行多少年了,可从来没发生这样的事。
玉黎清见状,放下了手上的书本,走过去说:“父亲先别着急,不如让女儿过去瞧瞧。”
“好,我也得过去一趟。”玉天磊点点头,站起身来陪她一起去。
听闻玉黎清也要一起去,玉晟这回倒是没有说什么,跟在玉天磊身边,说着一早发生的事。
大清早正是开市的时候,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便有一商贩抬了几匹布到玉氏布庄门口大肆喧嚷,说自己在玉氏布庄定了一批布,结果布匹有问题,非要来讨个说法。
玉家马车到时,布庄门口已经围了几圈人,站在人群正中心的中年男人高高举着一匹红色的布,大吵大嚷。
玉天磊着急要下去看情况,被玉黎清按住,“我瞧那人说话没有章法,不像是个讲理的,让女儿先去摸摸他的底。”
若是一家子贸然都过去,必然会被人认为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事实还没争明白,事就要被传扬出去了。
玉黎清也是顾及着父亲身体欠佳,不想让他与人争吵。
玉天磊知她用意,便留在马车里暗中观察。
下了马车,拨开人群走到门前,那商贩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依旧大声喊着“玉氏布庄的布料有问题”。
玉黎清上去拿了一匹男人脚边的布,稍微看了两眼,便知道那不是自己家的。
打断那商贩道:“有话好好说,难道是谁吵的声音大谁有理吗?”
听到声音,商贩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我今天就是要讨一个公道,我从你们布庄买了这批布料本想贩到南边去,结果搬上船的时候有一批布掉进江里了,捞上来的时候就发现掉色了,你们给个说法吧。”
“你怎么证明这批布是从我们布庄买的?”玉黎清把布匹往身旁一递,布庄里的掌柜便出来接了下,细看起来。
商贩道:“这上面明明白白的绣着玉家的印,不是你家的,还能是谁家的。”
“你说你是从我家买的,可有凭证?哪日订下了多少匹,又是哪位掌柜接手办的?”
问到具体的事,商贩声量小了下来,“是前几天订的,总共有二百多匹,哪位掌柜我忘了,但这批货可赔了我不少钱,你们别想耍赖。”
掌柜看过了布料,在玉黎清耳边说了几句。
玉黎清点点头,同那商贩道:“这批布都是混纺,先前我家是卖了一批混纺的绸布,总共不过五百匹,一批卖给了南下的货商,他船都已经开走几天了,布庄仓库里剩下的总数不过三百匹,现今还有余数,每日卖出多少都记录在册,从没有过二百匹的出单,不知你是从哪里凑来了这批劣质布匹,跑到这里来栽赃嫁祸!”
她有理有据的反驳着男人的谎言,围观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商贩一时接不下她的话,耍赖说:“我不管,反正这布料上有你家的印,我就要问你家讨说法,大不了就一起上公堂,让府尹大人来断个明白。”
说起府尹,玉黎清心中大概有了数。
这人前来闹事,不求钱财也不求换一批货,反而着急催促她一起上公堂,只怕上了公堂后,没罪也成有罪了。
玉黎清不上他的圈套,凶巴巴道:“你拿不出证据,在这信口雌黄给谁听,难道当我们都是傻的吗。”
闻言,人群中响起声音。
“就是,玉家做生意都多少年了,她家的布从来是物美价廉,怎么到了你手里,无凭无据的就掉了色。”
“人家玉小姐亲自过来和你协商,你拿不出证据,光凭着一张嘴,真把我们大家当成傻子了吗?”
“我家从爷爷那辈穿玉家的布料,从来没有过问题,我看是你故意来找茬的吧。”
“感谢各位仗义执言。”玉黎清微笑道,“让各位看笑话了,为表歉意,今日到我们布庄买布,通通让利一成。”
听到这儿,人们哪还有闲心再看那商贩演戏,都进店去了。
等人群散了,玉黎清才招手让人高马大的家丁上来,把那满口胡言的商贩给打走了。
玉天磊在马车里看完了全程,等女儿走过来,探出头来问,“是不是卢家的……”
玉黎清也不遮掩,“八成是,我倒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们。”说着,笑了一声。
玉天磊摇摇头,“跟卢家结下仇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父女两人正说着话,玉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插话道:“依我之见,不如堂妹和江公子尽快成亲,也好断了卢家的念想。”
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卢家觊觎江昭元,借着此事督促二人成亲。
对他的提议,玉黎清理都不理,反质问:“外头那人一看就是来碰瓷的,堂兄怎么不把人打出去,反留他在门外胡说?”
突然被问,玉晟有些紧张,“这……这么大的事,我怕处理不好,坏了玉家的门面。”
是怕坏了玉家的门面,还是不想因此和卢家交恶,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玉黎清转头对父亲说:“父亲,未免他们日后再来生事,不如把这几个门面就交给女儿打理吧,总归卢家人是冲着我过来的,可别让堂兄受到牵扯。”
听到这话,玉晟顿时慌了。
眼神从惊讶到慌张,又装出一副从容的模样说:“堂妹说笑了,这管理铺面可比打理织坊要麻烦多了。”
玉黎清并不同他斗嘴,只专心看着父亲,等他下决断。
玉天磊看着两人,稍微犹豫了一会。
思量过后,说:“今日这事是清儿处理得当,她说的也对,卢家本是针对着我们父女,不好把你牵扯进来。”
玉晟慌张道:“叔父,移交铺子这么大的事,您要三思啊。”
事情已成定局,玉黎清笑的灿烂。
“堂兄不用担心,我一定把铺子打理的好好的,绝对不会给你添乱。”
危机之下才见真心,这些产业本就属于她,玉晟不愿用心对待,她就要从玉晟手上一件一件拿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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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热闹的长街上,玉氏布庄里客人进进出出, 手里抱着新买来的布匹,早把刚才一场闹剧忘在了脑后。
玉黎清先前常来自家铺子里与掌柜们说话,问一问生意如何, 哪种布料卖的最好, 有些时候还要故意路过周家的布庄,看一看他们的生意如何。
一来二去, 布庄里的易掌柜与她也有几分熟络,眼见她将此事处理的妥当, 心中更生敬重。
虽然旁人都说大家闺秀要贤淑端庄, 但小姐这个活泼可爱的脾气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听她有理有据怼的那惹事的无赖没话说,自己也跟着觉得痛快。
玉天磊带着玉晟和玉黎清来掌柜这里吩咐了, 以后便将城中三间大的铺子都交给玉黎清管理。
移交了铺子后, 玉天磊看着对面的茶楼里上了新戏,要带侄子和女儿一起去看。
玉晟兴致不高, 说自己在别处还有事要忙,婉言拒绝。
玉黎清也道自己一会儿还要去私塾, 不能陪父亲听戏。
孤身一人的玉天磊虽然失落, 却也不能强求, 独自进了茶楼,身边只有贴身的朱阳陪着。
看着父亲孤单的背影,玉黎清心中不忍。
她没有坐马车去私塾, 而是转身进了布庄, 拉了易掌柜去到后堂上说话。
易掌柜不明所以, 见玉黎清把他叫过来,还以为是兴师问罪,赶忙开口认错:“出了这样的事,是我失职,不管小姐要如何惩罚,我都认。”
见他这种反应,玉黎清微笑着,解释说:“没有要罚你,倒是想问问你对这次的事怎么看。”
以后她可就要管着三间铺子的账目了,其中属这间布庄最大,她得摸清楚易掌柜的处事方式才行。
先前了解过他的为人,知道他是个可信的,所以才会直来直往的问他。
听了她的问话,易掌柜没有多问缘由,说道:“咱家的布料多少年都没出过问题,来找茬的却不是第一回 ,有同行找人来扯谎,也有贪财的上门讹钱,今日这个不说赔钱,只喊着咱家布料有问题,想是收了别家的银子来抹黑咱家。”
玉黎清追问:“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去制止呢?”
易掌柜解释说:“一来,我瞧着那布料上有玉家的绣印,担心真的有问题,所以立马让人去拿了册子来对数目,二来,晟公子来拦着,”
“原来如此。”玉黎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看来玉晟上门去请父亲过来之前就知道那人是卢家找过来的。
哪怕他们两人在管理家产上面有争执,但好歹也是一家人,该一致对外才是。玉晟对她各种看轻,面对卢家人来找茬却不敢硬碰。
与这样的人做堂兄妹,玉黎清十分无奈。若让他执掌家业,玉家迟早会毁在他手上。
玉黎清振作起精神,同易掌柜说:“那批布上虽然也有玉字绣印,但针脚与我们自己的仍有区别,应当是一批仿制的假货。”
“咱们家生意好,有不少小织坊都仿着玉家布料的样式做,抓又抓不住,管也管不过来。”易掌柜在布庄呆得久了,见过的事也多,叹道,“好在咱们的布料只放在自家的布庄里卖,不给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所以他才伪装成客商,只有客商才会直接从织坊里头订货。”
“还是小姐聪慧,能识破他的谎话。”
被人夸奖,玉黎清不好意思道:“哪里,我只是胆子大些,敢同他犟嘴,这种无赖就是看准了人脸皮薄才胡搅蛮缠,只要态度强硬些,他们也装不了多久。”
她与人说话从没有架子,易掌柜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有时看着小姐,也像是看自家女儿似的。
微笑点头说:“是,我等受教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玉黎清主动说:“易掌柜,我还得多问一句。”
易掌柜微微俯首,“小姐请说。”
“铺子从玉晟移交到我手上,会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玉黎清试探问。
“小姐还真是快人快语。”听罢,易掌柜忍不住笑出声来。
玉黎清轻声道:“先前我来铺子里,总追着你问,你也不厌其烦的告诉我,我便知道你是个心思坦荡的人,所以才不跟你拐弯抹角。”
她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与其把忧虑憋在心里,不如一开始就问个明白。
她知易掌柜心地好,若是连他都介意她身为女子替父管家是不妥,只怕她管这几间铺子也不会太顺利。
在她的担心与期待中,易掌柜开口道:“影响并不大,先前老爷把这铺子给晟公子管着,晟公子也是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磨合才熟练起来。”
说完又像故意安慰她似的,补充说:“平日里我们也只是把账本册子交给晟公子查看,大事小事请他帮忙决断,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是吗?”玉黎清稍微松了口气。
易掌柜笑说:“晟公子管着织坊、染坊、布庄,还有他们自己府里的事,少有时间到这里来,更别说像小姐你一样拉着我说话了。”
高门大户家里的子女多是向上求着学问钱权,极少愿意同他们这些做事的人对话接触。
玉黎清算是少见的那种。
刚满十六岁不久的小姑娘,便能帮着家里做事了,先前管着一家小织坊,竟也没出差错,这回来打理铺子,掌柜也并不惊诧。
他可是见过夫人的神采,如今的小姐,比起当年的夫人,更多了几分处事的精明。
玉黎清憨憨笑了两声,如释重负,“那我把铺子要过来,也算是帮堂兄分担些。”
同易掌柜告辞后,玉黎清走出了布庄。
清早的街道上飘着淡淡的茶香,是布庄对面的茶楼里煮茶的味道,这一条街上多是布庄、成衣店和卖首饰的铺子,这间清雅的茶楼伫立在此,倒也契合。
若若来到她身旁提醒,“小姐再不快些,去私塾又要迟到了。”
玉黎清却早习惯了,她迟到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到时被先生罚抄,还能趁机练练书法。
她走向马车,还没上车,就见马车后面走出来一人。
玉晟嗤笑一声,“堂妹真是好手段啊。先前竟没瞧出你这样聪明,不过三两句便把这几间铺子要过去了。”
玉黎清淡笑着说:“堂兄说笑了,我这是担心卢家人借机报复,才把铺子暂时接到手里管着,怎么能因为我而牵连堂兄呢。”
她知玉晟心里在怕什么,不好明目张胆的表露自己想执掌玉家的心思,便用卢家做借口。
玉晟顺势追问:“堂妹既然说了是暂时管着,那不知什么时候再还回来呢?”
还?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铺子是他家的。
玉黎清在心里啐了他一口,笑着说:“不着急,堂兄帮我家打理了那么多产业,日日都有数不清的雪花银从手里过去,想来也辛苦的紧,有我暂时来分担,堂兄也能多些休息的时间。”
父亲让玉晟来打理产业可不是让他做白工,每个月都会从利润里抽成给他,平日里他自己也会吞些油水,早不知道捞了多少钱去。
玉黎清并不计较银钱,却不容许他鸠占鹊巢,事情还未成定局,便把自己当成未来的玉家家主了。
说罢,她坐上马车赶去了私塾,再不同玉晟多说废话。
看着马车远去,玉晟站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安。
他能明显察觉到玉黎清变了很多,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会把他手中的管事权一步一步蚕食干净。
他得想点好办法,解决这个大问题。
紧赶慢赶,玉黎清还是迟到了,被先生当着众人训了两句,又罚她抄写书文。
玉黎清乖乖认下。
今日,私塾里的同窗又少了几张面孔,连一向爱与她斗嘴的周嫣也不见了。
女子到了年纪便要在家里学习规矩,等着嫁人了。能在私塾里读书的,最大也不会超过十八岁,而周嫣今年也要满十八了。
看着身旁空了的座位,玉黎清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隐约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坏了周嫣和杜公子的好事,现在想起来,周嫣哭着说要为自己争一门好亲事,不免唏嘘。
同为商贾之女,父亲为她安排了一门众人都羡慕的好姻缘,而周嫣却要自己找出路。
越发衬的她不知好歹。
前头先生在念着之乎者也,玉黎清看着书本,神游天外。
身边的女子一个个都去成亲嫁人了,还没定亲的也在家人的安排下相看夫家,对于关乎女子一生的大事,她们都很上心。
反观自己,不想姻缘想金银,有些格格不入。
她并不强求自己非要同别人一样,只是暗自考虑,她和江昭元的婚事,真的能成吗?
……
过了正午后,私塾下学,她便去织坊看女工们的纺织进度,陪她们一起试新的布料,尽管收效甚微,仍旧要坚持下去。
忙活起来之后便没心思再想那些没有定数的烦心事。
在阴暗的仓库里查看原料,走在一包包蚕丝之中,账房先生在耳边汇报着这个月购入的原料情况,质量比先前好了许多。
玉黎清满意的点点头。
从仓库里走出来,正看见若若在同一个小厮说话,说完了便走到她面前来。
“咱家的小厮跟着早上那个闹事的人查了半天,他果然是卢家找来的,那些布料是他随意买来,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东西。”
对这些事,玉黎清心里有谱,听到确凿的事实并不惊讶,只是隐隐担心,不知道卢家接下来还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们。
这样坐以待毙可不成。
玉黎清想了一圈,府尹这么大的官,在扬州恐怕没人能惹得起,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
“若若,咱们去池家一趟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若若小跑着跟上来,在她身边小声嘀咕:“去池家有用吗,池老爷性子文弱,平日里就被府尹压着没法出头,这关头去找他,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有没有用,要去了才知道。”玉黎清推开院门,走向马车那边。
若若跟在她身边,提议道:“要我说,求池老爷帮忙,不如去找江公子呢。”
听她这么说,玉黎清有些意外。
她怎么会这么想?
江昭元和池叔父,一个是学子,一个是仅次于府尹之下的通判,任谁都会觉得找池叔父更有把握吧。
玉黎清说道:“他只是个来读书的学子,虽然是侯府出来的,但你也知道他在府里并不受宠,没钱又没势,过来读书还要借宿在咱家,这种事,他能帮上什么忙。”
“可是我觉得,江公子是个主意的。上回在黑风寨里,不也是江公子同那些山匪周旋,才保住了我们吗。”
若若说的也不假,但玉黎清却不觉得找他帮忙是更好的选择。
“话虽如此,可山匪和府尹差了太多,还是找一同为官的池叔父更为妥当。”
语毕便走到了马车边上,并没急着上车,而是转头看向若若。
被小姐直勾勾的盯着,若若上下看了看自己,回看她问:“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
玉黎清惊奇道:“你什么时候也向着江昭元说话了,我竟没发觉。”
闻言,若若小声嘟囔:“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才不是向着江公子,而且……小姐你才是最向着江公子的人吧。”
“哪有。”玉黎清下意识反驳,说完又补充,“我只是看他独在异乡,才照顾他一下而已。”
“是吗?”若若轻笑一声。
“当然是真的。”玉黎清哼了一声,坐上马车去。
车轮转动,她坐在车里深思:难道是最近对他太好了?连若若都看出她和江昭元关系不对了。
岂止是不对,她昨天还把人按在墙上亲呢,简直可以说是非比寻常的关系。
想到这里,玉黎清小脸一红,轻轻吐出一口热气。
自己虽说是打小就不爱守规矩,父亲也从来不对她多加束缚,可也没放肆到青天//白日与男子卿卿我我的地步。
她这是怎么了?
好像遇到江昭元以后,格外容易冲动,总是做一些羞于启齿的“坏事”,就像是受了蛊惑似的。
想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了少年清俊的面容,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上晕开胭脂色,嘴角淡淡的微笑和着他睫毛上熹微的光,俨然一幅绝美的画卷。
玉黎清轻轻咬了下唇,让自己清醒一点。
办正事要紧,想他做什么。
日头西移,夏秋之交的晚风吹在身上多了些凉意,走进池家,府宅并不多大,装点古朴雅致,院子里种的都是梅花,连门窗上雕的花饰都带着几分韵味。
池家是书香门第,连家里的下人都不会大呼小叫,一个个轻声细语,慢条斯理。
“月月!”
少女的呼喊打破了宅子中的寂静,为古朴到有些老气的池家添了几分活力。
穿着粉衣的少女提着裙边小跑着穿过庭院,像只欢快的小狐狸自由而灵动,轻盈的一层纱裙飘在身后,像是浮起的狐狸尾巴。
她小时候就时常来这里玩,用不着下人引路便进了池月的院子。
听到院子里有人唤她,池月从房中走出来,见是玉黎清,笑着走过去迎她。
“清儿,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就让人去泡茶。
玉黎清在她院子里的小桌边坐下,直言道:“我有事要求池叔父帮个忙,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见我一面?”
池月答她:“父亲在忙,这会儿正在书房里见客,你要想见他,可能要再等一会儿。”
“嗯,正好叫我尝尝你院子里的茶。”
说话间,两个丫鬟端了茶水和点心过来摆在了桌上。
玉黎清看着池家准备的精致的点心,竟做成了一朵荷花的模样,颇为新奇,捏了一片花瓣放到嘴里尝,是糯米糖糕的味道。
抬起头来,正面池殷走了进来,他一身紫衣宽松,头发只束了一半,手上拿一把折扇轻摇着,在家中装扮的比较随意。
“殷哥哥。”玉黎清开口唤他。
池殷不请自来,坐到她身边,合上扇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近来见你繁忙,怎么有空过来喝茶?”
玉黎清倒出原委:“还不是那天赏花会的事,卢素素看上了江昭元,他们一家子非逼着我家退婚,把婚约让给他们,真是世所罕见。”
池月轻轻拍她的手臂,安抚说:“别为这种事生气,卢家本就不是好相与的。”
玉黎清叹息道:“我昨日拒绝了他们,今天一早就有人堵在我家布庄门口闹事,我让人跟去,发现是卢家搞得鬼,奈何我家人微言轻,告不动府尹,所以来求问叔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制止卢家。”
“今日你可能见不到我父亲了。”池殷道。
“怎么说?”玉黎清疑惑。
池殷微笑着,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才说:“我刚从父亲书房里出来,一早上就陆续有人拿了证据来举报卢庆贪赃枉法,父亲这会儿正在与同僚们商讨对策。”
闻言,玉黎清惊讶道:“他还贪赃枉法?”
“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做了恶事,迟早会被人翻出来。”池殷轻声说。
池月看向玉黎清,笑着说:“这是好事啊,府尹现在摊上了官司,若是深究下去,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撤职,清儿你不用忧心了。”
“是,是吗?”玉黎清有点懵。
她过来的确是找池叔父解决卢家这个麻烦,现在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好像是有人在背后帮她一样。
会是谁呢?
同兄妹两个一起吃了一壶茶,玉黎清并未久留,赶在晚饭前回了家。
把在池家听到的事同父亲说了之后,父女两个都松了一口气,晚上睡一觉也舒坦多了。
只是玉黎清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想来想去,她都没有能查到府尹头上的人,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更加巧合的是,平日里总要黏着她的江昭元,今夜却没过来——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事恐怕跟他脱不了关系。
闭上眼睛,睡不着。
手臂在身侧画圆,莫名觉得,这张床好像有点空,少了点什么……
晚上翻来覆去的想,第二天醒过来,头发乱糟糟的,床单都被她滚皱了。
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若若为她梳好头发,带上簪子香花,才起身穿上外衣。
刚挽上披帛,外头丫鬟便匆匆来禀报,“小姐,小姐!”
“什么事?”玉黎清从门缝探出视线,看到丫鬟跑得气喘吁吁。
丫鬟喘息未定,隔着门回话说:“卢家的人,不是,是府尹大人带着卢小姐过来了?”
“啊?”玉黎清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抢婚不成,还上门来抢人啊?
江昭元那清瘦的身子,怎么拧得过他们呢。越想越怕,忙催促若若道:“快,快去跟方毅说,让江昭元藏好,千万别出来。”
收拾好衣裳,走去前厅,果然见到了卢家父女。
与前几日不同的是,父女两个姿态低了许多,没了颐指气使的高傲劲儿,坐在客位上,低着头像是在等人,甚至没底气同坐在主位上的玉天磊说话。
自己犯错的罪证被人翻出来,眼看着官途要毁,这才跑过来补救。
玉黎清的视线从父女二人身上扫过,看着他们落寞的神情,并不同情,反倒觉得他们多行不义,得此下场是活该。
心里虽然瞧不上卢家人,可卢庆现在仍然是扬州的府尹,玉黎清依旧得过去行礼,“见过府尹大人。”
“好孩子,快别行礼了,我都要羞愧死了。”卢庆说着,起身来把她扶起。
和善的语气直听的玉黎清耳根子发软,这还是她认识的府尹吗?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卢素素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看着像是受了什么大委屈,紧咬着唇才不让自己流下泪来。
卢庆低声下气说:“今天上门来是给你们赔礼道歉的,前些天这孩子非吵着嚷着要嫁给江公子,我这才把你们父女叫过去商谈退婚,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应该。”
玉天磊并没接受他的道歉,反问:“府尹大人何出此言?”
“我左思右想,觉得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断人姻缘。”卢庆转身看向他,说着又回过头来问玉黎清,“不知江公子在何处,劳烦请他出来,也好让我当面道歉。”
“这……”玉黎清看了一眼父亲。
玉天磊对她点了一下头,玉黎清这才道:“那女儿派人去请他。”
不多时,少年走上厅来。
许是来的路上听丫鬟说了卢家父女也在厅上的事,他走过来的时候,一脸冷淡,看到玉黎清也在,表情才缓和了些。
他走到玉黎清身边坐下,轻声问:“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完全无视了坐在对面的卢家父女。
玉黎清侧手挡住嘴巴,在他耳边道出原委。
软呼呼的热气吹在耳边,激得江昭元耳根有些发痒,忍不住笑了一声。
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在对面说悄悄话,卢素素抬眼瞅着,恨的牙根痒痒,紧紧的攥着裙子,像是要把手都抓破了。
卢庆站起身道:“这事儿都是我做的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们玉家,我已经深刻的反省过了。”
嘴上像是在对玉家道歉,眼睛却看向江昭元,一直在看他的脸色。
任谁都不会想到卢庆会登门致歉,玉天磊这辈子都没跟大官有过太多交集,更别说让一个朝廷命官站在他面前认错了。
一时紧张,不知如何应对,只说:“大人言重了,我们小门小户的,只怕担不起大人的歉意。”
“我们都已经认错了,你们还想怎样?别欺人太甚了。”卢素素哼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看到她的眼泪,玉黎清无言以对。
都这种时候了还觉得自己委屈,在别人家里哭哭啼啼的,不觉得害臊吗。
她默默侧过身去,吐了下舌头。
坐在身旁的江昭元见少女偷偷吐舌头,粉嘟嘟的小脸如蜜桃般软嫩,不知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他心中微动,嘴角勾笑。
回头看向卢家父女时,换上了一张冷脸,轻蔑道:“只说两句好话,便能一笔勾销?”
“自然不是。”卢庆满是皱纹的脸皱的更紧,慌张道,“我打算把素素送回老家去,今后再不让她来碍你们的姻缘,若连这都不能消你的气,那你可以再提别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得到。”
连玉黎清都听出来,卢庆这近乎乞求的话是对谁说。
她偷偷抬眼看向江昭元。
少年眼中满是冷漠,一身黛色衣裳衬得他气质冷峻沉稳,像极了主持大事的高官,一举一动都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敬畏。
作者有话说:
玉黎清os:他办正事的样子,还挺吸引人的。
江昭元os:她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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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平日里端的冷漠高傲的少年,在府尹面前神态自若, 看向卢庆的眼神与看路边的石子并无二致。
如卢庆一般得势的蠢才,江昭元是不屑于正眼去瞧他的。
在卢庆眼巴巴的痴望中,少年轻飘飘道:“既然做了, 就要敢做敢当, 现在演这一出,是觉得我好糊弄?”
他本没想将他逼上绝路, 前日夜里让人送去池家的,不过是一些物证, 有了物证, 池通判再去寻人证也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卢庆思索利弊,乖乖服软了。
只是人傻到一定程度, 偏不信邪, 非要来试探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威胁到卢家,因此昨日才有人去玉氏布庄门口闹事。
得知此事, 江昭元便连最后的喘息之机都不给他留了,让手下人催促人证去揭发卢家的恶行。
这才能看到卢庆带着女儿来求饶的这场戏。
比起担忧官途的卢庆, 卢素素显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 坐在位置上满脸不高兴, 像是被父亲硬生生拉来的一般。
看着眼前冷漠到凶狠的少年,卢素素心底有些怕,可越恐惧, 对他的痴念便越强烈。
自己从小到大要什么得不到, 多少人都想娶她, 为什么偏偏她唯一想嫁的人却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呢。
“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卢庆一直站着,微倾着身子看向江昭元,讨好似的卑微道,“这都是误会,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呢,只要你开口,让我去做什么都行。”
都是些无聊的旧话,江昭元听都懒得听。
真正对他有用的人,早都被他收到手下听用了,一个做正事平平无奇,做恶事会露马脚的府尹,连被他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江昭元没什么可要求他的,转头对玉天磊道:“伯父来定吧,要卢家如何赎罪?”
没想到江昭元会把决定权交在他手上,玉天磊有些紧张,下头坐着的一边是现任府尹,一边是借住的侯府公子,两个他都惹不起。
玉天磊权衡利弊,认真思索。
厅上没有人说话,连候在身后的小厮和丫鬟都屏住了呼吸,不知这场纷争要如何收场。
卢庆也看向玉天磊,心中虽忐忑,却少了几分恐惧。
扬州人谁不知道玉天磊的脾气好,也就这样软脾气的人愿意娶一个强势如虎狼的女子为妻,还养出这么一个不拘小节的小狐狸来。
为了套近乎,卢庆微笑着说:“玉老板,当年你与赵婉成亲的时候,我还派人来送过贺礼,虽然这些年没什么交集,但你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千万手下留情啊。”
说起旧事,玉天磊的表情瞬间暗淡下去,那已经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婉儿走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天不在想她。猛然被人提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关注到他表情的变化,卢庆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软肋,忙乘胜追击道:“你就当是为尊夫人积点德,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玉天磊微抿住唇,低下头去。
玉黎清见卢庆借她的母亲的名头来求饶,心中十分不悦,严肃道:“府尹大人,我母亲与你并无交情,请你不要在这种场合提她。”
“好,我不提了,不提了就是。”卢庆小心捂住嘴,偷偷用余光关注江昭元的表情。
江昭元没有看他,侧过身子轻轻抚摸玉黎清的肩膀,安慰她别太动怒,小声道:“别为这种人生气,伯母会伤心的。”
听他说罢,玉黎清才消了一点气。
坐在对面的卢素素却怒起来,见他们一对未婚小夫妻互为依靠,自己却要被父亲抓过来低三下四的道歉,怎么想都觉得委屈。
咬咬牙,质问他:“江公子,她不过一个商女,你这样对她死心塌地,值得吗?”
闻言,对面二人并无反应,就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
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卢庆听了紧张万分,侧过身呵斥她:“素素,都什么时候了,你少说几句吧。”
“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连女儿都不要了,我现在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卢素素越说越激动,涂了脂粉的脸虽精致美艳,却带着一种人为雕饰的矫情。
她抬头望向江昭元,自以为为他着想,好言相劝道:“江公子,你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娶一个商女为妻,就不怕被人耻笑吗?”
说到这里,少年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
看着那幅并不陌生的面孔,少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上一回便是她自己凑过来自顾自的说话,这回也是,说的那么情真意切,也不过是感动她自己。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被她的蠢才父亲庇护久了,蠢笨又短视,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冷哼了一声,依旧不理会她的话。
卢素素眼巴巴的望着,只求他能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自己都是为了他好,担心他的前程,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管她说的多么恳切,依旧入不得少年的耳朵,还是玉黎清看她干等了那么久,有些尴尬,才替江昭元回她。
“卢姑娘,江公子的婚事和前途与你何干,今日府尹大人带你过来是为道歉,你可别再口不择言,砸你父亲的脸面。”
听到说话的人是玉黎清,卢素素猛地站起来,哭道:“我对江公子的一片真心一点都不比你少,凭什么你能嫁给他,我想嫁给他就要被你们欺负!”
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直听得玉黎清不知该做何反应,这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
玉天磊见卢素素这样激动,心里也不高兴,同时也觉得自己没用,作为父亲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还要听这些外人在他家里胡言乱语。
在玉天磊即将动怒时,卢庆忙转身呵止了卢素素的胡言乱语。
“素素!你再说胡话,当心我对你动家法!”
卢素素哭的满脸泪痕,一脸的脂粉都给眼泪哭花了,委屈的看着父亲,“他们欺人太甚了,父亲你可是府尹,整个扬州最大的官,凭什么她家一个卖布的都能踩在我们头上?!”
玉家人默默听着她的贬低,脸色越发不好看。
卢庆一会儿看看情绪失控的女儿,又转头扫视玉家人的表情,眼见着又要谈崩,手足无措间,抬手打了卢素素一巴掌。
敦厚的大掌打在脸上,卢素素的脸有一瞬间的变形,耳朵嗡嗡的响,回过神来才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一脸懵,连哭都忘了。
“来人!快来人!”
卢庆愤怒的喊着,喊了一会儿不见人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玉家,只能吩咐候自家带过来的的丫鬟,“小翠,快把小姐带出去,别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小翠从后头走过来,怯怯的看着卢庆和卢素素,过去扶了被打懵的卢素素,把人带下去了。
看了这一场闹剧,玉天磊渐渐没了耐心,同卢庆说:“您身为府尹能上门来给我们道歉,也算是有诚心,只要卢家不要再来惹事,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好,我绝对不再惹事,一定痛改前非。”卢庆说着,脸又转向江昭元,像是要给他看到自己的诚意似的。
得到玉天磊的谅解后,卢庆依旧不太放心,毕竟池家拿到的证据太多,万一他们真的往上面告,自己这辈子可就毁了。
回想江昭元那时对他的威胁,卢庆觉得能扭转眼下这个局面的人也只有他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既然我们已经和解了,那池家那边……不知江公子可否……?”
当着玉家人,卢庆不敢把自己贪赃枉法的事抖出来,只暗戳戳的试探江昭元。
“那是自然。”少年说着,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我该去书院了,就不送你了。”
明摆着要送客。
卢庆哪里再敢忤逆他,立刻识趣的告退,“那我先回府了,也得赶紧安排着把素素送走,她现在这个急脾气,指不定又胡说什么,公子可千万别跟她计较啊。”
“嗯。”江昭元很是随意的应了一声。
作为主家,秉着待客之道。玉天磊和玉黎清都起身去送卢庆,同样是客的江昭元依旧坐在前厅上,慢条斯理的喝茶。
卢家的马车从府门外离开,站在大门外还能隐隐听到马车里姑娘的哭声。
路上的街坊认出那是府尹家的马车,又听到卢家小姐的哭声,不免猜测,玉家是摊上了什么事,怎么卢家小姐进去一趟,出来就哭成泪人了。
玉黎清扶住父亲半边胳膊,和他一起往府里走,关心道:“父亲,你还好吗?”
玉天磊重重的叹了口气,哽咽道:“我没事,就是方才听府尹说起,有点想你母亲了。”
时光荏苒,对她的思念却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淡,偶尔涌上心头,便如蚀骨一般难熬。
回想亡妻的音容笑貌,心中越发沉重,他轻声说:“我本想着,等你成了亲,今后有了依靠,我就是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一句话戳中了玉黎清的痛心事。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父亲过度操劳染了病,病重之时分不清梦与现实,不住地呼喊着母亲的名字,就好像是要去天上与她相逢。
心头一阵伤感,眼中泛着泪花,不忍在父亲面前落泪。
玉黎清强打精神,往父亲肩膀上靠过去,笑着说:“父亲别说这种话,要是给母亲听见,一定会揪你耳朵的。”
忆起旧事,玉天磊轻笑一声,“她从小就爱欺负我。”
说着又一声哽咽,生了皱纹的眼角微垂,“我愿意给她欺负到老,她却不等我……”
玉黎清甜甜笑着,隐去了眼中的水色,挽住父亲的胳膊轻轻摇晃,“母亲在天上保佑我们呢,父亲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我自然要活得久一些,还得看着你成亲生子呢。”玉天磊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怎么又说到女儿身上了。”玉黎清撅起小嘴。
“江公子明年开春就科考了,等他科考过后金榜题名,我就派人跟侯府那边商量你们的婚期。”说起玉黎清的未来,玉天磊一脸憧憬。
“啊?”玉黎清却没那么高兴,“这也太快了,父亲是嫌弃女儿调皮,等不及要把女儿嫁出去了吗。”
玉天磊揉揉女儿的头,笑说:“你这傻孩子,只是借着那时候商量婚期,真定下来,估计也要到明年的秋冬了。”
玉黎清默不作声。
从小看着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在她记忆里,夫妻就应该像她父母那样无话不谈,相互依靠。
可是……她和江昭元真的能一对知心知意的夫妻吗?她有点迷茫。
如同今日之事,她一开始就没想着去找江昭元帮忙,结果还是他把问题解决的。
尽管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从卢家人的反应来看,一定是江昭元那捏住了他们的命脉,才逼着他们不得不来认错。
也因着是被逼无奈才认错,所以卢素素才那么抵触。
与父亲分开后,玉黎清来到前厅,果然见到了还没离开的江昭元。
方才说着急去书院,过了大半晌都没动身,定是故意在等她。
见她走到前厅外,江昭元站起身微笑着向她走过来,提议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们一道走?”
从玉府去私塾和书院有一段是同路,只是书院是早上到晚上退,而私塾的时间更短,上午到,中午退,因此两人很少在早上一同出门。
玉黎清正好也有事要问他,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身边只带着贴身服侍的人,并不乘马车,而是走着去。
晨起的曦光从街东侧照到西边,热闹的菜市场,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还有玉黎清最爱吃的糕点铺,伙计开了门,在前头摆上了新鲜做出来的糕点,热乎乎的飘着香气。
还没走到铺子面前,口水就止不住了,趁着排队的人还少,忙去买了四份他家老师傅亲手做的莲蓉酥和豆沙饼。
买来送到他们手里,主仆四人,正好一人一份。
给了吃的便好开口问话了。
玉黎清试探道:“江昭元,我有话想问你。”
江昭元走在她身侧,转过脸来天真的看向她,“清清想问什么?”
玉黎清小声道:“昨天卢家找人去布庄那边闹事,我本想去池家找叔父帮忙,就得知有人去池家状告卢庆,这也太巧合了吧……我想,是不是你……”
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少年的反应,生怕自己猜错了,会让江昭元觉得她多疑。
少年微微抬眸,轻声答:“是我。”
“哦……”玉黎清愣了。
这么简单就承认了?
来不及惊叹他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搜罗来那些证人和证据,玉黎清忽然想起江昭元和卢庆在前厅上打的谜语,忙问:“那你刚才答应了他,是要放过他吗?”
“我有说过吗?”江昭元疑惑着,好像真不记得了。
“有啊。”玉黎清着急道,“你亲口答应了人家,总不会连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吧。”
少年淡笑着,黛色的衣裳在温和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外套一件淡青色纱衣,腰间系一条黑色腰封,沉稳肃穆的颜色衬得腰间碧绿的翡翠通透清凉。
“我又不是官,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放过就放过,既把证据都交了过去,如何处理自然要看通判的决断,哪里是我能掺合的。”说的十分谦虚。
玉黎清听来越发疑惑,“那你刚才说那些,骗他的?”
“这叫安慰,怎么能是骗呢。”江昭元说着,指尖勾勾她的衣袖,举手投足满是稚嫩的少年心性。
“哦——说的也是啊。”玉黎清忽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抬手去摸他的头,少年乖顺的稍稍低下身让她摸,像只讨宠的小狗,叫玉黎清见了心生欢喜,“你这机灵的脑瓜,真是做官的料。”
两人走在街上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勾勾手指,对着笑两声,像一对普通的情侣。
路上的行人远远见了少年与少女,也只在心里欣羡他们年轻而勃发的情感,走的近了看到二人的相貌,眼睛便移不开了。
那小姐生的水灵可爱,走在身边的公子却是少见的绝色,只淡淡一个微笑便要勾了人的魂魄去。
习惯了旁人的视线,玉黎清并不过多关注,好奇的追问江昭元:“那你是怎么找到那些物证和人证的?”
“自是费了一番手段。”少年不动声色的扯谎道,“书院里有些人脉,四处请人去打听,从早到晚,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所以他昨天夜里才那么安分,原来是去忙这事儿了。
玉黎清越听越觉得他值得敬佩,为了揭发贪官这么努力,真真是与从前不同了。
“真是辛苦你了。”
江昭元腼腆的微笑着,并非他一定要瞒着清清,只是影卫都在暗中行事,若被旁人知晓他们的存在,这步棋就算废了。
况且,影卫办事的手段不算光彩,只要能把事办成,过程如何,他向来是不过问的,但能被他收下做暗中的影子,手上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呢。
处理掉卢庆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讨赏。
没有好处的事,他可不做。
少年背起双手,歪过头问她:“我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清清是不是该给我点谢礼?”
“额嗯。”玉黎清犹豫了一下,想着他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帮忙解决了她家的麻烦,自己于情于理都该跟他道谢。
既然他说了要谢礼,她便点头应下,大方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通通买给你。”
上个月赚到的银子还藏在房里,父亲每个月还会给她些银子,应当能买得起。
闻言,少年却不悦的嘟起嘴来,“我看上去很缺银子吗?”
玉黎清小声道:“你好像手头一直都不宽裕啊。”
自打住在一起,她就没见江昭元花过什么大钱,毕竟是个不受宠的,爹不疼娘不爱,一定没存下多少私房钱。而且侯府也如他所说并不宽裕,所以缺银子也正常。
而且他也不需要多少银子,笔墨纸砚有人送,衣食住行都有她家解决。
“我要的东西可不是银子能买来的。”少年严肃道。
“那你要什么?”玉黎清不解,想着就有些心虚,该不会又是要亲亲吧?
那也太简单了些。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得咬了一下牙。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觉得江昭元向她索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
和他在一起,脑子都不清醒了。
少年酝酿了一会儿,将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露出白净的脖颈暴露在升起的阳光中,轻声说:“我想让清清陪我去一次乐坊。”
闻言,玉黎清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皱眉问:“你怎么会想去那种地方?”
少年停在她身边,面对着她,天真道:“听乐赏舞,有何不妥?”
“父亲说那里莺莺燕燕,鱼龙混杂,不让我去,而且听多了浓词艳//曲,会磨人心智,可千万不能过去。”
玉黎清说着乐坊的骇人之处,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想要打消他的念头。
见她如此抵触,少年并没有继续坚持,只是失落的垂下头,可惜道:“先前听闻扬州乐名扬天下,在这住了几个月都没能见识一番,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托人订下了妙音坊夜里的雅间,既然清清不愿相陪,我就只能退掉了。”
“你订了妙音坊的雅间?”玉黎清两眼放光,惊叹道,“他们那儿的雅间可不好订,光定金就要五十两银子呢。”
少年抬起头来,疑惑着反问她:“清清不是不喜欢乐坊吗,怎么连他们定金多少都那么清楚?”
“嗯……”玉黎清有点尴尬。
虽然她没去过,但同在私塾的同窗有不少都去过,她平时也听了几句。
弱弱道:“别退,我陪你去就是了。”
这回倒变成江昭元为难了,劝她说:“可是伯父不是不喜欢你去乐坊吗?清清还是别因为我惹伯父不高兴了。”
“也不光是为了你。”玉黎清矢口否认,她还心疼那五十两银子呢,要是退了,定金也跟着没了。
五十两银子,得卖多少匹布才能赚回来呀。
玉黎清笑着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乐坊呢,趁着这个机会去长长见识也好。”
少年依旧不松口,犹豫道:“要是让伯父知道了,会怪我带坏你的。”
“我晚上回去跟父亲说一声,而且你订的是雅间,也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父亲应该不会太反对的。”玉黎清信誓旦旦的保证。
听到这里,少年的表情才重新放松下来,“嗯,那我等你。”
看着他一脸期待的表情,玉黎清觉得自己身上肩负了责任,这回可不光是陪他去乐坊,更是为了卢家的事要跟他道谢,她一定得说服父亲才行。
上午去私塾读书,下午去织坊盘帐纺织,回家的路上顺道去铺子里看看布庄今日的生意如何,回到家正是晚饭的时候。
用过晚饭,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写完课业后,玉黎清终于得空去同父亲请示。
“什么?妙音坊?”玉天磊紧皱着眉头,摇头说,“不行,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可是和我一同在私塾读书的同窗,也有不少去过的。”玉黎清站在书案外头,小声说着。
玉天磊和上手里的账本,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她们许是喜好乐曲,或许是家中有兄弟,要么就是准备嫁人了,才不在意这些。”
“可是,我不是也快嫁人了吗。”
玉黎清说的小声,虽然自己并不想太早嫁人,但父亲总是避讳她去接触那些男女之间的门道,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
她都十六了,连接吻都要江昭元来教,感觉好没面子。明明他比自己还小半岁,知道的却比她多得多。
若是母亲还在,一定会跟她说那些事的,至少不会像父亲这样避讳。
玉天磊依旧固执己见,“那些卖弄风尘的乐师舞姬惯会说些好听的唬人,我怕你被她们教坏了。”
“女儿只是去听曲赏乐,不会同他们搭话的。”玉黎清乖乖的站着,突然想到什么,反驳说,“堂兄不是也常去乐坊吗,他都去得,女儿为什么去不得。”
被自家女儿拿别人家的儿子来当例子,玉天磊啧了一声,“你这丫头,越发爱顶嘴了。”
玉黎清继续道:“父亲,女儿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是好是坏,我自己会分辨。”
听到这里,玉天磊不得不重新思考。
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足以让他发觉自己的女儿成长了很多,虽然自己还想把她当成个孩子宠着护着,但她终究会长大。
“那好吧。”他还是松了口。
“父亲同意了?”玉黎清一脸惊喜。
玉天磊无奈道:“让你去,但是不许回来太晚,不许吃陌生人送的酒,也不许同那些乐师舞姬交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玉黎清笑着跑到父亲身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抱了一下,“女儿知道了!”
说完松开手臂就要出去。
“等等。”玉天磊在身后叫住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一袋银子来放到她手上,“出去玩的尽兴。”
玉黎清接下银子,开心的点头,“谢谢父亲,父亲最好了。”
——
清晨,天还未大亮,卢府侧门边便低低响起两阵哭声,穿插在早秋的雾气中,隐隐有些阴森的冷意。
张夫人哭着把女儿送上马车,手里攥的帕子都被眼泪浸湿了。
“素素啊,你去了你姑母那里一定要听话,你姑母脾气不好,你千万别跟她顶嘴。”一声声的叮嘱,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女儿一起去。
卢素素低声抽泣着,并不把母亲的叮嘱听在耳朵里,撩开窗帘,从里面泪眼汪汪的看着父亲,哭道:“父亲,我不想走。”
卢庆面色沉重,走到车窗外。
“乖女儿,父亲也不想让你走,如今形势所迫,你要是不走,只怕江公子还是不能消气,咱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抬头看着女儿,她脸上红红的掌印还未消退,哪怕涂了脂粉遮掩,依旧掩不住脸上的红肿。
卢素素委屈道:“父亲,明明你已经是府尹了,为什么还要怕一个庶子,玉家也不过是卖布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怕他们?”
这其中的门道,怎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看得明白的。
卢庆虽蠢,却也知一人能不动声色的搜来他多年前犯事的证据,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做事。
惹怒江昭元,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一家人抹着眼泪告别,看着马车载着女儿远去,卢庆面目扭曲,喉咙里沙哑着挤出一声怒骂,“可恶!”
张夫人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怎么真的忍心把素素送去那穷乡僻壤吃苦啊。”
卢庆咬牙道:“现在只盼着江公子能消气,不然别说素素了,就连我头顶这乌纱帽都保不住。”
“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张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不过是亲事没有谈妥,不同意就不同意,为什么还要报复我们?”
卢庆无奈的叹息,“别哭了。”
回到府里,走去书房,一路上心思都乱得很。
又是后悔又是不甘,更担心接下来自己究竟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正烦心着,小厮从廊下跑过来喊着:“大人,大人。”
卢庆扶着门,转过头看他,“什么事?”
“驿站那边收到了这封密令,说要亲手交到大人手上。”小厮双手呈上一个细竹筒。
密令?卢庆疑惑的伸手接过来,他做官做了这么多年,只听说过上头会有人下派密令,自己却是第一回 接到。
他走进书房,关上门之后才打开竹筒,展开密令,表情渐渐从疑惑到惊恐。
上头明明白白的写着:“诛杀江昭元”。
在看到纸上落下的红色印戳时,惊恐的表情又渐渐扭曲成笑容。
卢家有救了。
温热的秋风从街道上吹过,升起的太阳没有了夏日的灼热,连洒下来的光芒都温和了许多。
街道上的影子随着太阳的移动而转动,直到傍晚时分太阳落下,街边点上灯笼,茶楼里做满了看客,新戏开场,繁华的夜市也跟着热闹起来。
从灯火通明的路上走过,玉黎清抵不住好奇,想去听戏也想去吃酒,路过酒楼,闻到里面飘出的香味,便想进去坐坐。
但也只是想想,今晚出来是陪江昭元去乐坊听曲儿的。
走进妙音坊,一座四方楼,中间是一方露天的小园子,两侧是亭台小阁,四周绕水流淌,乐师坐于其中奏琴吹箫。
园子中间架起一个高高的台子,身姿妖娆的舞女伴着乐声与潺潺水声翩翩起舞,妖冶惑人。
二人沿着楼梯走上三楼的雅间,开窗便能看楼下园中舞乐,关窗入内室便可安眠。
丫鬟和小厮守在门外,从乐坊前来服侍的侍女手里接过了茶点酒水送进房中,楼下清歌妙舞,众人细细聆听,比起热闹吵嚷的茶楼来更为雅致。
玉黎清一路走上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下头舞姿翩翩的舞女,惊叹道:“原来乐坊里是这幅模样。”
少年坐在她身边,抬手为她斟了一杯淡酒,“清清喜欢吗?”
“嗯!”玉黎清眼中闪着光亮,映着乐坊里的灯火,还有一抹鲜艳的红,赞叹道:“你瞧他们身上穿的,那布料多轻盈,颜色多鲜亮,虽然不是上等的丝绸纱缎,却能合着配饰做出这样好看的衣裳。”
闻言,少年低笑一声,“让你过来欣赏舞乐,你就光盯着人家的衣裳看?”
“衣裳好看,人也好看。”
玉黎清望着窗外,视线不住的在乐师和舞姬之间流转,最后定在一个抚琴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微笑说:“那位琴师,专注的神情真有几分韵味。”
欣赏着琴师闭目抚琴的优雅身姿,未察觉少年走到了她身侧,两只手微曲着贴在她脸上,强迫她把脸转了回去。
玉黎清抬起头,看着站在身前少年一脸气鼓鼓,正低着头凝视她,凶道:“不许看他。”
“你让我过来,还不许我看?”她两瓣嘴唇被挤成了金鱼嘴,说话含含糊糊的。
少年放肆的揉着她的脸颊,反问她:“那你觉得,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一张绝美的容颜近在眼前,玉黎清呆呆的看着他琉璃色的眼睛,仿佛望进了星海,魂魄都要跟着沦陷进去,忙侧过视线,羞道:“若论相貌,自然是你。”
少年轻笑着,低语道:“那就好好看着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耳边的乐声并未停歇,玉黎清却愈发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强劲有力,扑通扑通的撞击着胸膛。
见少年俯下身,她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微凉的唇瓣吻过来时,玉黎清并没有过多惊讶,反而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江昭元就那么喜欢亲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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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少年的嘴唇薄薄的,软软的, 吻上来的时候让玉黎清有一瞬间的失神,不同于那日醉酒时的迷离梦幻,也不像竹林墙下那次是一时冲动。
他吻得很轻, 绵绵的在唇瓣上轻啄, 像只调皮的小兽轻吮她的唇瓣,尖尖的犬齿时不时轻咬一下, 激得少女闷哼一声。
温柔的吻绵长而深情,玉黎清闭着双眼, 唇间的触觉格外明显, 少年灵活的舌尖在她唇上扫过, 像只活泼的小银鱼,滑溜溜的。
伴随着亲吻, 心底流淌着涓涓细流, 带着他呼吸的温度流进她心里,不动声色的浸染她整颗心脏。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 手掌从脸颊抚到侧颈,最后落在肩膀上, 肌肤相触之间带起一片薄红。
身后的窗子大敞着, 悠扬的丝竹管弦声如同丝丝柔柔的轻纱一般飘进来, 将亲吻的眷侣层层缠绕,无形中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少年的手在她肩膀上轻捏一下,突然的紧绷感让玉黎清微微张开口, 少年借着这个间隙更进一步, 将她未吐出的轻呼尽数含进了口中。
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压过来, 玉黎清只能不断的向后靠,直到后背紧紧的靠在椅背上,再无退路,才不得已抬手轻轻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再往前。
一片漆黑的眼前隐隐能看到少年移动的身形。
站在面前的身子越靠越近,缓缓下来,紧接着便察觉自己大腿上压下来不小的重量,眼睛微睁开一点缝隙,竟看见,少年跨坐在了她腿上。
“唔……?”玉黎清的唇还被他吻着,只能用喉咙里的气音来表达疑惑。
眼神迷离的少年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眸,双臂自然的从她肩膀上搭过去,双手交叠在她脑后。
这样的姿势让他更近的贴着少女的身子,胸膛上激动的起伏隔着一层柔软传到他身上,牵着他的心脏一起跳动。
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私心,他悄悄的把身子压在她身上,嗅着少女独有的馨香,吻得更加忘情。
优雅的乐声掩盖了亲吻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坐在无人打扰的雅间里,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扰乱他们的独处。
他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现在,他要把她也锁进来。
此刻,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间。
少年坐在她腿上,衣摆垂在身后,双脚刚好点在地上,分担了一部分体重,不至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唇齿交缠的亲密感像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在他心底的污泥中扎根,从中蔓延出的青藤将他的心脏一圈一圈缠绕,在几乎快要窒息的瞬间,从幽暗的墨绿中迸发出缤纷的鲜花,绽放着勃勃生机,在他黑暗而空洞的内心一角,点上了一摸亮色。
痛苦而欢愉,紧紧相拥却患得患失,心中已经被填满,仍旧不知足的想要索求更多。
这是只有清清才能带给他的,无与伦比的幸福感。
不知过了多久,玉黎清重新闭上了眼睛,手臂被他压过来的胸膛挤得闷热,便抽了出来扶在了他腰上。
手掌触到的腰身又细又软,因为看不到眼前人,玉黎清甚至觉得这样的细腰只有方才楼下在台上起舞的舞姬可与之相睥睨。
唇齿间蔓延开的酥麻感像闪动的星星不断的触在她心上,伴随着少年加重的吮吻,玉黎清不禁呼吸一窒,仿佛有一道电流从头窜到脚,又酥又麻,心脏也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不自觉握紧了少年的腰身,呼吸都重了几分。
深深的吸着气,双唇相分时,玉黎清才察觉到自己身上一片热烫。
不过是亲了几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缓缓睁开眼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稍微动了一下有些发软的双腿,微抿着被吮到发烫的唇,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生疏。
先前已经给他亲过两次了,她还以为自己摸清楚了其中的门道,没想到还是输给了他。
少年淡色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注视着玉黎清的脸,哑声问道:“喜欢吗?”
玉黎清脸色微微发红,难为情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尽管只是诚实的表达了内心的感受,少女仍然觉得羞涩。
明明是江昭元主动吻过来的,而她只觉得是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
少年的嘴角勾起的弧度深了一点,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将少女懵懂而羞涩的表情尽收眼底。
眼下正是入秋时节,白日里有阳光和暖,到了晚上却比不得夏夜清凉,多的是萧瑟阴冷,她身上便多穿了件外衫。
江昭元看着那件绣着粉边的云华锦外衫,眼神微动,那衣裳将她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从肩膀到手腕,什么都瞧不见,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心底的贪欲让他并不只满足于表象上的美感,他捏住玉黎清的下巴,喑哑的嗓音在她面前低语:“要不要继续?”
与面上羞红的少女不同,少年的心思都写在了眼睛里。
在明亮的灯火中映着浅色的双眸,方才还如繁星点缀的深夜一般空灵,这会儿掺杂了些许看不透的欲念,像是蛊惑着她,要把人吃掉似的。
“还是算了。”玉黎清拢了拢有些下滑的衣领,轻轻推了他一下,“不是来听曲儿的吗?”
虽然接吻让她心情很好,但也不能因为这些私事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说罢,眼神便转到了窗外,方才一舞早已落罢,再次登台的是五个穿着白色衣衫的舞姬,比起方才妖娆的红衣舞姬,这几个身子更加飘逸,闲情淡然。
“舞乐只作陪衬,重要的是清清对我用心。”
清朗的声音唤着她转回视线,看着清秀的少年垂着眸子,莫名有种可怜的感觉。
少年坐在她腿上,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快要溢出来的私欲,哪怕此刻少女眼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仍旧贪得无厌。
双臂缠着她脖子,垂下的视线落在少女脖颈间淡淡的青筋上,悄悄滚了下喉结。
好想咬一口。
玉黎清不知他的心思,只当他是在陌生的环境里缺乏安全感,抬起手来轻轻揉他的发顶,温柔道:“我自然对你用心。”
“是吗?”少年抬起头来,深邃的眼神有点锐利,薄唇微微勾着嘴角。
吃味道:“那先前卢家来找麻烦,你怎么不来找我商量对策,反而跑了找池家帮忙?”
忽然听到他说这件事,玉黎清自己也觉得无辜,解释说:“我怎知你有那么多的人脉,竟然能挖出府尹的罪证来。”
平日里从来都不爱理人,竟然还有人愿意为他做事,现在想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再仔细想想,尽管他脾气冷冰冰的不好亲近,但靠着这张脸和这独一无二的头脑,也足以让人对他多生看重了。
听完她的话,少年顿住了。
一双眸子倏地蒙上水色,仿若林间的清溪一般的眼眸当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模样,委屈道:“原来你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看到他失落的神色,玉黎清慌张的解释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那么想,你千万别误会。”
虽然她的确那么想过,但现在承认,他一定会难过的。
少年半晌没有回话,许久才道。
“清清,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我希望你,能再多一点依靠我。”
稚嫩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双有如浸染了清透的泉水一般的眼眸里,有着一丝隐约的期许与不安。
他能够敏锐的感觉到清清对他并没有那么亲近,他想要的并不只是身体上的亲密,更希望能贴近她的心。
这对他而言并非易事。
哪怕他掏心掏肺的把心里话对她说,玉黎清依旧不敢靠近。
她其实很介意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别,倒不是在意谁高谁低,而是因为他们注定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
江昭元日后要去梁京做官,前途无量,而她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扬州,弘扬家业。
尽管她也有想过让江昭元来扬州做官,这样自己便能两全其美,可是为了自己的心愿去委屈他放弃前程,她开不了这个口。
许多事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思索再三,还是说:“你独自来这里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怎么能给你添麻烦呢?”
她一说这话,江昭元的眼神越发暗淡,怯怯地问她:“那你为什么,会愿意给池家的人添麻烦?”
“我……”玉黎清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为你把他们当成自己人,池月也好池殷也罢,你们是一起长起来的,感情自然深厚,亲如一家,只有我……是外人。”说到最后,双臂已然松开了她,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我没有……”玉黎清下意识反驳,小声道,“可是我们又没有成亲,我怎么能让你只因为一张婚约便我不顾一切?”
少年默默从她身上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看她,眼中的泪珠便顺着眼睫掉落下来。
伤心道:“是不能,还是不信我会为了你去扳倒卢家?”
他的声音很轻,响在玉黎清耳朵里却让她心烦意乱,小小的哼了一声,答他:“我只是一个商贾之女,不懂官场上的门道,但若因此耽误你的前程,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说到底还是把他当外人,对他客气。
少年落寞的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落下,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所以你不信我?”
掺杂着哭腔声音一下一下挠在她心里,玉黎清心都要碎了,他越是深情,她便越纠结。
终于,积压在心中的情绪猛的爆发出来,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他:“江昭元,如果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那么脆弱,不过一张婚约,婚约没了,便再无交集。
而她却亲自把这一层脆弱的关系□□裸的展露在了江昭元面前,一个从没得到过亲情关爱的人,一个期待着她能成为他家人的人。
楼下弹的曲子应和着淡然神伤的月夜宫阙,孤独寂寥中糅杂着些许伤感。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紧咬着牙,沉默不言。
玉黎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侧过头遮掩说:“初次见面时你便那样亲近于我,实在是没有警惕心……若与你定下婚约是个有心机的女子,早就不知道利用你多少回了。”
话说完了,依旧没听到少年的反应。玉黎清稍稍用余光打量他,突然自己整个人从椅子上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少年打横抱着走进了内室。
细长的手臂远不是看上去那样纤瘦,少年的身躯结实有力,箍着她的身子,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看着他脸上的伤心落寞,玉黎清又内疚又害怕,颤声道:“江昭元,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少年不答,侧身将内室与外间的门关得严实,隐去了大半声响。
雅间分为外间与内室,外头可以赏乐吃酒,内室则用来小憩。曾有过客人为了等一场晚间的压轴曲,特意早来,在内室修养精神,直到半夜才醒来去听曲。
一夜三百两银子的雅间,连里头的床榻都格外柔软,精致的梨花雕木,床头还有安神的熏香,并未点燃。
被放在床上,玉黎清紧张的抱紧双臂,“你要做什么?”
她有点害怕,这样冷漠不语的江昭元,好陌生。
仰躺在床榻间,她看向少年,轻轻眨了下眼睛,纤长的羽睫扑扇着,有如扇动翅膀的蝶。
低语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要是不爱听,我不说还不成吗。”
少女扭过头去,乌黑的长发在床榻间散乱地铺散开来,挣扎间从发髻上掉下来的粉色的香花装饰一般地点缀其间,如她一般鲜活动人。
江昭元抬起一条腿跨上床,身子半伏在她身边,哽咽道:“我对你好,不只是因为婚约。”
他的心好痛,他从来不知道清清心里是这样看待他的。
所以她才允许他的放肆,才格外疼爱他——只是在履行作为未婚妻的职责。
他毫不怀疑清清对他的爱,但这爱却掺杂着让她不得不屈服的责任感,让她委曲求全,也让他过分估量了自己在清清心里的地位。
“我喜欢你。”他说着,身子上了榻来,双手撑在她身侧,俯下身拥住了她的身子。
“骗人,你先前来的时候都说过,说自己想要家人,所以才要来跟我成亲。”玉黎清紧紧抱住自己,小声嘟囔着,“你喜欢的是自己未来的妻子,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我,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不是的,我想娶的人就只有你。”少年将脸埋在她颈侧。
四周格外安静,只能隐约听到外头的乐声,隔着紧闭的门窗,传进来的声音也变得朦胧了。
玉黎清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的心事,今日开了口便索性说个明白。
她轻声说:“那是因为你只亲近我,日后你若是认识了旁的,更合适你的女子,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
少年的声音哽咽着,从她身上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蓄满了泪水。
他抽泣着,眼泪像珍珠似的滴落下来,在玉黎清衣衫上溅开泪花,委屈道:“你这样说,简直让我比剜了心还要疼。”
见他如此难过,玉黎清也心软了,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按回身上搂住。
轻轻拍着他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后背,愧疚道:“我是一时冲动,你别往心里去。”
江昭元侧卧在她颈肩上,可怜兮兮的问:“清清,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玉黎清轻语着,没有半分犹豫。
“那你不相信我喜欢你?”江昭元追问着,像是害怕听到自己不愿听到的回答,手掌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
喜欢一个人真是让人倍受煎熬,一会儿幸福感都要满出来了,现在却心痛的难以忍受。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舍下她给予自己的感情,那是他为数不多,感受到的真实的情感,苦涩与甜蜜交织,所有的心动都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他紧绷着神经聆听她的回答,却听她说,“我不知道。”
玉黎清深深地吸了口气,认真地开口,“虽然你对我很好,但那是因为我们有婚约,你才理所当然以为这样很正常。”
他们这段缘分,只是因为一纸婚约。
玉黎清从不敢忘了这件事。
少年的手掌向上滑到她脸侧,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道:“刚开始,我是因为婚约才愿意接纳你,但后来,我发现你的温柔,你的单纯,只有你愿意把我护在身后,对我而言,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夸赞让玉黎清受之有愧,“你这么好,以后还会有别的人愿意为你做这些。”
“不会有了。”
少年撑起半边身子看向她,咬唇道,“清清,我就只有一颗心,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如同告白一般深情的话语,像轻柔的花瓣飘进了少女心中,点在心湖上,泛起圈圈涟漪。
只这一句话便击碎了她所有的固执。
看向少年的眼神越发复杂,玉黎清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开心雀跃,亦或是激动,对自己先前固执己见的愧疚,更多的,是心动。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敢承认自己对江昭元的感情,哪怕是喜欢,也要克制自己,不要为这份喜欢去追求结果。
今天才发现,有些感情早在不言之中开花结果,只是她闭上眼睛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少年捧上一颗真心,闯进了她的心门。
少年满眼的伤感,泪水快要把她的领口打湿,哼唧道:“我只喜欢你,若是你不要我,把我扔了,我也会想尽办法回来找你。”
玉黎清的心跳止不住的雀跃,眨着眼睛问他:“江昭元,你是真心的?”
听她唤着自己的名字,少年拉着她的手掌贴到自己胸膛上。
激动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震动的触感传到她手上,在某一瞬间,仿佛与她的心跳重叠了。
尽在不言中。
玉黎清嘟起嘴来,悄悄把手收回来,“我不知道……是我误会了你的心意,对不起。”
“我很高兴,你今天愿意说出来。”少年微笑着。
好像意识到什么,他羞赧似的勾了下手指,“那我们现在是……”
“两情相悦。”
替他说完,玉黎清自己都觉得害羞,抿唇掩住了嘴角的笑容。
闻言,少年猛地抱住了她,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往她领口上拱。
脖子上被他的头发撩得痒痒的,玉黎清攒足了力气去推他,紧张道:“你又要干什么,不许解我衣裳!”
“我什么都不做,就想这么抱着你。”少年说着,把她抱得更紧,开心道。
听到他语气中的欢喜,玉黎清也跟着笑出声来,放弃了推开他的想法,放松了身子,笑道:“到底是谁抱着谁呀?”
明明是他躺在她怀里。
还没得意一会儿,脖颈下便传来了浅浅的湿//濡感,没看到他在干什么,只觉得锁骨上喷洒着灼热的呼吸,紧接着就落下两排牙印来。
尖利的犬齿轻轻厮//磨着,并不痛,只是有些发痒。
玉黎清忍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足了力道捏着,娇气道:“别太得寸进尺了!”
少年正专注的要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记,只当她是害羞,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
短暂沉默一会儿后,少女突然翻身,把人掀下床去,看着他坐在地上一脸发懵,玉黎清没忍住,笑的欢快。
与外间相对的窗外,长街上灯火通明,穹顶一轮弯月照人,来往热闹的街市上,尽是烟火气。
身在尘世与雅乐之中,两个稚嫩的心,有了第一回 触碰。
——
他们这就算,心意相通了?
走在路上,玉黎清忍不住又想起来,现在想着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江昭元竟然真的喜欢她,还说非她不可,好像自己真的多么重要似的。
“嘻嘻。”嘴角溢出两声嬉笑,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小姐,小姐?”
若若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侧过脸去答,“嗯,叫我做什么?”
若若一脸疑惑地盯着她,“小姐碰上什么好事了,怎么这么开心?”
“有吗?”玉黎清摸上自己的脸。
“当然有了,您脸上的笑啊,从昨晚到现在就没停过。”昨天去乐坊赏半夜的舞乐,出来的时候就满面春光,也不知道是在雅间里发生了什么。
玉黎清随口道:“算不上是好事,只是心情好。”
若若狐疑道:“您先前心情好,也没笑的跟朵花儿似的,难道是和江公子……?”
“不许瞎猜。”玉黎清严肃的制止了她,“要到织坊了,在里头可不许乱说。”
“奴婢知道了。”若若也知道不能在外头让小姐丢了架子,老实的住了口。
走进织坊,玉黎清像往常一样去寻账房先生,要查一查今日的库存和织品数量。
进了仓库到账房先生的位置却找不到他人,便问在仓库做工的伙计,“账房先生人呢?”
伙计见到玉黎清过来,忙跑过来说:“咱们前几天送去染色的一批布被染坏了,账房先生带着几个人去染坊讨说法去了。”
玉黎清立马紧张起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伙计小声道:“小姐您不是在私塾读书吗,账房先生说他先过去,等小姐下了学再让我们同您说。”
玉黎清也来不及同他掰扯,“好了,我这就过去。”
说着就赶去了染坊。
布匹染坏并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值得正纺先生为此跑一趟,其中必定有内情。
一炷香的时间后,玉黎清踏进了玉家染坊的大门,入目是宽敞的院子,里头一排一排的大染缸,再往后支了很多架子,上头晾晒着刚从染缸捞出来的布料。
正在染缸旁忙活的伙计见到小姐过来了,忙走过来为她引路,听她说要找织坊的账房,便领着她穿过晾晒的布料,走进了后院。
后院里,两个中年男人争吵的激烈。
“为什么别的都能染得好好的,到了我们这一批就给染坏了。”
“我都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些染料的着色本来就是为了适应棉布麻布调了很多遍的,你这一批是丝绸,染坊里能染丝绸的染料已经搁置好多年了,旧物重新拿出来用,出了问题我们也没办法啊。”
平日里踏踏实实从不争抢的账房先生,这会儿却同人吵得面红耳赤,玉黎清赶忙走过去劝架。
站在两人中间把人隔开,“别吵了,都是自家人,先解决问题才是。”
账房先生不服气道:“小姐,就算染料真的有问题,他们试色的时候也应该查出来才对,怎么会一直等到染了几十匹布才发觉颜色不对。”
染坊的管事也很委屈,“小姐,我们这里可是玉家最大的染坊,每天要染的布有上百匹,忙得团团转,一时着急出了差错也是有的,没必要为此揪着不放吧。”
两人各执一词,玉黎清都信也都不全信,只说:“给丝绸染色的染缸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管事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穿过后院旁边的拱门,里头的院子比方才的前院小上不少,摆放的染缸也只有四个。
栏杆后头支在杆子上晾晒的便是被染坏了的丝绸,颜色一块深一块浅,已是不能售卖的残次品。
管事把人带上染缸前。
账房指着染缸里的水道:“小姐您看,这就是他们调坏的颜色,您瞧瞧,我这个外行人一眼都能瞧出颜色不对,他们在这干了大半辈子,难道发现不了吗。”
管事怒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会故意把布染坏,砸自己的饭碗吗?”
玉黎清抬手挡住了两人的脸,帮他们把头转回来。
“别吵了,让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是看看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要是光靠吵嘴就能辨清对错,那你们就吵个够吧。”
闻言,二人才安静下来。
玉黎清围着染缸四下转了一圈,发现大缸边上撒了些白白的粉末。
她蹲下身捏了那粉末放到鼻尖轻嗅,是石灰。
玉黎清安静的思索着,这四缸染的两个颜色,桃红和天青,调和这两种颜色的原料里并没有石灰,反而干石灰入染料水中还会影响染色效果。
是有人在故意使坏。
虽然得知了布料染坏的原因,但现在抓不到人,又不能处罚管事。
管事在染坊里做了几十年,在这里颇有声望。她要是因为这件事处罚了他,只怕会同他结下梁子,日后想要将这间染坊收到手下打理只怕是难上加难。
权衡利弊之后,她说:“事到如今,只能把这批布染成黑的,卖去做葬仪了。”
管事如释重负:“多谢小姐体谅,这回我们一定用心办,定不会再出错。”
“好,辛苦您了。”玉黎清对他微微躬身。
说罢,玉黎清带着若若和账房先生往外走,账房还是气不过,说道:“这是咱们织坊出来的第一批优质丝绸,就这么被他们糟蹋了,小姐您不生气吗。”
玉黎清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点声,出了染坊再说话。”
账房似懂非懂,还是乖乖照做。
等到出了染坊后,玉黎清才道:“那批布的确是有人故意染坏的,但管事应当不知情,他没必要为这些布葬送自己的前程。”
“那是谁做的?”账房不解。
“我也不知道。”玉黎清示意他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等到晚上下工后,你去……”
账房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回到织坊里,院子里站了个翩翩少年郎,屋里纺织的女工们早上忙着活,视线却不住地往他身上瞟,看着看着,嘴角都笑弯了。
见到人回来,江昭元开心的向她走过来,“清清。”
“你怎么过来了?”玉黎清惊喜道。
江昭元还是第一回 来这儿。
账房看着少年,反应了一会儿才道:“这位是……江公子吧,久仰久仰。”
江昭元没有理他,拉住玉黎清的手说:“我听你说你的纺织生意做得不错,特意过来瞧瞧。”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牵住手,玉黎清有些不自在的从他手里把手抽回来,小声道:“这么多人呢,规矩些。”
少年咬了咬唇,把手收了回去,乖乖点头,“我知道了。”
玉黎清带着他去看织布机,自己上手织了一段,她小的时候,母亲教过她织布染布和刺绣,因此多少都会一些。
两人一起去仓库里看秦钰送过来的蚕丝,还有女工们织出来的布。
玉黎清开心的和他说着自己打算研究更多不同的布料,虽然还没有起色,但是母亲织出云华锦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所以她对此也很有耐心。
“我觉得,可以试着单独混一些苎麻和葛。”认真听过她的话后,少年给出了提议。
“也对。”玉黎清认真思考起来,“那我明天就试试。”
两人在织坊里逛了大半晌,若若和方毅也没闲着,一个帮着账房去算账,一个去帮伙计卸货。
江昭元跟在玉黎清身边,嘴角勾着的微笑就没淡下去过,想陪她在织坊里忙完,然后一起回府一起用晚饭,然后顺理成章的一起上床休息。
看似只是过来瞧瞧织坊,心里却把晚上的事都算明白了。
到了黄昏时分,太阳被天边的浮云遮住,穿透云层的光略显昏暗,江昭元隐约察觉到,来自暗处的视线。
习武之人都有对危险警惕的直觉,察觉到来者不善后,江昭元脑中浮现出前世清清为他挡箭那一幕,心脏顿时紧绷起来。
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江昭元停下脚步,微笑着说:“清清,我想起我还有些事没做,可能要先走了。”
玉黎清有些不舍,“很着急吗,我一会儿也要回家,不如我们一起?”
“恐怕不行,我有点着急。”
被他拒绝,玉黎清你不再坚持,“那好吧。”
江昭元抚了一下她的肩膀,便匆匆离去,留下玉黎清惊讶道:“你就这么走了?方毅还没出来呢。”
少年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帮伙计卸完货的方毅才从仓库走出来。
身材高大的壮汉抹着头上的汗,左看右看没有找到江昭元,紧张地问玉黎清:“小姐,我家公子呢?”
玉黎清回他:“你家公子说他有急事要办,已经走了,你快去追他吧,说不定还能赶上。”
“好,那我先告退了。”方毅急忙跑了出去。
玉黎清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挑眉。
这主仆两个,怎么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离了织坊后,江昭元避开人多的大道,专走狭小的巷子,直到天边太阳落下,天色完全黑下来,他身处巷中,敏锐的听到脚步点在房顶上的声音。
隐藏在暗中的杀手在夜幕降临之时现身,仰头望去,巷子两边的墙上站着几个黑衣人,前后巷口也被人堵住。
环视一圈,足有八人。
杀手将他围在中间,拔刀相向,“江昭元,受死吧!”说着从墙上跃下,挥刀砍下。
“就凭你们?”少年冷哼一声,指尖微微抬起,弹开了迅疾成残影的刀刃,后力震到那人手上,迫使他猛的松开了刀柄。
少年手上没有兵器,只从袖口滑出几颗玉珠捏在掌心。
内力聚于指尖,飞出的玉珠打在杀手手腕上,立马击出紫黑的伤痕,疼的他高声嚎叫。
玉珠打在身上虽痛却不足以致死,少年敏捷的身形躲过了不断刺来的刀剑,从一人手下抢来长剑,转身便将那人捅了个对穿,鲜血溅在身上,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兵器在手,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眉宇间满是戾气,眼中无神,冷静到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没用几招便杀的只剩一人。
青白色的袖子上染了血,白净的手握着滴血的长剑,指着最后一个人的脖子问:“是谁派你过来的?”
那人跪在地上,一脸痛苦,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涌着血。
他压抑着痛呼,磕巴道:“是,是卢庆。”
“就凭他的胆子,也敢派人杀我?”少年将剑刃逼近几分。
“真的是他!”杀手惊惧着往后靠,躲开他的剑刃,痛苦道,“我们都是拿钱办事,公子饶——”
话未说完,便被一剑封喉。
了无生机的尸体倒向一边,脖颈处迸发的血液划着弧线溅在少年身上,他紧紧的握着剑柄,胸中满是怒意。
几乎是同一时间,方毅听着打斗声找了过来,见到一脸血的江昭元,站在七倒八歪的尸体中,一身青白色的衣衫已被猩红沾染,仿佛从地狱爬出来恶鬼一般。
他紧张的左右看看,没看到附近有人,才上去问:“公子,怎么会这样,公子为何不让影卫出来保护?”
“几个杂碎,不必动用影卫。”声音如同寒冰一般刺骨。
“公子知道这些是谁的人吗?”方毅小心翼翼的问着。
这些事本该是他来诘问杀手,只是人都被公子杀光了,连个活口都没留,只能期盼公子在下手之前有问出过什么。
江昭元开口吩咐他:“去查卢庆,他最近一定跟什么人接触过。”
“是。”方毅低头领命。
“该死的蠢货,我要让他死无全尸。”他低声斥骂,在无月的黑夜中,眼眸中的光亮荡然无存。
方毅咽了下口水,蹲下身去要搜杀手的身,手刚碰到带血的衣裳,便听江昭元警惕的说了一声“等等。”
少年站在原地,听到了不远处的拐角外有脚步声正在靠近,是他最熟悉的脚步声。
“嗯?”方毅还没反应过来,就单手接住了公子扔过来的长剑。
这一片是即将重修的旧民坊,玉黎清带着若若跟着方毅来到这里,奈何方毅跑得太快,若若体力不支落在了后头,只有她勉强追了过来。
她好奇江昭元急慌慌去做什么,才跟着方毅过来,却进了这个连灯笼都没几盏的巷子。
头顶飘着的乌云遮蔽了天顶的星光,玉黎清不安的走到巷口,鼻尖隐隐嗅到了类似铁锈的味道。
心中有点害怕,直到下个转身,总算见到了方毅。
还有江昭元也在。
地上好像还躺着些……看清那是什么,玉黎清大惊失色,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
颤声问:“江昭元……这是……”
“清清!”少年向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呜咽道:“我好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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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没有月明的黑夜阴森沉闷,积压在天顶的乌云仿佛随时都会倾泻下一场大雨, 洗刷掉天地之间的污浊。
狭窄的小巷里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飞溅的血液落在墙上,地上一滩一滩的血迹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 看到这样的景象,玉黎清还是隐隐作呕。
跑到她面前的少年一脸惊惧, 衣袖上染了大片的血迹,本是青山流水的丝绸衣裳, 被暗沉的血色晕染, 在夜色的昏暗中, 像被按上了血腥的鬼手印,狰狞着纠缠, 死不瞑目一般。
少年眼睛下有几滴血点, 缀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像是雪地中含苞待放的红梅, 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用力的抱着她,连呼吸声都在发颤。
玉黎清努力按下心中恐惧和恶心, 镇定地问他:“你不是说有急事去办吗, 怎么会在这里?”
“我并没有急事, 当时在织坊里便察觉有人在监视我,我不想因此牵连到你,所以才先行离开。”少年诚实的回答着, 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抽泣声。
他背对着鲜血淋淋的尸体, 一眼都不敢多看, 怕道:“这些人跟了我一路,我为了甩掉他们才躲到这偏僻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突然跳出来,说奉命要杀我,如果不是方毅来得及时,我可能就没命了。”
玉黎清这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
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他头发,安慰说,“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
夜色深沉,黑云压顶,四周寂静无声。
玉黎清看向站在尸体中的方毅,他手上握着染了血的长剑,看得再仔细一些便能发现那些尸身上的或长或短的致命伤,皆与那把长剑的刃口相契合。
先前只知道方毅是江昭元临时买来的随从,平日里人也老实憨厚,安分守己,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身手。
她一路连走带跑追过来,不过片刻的功夫没见到他的身影,他便能收拾下这么多人。
为了确认,玉黎清问他:“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方毅站在原地,紧紧的握着剑柄,垂下头颅道:“为了保护公子,我别无选择。”
这件事算是他的失职,若是他尽职尽责地跟在公子身边,何须公子亲自动手,只是方毅虽有武艺傍身,却也没底气能像公子一般下手干净利落。
哪怕这会儿被迫揽下了杀人的罪责,他也无怨无悔。
玉黎清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呢,不自觉与前世此前所见的鲜血淋漓的场面重叠了起来。
尽管她明明白白的听见看见是方毅杀了这些人,但心里还是有一丝怀疑……
少年抱着她,像是在寻求保护,在她耳边带着哭腔低语道:“清清你别怪他,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收了银子来刺杀我,方毅也是不得已才将他们灭口。”
“我没有怪他,我只是……有点……”玉黎清有些语无伦次。
许是见到这么多尸体,心中害怕,又或许是想起了前世文质彬彬的江丞相拔剑杀人的血腥场面,如惊弓之鸟,心中无法平静。
她怕的是这些了无生气的死人,还是怕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昭元……
或许更怕的,是眼下抱着她的少年,会长成那个谋朝篡位,残害无辜的阎罗。
尽管她努力想要忘记,但现实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那痛心疾首的死亡并不是一场梦。
回过神来,看向少年,关心道:“你还好吗,有没有被他们伤到?”
江昭元摇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纯净的眼神中翻出了些许担忧。
不该给清清看到这样的场面,尽管他习惯了用谎言来掩饰自己无法让她接受的恶劣,但这回显然没能让她轻信。
他有点担心。
好不容易才与她心意相通,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
少年轻轻抽泣着,润了水色的眼眸亮闪闪的,在心上人面前抬起眸子,可怜道:“清清,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不想在这里待着。”
像是怕极了,双手一直抱着她不肯松开,白嫩的小脸一颤一颤的,下唇也被咬的愈发红艳。
看着他怕得快要哭了似的,玉黎清只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伸手去拉着他的手,“那我们先走吧。”
走了两步,才想起了问他:“你刚才说他们是被人收买来刺杀你的,那你可知收买他们的人是谁?”
少年跟在她身后,不自然的瑟缩着身子,答话:“他们说是卢庆。”
前几天卢家人来她家里屈辱的道歉,当时就感觉卢素素心里并不服气,卢庆虽然面上看着诚恳,但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才不得不认错,原来心中半分悔改之意都没有。
当时江昭元糊弄着答应了他放过他,许是他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才因此怀恨在心,甚至派人来杀人灭口。
玉黎清被父亲保护的太好,这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位高权重者滥用私权是怎样可憎的面目。
她警惕的看四周,前后的长巷里见不到光,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们快回去吧。”说着牵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
少年却停住了脚步,定在原地,小声问:“那这些……尸体,怎么办?”
玉黎清回头看他,视线掠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方毅,和那些血肉模糊的血腥惨状,说:“如今府衙不可信,只能报给城中的官兵,让其代为处理。”
少年顺势道:“萧将军家的公子与我还算交好,就让方毅去请他来处理此事吧。”
“嗯。”玉黎清点了点头。
留下方毅独自在此处料理,二人走到巷口,转进了另一条路。
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身后小跑着追来一人,喊着:“小姐?小姐?”
听到熟悉的声音,玉黎清停下脚步回头寻找,回她:“我在这儿呢。”
小丫鬟的身影从黑暗中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你走的太快了,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这里连盏灯笼都没有,乌漆抹黑的连路都看不清。”
若若急促的喘息着,缓过劲儿来才发觉江公子有些不太一样,四周光线昏暗,她却隐约看到江公子的衣服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深色痕迹,仔细嗅嗅,空气里还飘着血腥味——
“那是……”若若反应过来,呆呆的指向江昭元的衣袖,惊讶的长大了嘴。
她可从没见过那么多血。
玉黎清赶忙把江昭元拉到身后,挡住他的身子,小声呵止若若:“快住口,你想把人引过来吗。”
若若乖乖捂住嘴,紧张问:“这是怎么回事?江公子受伤了?”
“卢庆收买了杀手来害他,昨日看他道歉的时候那样卑躬屈膝,我还以为他是真的心有悔改,没想到他竟要一条路走黑。”
玉黎清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诉了她,一边说着,侧过身去替江昭元把外衣脱了下来,又掏出手帕,给他把脸上的血点擦掉,因为看不太清楚,只尽力擦掉了几个最明显的。
刚才太紧张了,都没想着要遮掩一下。若是这么直接带他走出去,被人见了只怕比若若的反应还要大。
少年身上染了太多血,外衣上最多,里头的衣衫也被溅上了血点,只是还在外头,不能真把人剥干净了。
玉黎清将脱下来的外衣和染了血迹的帕子一起扔给若若,同她说:“你先回去一步,把这衣裳烧了,小心些,记得从侧门进,千万别给旁人看见了。”
若若把那沾满血腥气的衣裳叠了又叠,勉强看不见血色后,赶忙点头,“欸,我现在就去。”
随即小跑着离开。
看着若若离去的背影,玉黎清才稍微放下心来,这样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尸体那边有方毅去找人处理,至于卢庆,原本他犯下那些罪过一定会被罢官入狱,但还不至于没了性命。
今日又添这么一项罪名,数罪并罚,怕是没有活路了。
玉黎清愣在原地,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她温馨而平淡的生活被搅乱了,不知过了今夜,一切还能不能回到正轨。
“清清……我冷。”
少年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玉黎清回过神来,转头看他原本薄红的嘴唇因为阴冷变成了樱桃粉,眼角染上了一层殷霭,秋夜的风从巷子里穿过,撩起他的发丝,吹过脖颈,将他本就雪白的肌肤吹得更显冰冷。
压抑的乌云低低凝在空中,酝酿许久,从天空飘落细长的雨丝,一滴一滴的落在了他墨色的头发上。
下雨了。
细小的的雨丝落在手背上,凉飕飕的,玉黎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向穿着单薄的少年,没有过多犹豫,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粉白色的外衣穿在她身上很宽松,披在少年身上却略显小,袖长衣长倒还合适,只是少年的肩背比她宽厚许多,肩膀与袖子的接口处被撑得紧绷绷的。
玉黎清为他整理了一下,借着外衣遮住了他衣服上的少许血迹,同他说:“先穿着吧,好在是晚上,应该不会有人太注意。”
“可是,清清会冷的。”少年说着,心疼的看着她。
“我不冷,不信你摸摸。”玉黎清按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身上可暖和了。”
少年回手握住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后才没再坚持。
比起他迟钝而冰冷的身体,清清的身子就像个燃烧的小太阳,一直暖烘烘的,每当他抱着她的时候,都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被和暖的阳光照着,温暖而放松。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没能放松下来。
原本没觉得自己动手杀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先前这样见不得人的事都是交给下属去做,自己手上是干净的,自然理直气壮。
可这回却被清清撞见了。
她一定吓坏了。
见到那样的场面,分明她自己都在害怕,却还是优先照顾他的情绪,还把衣裳换给他穿……
他喜欢被清清看重的感觉,可现在,他心里却在担忧,若是她知道下手的人是他,一定会害怕他的。
江昭元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只要他愿意,总可以找到借口来隐瞒自己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可是……他心里却并不舒服。
原本坚如寒冰的心脏,早将某处融化,藏了一个人进去,再不是一块铜墙铁壁。
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自己的处事生存之道,只在此时,在她身边,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为自己的隐瞒,生出了一丝愧疚感。
那细微的感觉像一只小虫子啃咬着他的心脏,他紧咬牙关,忙把这陌生的感觉压了下去。
……
为保安全,玉黎清带着江昭元走着点了灯笼的大道回来,特意贴的近一些遮掩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
好在今夜落了雨,原本喧闹的夜市上没几个人,匆匆路过的行人只顾着躲雨,没几个在意擦肩而过的二人。
一路走回玉府,已然过了晚饭的时间。
府门外被两盏大灯笼照的通亮,玉黎清走正门回家,门里的看门小厮瞧着自家小姐的衣裳穿在了江公子身上,稀奇的多看了两眼。
被人的视线盯着,少年害臊的瑟缩起身子,玉黎清发现了,转头盯住那小厮,凶巴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奴才知错。”小厮识趣的低下头。
小姐在府里很少训人,训第一遍,只要乖乖认错就不会有什么大事,若是不开眼跟小姐顶嘴,那才是真惹了麻烦。
玉黎清转回身来,拉着江昭元往里走。
走到廊下,还没进后院,便撞见了从花园里走出来的管家。
“小姐?”管家打量着二人,着急道,“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晚饭之前,老爷派人去织坊找你,去了两趟都没找见你,这会儿都急坏了。”
入夜之后天一直阴着,走了一路都没察觉时间过去那么久。
玉黎清解释道:“我就是在外头逛了一圈,这就去见父亲。”
她正说着,管家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侧的少年身上,先是打量了他并不合身的外衣,紧接着看到他不同于以往的冷傲,这会儿怎么像只可怜的小狗似的,紧紧的跟在小姐身后。
还要再看,向上却对上少年冷冽的眼神,顿时将管家吓得心凉透——这不还是原先那副模样。
清了清嗓子,小心问:“江公子这是……怎么了?”
玉黎清下意识抬手挡在少年面前,“没怎么,刚刚下了一点雨,他淋了雨,有点着凉,你让人烧点热水送到大他房中吧。”
“是。”管家领了吩咐,从两人面前离开。
走进花园里,主路上点着石灯,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洒下暖黄色的光芒,一段一段照亮前路。
入秋时节,园子里的花谢了大半,唯有菊花与桂花开得最好,刚才下的小雨将空气淋得潮湿,却掩盖不住新开的桂花香气。
甜美的桂花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菊花苦涩,如秋日一般,温暖又阴冷。
到了晚上,后院里只有守夜的丫鬟,二人一路走到后厅前都没碰见几个人。
玉黎清停下步子,同江昭元道:“我先去跟父亲说一声,你回去洗澡换身衣裳吧。”
少年没有松开她的手,小声问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去见伯父吗?”
玉黎清解释说:“我父亲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些血腥的东西,而且你刚才受了惊吓,该洗个热水澡,然后上床躺着。”
闻言,少年恋恋不舍的松开了手,手指一根一根分开,最后只剩小指还勾着她的小指,又问:“那你还会过来看我吗?”
“嗯。”玉黎清微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乖乖回去洗澡,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晚饭过去。”
少年低着头,想让她再摸得久一些。
但时间耽误不得,在玉黎清松开手的时候,他说了一声:“那我等你来看我。”
玉黎清点了点头,随后推着他离开了。
见人乖乖回了院子去,玉黎清才理理衣衫,转身走去父亲院子里。
□□的乌云下,少年独自走在花园里,两边是低矮的花丛,原本盛开的花朵如今只剩一地落红。
走进竹林中,四周石灯少了许多,环境更显昏暗。
少年在林中站定,单手背在身后,眼中早无了惊惧之色,冷的如冰一般。
嗖嗖几声如疾风一般,细小的竹叶上踩过几个身影,还没来得及捕捉,便迅速落到地上,三个身着黑衣的影卫跪在少年身侧的竹影中。
“公子,可要除掉卢庆?”
原本没有主人传唤,影卫不得擅自现身,但今夜之事已然威胁到江昭元的安全,既知卢庆动了杀心,影卫便不能袖手旁观。
江昭元沉声道:“他已是必死无疑,无需你们动手。”
“公子认为,是谁指使卢庆?”影卫又问了一句。
他们刚从方毅那边过来,知道公子要查与卢庆有过接触的人,便猜想到公子是想顺藤摸瓜,借着卢庆找出想要谋害他的真凶。
“是谁都不要紧。”江昭元轻哼了一声,“等我回到梁京,新账旧账一起算。”
虽然暗里的手段也能收拾了他们,但对付那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罪证越多便越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一刀毙命太便宜他们,他要让他们受尽折磨,毁掉他们的一切。
心中滋生的杀意难以抑制,江昭元稍稍吐了一口气,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声音落罢,三人如影一般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另一边,玉黎清走进了碧桐院的书房里,自己搬了椅子坐在父亲的书案面前。
玉天磊正低头看着账本,听到人进来,铿铿锵锵的搬了个椅子坐下,抬头问她:“你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问完,不高兴道:“我听人说江公子下午也去了织坊,该不会是又和他出去胡闹了吧?”
“没有。”玉黎清摆摆手。
闻言,玉天磊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重新低下头去对账,“那你们去做什么了,可用过晚饭?”
玉黎清乖乖答:“晚饭还没用,至于去做了什么……父亲,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千万别害怕。”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能吓到我?”玉天磊看着账本,手上忙活着,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玉黎清小声道:“方才,有一群杀手把江昭元堵进巷子里,要杀他。”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玉天磊猛的抬起头来,差点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看着她,担心道:“那你呢,你有没有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只是江昭元被吓得不轻,我让他回房去了,今天让他早点休息。”玉黎清淡笑着,不想让父亲过于担忧。
玉天磊皱眉深思,“江公子虽然冷僻,却不曾与人结仇,是谁竟然敢对他下手?”
“说是卢庆派来的人。”
玉黎清一说这话,玉天磊很自然的联想到了前几天卢家人过来道歉,江昭元一直为他家说话,定是因此遭到了卢家嫉恨。
玉天磊无力的叹了口气。
当时只想着大事化小,对方都低声下气的来道歉了,他也不好过于追究,没想到卢庆竟胆大包天,敢对侯府公子动手。
“江公子可曾受伤?”玉天磊担心道。
玉黎清端坐在椅子上,垂眸道:“他倒是没受伤,就是方毅在他面前杀了人,把他吓着了,一直心神不定的……”
听她说完原委,玉天磊坐不住了,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我去看看他。”
“父亲别去。”玉黎清起身拦他。
玉天磊疑惑的看向女儿,“为何?”
“江公子身上沾了点血,我让人给他烧了水,这会儿他应该在沐浴净身呢。”玉黎清劝道,“况且他本就受了惊吓,这会儿见了人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来,还是让他休息一夜,父亲等明天再去看吧。”
玉天磊站定思考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说起来,虽然江公子平日里里对他客客气气的,但两人之间总归是隔着一层,女儿未嫁,江公子能称他一声伯父,已经算是对他的敬重了。
两人关系并不很亲近,遭遇今夜这样的事,江公子必然心里脆弱,不想见人,他就是去了,也只是给江公子添麻烦。
玉天磊放弃了前去探望的想法,把朱阳叫了进来,吩咐他“库房里有一棵百年人参,你叫人取了拿去厨房煮了,端给江公子定定心神。”
“是。”朱阳听罢,转身出了门去。
玉黎清站起身来把椅子放回原位,也说:“那女儿先下去了。”
玉天磊对她道:“我让厨房给你们留了饭菜,这会儿应该还热着。”
玉黎清微笑着回应,“谢谢父亲。”
……
落过雨的巷子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方毅将杀手们身上搜了个干净。
方毅从小习武,在江湖上混过,搜过几个之后便发现,这些杀手并不是私人培养的死侍,而是江湖上给钱就□□的杀手。
做这行的人身上都会留一件主顾的信物,等到事情办成银钱拿到手中后再原物奉还,以防止主顾赖账。
他找到了一个杀手身上带着一个香囊,模样与那日赏花会上所见的,张夫人身上带着的一模一样。
紧接着,方毅又从尸身中找出了拇指指甲那么大的玉珠,一颗一颗收好,等回去洗干净了还要交还给公子。
这是公子平日用惯了的东西,虽然没给旁人瞧见过,但若让旁人在这堆尸体里发现这不同寻常的玉珠,查到公子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看过刚才公子异常的反应,方毅就知道了公子的心思,这些事,得瞒着玉小姐。
轻车熟路的收拾完这一切,方毅按照公子的吩咐前去了守城的将领萧怀仁府上。
萧家三代习武,萧怀仁带兵驻扎在扬州城中,是为一方守将。只是他时常宿在军中,府中之事是他的儿子萧信在打理。
入夜之后,萧信刚结束一天的城外巡逻,脱了盔甲回到家中,饭还没吃上一口,就听下人来报。
“公子,外头有人求见,说是江公子的贴身侍从。”
“江公子?”萧信眼睛一亮,“快快请进来。”
下人将方毅带进府中,萧信亲自出来见他,“不知小哥上门是有什么要事?”
面前的青年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已然是扬州守军中的都尉,肌肤麦色,身材却不过分强健,仍带着青年人的精瘦。
方毅跟在江昭元身边,自然也认识萧信,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只是将动手杀人的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竟有此事?”萧信微微皱眉,“我带人去一趟,还请小哥带路。”
方毅点头道谢,带他前去。
稍晚些时候,卢府里灯火通明,一院子的花草在灯火的照耀下焕发勃勃生机,丝毫瞧不见阴雨天的沉闷。
卢庆坐在后厅上品着美酒,静候佳音。
自己竟然有幸能为那么一位大人物办事,事成之后便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张夫人走上后厅来,见相公喝着酒,脸色熏红,还傻傻的笑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走到他面前娇嗔道:“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
张夫人心里慌的厉害。
罪证现在在池家,听说通判已经暗地里带人审着了,先前他带人去玉家认罪,回来把自己的亲女儿都送回了老家,还说得到了江公子的承诺,说江公子会放过他们一家。
如今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也没听池家那边有什么变化,江昭元根本就没去为他们求情,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自己的女儿竟然看上这种虚有其表的骗子,张夫人想想都替女儿感到不值。
这下卢家可是要大祸临头了。
见卢庆还在喝酒,张夫人自暴自弃道:“要我说,趁着判罚还没下来,还不如跟皇上上书请辞,至少能落得个自由身,大不了赔他们些银子就是了。”
卢庆不屑道:“妇人短见,我为上头那位办好了这件事,别说江昭元,就是他亲爹过来,我也不怕。”
“你到底是为谁办了事?”张夫人一头雾水,“说的那么玄乎,真有百分百的把握,万一办不成,那不是得罪了更多的人。”
自己的相公虽然糊涂,但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原本他家就被江昭元给折腾散了,怎么相公还不知道厉害,偏要找人去对付他。
卢庆炫耀似的说:“怎会不成,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我派这么多人去杀他,已经是抬举他了。”
听到相公□□,张夫人习以为常一般,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追问:“真的能成?”
“自然能成。”卢庆放下酒杯,拉过她的手来,笑咪咪道,“等事成了,把素素接回来了,咱们一家又能团聚了。”
“好。”张夫人娇羞的坐在卢庆怀里,轻轻靠在了他胸膛上。
夫妻之间的温存没能持续多久,外头院子里忽然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翻箱倒柜,更像是抄家抢劫一般。
卢庆喝了点酒,一时上头,对着外头怒道:“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
“老爷!”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慌张地喊着,“外头来了人,说是要抓老爷!”
“什么?!”卢庆猛的站起来。
坐在他腿上的张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皱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老爷是府尹,就是真有错,也要等皇上的旨意下来才能定罪,谁那么大胆子敢来抓人?”
小厮不知如何解释,只说:“萧将军,池通判,还有萧小都尉,都过来了。”
没给卢庆太多的反应时间,萧怀仁便带着官兵闯了进来。
池通判在他身后进来,最先走到卢庆面前,说道:“府尹卢庆,意图谋害侯府公子,贪污整修河道款,收受贿赂买卖官位,纵容家眷侵占民田,数罪并罚,罪无可恕。现将你捉拿归案,等候发落。”
“怎么会这样?”卢庆一脸不可置信。
“老爷,老爷!”张夫人哭着扑到卢庆身上。
池通判又道:“张夫人,你也有一条私杀家奴的罪名,就跟府尹大人一起入狱吧。”
“你们不能抓我,我上头有人!”卢庆急切道,只要杀手顺利除掉江昭元,就会有人替他把这些事都摆平。
他只要再等一会儿……
闻言,萧信走到他面前问:“劳烦府尹大人再说明白一些,您上头的究竟是谁?”
话到嘴边,卢庆却闭了口。
见他不愿说,萧信从官兵手里接了枷锁,亲自上手把卢庆铐了起来,“此事已经快马加鞭报给皇上了,在判罚下来之前,就委屈您先去大牢里待着了。”
铐好了往旁边一推,扔给手下,“带走!”
当夜,卢家夫妇下狱,卢府被封。
府尹因罪入狱,通判暂时待行府尹之职,当夜便下了命令府衙里的捕快前去卢庆的老家抓捕他强占民田的姐姐一家。
借着夜色进行的抓捕并没有闹出大的风波来,卢府门上被贴了封条,家奴都被一同带到大牢里,等候明日审讯。
亮在院子里的灯火也被熄灭,喧嚣热闹的府宅霎时人去楼空。
远在东城的玉府一如往常般安静祥和,值夜的丫鬟提着灯笼在院子里走,看见哪盏灯灭了便过去点上。
用过晚饭后,玉黎清没有回春棠轩,先去了江昭元的意柳园。
园子里没有人伺候,方毅还没回来,园子里空荡荡的,柳树下积了一层落叶,看着有些秋日萧瑟之意。
玉黎清让若若等在园门边,自己走过去敲门,“江昭元?”
门从里面落了门栓,她敲了两下也纹丝不动,屋里的烛火将少年的影子模糊的映在门上,他一动不动,久久没有回应她。
玉黎清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她的声音小了,江昭元没有听到?
她稍微放大了声音,喊了一声,“江昭元,给我开一下门吧。”
这回,门上的影子动了一下,紧接着里头传来了水激荡在浴桶中的声音——他在沐浴。
玉黎清更觉得奇怪了,若是在沐浴不方便,直接开口跟她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装作没听见呢?
难道是方才受了伤,不想给她看见?
玉黎清忽然紧张起来,敲着门说:“我知道你听到了,为什么不理我?”
敲门的声音有些响,站在园门边的若若都听到了,转过头来提醒她:“小姐,您当心一些,当心把手敲疼了。”
久久听不到房间里的声音,玉黎清越发担心,四下看看,走到窗边,伸手向里一推,便推开了半扇窗。
听到窗子开了的声音,屋里的少年慌张着从浴桶里迈出来。
水声交叠着赤脚踩在地上的声音让玉黎清怀疑江昭元是要跑过来把窗子也关死,她一时着急,双手撑着窗沿往上爬,翻过窗子,落进屋里时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子。
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一身水的少年只扯了一件单薄的外衫遮在身前,纤瘦的侧腰在烛火的映照中一览无余。
看到她,少年羞愧着低下头去,“清清,你怎么进来了……”
“你怎么了,不是说等我来看你吗,我都到你门前了,你却不理我?”玉黎清向他走过去,刚走了两步便被他软声呵止。
“你别过来。”少年脸颊潮红,眼底含泪,语气中带着低低的哀求。
玉黎清不明所以,虽然少年身前遮了一片,但她能看得见的地方都是雪白透亮的,不像是有伤口啊。
不是因为受伤,难道是还在害怕?
她试探着走过去,轻声道:“你别怕,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而且有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少年转头直视她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挂着泪珠毛如同载了雨珠的蝴蝶翅膀般一扇一扇的,玉黎清心中情不自禁地一阵悸动,喉咙有些发干。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委屈道:“我身上好脏,怎么都洗不干净……”
“谁说你脏了!”玉黎清质疑着,余光瞥向了浴桶边的衣裳。
只有她的外衣被规规整整的挂在衣架上,剩下的衣裳像是垃圾似的被扔在地上的水渍里,有块血迹沾了水,晕出了一块淡淡的血色。
玉黎清赶忙过去将那堆衣服团起来,把地上带着血迹的水都擦干净,然后开了窗户缝,把衣裳扔出去。
朝着园门边的若若喊,“拿去烧掉。”
若若听到了声响,跑过来捡起了衣裳,“我这就去。”随后跑着离开了。
收拾好这一切,玉黎清回身看向少年,试探着向他走近,“江昭元?”
伴随着她的靠近,少年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脸,呢喃道:“都怪我,让你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因为我,死了那么多人。”
这么说着,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滑落,沿着泪痕滑到下颌,要掉不掉的,看着格外的可怜……与勾人。
玉黎清默默吞了下口水。
她竟不知道,江昭元的心肠这么软,竟然会为几个因为刺杀失败而丧命的杀手感到愧疚。
“这不是你的错。”她说着,慢慢向他走过去,“是他们为了银子起了杀心,而且……既然做了这个行当,就该知道有没命的那一天。”
“你不怪我吗?”少年泪眼汪汪的看向她。
“我为什么要怪你?”
玉黎清温柔的笑着,有些单纯的傻气,手掌轻抚上他的脸颊,“我反而要担心你,你看上去有些憔悴。”
“清清,我好怕……”少年嫣红软润唇微微颤抖,脸颊在他手心轻蹭,满脸是泪断断续续的出声。
“他们来杀我,我不在乎……但是我怕你会因为我被牵连,我不想失去你……”
“别哭了,我不会有事的。”玉黎清微笑着,拇指轻轻蹭去他的泪痕。
“清清……”含着泪光的眼眸饱含深情,少年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伸出双手勾上她的腰。
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遮挡在锁骨下的衣衫像一片薄薄的落叶悠悠落下,少年精致白嫩的身子完完整整的露在了她面前。
玉黎清的视线愣愣的盯着他的脸,但余光却不受控制的看到更多。
白玉似的身子沾着大大小小的水珠,刚从热气腾腾的浴桶出来,他的身子也是温热的,秀气的锁骨上还反着淡淡的粉色。
并非第一次看到他的身子。
只是这回没了先前的从容镇定,脸色蓦地红了,火烧一般,连呼吸稍微重了都觉得羞人。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老父亲让人送来的参汤,好像补的有点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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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本不算狭窄的卧房忽然变得拥挤起来,玉黎清缓缓侧过脸去, 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她本想捂住眼睛,可少年的稚嫩与羞涩看上去那样纯真,反衬的她想太多了。
又不是没见过, 先前可没觉得这样害臊, 许是那夜喝醉了酒,瞧见少年身躯的“异常”之处, 才不由得多想。
虽然家中没有长辈告诉她有关男女之事,但她还是隐约能猜到, 那物什是看不得也碰不得的, 之前那回是醉了酒才放肆, 今日可不能再犯错了。
放在屋子东侧的浴桶还在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少年身后落下一路水渍, 水珠不断的从肌肤上滑落, 滴在脚下积了一滩水。
水汽不断升腾,整个房间都变得潮热起来。
玉黎清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脸颊晕染一片酡红,提醒他:“还不捡起来, 等着我帮你捡吗?”
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在她面前, 身上连一点遮蔽物都没有, 他却只是淡淡的红着脸,双手交叠在身前,偷偷勾着手指。
“清清不敢看我?”少年微微歪过身子, 偷看她的表情。
白花花的身子从眼角的余光渐渐移到视线中, 玉黎清慌张张地踮着绣花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磕磕巴巴道:“你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看你呢。”
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不是已经看过了好几回了吗。”察觉到未婚妻心境的变化,少年心花怒放,踩在水上的脚丫害羞的蜷缩了一下脚趾,两颗圆润的拇指抵在一起,轻轻磨蹭着。
视野中的少女身着一袭粉裙,披半透明的纱质长帛于身后,垂下较长的一侧贴在地上,沾了水迹。腰间束着的腰带带打着双耳结,随着她身子的动作轻甩着画一个圈。
摇头反驳他:“哪有好几回,你别乱说。”
少年静静立在她身后,如同一尊玉像般不急不躁,在烛光中白的发亮,轻声道:“我没有乱说,清清要是忘了,那我数说给你听……”
“别,别说了。”玉黎清忙侧过身来制止了他。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先前只把他看作是才貌双绝的美人,就算是把身子看光了,心中也没有半分邪念。
如今的心境,怎能跟先前相比。
少女粉唇点点,双颊染着红晕,偏上挑的眉眼微微下垂,避开他的视线。
她越是要躲,江昭元便越是要往她跟前凑,赤着的脚尖点在地上,踏着粼粼的水光,低着头问她:“清清,你怎么不看我?”
如此明知故问,叫玉黎清又羞又气,抬起依旧挡在脸侧,结巴道:“你,穿点衣裳吧,不知道害羞吗?”
听到少女弱弱的呵斥,江昭元稍稍顿了一下,认真回答她:“害羞啊,但是我想让清清看我。”
一边说着,身子俯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道:“不好看吗?”
清朗的嗓音带着潮湿的沙哑感,像嘈杂的细雨打在竹叶上,干净的声音里混杂着某些不可明说的欲//望,听上去像是卑微的求问,对玉黎清而言却是难以抵抗的诱//惑。
心脏仿佛烧起来了似的,连吐息都变得灼热,激动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只因为他一句话便扰乱了她仅剩的沉稳。
玉黎清自认为不是个沉湎于美色的,曲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自乱阵脚。
“我们不是已经两情相悦了吗,你为什么不肯看我?”少年在她身侧轻声问着,没有半分怪她的意思,下一秒便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也对,若不是我,你也不会与人结仇,遭人忌恨……我就是个灾星,走到哪里都会惹出乱子……”
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委屈起来,颤抖着问她:“清清也觉得我身上沾了血,不干净吗?”
听他这样说自己,玉黎清心疼的厉害,总算忍不住看向了他,少年低着头瑟瑟发抖,双眼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直叫她心也跟着颤抖。
他太没有安全感了,自己哪怕有一会儿不理他,他都要自己在脑袋瓜里胡思乱想,自怨自艾。
“我没有那么想。”玉黎清轻声劝诫他道,“这样不太好,你虽是个男子,也该学会自重自爱才是。”
“自重自爱?那是什么?”
少年天真的看着她,眼中含着泪水,眼眶微微泛红。
像是全然不懂一般,他的眼神像白纸一样纯粹,玉黎清只看了一眼就落下阵来。
这些最基本的规矩礼数都是父亲母亲教给她的,平日里和若若、月月也会说一些女子之间的私话,所以才多少懂得一点。
反观江昭元,母亲出身低微又早亡,父亲向来不正眼看他,身边唯二的心腹都给人毒死了,现在陪在身边的就只是新买来的方毅。
那些私密的事,只怕是没人说过。
玉黎清稍微纠结了一会儿,绞着手指,认真的告诉他:“就是,你的身子不能随便给人看,更不能给人碰。”
“可是清清是我的心上人,又是我的未婚妻,连你都不行吗?”
少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悄悄伸出指尖试探着戳了一下她的手背。
“这……也不是不行。”玉黎清喉咙发干,咽了一下口水才压住胸膛里快要涌上来的那股热气,手背被他戳了一下,便把两只手都藏到了身后,不给他乱碰。
虽然心疼他,可也不能给他太放肆了,便说:“你在我面前这样,要是给家中长辈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不让旁人知道不就行了。”
少年哼唧两声,眼眶滴下两颗泪珠来,嘟起嘴来委屈道,“清清总是怕这怕那,就不怕我会难过吗?”
他握住她的肩头,让她转过身子正视自己,软声道:“看着我。”
玉黎清缓缓抬起头,少年的身子已经明显比她高了,好在差的不是太多,她站在他面前仍像从前一样自在。
“喜欢我吗?”少年软糯的声音响在她面前,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问出了这句话。
“嗯。”她诚实地给出了答案,羞涩着垂下眼睫。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微笑着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哑声道:“那就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不要想除我之外的事物。”
“可,可是……”玉黎清紧张的眨了下眼睛。
还未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少年软嫩的双唇吻上来,玉黎清顿时面红耳赤,紧紧闭上眼睛。
少年每上前走近一步,玉黎清都能感觉到潮湿的胸膛隔着衣裳压过来,又热又闷,她只能悄悄后退,以此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知退了多少步,身后被书架挡住,再无退路。
赤//裸的足踏着水声将二人间的距离不断压缩,她藏在身后的双手也被抓出来高举过头顶按在书架上,温热而潮湿的指尖从她袖口下露出的腕子滑进手心中,十指交扣,亲密无间。
深情的吻让玉黎清的身子飘飘然,他吻的那样温柔,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紧接着是相互纠缠的甜蜜……
其实这样,感觉也挺好的。
脑中刚刚浮现出这样的念头,玉黎清便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她怎么又被江昭元带跑了。
像是给他蛊惑着,连是非对错都不顾了。这怎么能成呢?
她微微眯着眼睛,从短暂的沉湎中回过神来,想着如何才能从他身边挣脱,还不会伤他的心。
视线在屋中扫过一圈,他的房间中没有过多的装饰,视野中除了那个浴桶,便是一方圆桌,桌上摆着的饭食好像没有动过。
父亲让人给他们留了晚饭,她又让厨房的人热了给江昭元送过来,难道他一口都没吃?
“唔嗯……嗯……”玉黎清挣扎着从他手中抽回了手来,按着他的肩膀往外推。
少年的身躯丝毫未动,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在她唇上重重的吮了一下才分开,低喘道:“怎么了?”
“你,没吃晚饭吗?”玉黎清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指着桌子上原封不动的饭菜问他。
“我不饿。”
少年的双手抓在书架上,将她的身子困在自己身前狭小的空间中,头都没回一下。
“不饿归不饿,有样东西你得喝掉才行。”玉黎清说着,借机蹲下身子,从他手臂下的缝隙中逃了出来。
她记得父亲让人给江昭元煮了参汤来着,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名贵药材,要是凉了再热,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玉黎清走到桌边,在桌上发现了一碗清亮的汤水。
汤碗里还飘着切成片的人参、红枣,还有枸杞,味道闻着有些清苦。
端起来捧在手上,特意舀了一勺试试温度。参汤放在这里应当有段时间了,刚好凉到了适合入口的温度。
玉黎清背对着他坐在凳子上,说着:“你快过来坐,把这参汤喝了。”
站在她身后的江昭元微微挑眉,将她的羞怯看在眼中,随手捡起地上的衣衫穿上,随手将衣带系了一个松垮的结,走过来坐到了她身边。
看着她推过来的汤碗,江昭元疑惑问:“这是……”
玉黎清见他终于穿了件衣裳,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笑着说:“这是我父亲特意让人为你煮的参汤,可以定心醒神,最治心悸,你快喝了吧。”
喝完了再催促他去上床休息,自己也就能脱身了。
“我……”江昭元犹豫了。
倒不是担心汤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他方才的心慌都是装出来的,心里好的很,再喝这汤……怕是阳火太盛。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好意道:“我刚才已经尝过了,不会烫嘴,也没有那么苦。”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江昭元轻咬了下唇——既然装了,就该装到底。
他端起碗来,将汤水喝了个干净。
见他喝的太急,玉黎清赶忙掏出帕子来递给他擦嘴,微笑说:“这棵参是我父亲珍藏了好几年的,他竟也舍得炖给你吃,看来你们之间关系很不错啊。”
“嗯。”江昭元低声应着。
参汤下肚,没一会儿身子便从里暖了起来。
起先只是热乎乎的,过了片刻后,便像从肚子里烧起来似的,整个身子都热起来,江昭元难耐的吐出两口浊气。
还真是上等的人参,这么快就能发挥效用。
尝试着用内力去压制那股热劲儿,却好像适得其反,反将药力催化得更快,顺着心脏迸发的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隐隐发烫。
玉黎清看着江昭元的变化,渐渐有些不解,他怎么好像有点不舒服。
少年的身子原本白白净净的,喝下参汤后,身上的水珠没多久便干了,肌肤下泛着淡淡的红,脸颊更是一片红潮,连眼角也多了几分缱绻的颜色,倾城的绝色容颜越发红润,看上去魅//惑极了。
喝了参汤,面色红润也正常,可江昭元明显是红过头了。
玉黎清担心道:“你怎么了?”
该不会是这人参放了这么久,已经坏掉了吧。
“我,有点热。”少年的嗓子发干,说出话来都带着浅浅的嘶哑。
初秋的夜晚,外头落着细密的雨丝。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连衣带都没系好,坐在凳子上露着半边大腿,躁动的扯着松垮的领口,直到衣带松开,双襟大敞,身体的燥热也没能缓解半分。
见少年有些不对劲,玉黎清不敢再干坐着,缓缓站起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感觉和这样的江昭元待在一起有点危险。
先找借口溜走再说,再待下去,她嘴唇都要被亲肿了。
“那你先坐着别动——我去给你取点冰块过来。”说着就朝门边走去,听到身后的声响,好像是江昭元跟了过来,玉黎清焦急着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到门前。
伸手去抬门栓,手上刚握住,背后便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躯。
烧的发烫的手掌扣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回拉,沙哑的声音紧贴在她耳边,夹杂着燥热的低喘,“别走。”
说着,在她精致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玉黎清身子一颤,小小的惊叫了一声,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瑟缩道:“你,你干什么?”
“我,难受……”少年吐息灼热,唇瓣不住的在她手背上轻吻。
“那我去给你找大夫,你松开我吧。”玉黎清像只掉进陷阱的兔子,已然察觉到危险。
“清清……这个,大夫也没办法,嗯……你,你帮我好不好?”从他的声音中能明显听出冲动与压抑交织的挣扎,环在少女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身子无法控制的往她身上贴。
他实在太难受了,又热又憋闷,积在体内的火热几乎快要点燃他的疯狂。
手掌压着她绷直的腰线,无师自通的摸到了系在腰间的双耳结,焦躁的扯着。
“别……”刚刚还捂在耳朵上的手赶忙移过去扒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腰带,硬气的呵斥道,“不许扯我衣服!”
她的腹部几乎贴在门上,被人扣住腰线,挣扎不得。
原本很听她话的少年却对她的呵斥没有多少反应,扯不了腰带便侧过头去吻她的脸,直将她逼的没有退路。
“江昭元,你放开我……”实在无力招架这种攻势,玉黎清低声求着。
少年却像是听不见似的,手掌曲折,向下蜿蜒,在少女突然的惊叫声中,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平日里软糯又文雅的少年,这会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大踏步着走向床榻,将她箍得紧紧的。
玉黎清紧张的瑟缩的身子,直到少年将她放在床上,才看清他的表情。
只是喝了一碗汤的功夫,怎么就变得这样凶,有点吓人。
她从床上爬起来想要逃跑,却被他抓住肩膀按回去,强势道:“是清清让我喝的,我变成这样,你想一走了之?”
头脑热的发昏,连伪装都不顾了。
玉黎清被他这副急躁的模样吓到,抱歉道:“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这样,我也没办法呀。”
少年爬上床来,单薄的衣衫大敞着要掉不掉,粗喘道:“你有办法,你知道的……要怎样才能……”
玉黎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不行,那回是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才……现在我现在还清醒着呢,怎能明知故犯。”
慌张时,指尖不经意碰到跨在身侧的腿,肌肤所触的热烫,吓了她一跳。
他身上好烫!
少年难耐地闭着眼睛,扣紧她的肩膀道:“清清,别想那些了……你再迟一些,我就要疯了。”
他已经极力的忍耐了,此刻尚存一丝理智,若真被热气冲昏了头,只怕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百年的人参都浓缩在那小小的一碗里,被他全部喝下,还误打误撞的用内力催化,这副身子年轻气盛,若一直闷着,后果他自己都不敢想。
见清清还在犹豫,江昭元眼眶湿润,目光迷离,喘着粗气道:“清清先前还说喜欢我,难道连救我一回都不肯?”
少年脸泛红潮,气喘吁吁,一番乞求说的卑微又可怜。
玉黎清实在于心不忍,终是颤声道:“那,那你闭上眼睛。”
晃动的烛火将二人的身影照在床帐上,少女探出身子去落下床帐,直到周围昏暗下来,才吻住他的唇。
四周一片昏暗,外头下着淋漓的小雨,细微的雨声打在窗台外,助人好眠。
不知过了多久,去烧衣裳的若若撑着伞走了回来,站在园门边上好奇的看向院里,亮着灯的卧房看不到人影,隐约传出的声响也被藏在了雨中。
许久之后,床榻间响起一声委屈的哀怨,“怎么还没……”
“再来一回吧。”少年的声音稍微清明了些,带着低低笑意沉了下去。
“啊?”少女又羞又可怜,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堵住了唇。
长夜漫漫,细雨绵绵。
一场断断续续的小雨下到第二天清晨,滴滴嗒嗒的雨珠沿着屋檐落下来,落进檐下的草丛里。
“嗯……”
睡梦中的少年慵懒的哼了一声,毛茸茸的头发在少女耳边磨蹭,唇瓣贴着细嫩的后颈,下意识的亲了一下。
脖颈上传来的痒感,惊醒了熟睡中的玉黎清,她猛然睁开眼睛。
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腰间,见自己衣衫仍然完整,腰带也好好的,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想起昨夜,后悔不已,就不该给他喝那碗参汤。
原本等他恢复正常就该离开,可江昭元却扣着她不让走。偏偏自己力气小还心虚,拗不过他,就这么在他身边枕了一夜。
玉黎清小心翼翼的扒开他的手,灵活的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袜,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等在外头的若若抱着雨伞靠在墙边,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若若醒了过来,看到小姐走出来,赶忙迎上去,还什么都没问,就见小姐抿着唇摇了摇头。
若若习以为常,没再多问。
落荒而逃,心慌意乱。
直到用早饭时,玉黎清和江昭元才在桌上见面,一个羞的不敢抬头,一个神采奕奕,与玉天磊聊的起兴。
玉天磊开心道:“江公子今天精神不错啊。”
江昭元微笑着答:“多谢伯父昨日让人送来的参汤,用过之后,通体舒畅,精力充沛。”
“有用就好。”玉天磊欣慰道,“我把它藏在仓库十几年,还以为药力会有所消减,能让江公子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只有玉黎清端着碗专心吃饭,她哼了一声,装作不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
坐在对面的少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只一瞬间的视线交错,玉黎清便感觉心脏被人击中似的。
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赶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
却不知,从耳尖蔓延到脸颊的绯红,早已将她的心动在少年面前暴露无遗。
几日后。
书院下学,江昭元如常走在台阶上,听方毅同他汇报前些日子吩咐下去的事,“属下们已经查明是燕王的人送来的密信,但是没在卢家搜到证据。”
“没找到证据?”江昭元不动声色地问。
二人不断路过一同下学的学子,说话的声音尽量放低,不好给人察觉。
方毅回禀道:“医馆的人说,那天的确有人往卢府送了一支竹筒,但影卫们怎么也找不到藏在竹筒里的密信。”
江昭元并不惊慌,从容道:“既有密信,卢庆定要找地方藏着,若连影卫都找不到,就只能是被别人拿走了。”
“谁会这么做?”
“有了那封密信,就有了谈判的资本,池家,萧家,都有可能。”江昭元说着,像是并不把这事看得很重,语气很轻盈。
方毅接话道:“那我再让人去池家和萧家搜一遍。”
“不必了。”江昭元制止了他,“那人有意藏起密信,必然想加以利用,迟早会带着密信露头。”
方毅从不怀疑公子的决定,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萧氏的秋风吹在扬州城里,十月中旬,街道上飘着几片北风吹落的树叶,天气愈发冷起来。
风平浪静的扬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月前,原先的府尹卢庆因为贪赃枉法被关进了大牢。
前些日子,传令官亲自从梁京赶来,宣读了皇上对扬州府卢庆的判罚,数罪并罚,判其抄家,斩于菜市口,秋后问斩。
其夫人私杀家奴,知晓卢庆的罪状却隐瞒不报,被流放到西南做苦役。
卢家人在老家的亲戚私占民田,在乡中欺男霸女,被罚了一百两白银,还要再坐三年牢。
整个卢家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卢素素,身上虽然没有罪名,却因为父亲母亲的罪状被牵连,罚没为奴,被老家的一位员外买去做了妾室,后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坊间的百姓都在为卢家的倒台倍感欣喜,欢呼雀跃着迎来新的府尹。
皇上指派的新任扬州府尹崔道成今日坐着马车来到了扬州城。
崔道成本是扬州下属县的一个小县令,因为在任期间政绩颇丰,又深得民心,因此得到推荐,被提拔为扬州府尹。
对于爱民如子的新府尹,百姓们夹道欢迎,都想来看一看新府尹的模样。
街道上人潮拥挤,载着府尹的马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着,崔道成撩着窗帘从外头的百姓的问好,街道上一片热闹嘈嚷的景象。
街边的茶楼里,有不少客人从二楼探出头去看个热闹。
在茶楼雅间里,一青年站起身来关上窗户,将吵闹的声响隔绝在了屋外。
坐下身时,恭敬的倒了一杯茶端到桌子另一边,“这楼里的铁观音是上佳,公子尝尝。”
身着云山青衣的少年坐在桌边,并没有捧他端来的茶,摩挲着手心里的一颗玉珠,道:“你今日请我过来,应当不止为了这杯茶吧。”
萧信端正坐着,说道:“我知道公子在找东西。”
他一开口,江昭元就知道是在说什么,原本早有设想,眼下听他所言并未惊讶,叹道:“原来在你手上。”
萧信解释说:“当时我陪父亲去抓捕卢庆,意外在他书房里发现了这个,想着这东西应该对公子有用,才私自收了起来。”
一边说着,从怀里掏出叠的整齐的密信,双手奉到江昭元面前。
江昭元将信纸从他手上拿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上头果然有燕王的私印。
看过之后便将信放回桌上。
“你想要什么?”
萧信开口道:“两年前,家父本该调去梁京镇守,却被燕王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将我父亲从调选的名单中撤下,换了燕王的家臣……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
“你想让我帮你父亲调去梁京?”江昭元侧过脸看着他。
萧信赶忙摆手,“并非如此,家父为人耿直,哪怕吃了亏也愿意忍着,但我却不能咽下这口气。皇上仁厚,燕王却徇私枉法,狂妄自大,怎配为一国储君。”
似乎是没想到萧信能说出这样一番言论,江昭元挑了一下手指,“说下去。”
“皇上年岁大了,燕王为嫡子,必然会立为储君,日后登基大宝。若是他做上了龙椅,只怕天下永无宁日……我想求公子,日后助一贤明皇子为储。”
听到这里,江昭元冷哼一声,“这立谁为储君,我一个小小的举子,恐怕帮不上你的忙。”
“公子一定可以。”萧信激动道,“我初见公子便知以公子的才华,日后必然在官场上风生水起,可做皇上的臂膀,定能在朝堂中说得上话。”
江昭元站起身来。
在萧信期待的眼神,他将那碗新倒的茶水端起,倒掉了茶水,把茶碗放回桌上。
“你这茶我消受不起。”说罢,江昭元转身要往外走。
“公子,为何?”萧信紧张的跟在他身后挽留。
江昭元回了他一句:“你把这话原原本本的去同你父亲说一遍,就不只是倒一杯茶这么简单了。”
萧信愣在原地,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昭元停下了脚步,回身说:“我欣赏你的野心,只是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便用这么一点蝇头小利来同我做交易,让我为你办事,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萧信摸着胸口说,“此事并非为我,是为整个大梁,也是为了公子啊,燕王如今派人来刺杀您,等到您回京,难保他不会动用其他的手段害您。”
“我与燕王的纠葛,我自会处理。”江昭元冷漠的看着他。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看着,萧信竟隐隐感觉后背发凉,像是被蟒蛇缠住身躯一般,发自本能的恐惧,心慌。
“你想借我的手完成你的野望?”江昭元摇摇头,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萧信觉得他说的没错,可又觉得自己来求他合作也不光是为了自己,上前挽留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番两次的纠缠让江昭元渐渐丧失了耐心,他冷声道:“若今日是你父亲同我谈,我还当你们有点诚意。”
拉开门,留了一句,“等你有了足够的筹码,再来跟我谈吧。”
随即拂袖而去。
“公子!”萧信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放在桌子上的密信,他自以为的筹码在江公子眼中无足轻重,今日真是走了一招错棋。
进去拿了密信收好,忙下楼去赶上江昭元,在他面前恭敬作揖,说:“我这就回去同家父商谈,还请公子原谅我今日的无心之失。”
江昭元没有理会他,从他身边绕开。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萧信眼中并无失落,反而有越挫越勇之意。
二人的身影很快被热闹的人群淹没。
远在主街道之外,玉家的小织坊里,院子里没有了日日响的织布声,一群女工正围在院子里。
空旷的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旁边搭了一个架子,上头挂着一幅画。
女工们认真的欣赏着画上的花纹,赞叹道:“瞧瞧,池小姐这画作多细致。”
“好像只画了几笔,看着简简单单的,可怎么瞧都觉得好看。”
池月从桌边站起,轻声细语道:“各位婶子别客气,若是觉得哪里不好纺,尽可以说出来,我再做修改。”
女工们有些拘谨,“这……我们都是粗人,哪里懂什么画,只要小姐觉得好,我们就照着纺就是了。”
玉黎清走到池月身边,抬高了声量道:“大家不必客气,我今日请月月过来作画就是为了日后织一些新花色,大家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就是了。”
闻言,才有人小声提议说:“这个地方的暗纹颜色过于明显了,织出来会和原本的底色相冲。”
池月看着她指的地方,点了点头,“好,我再用深一些的颜色。”
又有人说:“这个花的形状过于复杂了,若是把六瓣改成五瓣,应当会好些。”
池月思考后,也一同应下。
一连听了几条建议后,池月撤下了这一幅画,坐回桌子旁边去,没用多久的时间,又画了一幅新的出来。
新作的这一幅较之先前那幅修改了一些地方,女工们也跟着看过之后,找不出要改的地方,便将画挂到架子上,抬进屋子里摆在最前面。
今日,她们就要照着这个花纹来织。
为了保证花纹织出来的效果,玉黎清先上手织了一段,给女工们看过,大家都觉得可行之后,才坐到织布机前开始动工。
安排好这一边,玉黎清开心的走进院子里,一把搂住池月,笑道:“我的好月月,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池月温柔的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先前听你说要帮家里打理家业,我还担心你会应付不来,如今见你将这些管的井井有条,真是让我望尘莫及。”
话语间,颇有些羡慕的意味。
玉黎清松开她,调皮地捏住她的耳垂,“这是哪里话,我管这些事都是跟父亲和母亲学的,你呢,字写的好看,画得也好看,我就是练一辈子,也画不出你的那种神韵。”
这话说的,快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池月被她逗笑了,抬手把她的手拉下来,小声问:“清儿,我听父亲说,下个月梁京那边会派人过来酌选新的皇商,你请我过来画花色,难道是想……?”
玉黎清点点头,赞叹道:“你真聪明,这都瞒不过你。”
池月轻笑着碰了下她的肩膀,追问:“这事儿你父亲和堂兄知道吗?”
玉黎清微微皱眉,“还没同他们说,得先把布做出来,亲自拿到父亲面前,才有把握能劝得动他。”
两人站在院子里,冷风卷着几片树叶从脚边吹过。
池月伸出手指轻轻揉她在眉间,温柔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得到好友的一力支持,玉黎清心里也有了底气,反问她:“这回不担心我了?”
“还是有一点。”池月如实道,“毕竟你是个女子,做这些事总是要比男子麻烦些,不管做的好不好,都会有人给你脸色看。”
“我不看他们就行了。”玉黎清娇憨的笑着,“人的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若因为旁人几句说三道四便改变我自己的心思,那我也太好摆弄了。”
“只要你自己看得明白就好。”池月看着她,知道清儿比从前成长了许多,心中倍感欣慰。
看着日头将近黄昏,玉黎清拉住池月的手,“我送你回去吧。”
“嗯。”池月跟着她走出去。
出了织坊,二人没有直接去池府,玉黎清先是请池月去酒楼吃了顿好酒菜,随后才将她送回池府。
从池府离开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秋日的夜晚来的很快,街道上夜风吹过,玉黎清坐在马车里都忍不住打寒颤。
夜里虽冷,夜市上的小摊前却还有不少客人,热乎乎的馄饨飘着香气,糖画铺子上熬着一锅粘稠的糖浆,只是路过都能嗅到空气中的甜气。
马车经过糕点铺子,玉黎清才刚刚吃饱喝足,却还是忍不住想再吃一个莲花酥,要热气腾腾的,新出炉的才最香。
带一点回去给江昭元和父亲,不然他们一定又要怪她回家晚了。
她叫停了马车,自己下车穿过街道去买糕点。
夜市上人来人往,玉黎清拿着两包热乎乎的莲花酥走向马车,若若跟在她身后,手上提着两包铺子里今天才开始卖的兔子糖。
“小姐,您买这么多吃的完吗?”
“回去分给大家尝尝,兔子糖,听着就很好吃。”玉黎清笑着,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两人正说着,前头几步远处有一身着墨绿衣衫的男子,被两个地痞斥骂推搡着,步步后退。
还没等玉黎清反应过来,男子的后背就倒退撞在了她肩膀上。
玉黎清下意识把手上的莲花酥高高举起——要是压坏了就不好吃了!
莲花酥是保住了,身子却被这一撞失去了重心,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身后的若若眼疾手快,追上来要扶她,却被一人抢在了前头。
身着墨绿的男子伸手捞住了玉黎清即将倒下去的身子,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扶正。
站稳之后,玉黎清赶忙对人道谢,“谢谢。”
抬起头来,见到男子冷淡的眼神,直瞪的她心中一惊——看上去像是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那男子容貌俊秀,脸侧的轮廓硬朗,眼下一点美人痣戳人心坎,乌黑的长发及腰,身形生的高挑,眼角眉梢的冷漠高傲,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冷傲的美人……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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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玉黎清盯着他的脸,有些失神。
眼前的男子生的俊美, 不似女子过分阴柔,也不像男子过于阳刚,他乌眸如墨, 睫毛浓密, 冷着眼看过来让人觉得害怕,却又忍不住为他的貌美而将视线停驻。
玉黎清的个子只到男子的胸膛, 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而男子对她的道谢并无反应,只淡淡垂下眸, 松开了虚浮在她后腰的手, 居高临下的瞟了她一眼。
被晾在原地的玉黎清觉得很不自在, 如果没看错,刚刚把她撞倒的应该就是这个男子。
虽说也是他把自己扶住, 可他这样冷漠的反应, 总叫人心里不舒服。
“小姐,你没事儿吧。”若若见势凑上来, 不着痕迹的将玉黎清和面色不善的男子隔开。
“我没事。”玉黎清从男子脸上收回视线,看向若若。
“那咱们快走吧, 老爷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用晚饭呢, 回去晚了, 糕点也要凉了。”
若若一边说着一边给她使眼色,提醒此地是个是非之地,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看到她的眼色, 玉黎清下意识的往男子身侧瞧过去, 果然看见那两个地痞流氓打扮的人来势汹汹的走向他们, 显然是冲着男子过来的。
这回出来,只有车夫和若若在身边,若被这些无赖缠上,只怕难以脱身,还是走为上策。
左右那男子也不爱搭理人,主仆二人赶紧离开。
把糕点放进马车,正要坐进去时,身后的声音突然大起来。
粗犷的嗓子怒道:“喂,你看哪儿呢,这事儿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是那地痞在呵斥那个男子。
玉黎清下意识转过头去。
意外对上男子望向她的冷冰冰的目光。
他在看她?
视线与她的视线接触后,男子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随后才转过头去蔑视那两个地痞。
轻哼一声,“无耻之尤。”
玉黎清感觉很奇怪,那人她明明是第一次见,为什么有种熟悉感,而且他生的那么俊俏,衣裳也是富家子弟才会穿的丝绸,为什么身边不见带个小厮呢?
刚才与男子对视的瞬间,她隐约感觉到,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跟她说,亦或者是——对她很感兴趣?
相隔几步的距离,两个地痞因为男子的斥骂恼羞成怒,“你还敢骂我们?”
一边喊着,就抬起手来要打在男子身上。
道路两边停下来看热闹的人有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阻拦。常在这街上走的人都知道那两个地痞是这一带有名的泼皮,谁要是给他们缠上,简直比狗皮膏药还难扯掉。
而那墨绿衣的男子显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站的挺直,大有种宁死也不屈服的傲气。
玉黎清实在看不下去了,没有坐上马车,反走过去拦住了即将下手的地痞,笑说:“各位有话好说,别动手打人啊。”
“你又是谁?”见面前闯进来一个小姑娘挡在男子面前,地痞暂时停下了手,扬着下巴说,“滚一边儿去,这是我们跟他的事儿,用不着别人来插嘴。”
地痞说话粗鲁,玉黎清也不露惧色,提议道:“我见这位公子不太爱说话,兴许是有误会,要不然你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咱们也好分说分说。”
“哎,我说你这个小姑娘,还挺爱管闲事啊。”
地痞拧着眉毛说完,站在道路两侧看热闹的人也跟着窃窃私语,稍稍猜这是哪家的小姐,不在家里绣花,跑到这里来管三个大男人之间的是非。
可惜天色昏暗,道路两侧的灯笼落下的光关于朦胧,虽能看清那小姐的衣衫,却看不清她的相貌。
“你要听,那我就告诉你。”
地痞撇着嘴,抬起手指向那她身后的男子,嚣张道,“这小子,在大街上打坏了我的传家宝物还不认账,那可是我家传了三代的宝贝,没个五百两,这事儿平不了。”
听罢,玉黎清微微侧过脸,问男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男子一脸傲气,眼下的美人痣在睫毛落下的阴影中若隐若现,不屑道:“不过一堆破铜烂铁。”
这般语气,给人听了实在来气。
地痞撸着袖子就要冲上来,“你还敢嘴硬,我看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当我们是好打发的。”
眼瞅着要打起来,玉黎清忙制止道:“别着急动手呀,要不你带我们过去看看,虽说是传家宝,到底值多少钱也得给我们过了眼才好定数吧?”
“你和他认识吗,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撸着袖子的地痞不屑的看着玉黎清。
小姑娘生的娇小,还没到他胸膛高,说话声也软软的,突然冒出来管闲事,地痞哪会把她放在眼里。
正要对那男子动手,身旁的兄弟就凑过来小声说:“咱们跟这个男的掰扯半天都拿不到银子,这小姑娘看着是个富家小姐,能从她手上掏点钱出来也行啊。”
地痞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也不无道理,反正他要的是银子,只要能拿到手,管他是谁出呢。
“那你们跟我过来吧。”说着,把人带到前面去。
玉黎清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自己帮他说话,他却连句话都不跟她说。
脾气真是古怪。
若不是刚才听见他那几句嫌弃的话,她真要怀疑这人是个哑巴。
跟着地痞往前面的小摊走,若若在她身后小声道:“小姐,咱们不是回家吗,您怎么又管上旁人的闲事了。”
玉黎清侧过脸,悄悄答:“我瞧这公子不善言辞,要是没个人帮他说话,估计真要给人欺负了,再说他刚刚也帮了我一下,就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那算什么帮啊,就算他不扶,我也能扶住小姐。”若若不悦地抬头瞅了一眼走在二人身侧的男子,“而且本就是他把小姐撞倒的。”
玉黎清小声拦她,“好了,你小点声,给人家听见要不高兴了。”
一行人走到地痞摆的小摊上,挤在两个铺子中间小小的空地上,一张破布,上头摆了些石头、玉镯、还有一把破旧的刀,刀口都钝了。
往旁边看过去,有一片摔裂的瓷片,看轮廓,像是个被摔坏的花瓶。
地痞指着花瓶的碎片说:“这可是从我爷爷那辈儿就传下来的,我爹还想着让我把它卖了娶媳妇儿呢,没想到被这么一个不开眼的臭小子给摔了。”
男子不服气道:“是你自己说,若是假货,便任摔。”
地痞矢口否认,指着男子的鼻子骂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这是信口雌黄!”
玉黎清蹲下身去捏了一片瓷片,起身道:“虽然他把东西摔了是不太好,只是这花瓶的确是赝品,看着也不像是几十年前的物件。”
她虽然不懂古董,但也知道这瓶底印着的烧窑厂就在城外,那烧窑厂是前几年才建起来的,这花瓶也是件新东西,怎么可能是他口中的传家之宝。
“你们看,这瓶底还印着烧窑厂的名字。”玉黎清捏着瓷片给左右的路人看,也给两个地痞过眼。
见状,地痞立马换上另一副嘴脸,凶道:“关你什么事,我爹说它值钱,那它就是值钱,你们不识货就走远些,凭什么把我东西摔了。”
另一个人高喊着,“赔钱!你们要是不赔钱,今天就别想走了。”
“哼,大丈夫怎可屈于小人威胁。”男子冷声哼着,高傲的扭过头去。
玉黎清感觉到这位公子有点过于正直了,怪不得刚才被这两个地痞推搡着也不还手,想来是不屑于跟他们动手。
难得碰到这么古怪的人,玉黎清意外觉得有趣。
便站出来替他说:“既然你们要纠缠不下,那我们一同去官府得了,新来的崔大人最是公正严明,孰是孰非,就交给崔大人来查问。”
一听说要上府衙,两个地痞的气焰瞬间收敛下来。
玉黎清趁势提出另一个建议:“又或者,赔你们五两,算是买下了这个花瓶,这事儿就过去了。”
五两银子,够买二十个这样的花瓶了。
两个地痞稍微犹豫了一会,装作不情愿的答应下来,“我也就是看在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才放过他。”
玉黎清招了招手,若若过去递给二人五两银子,地痞掂量了下银子的分量,随后便开开心心的收拾了地上摆的零碎,离开了。
没了热闹可看,停在两侧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
玉黎清看了男子一眼,见他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也不强求,对他礼貌的低了下身子,随后便往自家马车走过去。
“你……”男子在身后叫住她。
“嗯?”玉黎清回身看他。
那男子脸色稍微柔和了些,好看的眉眼却不直视她,略带着些埋怨似的问道:“为何要同他们妥协,应当送他们去府衙,你这样,是助长了他们的欺诈。”
玉黎清静静的回他:“他们流落街头,不务正业,也并非乐在其中。因为先前的府尹不理民生,所以许多人都找不到糊口的营生,无奈才抛下颜面,以此为生。”
人总是要吃饭的,饿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
若他们真的是极恶之人,便不会为了五两银子就收手。
刚才见那地痞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那把生了锈的破刀别在腰间,想来也是有些在乎的东西。
玉黎清劝他一句,“公子正直不屈是好事,但过刚易折,世间并非只有黑白,只望公子下回能跟人多说几句话,也好让人知道,公子是个明事理的。”
说罢,便离开了此处。
男子站在身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眸中神色略显复杂。
过了一会儿,一旁的小巷里走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青年,在街上左右扫了两圈才看到站在街旁的墨绿衣男子。
小跑着跟过来,喘气道:“公子,你怎么到这边来了?也不提前跟奴才说一声,真是让奴才好找。”
“出来办点私事。”男子答着,继续在街上逛起来。
“办什么事?”小厮追问。
男子随意道:“去买点见面礼。”
闻言,小厮有点紧张,“不会是给二公子准备的吧?”
“不是。”男子淡淡道。
听罢,小厮松了口气,开口说:“我就说嘛,二公子那个臭脾气,是个人都受不了,连老爷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让他自生自灭,公子您何必管他死活,还是先忙咱们自己的事最要紧。”
小厮没大没小的抱怨,让男子神色越发凝重,呵止他:“住口。”
被公子骂了,小厮才知道收敛,“奴才多言了。”
夜色渐深,路边的灯笼越显明亮,在萧瑟的秋风中轻轻摇摆,照着地上的人影也一起晃动。
玉黎清提着糕点走进家门,穿过长廊刚进花园就见到了站在石桥上的少年。
他侧身站站在莲花池中的石桥上,双眸微闭,稍仰起头向着明月。
长发静静的散落在肩上,束在身后的白玉发冠被月光照得银亮似雪,发间好似铺了一片银光。
在微凉的秋夜里,他穿着一身单薄的轻衫,套一件月白色外衣,系在腰间的飘带轻盈如纱,夜风乍起,飘带随风飘动,如梦如幻。
皎洁的月光在他脸上描摹出光与影的轮廓,他却只是静静的闭着双眼,任月光在他身上流动。
明月下,一池荷叶只剩得寥寥几片,平静无波澜的池面上映照着月光,桥上人影倒映在水面上,美的如同一幅水墨。
少年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侧身立在桥上,在月光下显得圣洁而美好,玉黎清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从青石板路上拐了过去。
无人走动的花园里格外安静,江昭元享受着月光的清凉和眼中黑暗之外雾蒙蒙的白色。
他在等人。
因为知道那人一定会来,所以连等待都变得甜蜜而有意义。
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听出那是谁,少年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过去。
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好像浅草底的潭水一般灵动而润泽,当他转过身来,那眼底的光亮映照着她的身影,仿佛有星星落在了她身侧。
“清清?”他朝着她的方向,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淡雅的面容上勾起微笑。
即使刚才在路上见到一个美人,也无法让玉黎清否认自家的小美人才是这世间最美的男子。
与他眼神对视,玉黎清心跳骤然加快,羞涩着侧过头,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
少年踏着步子下桥来。
待他走到面前,玉黎清越发将他的眉眼看得清楚,远山似的眉峰,深邃的眼眶,月光下闪着光辉的明眸仿佛一对黑曜石,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些撒娇似的幽怨。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少年说着,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不着痕迹的把她身旁的若若挤到了后面去。
“碰上点事,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玉黎清把手上的点心提给他看,微笑着说,“张家铺子里今天新上了一种兔子糖,我特意买了点回来,拿给你尝尝。”
“哦?”少年也没听说过这种糖,好奇的看过去。
玉黎清拆开了包在油纸外的线,捏了一颗送到他嘴边,“啊,张嘴。”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张开嘴。
色泽白亮的糖入口便是醇厚的奶香味,少年微笑着点头,“好吃。”
见他喜欢,玉黎清也捏了一颗吃掉,好吃到眉毛要飞起来了。
“若若,你也尝尝,这糖真好吃。”说着,捏了一颗回身去喂给若若。
感受到身旁的白眼,若若赶忙吃下糖,笑说:“是挺好吃的,怪不得小姐要特意买回来给江公子尝尝。”
玉黎清点点头,“我这儿留这一包就好,剩下那一包糖,你明天分给府里的人尝尝吧。”
“那这两包呢?”江昭元追问她。
“这是莲花酥,我和你吃一包,另外一包我一会儿送去给父亲吃。”
“嗯。”江昭元很认可她的分配,自然的挽住她的胳膊,陪她一起去。
少年长得比她高了,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黏在她身边,这会儿挽着她的胳膊,脑袋便靠在了她肩膀上。
玉黎清也不觉得累赘,就这么让他靠着。
走了没一会儿,江昭元隐隐嗅到,清清身上好像有什么味道,淡淡的熏香味,是种很少有人用的香,掺杂着薄荷和松香,是他从小就不喜欢冷冽的味道。
他敏锐的察觉到清清可能见过什么人,却并未开口问她。
如果是他想的那个人……
将玉黎清送到碧桐院门口,目送着她进去后,江昭元转身离开,朝身侧勾了勾手。
远远的跟在后面的方毅小跑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他低声道:“清清今天晚上应该见了什么人,你去查一查,但不许让清清知道。”
“是。”方毅点头。
流淌的月光照在屋檐外,如水波粼粼。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黎清从碧桐院出来时,外头已经看不见江昭元的身影了,她有些疑惑,也有点欣慰。
秋天干燥少雨,没有了电闪雷鸣的天气,日子也平静的过着,这一个月来,江昭元倒是很少往她房间里来了。
因着他总来找她说话,她对江昭元每日在忙些什么也算熟知于心。
先前是和同窗去吃茶,偶尔还有诗会文会邀请他过去,他在功课上也很下功夫,比起她在私塾里学的,江昭元涉猎的书目要多得多,除了每日在书院上课,有时在府里,她也能看到江昭元在读书,而那些书目都是科举不会考的,冷僻难懂的古书。
他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很难被人打扰,有这股倔强的劲头,也难怪他博学多识,样样精通。
玉黎清走回春棠轩,心情有些复杂。
今日是卢庆的头七,刚才她和父亲也说了几句有关卢家的事,倒不是有愧疚或是什么别的感情,只是觉得自家小门小户的,却被卷进卢家的案子里,总惴惴不安。
能够扳倒卢家靠的是江昭元,被卢家盯上也是因为他。
这一来一回,给她一种微妙的感觉:和江昭元在一起,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太平静。
以后会发生什么,想再多也没有定论。
至少当下,她喜欢江昭元,想和他在一起,不管这份感情能持续多久,至少,她能在当下的时光中,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和他作一对双飞蝶。
安眠的夜在温暖的晨光中醒来。
今天织坊里有事要忙,玉黎清让人去私塾请了假,今日专心去织坊忙活。
用过早饭后来到织坊,早来的账房先生已经把昨日女工们织出来的十三匹有花纹的布在拖车上装好了。
见玉黎清过来,账房先生开心道:“小姐,这回织出的布料真不错,不管是面料还是花纹都是独一份。”
玉黎清走过去掀开盖在布匹上的麻布棚子,摸了摸布匹的面料,又细细看了花纹,满意的笑了。
她和几个有经验的女工研究了一个多月才定下来原料的比例,织出来的丝绸又薄又轻,还可以很好的保暖,这个时节做出来,正合适。
用这个布料去参选皇商酌选,应当有胜算。
“先把这批布料送去人染坊吧。”玉黎清落下棚子,跟账房先生说,“这回可得告诉那边的管事,让他小心一些。”
“好。”账房先生应下,和人带着拖车赶去了染坊。
随后,她留在织坊里核对剩余原料的数量,又开始研究另外一种布料,那是她意外发现的,一种疏水的面料,水落在布料上会像水珠一样流走,只是用的原料贵了许多,若是能改良一下,然后必能大有发展。
这么一坐就到了中午,女工们休工吃饭,若若也过来提醒玉黎清该用午饭了。
玉黎清从织布机前站起来,这一坐就做了两个多小时,腿都僵了,趁着吃午饭的空档出去走走也好。
二人刚走出织坊不远,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嫣?好久不见了啊。”玉黎清率先同她打招呼。她们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自从周嫣离开了私塾,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这回再见,周嫣身上多了些金贵的装饰,只是神色没了从前的得意。
她苦着脸,阴郁道:“你可知,卢素素被人买去做了妾。”
“啊?”从她口中听到这话,玉黎清有点意外,“这……我先前听说过,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她平淡的反应,周嫣激动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她只是喜欢江公子而已,你们非要把她逼到这样的下场吗?”
听完这番话,玉黎清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虽然知道她嫁人为妾,我心里也不舒服,可也不是我让她走到如今这步田地的。”玉黎清严肃道,“她父亲买凶杀//人,母亲身上背着命案,她姑姑姑父也犯了事,那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事才要受罚。”
“可卢素素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她杀//人放火了?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对他们步步紧逼。”
周嫣高声职责她,仿佛她真做错了什么。
织坊外是一片民坊和绿地,正值中午,外头走动的人很少,偶尔有个路过,听到周嫣喊的这么大声,好奇的扭过头来看,像是看着一个疯妇。
玉黎清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记忆里的周嫣虽然嚣张骄纵,却还是分得清好坏,怎么如今为了骂她,连黑白都不分。
若若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小姐身前。
“周姑娘,你放尊重一些,如何判罚卢家是皇上和通判定下的,与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她目光不善的盯着周嫣,嘲讽道,“你心这么善,怎么也不见你去赎买卢姑娘,反跑到我们这里来说嘴。”
似乎是没想到一个丫鬟也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周嫣一脸惊讶,半晌没回话。
玉黎清看着她,失望道:“周嫣,原本我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我们好歹同窗一场,没想到你会来我面前说这些。”
周嫣沉默了一会,看着玉黎清和她身后的织坊,默默攥紧了拳头,红着眼问,“你为什么非要与众不同,如果你也安安分分的,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玉黎清叹了一口气,这回没有再回她的话,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早知道她做这些事会受人非议,没想到会有人直接跑到她面前来骂。
无聊。
身后的周嫣追上来问,“玉黎清,十一月要选新皇商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你是怕我不知道,特意来告诉我?”玉黎清扬起微笑,夸她,“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热心人。”
“玉黎清,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周嫣她身后步步紧追,“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们周家拿了最好的布料来参加此次酌选,就你那个又小又旧的织坊,最好别想着来跟我们争。”
“你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玉黎清停下步子,回身挑眉道,“不会是害怕我参选了,你们家就会落败吧?”
周嫣猛地停下步子,怒道:“你少跟我嬉皮笑脸,你家里也不差银子,为什么偏要自己去做生意,抛头露面的,丢不丢人?”
“不丢人啊,要是能选上皇商,那我家的生意就更多了。”玉黎清笑着,丝毫不为她的话语所动。
周嫣愤愤道:“你为了银子,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
见她陌生而可憎的面目,玉黎清抱起双臂,礼貌问:“周嫣,要是你能自己赚银子,不必听你几位兄长和父亲的安排,你怎么选?”
听了她的话,周嫣稍稍撇过脸去,吐了一句,“无稽之谈。”
玉黎清的表情渐渐严肃,“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但我想继承母亲的遗志,振兴玉家的产业,这是我要追逐的目标,不是你来这里说几句话就能动摇的。”
不管她说多少,玉黎清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玉黎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实现愿景,宁愿遭人非议,舍弃身为闺阁小姐的贤淑矜持。
想要得到,就要放弃什么,努力争取。
这是周嫣想都没法想的事。
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越发看不顺眼,明明都是商贾之女,家中都做布料生意,为什么她和玉黎清的生活会天差地别。
“根本没可能的事。”周嫣的声音失落下去,低低说着,“我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是在说女子从商,还是在说不用听父亲和兄长们的安排。
这两件事,对她而言都是天方夜谭。
玉黎清一直向前走,不再跟过来的周嫣没一会儿就远远的落在了后面,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若若晦气道:“她跑来这里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可能是看不惯吧。”玉黎清轻声道,“从前她家是皇商,仅凭这层身份她就能压我一头,如今我有了姻缘也开始管理家业,她心里不平衡了?”
她只能这么猜测。
不过几个月,便从同窗变成了仇人似的,物是人非的感觉真不好受。
若若也叹道:“同窗一场,她这是何必呢。”
玉黎清并没有在意多久,肚子饿的咕咕叫,找了间小饭馆,拉着若若进去,“好啦好啦,赶紧来吃饭吧,好饿啊。”
吃过午饭后回去织坊,周嫣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下午,布庄里的伙计将上个月的账本送了过来,玉黎清便在仓库里的桌子上对账。
看了一个时辰的账本后,又继续研究她的新布料。
直到黄昏时分,快到下工时间,玉黎清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坐了马车来到府门前,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一个身影从街对面走来玉府大门这里,他还是穿着昨日那身墨绿衣裳,身边依旧没带小厮,独身一人。
玉黎清有点好奇,他怎么会过来?
男子慢慢走近,依旧不爱说话。
玉黎清便走过去同他打招呼,“真巧,竟然还能碰见你。”
男子看了看她身后的府门,视线回到她身上,低低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玉黎清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后又想起昨日的事,忙说,“先前的事只是帮个小忙,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是为了那件事。”男子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我有话要同你说。”
“这……”玉黎清有些疑惑。
不过萍水相逢,有什么话说?
不过看他能找到这儿来,估计是真的有事相告,玉黎清礼貌道:“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男子微微躬身,乌黑的长发从身侧滑下肩膀来,彬彬有礼道:“请移步同我去个能单独说话的地方。”
“还是在这儿说吧。”玉黎清微笑说,“我连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不好就这么跟你走了。”
闻言,男子并未过多犹豫,说:“我的名字,江明远。”
怎么听着有点熟。
江明远!
玉黎清惊得差点叫出来,虽然前世没见过,但知道他的名字,他是……
江明远垂眸道:“我是宁远侯府的大公子,江昭元,是我的弟弟。”
“啊。”玉黎清忙理了理衣裳,屈身对着他行了一个礼,“见过哥哥,小女子名叫玉黎清,是和江昭元定下婚约的……那个。”
江明远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她,“我知道,所以才来找你。”
得知这是江昭元的哥哥,玉黎清立马热切起来,主动道:“哥哥想去哪儿说话?这附近有家酒馆,白天还算安静,我请哥哥去吃杯酒吧。”
被人这么自然的喊着“哥哥”,江明远好像很不适应似的,却也没出言制止。
“好,请你带路吧。”
二人没进玉府的门,一同转去了对面的巷子里。
下学回来的少年远远的看着这一幕,见两人的身影站在一起,他的手紧紧的扣在墙面上,几乎快要磨出血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2 00:43:08~2022-08-03 00:1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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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黄昏时分,太阳高悬在远山之上, 天边的云彩将阳光折射出深浅不一的颜色,深如橘红,浅如明金, 光彩绚丽。
街上来往的行人马车络绎不绝, 街边的一家小酒馆里只有寥寥几桌客人。
老板娘手上不忙,见熟人过来, 亲自上来招待,“玉小姐, 带朋友过来啊?今天要来点什么?”
“上两盘小菜, 再来一盘清口的小瓜, 至于酒水……”玉黎清看向坐在对面的美人,微笑问, “哥哥想喝点什么?”
她总这样一口一句“哥哥”, 江明远听着总觉得奇怪。
想着她是商户家的女儿,许是没学过多少规矩, 才这样不拘小节,随心随性。
听她这样喊, 他心里倒也不讨厌, 倒莫名因为这称呼, 显得两人亲近了许多,真像是自己多了个妹妹似的。
江明远抬头同老板娘说:“一壶梅子酒便好。”
站在桌旁的老板娘偷偷看着这位容貌俊秀的青年,不自觉回想起先前在街上见过的, 和玉小姐走在一起的那位少年郎。
虽然现在这位公子比那位少年郎的容貌稍逊色一筹, 但放在一众青年才俊中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了。
老板娘不禁在心里偷笑:玉家小姐真是艳//福不浅。
“好, 两位稍等一会儿。”老板娘从桌边走开,撩起柜台边上的门帘,走去了后院。
酒馆里并不吵闹,玉黎清托着半边脸看向江明远,亲近道:“原来哥哥也喜欢吃果酒啊。”
“随意就好。”江明远看了她一眼,不自然的躲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眼前的美人,玉黎清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或许因为他们是兄弟,江明远和江昭元真是太像了,兄弟两个虽然美的各有韵味,但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而且这冷淡高傲的性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果说江昭元是个会在外人面前呲牙,但是会跑到她怀里来撒娇的小奶狗,那眼前的江明远更像一只隐匿在林中的白鹿,高傲而神秘。
现下他们坐的很近,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玉黎清依旧没摸清他内里的性子。
昨日在街上碰见,还觉得此人正直到有些死板,不过他今日主动过来找她,还愿意和她来吃酒,想来也不是个难相处的。
没过多久,老板娘便把酒水小菜端了上来,“二位请慢用。”
玉黎清对着她点了下头,“辛苦了。”
等老板娘走之后,她端起酒壶来为江明远斟酒,闲聊似的说着:“老板娘也是个爱吃淡酒的人,她酿的果酒甚有滋味,哥哥尝尝。”
说着,将酒杯双手递给他。
她本就不是个爱与人交恶的性子,尤其眼前这位还是江昭元的兄长,那自然也是她的兄长,她理所应当该应殷勤些,给兄长留个好印象。
虽然前世曾经听过江昭元“弑父杀兄”这样的话,但玉黎清并不全信。
先前江昭元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跟她说过,他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那时她还好奇江家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脾气秉性,如今有机会接触,自然要多了解。
如果江明远并非恶人,或许她还能帮着撮合一下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兄弟之间感情好了,也能多一个人来疼爱江昭元,再不济,倘若以后真的发生什么命案,也不会有人把这“弑父杀兄”的罪名强加到江昭元头上。
想到这里,玉黎清主动问:“哥哥想和我说什么?”
江明远端起酒杯来浅尝了一口,随后缓缓道:“我听说昭元如今借住在贵府,想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他并不正眼看玉黎清,垂眸说:“我打算在扬州为他租个院子,让他搬出来。”
这是在……关心江昭元吗?
玉黎清心中微喜,反道:“小公子他乖巧识礼,还帮了我家很多忙,怎么能说是添麻烦呢。况且离着明年也没有几个月了,贸然让他搬走,会影响他读书的。”
听到少女提起江昭元时的语气欢快明朗,江明远更觉得自家弟弟与她不是一路人。
提醒道:“你不了解他。”
在少女疑惑的眼神中,江明远冷声道:“昭元他从小便人情淡薄,自私自利……我与他是虽是兄弟,他却不把我当长兄看待。”
说着,冷淡的语气中添了几分失落。
前半句好像是在厌恶江昭元的脾气,到了后半句,玉黎清却听出了他作为一个兄长,在埋怨自家弟弟不亲近他。
越听越觉得有趣,原来江哥哥表面上冷言冷语,心里还是有柔软的地方。
她热切道:“或许他从前是那样,但如今他已经有所改变了,我可以带您回府上,你们兄弟也能坐下来聊一聊。”
江明远依旧不看她,余光瞥见少女天真的笑容,心中便忍不住可惜。
先前只以为玉家上赶着和他家结亲,就只是为了攀附他们侯府的身份,如今见了玉黎清,说上话,才知道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
以她这样的秉性,嫁进江家来并无不可,只是长久的与昭元在一起,怕是会被当成宠物,绑在手心里把玩。
江明远了解江昭元的脾气,知道他干得出这种事。
隐晦道:“你不明白,我们江家的事很复杂。”
“有多复杂?”玉黎清歪过头问他,又微笑道,“我只是个外人,对江家的事不过一知半解,但我和江昭元相处了很久,我知道他的脾气,他是有些不好相处,但如果能真心对待他,还是能换得他的信任。”
她越是这样乐观,江明远便越觉得可惜,他能看出眼前的少女是真的喜欢江昭元,但这份喜欢只怕也是他的好弟弟用尽手段谋来的。
算计来的感情总是脆弱的。
江明远看不惯自己的弟弟总这样谋算人心,父母亲情,兄弟感情,他都不放在眼中,如今连男女之情也成了他利用的棋子。
好意提醒她:“他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啊?”玉黎清有点没反应过来,只得端起酒杯,喝几口酸甜的梅子酒,掩饰自己的困惑。
夕阳透过云彩落下一片金色的光芒,窗外的长街上长长的影子不断的移动,一墙之隔的酒馆内,身着墨绿的美人神色凝重,薄红的唇开口道。
“小时候我也以为他只是个脾气冷淡的孩子,又因为他母亲去的早,所以并不计较他的所作所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秉性不改,将我视作仇敌一般。”
玉黎清有点听不懂,他明明是关心江昭元的,可为什么总要说他们关系不好呢,还总强调江昭元的人品不好。
她小声问:“哥哥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江明远答:“昨日街上,我见你是个心善的,后来知道你是玉家小姐,才找你说这些。”
玉黎清认真思考了一会。
当初父亲把她送去读私塾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对先生说她又调皮又爱玩,请先生担待,父亲还说自己管不了她,希望先生多用心。
现在江明远对她说这些话,也像是在说自己管束不了弟弟,所以希望她多上点心。
哦——原来如此。
真不愧是梁京来的人,这么简单的意思非要拐弯抹角的说。若不是她脑瓜子还算聪明,只怕还理解不了哥哥话里的意思呢。
她对着江明远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笑道:“所以说……哥哥是想让我劝江昭元改一改脾气,对哥哥尊重些?”
江明远微微睁大了眼睛,立马侧过头去拒绝,“不需要。”
没一会儿又转回头来,不情愿的问:“若是你说的话,他会听吗?”
玉黎清不好意思的抿了一下唇,谦虚道:“应当能听进去几句。”
听到这样不确定的回答,江明远立马把头扭过去,轻哼一声,“那也不需要。”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玉黎清知道自己是理解对了,捧起自己的酒杯凑到他的酒杯边碰了一下,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玉府里正在准备晚饭。
回到府里的少年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怒气,连进来收拾院子的丫鬟都不敢久留,打扫好了便匆匆离去。
江公子人生的那么好看又聪明,是个人都想多看两眼。
但玉府里的丫鬟们却并不很喜欢这位未来的姑爷。
他脾气冷的像坚冰似的,平日里还格外挑剔,书架不许人动,哪怕在打扫的时候动了一下他房间里的摆设,都能被他敏锐的发现,然后呵斥一声,不许再进他房间打扫。
他若是一直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在小姐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脾气不知道软了多少,连说话语气都更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脾气太古怪了。
今日见公子脸色不好,丫鬟们纷纷退去,生怕自己被江公子的怒气波及。
江昭元走进卧房,重重的把门摔上。
他极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愤怒,反手握住架子上摆着的花瓶,生生的将瓶颈捏碎,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整个花瓶四分五裂,被他握紧手中的碎瓷片亦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江明远,他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找清清,明明他已经什么都有了,还偏要过来抢他的东西。
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他如此愤怒。
让他更为不甘心的是,清清竟然跟江明远走了!他们才见了几面,为何如此熟络,她要和江明远一起吃酒,为什么不告诉他,还是说,是故意背着他?
心思越深究越堕落,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挣扎在痛苦与愤怒之中。
昨日还喂他糖吃,今日便同别的男人去吃酒了。
为什么不带他去?
上回去乐坊,还是他处心积虑求着清清去的,他知道清清有自己的事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分给他,虽然不高兴,但也愿意为她忍着。
可今天,就让他亲眼看到那一幕。
他总是觉得不安,总要一次又一次的从她身上得到爱意,才能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方毅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听见了花瓶碎裂的声音,赶忙走进来,推开门看见一地的碎瓷片,公子手里还攥着碾成粉的瓷,没敢多问。
低下身子,禀告说:“公子,小姐昨日在街上见的人是……大公子,而且,她跟大公子去酒馆吃酒了。”
江昭元咬牙道,“我知道,我都看见了。”
尽管听出公子已经怒不可遏,方毅还是要尽忠职守的将影卫们收集来的信息尽数报给他。
“大公子这趟来扬州是为户部办公事,现在住在驿馆里,随行的不过二十人,说是只停留半个月。”
“嗯。”江昭元冷冷的应了一声。
方毅小心问:“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少年的眸子在昏暗的黄昏中黯淡无光,松开手心的粉末,任它们撒到地上溅起一片尘埃,阴鸷的眼神盯着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刃口,能在合适的力度上将人一击毙命。
他脑中不断的思考着,胸膛中憋闷的血液仿佛不能流通一般,堵在心脏里,让他越坠越深。
并未沉默太久,江昭元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低声吩咐:“将我的短刀取来。”
闻言,方毅猛的睁大了眼睛。
难道……公子是要……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更不敢有过多犹豫,应下了吩咐,走出房间去。
太阳落山之后,微凉的夜色笼罩了扬州城,今夜无月,繁星漫天,抬头能瞧见横亘在天空中的银河,亮闪闪的,像一条缀满宝石的轻纱带。
回到府里时,玉黎清心情不错,她迫不及待想要跟江昭元说她见到了江明远,告诉他,他的兄长并不是真的对他冷漠,只是不习惯他的处事方式,所以才渐行渐远。
江昭元不是一直很想要家人吗,如果能帮他们兄弟解开心结,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心情激动,用晚饭的时候却没见到少年的身影,问起来时,丫鬟们只说江公子在屋里读书,晚饭已经简单用过了。
心里藏着事,吃饭也格外麻利。
玉天磊见她今天吃饭这么快,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吃这么快,当心噎着。”
“没,没什么。”玉黎清这才稍微放慢了些。
她倒是想和父亲聊一聊今天的事,但是新布料还在染坊里染着,没能拿到足以与周家布料媲美的成品,就不敢在父亲面前泄露自己想要参选皇商酌选的心思。
至于见过江明远的事,则是他亲口叮嘱了不许告诉旁人。因着他来到扬州有公事要办,不好泄露行踪,所以要格外保密。
想来想去,只能问父亲:“父亲,你知道周家的事吗?”
玉天磊夹菜的时候突然顿了一下,下一秒又恢复正常,“怎么突然问周家?”
玉黎清随口道:“我今天中午碰见了周嫣,她情绪有点激动,还骂我不安分……我想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的茬,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
“她呀……”玉天磊犹豫了一下。
他本不是个爱听闲事的人,只是玉家和周家算是有竞争关系,前几天恰巧有人把周家的丑事当笑话说给他听。
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后来觉得这事儿不算光彩,才故意没和清儿说。
没想到周嫣出了那种事还不收敛,竟然跑过来训斥清儿。
玉天磊只得道:“前几天,周嫣与一位公子私会,被她三位兄长抓了个正着,带回家里去跪了两天的家法,听说膝盖都跪肿了。”
所以是,周嫣刚养好了膝盖上的伤,就跑过来骂她了?
先前不止一次的碰见过周嫣与不同的公子私下见面,如她所言,只是为了给自己找门好亲事。
玉黎清悄悄问:“既然被抓到了,那她是不是得和那个公子定亲了?”
玉天磊摇摇头:“那位公子的家里人亲自去了周府,说儿子早就有了婚约,不会娶周嫣。”
听到这里,玉黎清沉默了。
玉天磊不自然的看了她一眼,教导女儿说:“女儿家一定要自重自爱,千万别被男子一时的花言巧语冲昏了头脑,真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吃亏的只有自己。”
玉黎清知道父亲是想借周嫣的时警示她,可她却颇有自信。
父亲教导的话,她可一直记着呢。
虽然糊里糊涂的和江昭元做过两回那种事,但她可自始至终都没让他碰过自己哪怕一根汗毛,吃亏的,一直都是江昭元。
闲聊之中吃好了饭,玉黎清弯腰与父亲告辞。
离了后厅,她没直接回房,而是拐到去了意柳园,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江昭元有关江明远的事了。
来到院子里,并没有看到方毅的身影,想着可能是下去休息了,玉黎清也没让若若再继续跟着,让她回去早些睡。
孤身走到门前,敲敲门。
里头的人应了一声,“门没关,进来吧。”
玉黎清便推门走了进去,在房中扫视一圈,便见少年正坐在书案边上读书,听她走进来才转过头来看向她,放下了书本。
她走到他面前,开心道:“江昭元,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谁?”少年站起身来。
“是你的兄长,他来扬州了。”玉黎清走到他面前,“不过他因为公事不能过来拜访,才私下找我说话。”
“哦,他竟然会过来。”少年不悦的撇过脸去,没有丝毫为此高兴的意思。
玉黎清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小心翼翼的问:“你不开心吗?”
“清清,我同你说过我与家里人关系并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单独见面?”少年低头质问着,却没有咄咄逼人的紧迫感,更多的是委屈和难过。
玉黎清心虚的吞了下口水,弱弱道“可他心地并不坏,我们只是说说话,他还告诉我你小时候的事……其实,他挺关心你的。”
听到这些话,少年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心碎的伤感。
良久,才哽咽道:“他说什么你都信吗?”
他眼眶红红的,穿在身上的雪缎寝衣衬的身子单薄又冷,本就不显壮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玉黎清慌了神,她没想到江昭元会是这个反应,只能回答他:“可我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他没必要要特意跑过来骗我吧?”
“所以你就相信他?觉得他是个好人?跟他单独见面,还信了他的鬼话?”
他一声声质问,情绪越发激动,甚至上手来握住了她的肩膀,却舍不得抓的太用力,怕捏疼了她。
“江昭元,你冷静一点。”
少年失控的反应吓了玉黎清一跳,她瑟缩着身子,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以后不单独见他了就是……可你总要给我个原因,为什么碰上你兄长的事,你就这样激动。”
“我……我不知道……”江昭元松开她,委屈的捂住自己的脸。
“从小父亲就疼爱兄长,所有人都把他当宝贝似的捧着,看我就像看水沟里的烂泥,谁都要来踩两脚。”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床边,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
说起旧事,少年显得格外忧郁,“他的母亲是名门贵女,我的母亲出身青楼妓馆,他们是一家人,和和美美,只把我和我母亲当成是上门来讨债的……而现在,你却说他是真的关心我?”
落下的双手紧紧抓着床沿,松散的发丝垂在身后,孤身侧坐,形单影只,无依无靠。
看着他这副模样,玉黎清像是被一棒子打醒似的,虽然她不觉得江明远是恶人,但是看见江昭元这么难过,就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背叛他的事,忍不住愧疚。
他说的对,她不该不跟他商量就私下去见他的兄长,还是以为似的喊人“哥哥”。
“对不起,我这人就是一根筋……你别难过了,我……我给你赔不是。”她一边道歉一边往他跟前凑。
少年却像生气了似的,侧过身去不给她看自己的脸,哼唧道:“十几年都过来了,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我已经不奢求了,我只想和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玉黎清从旁看他,眼角漉红一片,浓密黑睫上浸着泪水,少年咬着红润的下唇,胸膛打着颤,委屈极了。
哭着说:“没想到,他突然跑过来找你说胡话,你竟也信他……”
“我,我……我知道错了。”玉黎清坐在他身边,掏出帕子来给他擦眼泪。
这回少年总算没躲她,眼泪像止不住似的,委屈地说,“我本就是孤家寡人,若是连清清都不向着我,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长得本就精致,肤如凝脂,眼眸若星,玉黎清捧着他的脸,凑上去怜爱地亲了亲他的眉心。
安慰道:“你别哭了,我不信他说的就是了。”一边说着,把人揽进怀里,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
少年顺势扑进了她怀里,双手环她的腰,趴在她肩膀上说:“清清,我们两个才是一体,你可千万不能被外人蛊惑了去。”
“好,好。”玉黎清哪里还敢说一句不,轻轻摸他的头,抚顺他的头发。
小奶狗长大了,把她当私有物护着似的,渐渐霸道起来了。
虽然无奈,但他这脾气自己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时而响起几声带着哭腔的乞怜,随后便是少女温柔的应和。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的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在昏暗的房间里,玉黎清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
她身上盖着整齐的薄被,连被子四角都平平整整。下意识的往身边摸去,少年躺过的地方还带着余温,只是不见人。
她坐起身来,困倦的揉揉眼睛——江昭元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高温,洗头之后开空调,给我脑袋吹傻了(傻狗吐舌头),抱歉更新这么晚(求轻捶),明天我会努力早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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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凉如水的秋夜里,身着粉衣的少女没有在床上久坐, 摸索着从昏暗的房间中站起身来。
房间里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熄灭,屋子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声响,她站在床前, 看到窗外站着个高大的人影, 在窗边戳戳弄弄,好像在忙活什么。
繁星的光芒淡淡的照在窗外, 玉黎清审视着那个身影,走出门来, 不出意料, 看到了站在外头的方毅。
“小姐?”听到门边有动静, 方毅赶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顺手扔进了草丛中。
“你在做什么?”玉黎清好奇的盯着他, 明明白白的看见他往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没, 没做什么。”方毅故作从容的回答,心中却异常紧张。
公子嘱咐他让小姐睡久一些, 不能给她发现异样,没想到公子才刚走, 小姐就醒过来。
他手里的迷香还没点燃, 没能让小姐熟睡, 这可如何是好。
玉黎清走到他面前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知不知道江昭元去哪儿了?”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往他身后看去,想看被他藏在身后的是什么东西。
“小姐不是和公子在一起吗, 公子离开的时候没跟您说?”方毅冷静应对着, 自然的把双手垂在了身侧。
看到他手上没东西, 玉黎清浅浅打了一个哈欠,“我就是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就发现他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去哪儿了,怎么也不把我叫醒。”
害怕她发现江昭元的去向,方毅赶忙给了个解释说:“公子他睡不着……出去散步了。”
“是吗?”玉黎清将信将疑。
“小姐,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方毅微微低下头,遮住不自然的眼神。
玉黎清没有要走的意思,见他避之不谈,反追问他:“你家公子出去散步,你不跟着,竟让他独自去?”
“公子想独处,让小的守在这里,候小姐的吩咐。”方毅跟在江昭元身边做事,也学了些隐瞒说谎的手段,可面对纯真的玉小姐,他总觉得良心有愧,一直低着头,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玉黎清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平日里方毅并不多言,问什么他便爽快的给回答,怎的今日举棋不定,像是在隐瞒什么似的。
她摆了一张严肃的脸,皱眉问道:“江昭元去哪儿了?”
“公子真的只是出去散步,小姐不必挂心了,等公子回来,小的跟公子说一声,他自会去与小姐报平安。”方毅将身子伏得更低,语气已经控制不住的紧张起来。
见他一直紧咬着不松口,玉黎清渐渐没了耐心,提着裙子往外头走,“你不同我说,我自己去找他。”
“小姐,小姐?”方毅小跑着追上来。
走出意柳园,穿过一条小径便入了花园,除了茂密的竹林和几棵树影遮掩之外的荷花池,花园中的一切都展露在眼前。
头顶是星辰洒下的微光,花园里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亮着一盏盏石灯。园中只有零星几个守夜的丫鬟,提着灯笼在园子里四处走走看看,除此之外,再看不见旁人。
玉黎清往园子里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回头看跟在身后的方毅,质问道:“他人呢?”
直到此时,方毅才知道不是每个人说谎都能像公子一样脸不红心不跳,说了一个谎叫圆上百个谎,以他的性子,实在不知眼下这情况要如何在说下去。
支支吾吾道:“公子应当是……在这附近的……”
玉黎清再傻也知道他这是成心蒙骗自己,粉嘟嘟的小脸气鼓鼓道:“那我就让人把花园翻过来,若是在府中找不到,我叫人出去找,再找不到就去官府报案,就不信找不到他。”
“小姐,千万不要惊动旁人。”方毅赶忙拦住她。
这是公子第一次单独去办事,没有把这件事交给影卫,也没让他去办,方毅就知道公子去办的事八成是见不得人。
若是只有玉小姐一人,或许公子还能力挽狂澜,若将此事闹大,只怕公子不会留他了。
玉黎清抬起头看他,皱眉道:“你现在想说实话了?”
她不过是想知道江昭元去了哪儿,为什么方毅极力要隐瞒……她心中隐有不安。
过了一会儿才听方毅道:“公子他去了……”
——
刚过人定,路上少见行人,星河之下是笼罩在黑夜中扬州城。
驿馆后院不像平常有守卫巡逻,只有一间卧房里亮着灯火,坐在床前的男子将桌上的纸笔收好,在把最后一本书收进柜中之后,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似是知道会有人来,门上没有落栓。听到走进来的脚步声,男子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门边,“你果然来了。”
不管玉黎清在她面前说了多少好听的话,江明远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是一个轻易改变的人。
同在侯府里长大,他怎会不知道江昭元的脾性。玉家小姐看着又是一个没心机的,过于单纯的姑娘,只怕被他弟弟几句花言巧语就会将事情全盘托出。
知道他在此处,江昭元一定会来见他。
既是他们兄弟相见,也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他今夜特意将后院的守卫遣走,给江昭元留了空隙。
身着竹月色的少年踏进门,反手将门关上,随后走向江明远。
他眸中无光,看向男子的眼神似蛰伏的野兽一般,审视着毫无威慑力的猎物,低语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江明远心下一紧,倒退了半步,死死的盯着少年。
原本他也只觉得江昭元是个不好亲近的天生冷血的人,直到前几个月,江昭元身边的两个心腹被人毒害暴毙,一脸惊惧着去父亲面前恳求彻查,父亲不愿把事情闹大,把事情按了下来,而他却背地里去查了一段时日。
结果令他大为震惊——那两个小厮根本就不是被外人谋害,分明就是江昭元亲自在饮食中下了毒。
最令人惊恐的是,江昭元做这件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只是从府中人隐约的猜测和又听了那两个小厮家人模糊的证词,才得知此事。
就算没有证据,他也能肯定,就是江昭元下得毒手。
从小到大,他这个弟弟就很不正常。
在外人眼中,江昭元是个事事优秀却性情冷淡的才子,但身为兄长的江明远却看的比谁都清楚,一个在自己母亲的坟墓前连眼泪都不掉的人,普通人用来约束自己的伦理道德,在江昭元眼中又能算什么呢。
他也尝试着去改变江昭元,可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越发感到无力。
江明远倒吸了一口凉气,强作镇定道:“如你一般心狠,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少年对他步步紧逼,厉声质问道:“为什么要去见她?你讨了这份差事,就是为了来到扬州亲口告诉她,我有多么不堪?”
“你既然要娶她,就该让她清楚你的本性,坦诚相见,你以为你能蒙骗她多久?”
看着逐渐逼近的弟弟,江明远心中隐隐生出恐惧,他虽然长得比弟弟高大许多,可并不精于武艺,若是真动起手来,只怕很快就会落在下风。
即便害怕他的冷血,江明远还是要继续说:“你总自以为是,将别人看做棋子,难道就没想过,你这样欺瞒她,跟对待你眼中的棋子有什么不同?”
闻言,少年猛的将挡在前面的椅子踹倒,怒视面前的兄长,“我们之间的事你清楚多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江明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质问他:“我一直不明白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对父亲不满,看不上我这个做兄长的,现在又故意蒙骗玉家小姐,你真的冷血到什么都不在乎?”
侯府人丁稀薄,到他们这一代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两人从小一起长起来,哪怕江昭元脾气再古怪,江明远也将他当成弟弟疼爱过。
世事变幻,两人越走越远,到了如此剑拔弩张的地步,实在让他寒心。
江明远眼中的复杂感情丝毫没被江昭元看在眼中,“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的。”
语毕,少年袖中显现出短刀的轮廓。
江明远敏锐的捕捉到了少年的小动作,一脸不可置信,震惊道:“你想杀了我?”
江昭元冷哼一声,没有回他。
又不是第一回 了。
虽然他不在乎侯爵之位,但他绝不容许有人借着身份对他颐指气使,无论是兄长还是父亲,甚至是皇帝,都不能在他面前自视甚高。
他本来没想这么早除掉江明远,谁知道自己这兄长竟然不知死活的跑到扬州来,还去清清面前乱说一通。
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江昭元握紧了刀柄,准备干净利索的给他一刀。
江明远却突然笑出声来,“你怕我在玉小姐面前揭露你的本性,你怕她知道你的本性就会离开你,所以要杀我灭口……你这个疯子,你竟然也有怕的事?”
像是戳中了少年的心事,原本一脸凶狠的少年,这会儿脸色越发阴沉,“住口!”
下一秒便从袖中挽出短刀,只有手臂长短的刀在手上灵活的旋转,刀刃已然对准了江明远的脖子。
驿馆外,一辆马车匆匆停下,玉黎清焦急的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门边对守门的护卫道:“请问官爷,今晚有没有人来拜访过宁远侯府的大公子?”
护卫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黎清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偷偷塞给护卫,小声道:“请官爷行个方便。”
护卫打量着她不像是个恶人,又见她是个女子不足为惧,才道:“没有,我天黑到这儿值岗,没见过有驿馆之外的人进出。”
闻言,玉黎清转头看向身后跟来的方毅,小声道:“你骗我?”
方毅偷偷附到她耳边说:“可能是公子和大公子私下见面,故意避开旁人。”
玉黎清将信将疑,以防万一,还是同护卫道:“我们想进去拜访在此落脚的宁远侯府的大公子,劳烦官爷通报一声。”
护卫扭头道:“大公子此次过来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玉黎清又掏出五两银子来,要往护卫手里塞,“我有急事要见他,劳烦您通传一声,就说是玉家的独女来求见大公子。”
这回,护卫抬手挡下了她的银子,“这个时候,大公子已经休息了,姑娘还是等明日再来吧。”
玉黎清着急道:“我真的有要紧事,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先前江明远在他面前说江昭元的不是,江昭元又在她面前哭诉对自己的哥哥有多心寒,兄弟两个谁都看不惯谁,势如水火,真要私下见了面,岂不是要打起来。
真不知道江昭元为什么非要半夜跑过来,难道是为了她私下见江明远的事,特意来责问吗。
一想到前世听到的“弑父杀兄”,玉黎清就感到后背发凉,现在的江昭元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吧,可他们兄弟的关系再这样恶化下去……万一真有一天出了意外,岂不是旧事上演。
她怎么能容许江昭元再次犯下这样不可挽回的大错。
她一再请求,护卫却办不了这件事,拒绝道:“不行,我也是奉命在此守卫,还请姑娘离开吧。”
“你快想办法呀。”玉黎清回身拍拍方毅的肩膀。
都怪方毅非要瞒着她,若是早些告诉她,她早点出门,说不定还能拦住江昭元,这会儿估计两个人已经见面了,真要打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咳咳。”方毅犹豫了一会,从腰间掏出令牌。
这令牌是他当初跟在公子身边后,公子交给他的,平时出去办事偶尔会用到,算是公子的信物。
只是眼前这护卫是为大公子办事,不知道认不认识公子的令牌,就算认识,也不一定会放他们进去。
“这是……”互为借着灯笼的光芒,仔仔细细的盯着令牌看,看清那是什么后,稍微犹豫了一下,表情变得温和了许多,开口道:“二位请进吧。”
护卫的反应让方毅有点惊讶,大公子的人看到他家公子的令牌竟然会听命?
这是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不像表面上那样水火不容。
玉黎清却没注意到这些,急匆匆的进门,生怕迟了一步,会酿成什么大错。
进门之后,驿馆里的掌事带着他们前去后院,还未推开院门便听到里面隐隐传出打斗的声音,咣咣当当,椅子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掌事下了一跳。
里头住着的可是梁京来的官员,弄出这样的声响,难道是——
“有刺客!”掌事大声叫喊着。
听到声响,驿馆内外的护卫全都往这里赶,只听得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将玉黎清震在了原地。
他们真打起来了!
来不及思考太多,她抢在护卫们赶到之前,推门闯了进去,看到唯一亮着的一间卧房,想都没想便跑了过去。
方毅跟在她身后大喊:“小姐!”
熟悉的声线提醒了正在房中的江昭元,刀刃离着江明远的脖颈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只要他稍微再用一点力,就能除掉这个眼中钉。
但是……但是……
他愤愤的咬了一下牙,反手将刀插回刀鞘,甩手一扔,无声无息的将短刀扔到了床底下。
就在短刀脱手的下一秒,玉黎清闯了进来,“你们别打了!”
屋里的兄弟二人齐齐看向她。
江明远气喘吁吁,眼神转向江昭元,见他因少女的到来而收手,不自觉冷笑一声——明明把她当宠物一样戏耍,这会儿却又为她放弃动手。
他还是第一回 看见自己的弟弟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正抓着江明远领口的少年,把脸转向玉黎清后,表情从愤怒渐渐冷静下来,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看着满屋子狼藉,歪倒的椅子腿都断了,桌子上的东西也散的乱七八糟,玉黎清气呼呼的走到他面前,强行把兄弟二人分开。
她看着江昭元,愠怒道:“你趁着我睡着,让方毅盯着我,就是为了跑出来跟你哥哥打架?”
“我……”少年赶忙松开手,微微抬眸,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毅,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这个办事不利的下属给吃了。
玉黎清抬手捏住他的脸,强迫他转头回来看自己,训斥道:“你不是委屈难过来着?刚刚哭的那么凶,现在怎么还有力气过来这里闹腾!”
此言一出,江昭元还没做反应,江明远先愣住了。
她这是在训江昭元?
江昭元竟然还低着头很心虚似的,全然没了方才那副凶狠嚣张的模样。
眼看着疯狗似的弟弟被人用这种口气教训还这么听话,江明远心感震惊,心高气傲如江昭元,怎么会允许有人为他带上项圈。
江昭元哪里还有心思管江明远,垂头道:“我就是气不过,我不喜欢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先前那事儿是我做的不对,可我跟你道歉了,也说过以后不会再犯。”玉黎清气鼓鼓道,“咱们有事可以明面上说,为什么要背着我过来闹事?”
这里可是驿馆,江明远又是作为户部官员前来办公事,江昭元跑过来打人,追究起来,是要被抓起来关大牢的。
她担心江昭元总这样肆意妄为,迟早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江昭元却感觉脸上挂不住,不想当着江明远的面说这些,偷偷去拉她的袖子,小声道:“清清,咱们回家再说……”
“本来可以在家里说的,你偏要跑到这里,还教唆方毅蒙骗我。”玉黎清放低了声音,双臂抱在胸前,依旧不太高兴。
少年犹豫半晌,低声说:“我错了。”
玉家小姐才出现多久,便一次又一次刷新了江明远对江昭元的认知。
他竟然会道歉?
这个冷血的疯狗,真把玉黎清放在心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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