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从不信任旁人,表面一副清冷俊逸的模样, 背地里却像失控的疯狗一样肆意的伤害着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
偏偏这个疯子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不给人留下破绽,杀人于无形。
方才若不是玉黎清突然闯进来, 只怕江明远早就已经丧命于江昭元刀下了。
江明远静静的看着自己那冷静之下压抑着疯狂的弟弟, 渐渐觉得他也没那么大威胁了,无论他先前有多么心狠手辣, 现在都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恶意。
他有了软肋,心甘情愿的为玉黎清收起利爪, 低下高傲的头颅, 甚至违背本心的道歉, 都只是害怕小姑娘生他的气。
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
江明远在心中冷哼,自己耗费了十几年都没能触动弟弟那冷漠的心, 这个小姑娘只用了短短几个月便将那颗冰冷的心给捂化了。
这样想着, 江明远的嘴角不自觉的勾了一下。虽然自己还是和江昭元说不上几句话,但能有幸看到自命不凡的少年在小姑娘面前隐忍不发的克制, 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
总算有人能治得住这只疯狗了。
刚才还一脸杀气腾腾的少年这会儿乖巧的快要让人认不出来。
修长的手指勾着少女的衣袖轻轻摇晃,软糯的声音小声道:“等从这出去, 我就跟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玉黎清抱着手臂, 依旧没有消气, 只是看在面前还站着江明远,才没有继续质问下去,转头跟他道歉说:“今天是江昭元一时冲动, 还请哥, 不, 大公子见谅。”
江明远长得比他们两人都高些,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倔强的少年和并不知情却在为少年求情的小姑娘,不知为何,看着二人竟有些欣慰。
还未开口答话,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是掌事召集了护卫前来保护江明远。
面对这么多人,候在门外的方毅也无力阻挡,在护卫们拔出的长剑针对下,倒退进了房间中。
掌事朝门里大叫:“大公子,您没事儿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护卫们层层保护下走近屋里来,看着房间中似有打斗的痕迹,格外警惕,生怕刺客从某处冲出来。
猛然有这么多人进来,玉黎清慌张着将少年护在身后,解释道:“误会,都是误会。”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慌的厉害。
刚才她进来可是亲眼看见了江昭元要打江明远,若是江明远要追究,她再怎么狡辩也没用。
闯进来的护卫们没有瞧见房中有伤人的利器,只见到两个十五六的少年少女,另一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随从,看上去憨厚老实,也不像是心有歹念的模样。
正在犹豫要不要拿下这三个生人,就见江明远走到他们面前,开口道:“这里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可是……”掌事狐疑地看向被少女护在身后的少年。
他今晚一直守在院子里,从来没见过这个少年,他是怎么进来的?
江明远顺着掌事的视线回身看了一眼,瞧见江昭元不甘心的眼神,心中暗喜,虽是亲兄弟,但看到不可一世的江昭元“吃瘪”,他心中可是高兴的很。
收回视线后,吩咐管事道:“他们是我的客人,休得惊扰。”
听罢,管事只得带人退下。
等人都退到院门外,玉黎清才对江明远道谢说:“多谢大公子替我们解围,今日是我们失礼了,改日我们定登门道歉。”
“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必要来到道歉。”
江明远轻飘飘的说着,视线从玉黎清转到了江昭元身上,好看的眉眼上挑,“弟弟,我们许久未见,你一来就给我这么大的见面礼,现在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他的眼珠转了一下,瞥向床榻的方向。
捕捉到他的视线,江昭元知道他是在利用那把短刀威胁自己。
但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将短刀藏着,从不示人,哪怕今日将“凶器”拿到明面上来,也不过是一桩栽赃陷害。
江昭元冷哼一声,侧目道:“有什么好说的,今日没讲清的理以后有的是机会讲,兄长不会以为今日之后就见不到我了吧。”
依旧是这样高傲的态度,目中无人,看着真叫人生气。
眼见着兄弟两人之间又要起争斗,玉黎清赶忙从中调和,“江昭元的意思是,大公子长途跋涉来这一趟不容易,以后还要找机会见面说说话的。”
“我才不是……”少年在她身后小声嘟囔着,话说到一半就被玉黎清瞪过来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自家弟弟被收服的服服帖帖,江明远心感畅快,看着天色已晚,拱手道:“二位慢走,我就不送了。”
“哦,哦。”玉黎清了然,微微躬身对江明远行了个礼,随后拉着江昭元的手往外走。
走出门来,在心底默默惊叹,原来江明远是个好人啊。
若不是他宽容大度,今夜江昭元就要吃官司了。
少年默默跟在她身后,趁着她没有注意自己,回身给身后走来的方毅使了个眼色。
方毅见公子手上空空,袖里腰间也没有重量,便知公子是将兵器落在了屋里,他没有再跟着二人走出院门去,而是回身走向了卧房,站在还没关上的房门,视线不住的向里张望。
还未找见兵器的下落,卧房里的脚步声徐徐走来,江明远站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方毅躲闪着他的视线,却听他开口道:“你在找这个?”
闻声,方毅抬起头来,就见公子的短刀完好的被江明远拿在手中,他暗自捏了一把汗,捧起双手到面前。
“还请大公子将此物交还。”
江明远看他脸生,隐约想起他是江昭元在离开梁京之前带回府里的小厮,先前只在他眼前过了一面,难怪没什么记忆。
他开口问:“你跟在昭元身边不过几个月,他竟然放心让你来处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方毅吞了下口水,没有答话。
“不说也无碍。”江明远没有继续追问,把短刀放在他手上,叹息道,“拿回去吧,别让外人发现了。”
东西到手,方毅赶忙把短刀别进腰间,人却站在门边迟迟不肯离开,忍不住开口问:“大公子您不生气吗?为何要……”
不但没有在玉黎清面前揭露公子的所作所为,事后还替他们遮掩。
江明远轻声道:“先前有点生气,但现在……比起送他下狱,我更想让他被玉姑娘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可是公子他对您……您竟然不往心里去吗?”
面对一个下人的声声追问,江明远意外的很有耐心,许是知道他现在所说的都会通过此人传到江昭元耳朵里,特意多说了几句。
“我与他同父异母,身为嫡子却处处都不如他,父亲瞧不上他庶子的身份,暗地里却总是拿我与他相比,可惜我读再多书也不及他半分……”
身为兄长,江明远从未厌恶过江昭元,只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很嫉妒江昭元,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江昭元只要勾勾手指就会有人送上门。
作为家中唯一的嫡子,江明远总是要被人拿来和江昭元做对比,比来比去都是在说他不如江昭元。
他也有男子的自尊心,受不了总是活在弟弟的阴影中,就连父亲也觉得他不堪,前脚打骂完江昭元,后脚便骂他
“看什么看,你要是有那个孽种半分聪慧,我也不至于成日受气。”
一方面受着父亲的责骂,另一边,他去给江昭元送药送饭反而被怀疑是别有用心,夹在父亲和弟弟中间,江明远得不到他们两人任何的尊重和认可,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直到后来成年入了官场,能力得到了上峰认可,才明白过来——他并不恨江昭元。
他们兄弟都活在父亲的阴影中,为何要自相残杀。
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江昭元却还看不明白,聪慧异于常人的江昭元对感情的认知实在匮乏,眼中只看得到自己,看旁人只是浅浅的,从不会深入了解。
原本他也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在得知玉黎清是个好姑娘后,才劝她尽早看清他,不要把自己的一辈子葬送进去。
而现在,他好像看到了江昭元不同寻常的一面。
有个小姑娘,将他与人世相连。
顶着银河的星光走上马车,玉黎清走的匆匆,心里还生着闷气,并未注意到方毅没有跟上来。
坐进马车里,玉黎清松开了少年的手,朝着一侧坐,嘟着嘴把头转向一边。
少年乖顺着坐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伏在她肩膀上,柔声唤她:“清清……”
玉黎清哼一声,不悦道:“你都敢私自跑过来跟自己的兄长打架,还叫我做什么?”
少年自知心虚,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会被抓现形,江明远最后替他们解围,更衬的他不识大体,小肚鸡肠。
江昭元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是担心清清看到他的不完美,对他的喜欢会逐渐淡去。
他轻轻搂住她腰,手臂上正托着少女环抱在胸膛上的手臂,软声道:“清清是我的未婚妻,为什么总要替他说话。”
“我没有替他说话,我是担心你。”玉黎清转过头来,望进那双明亮的双眸,无辜又可怜,真像是心生悔改一般。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兄长之间的关系不太好,但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你今天打了他,他要是追究下去,你就要下大狱,说不定连明年的科举都不能参加了。”
这可是会耽误前程的大事,他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他这样不顾后果的行事,玉黎清才更要生气,若不让他记得深一点,下回再犯,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能把事办得妥帖。”少年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睫说了这么一句。
玉黎清看着他,放轻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可你也别太自负了,没有人做事总能万无一失,只要有一次失误,就是不可挽回的过错。”
听她这样说,少年认真的思考了一会,觉得她说的对。
他前世只有过一次闪失,只那一次便让他失掉了这一生的珍宝,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这回他确实是冲动了。
少年小声道:“清清,你别生气了……我一定改,我真的知道错了。”
闻言,玉黎清才缓缓松开手臂,摸摸他的头发,开口道:“后天,和我过来一起给大公子赔不是。”
这一回,少年没有了方才的抵触,低声应下。
他心里也有几分疑惑,刚才在屋里,江明远明明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却硬是没在清清面前说他半句不是,之后还替遣散了护卫,放了他一马。
他有些不明白,江明远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说背后有别的阴谋……
回到玉府已经是半夜了,二人一同穿过花园,在岔路口上,少年低头亲了亲玉黎清的脸,目送她走进了春棠轩,随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不过多时,方毅带着东西回来了。
主仆交谈几句,江昭元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心的短刀,疑惑着皱眉:“他就这么轻易的把这件事放下了?”
方毅站在他面前,“大公子还说,他此行来扬州并非全是为了公事。”
“那是为了什么?”
方毅如实传话说:“大公子说……许久没见您,不知您孤身一人过得可好,才领了这差事来到扬州。”
听到这话,江昭元像听了一句笑话,“你的意思是,他关心我?”
方毅犹豫了一会,说:“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
“哼!”
任凭旁人怎么说,江昭元都不会轻易相信江明远,将短刀扔给方毅去收起来,再不提此事。
第二日下午,织坊里满是忙碌的身影。
伙计将染好的布从染坊带回来存放在织坊的仓库里,这可是要拿去选皇商的成品,放在其他地方总担心会出问题,还是放在自己的仓库里才能安心。
账房先生挑了几匹送到玉黎清面前,“小姐,第一批布已经染出来了,您瞧瞧成色,若是没有问题,那我就把第二批也送过去。”
眼看着皇商酌选就在十天之后,最近要赶几天的工,得尽快完成一百匹的定量。
玉黎清摸了摸布匹的手感,看过颜色之后道,“把这个蓝色调浅一些,这个绿色再浓一些,其他的都很好。”
“好,我记下了,一会儿就去跟染坊的管事交代。”账房先生点点头。
玉黎清站在院子里看向屋里正在忙碌的女工们,特意问他:“染坊那边,一切都好?”
提起此事,账房先生悄悄放低了声音,“昨天染布的时候,咱们的人注意到有个小学徒偷偷摸摸的,但他也就是在旁边瞅了几眼,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们也没有继续盯着。”
玉黎清若有所思,叮嘱他道:“咱们布陆续还要染上五批,千万要盯好了,大家辛辛苦苦纺出来的布,不能再因为染色出问题报废。”
“是。”账房先生说完,转身就要去送布匹。
玉黎清在他身后道:“辛苦您了。”
听罢,账房先生回过头来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小姐想着重振玉氏布庄的荣光,我等能为小姐办事,定是要拼尽全力的。”
玉黎清朝着他微笑点点头。
账房先生离开没多久,屋里便走出一个女工来,“小姐,这是姐妹们按照先前您给的混纺原料新纺出来的布料,您瞧瞧。”
女工手上拿着一块布,四四方方,是暂时织出来的样品,若是样子不好,并要重新织。
玉黎清从她手上将布接过来,招呼屋里的女工们,“一起出来瞧瞧吧。”
女工们都暂时停下手上的活儿,跟着她来到院子里,走到阳光下,被捧在手上的那款布料未见光之前平平无奇,到了阳光下,被光芒照耀着,竟然在泛着水波一样的光。
“哇。”众人惊叹不已。
青色为底的布料,在阳光下竟然泛着绿黄色的光,变幻的色彩实在抓人眼前。
一人道:“我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布料,是小姐您自己琢磨出来的吗?”
“我先前试了几百次,换了十好几种原料,又查阅了几十本书籍,最后才有这样的效果。”玉黎清不好意思道,“我织布的手艺不如各位,你们织出来的布料,远远超过了我原先的预期。”
众人笑道:“小姐过奖了。”
“小姐,这既然是您研究出来的布料,那您给它起个名字吧。”
玉黎清并没有思考多久,早在她自己织出这布料的时候,就已经替它想好了名字,“浮光锦。”
听到这名字后,女工们喜笑颜开,有了这样新奇又好看的布料,定然能压过周家,夺得新一任的为皇家供布的资格。
将织坊里的事忙完后,玉黎清挑了两匹布,让它们带回家中。
她准备了很久,今天一定要说服父亲。
“嗯?”看到女儿推门进来,犯困的玉天磊勉强撑起眼皮,看着院子外日头还是下午,疑惑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玉黎清站在书案前,严肃道:“父亲,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
“我……想代表玉家去参选皇商。”玉黎清一边说着一边看父亲的脸色。
“嗯?”玉天磊渐渐皱起眉头。
像是害怕被父亲一口拒绝,玉黎清赶忙又道:“布料我都已经做出来了,我特意做了两种,对比周家能更有胜算。”
玉天磊疲倦的揉揉脖子,叹气道:“清儿,不是父亲不让你去,只是咱们家向来不以绫罗绸缎为主,就算你再用心,那也是用咱们家的弱项去和周家的强项比,到时落选事小,若是因此与周家闹得不愉快,以后咱们两家之间的摩擦就更大了。”
他本就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眼下一团和气有什么不好,何必为了银子陷入无尽的争斗中。
年轻气盛的玉黎清却没有父亲这样的好心态,不满道:“这些年来一直是我们家在忍让,明明周家靠做皇商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还要来跟我们抢生意,对我们步步紧逼。”
玉天磊安慰她道:“现在周家是一人当家,等再过十几年,他三个儿子都要各自分家,到时周家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霸道了。”
“可那都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父亲就这么好脾气,宁愿受他家十几年的气?”
“清儿,父亲年纪大了,争不动了。”玉天磊抬了抬僵硬的手,嘎吱两声,眼神疲惫,“当年你母亲还在时,也如你一般有想法有野心,那时我还有心也有精力,能从旁帮扶,可现在,咳咳!”
没说几句就咳嗽起来。
“父亲!”玉黎清赶忙去一旁倒了杯水送到父亲面前。
玉天磊喝下水后,气息才顺了些,“若是接到了皇商的单子,自可名动扬州,金银如流水一般到手里。可我现在这个身子,有你和玉晟在一旁帮忙,依旧觉得力不从心,若是再接更多的生意,只怕没有精力去处理……”
听到这里,玉黎清知道了父亲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但她却不想轻易退缩。
她认真道:“父亲若是相信我,无论玉家的布有没有被选上,之后的事,女儿会一力安排。”
随后,她让若若将两匹绸缎拿进来,送到父亲面前。
若若从容道:“老爷请过目,这匹是浮光锦,这匹是流云缎。”
看到两匹布,玉天磊一眼就看出流云缎是在云华锦的基础上改良的,摸上去手感更厚实柔软,还添加了深浅不一的花纹,比起轻薄的云华锦更适合秋冬。
而另一匹是他从未见过的布料,摸上去滑滑的,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当若若将布料移到窗边的阳光下,玉天磊立马见识到了这浮光锦的独到之处。
他抬起头来看向女儿,欣慰又伤感。
微笑道:“既然你都已经把布料准备好了,那就去吧。”
惊讶于父亲这么快就答应了下来,玉黎清疑惑道:“父亲不再多问些?”
“你长大了,能自己去摸索新布料,已经有你母亲当年的风范了。”玉天磊抬起手来,玉黎清便自动凑过去,伸头过去给父亲摸。
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心性。
玉天磊揉揉她的发顶,感叹道:“要是你母亲能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她一定很开心。”
玉黎清抓着书案一边蹲在父亲身边,坚定道:“女儿一定不会给父亲母亲丢脸的!”
她真是太开心了。
提早用过晚饭,玉黎清回到自己的小书房里看账本,若若就在一旁给她研磨。
眼见着小姐的愿景一个一个实现,若若也为她感到高兴,“小姐,没想到老爷这么快就同意了,真是太好了。”
玉黎清对着账,笑说:“父亲本来就很疼爱我,不然也不会把这几件铺子交给我管。”
看完最后一本,站起身来走两步,伸了个懒腰,看外头天已经黑了,困倦道:“今夜得早些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
若若在她身后收拾书案,疑惑问:“布料已经出了成品,染坊那边还在调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要忙吗?”
“当然有,我先前跟江明远说过要去登门道歉,江昭元也已经答应我了,今天一天,他也该冷静了些,明天再去说话,就不会那么激动了。”玉黎清一边说着一边扭腰画圈。
若若嘟嘴道:“小姐,那是人家兄弟之间的事,您何必去管呢?”
玉黎清不以为意:“江昭元帮了我很多回,我若是能帮他和他兄长解开心结,也算是回报他了。”
“可江公子当时帮忙也不是为了挟恩图报啊。”若若收拾好了书案,走到她身边。
“是我自己愿意的。”玉黎清看着房中亮着的蜡烛,烛火一晃一晃的,火焰下积聚的蜡油像泪珠一样滴落下来。
她轻声说,注视着摇晃的灯影,仿佛失神一般,“我喜欢他,自然希望他能做一个正人君子,而不是……满身杀孽,六亲不认的……逆臣。”
几句话直听得若若后背发凉,“小姐您说什么呢,听着怪吓人的。”
玉黎清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解释:“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哦。”若若呆呆应下。
院子里,海棠树下的阴影中,少年感受着阵阵寒风,他刚准备踏步走进月光下,忽然顿在了原地。
距离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开了缝隙的房门根本挡不住声音,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听到了。
满身杀孽,六亲不认的,逆臣。
她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不,不。”少年的唇齿止不住的颤抖,他捂住嘴,急促的喘息,不只是慌张还是恐惧。
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是重生而来,难道清清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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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庭院中月光微凉,茂盛的海棠树在秋日里落下枯黄的树叶, 早没了夏日的翠绿,夜风卷起几片干枯的黄叶在朦胧的月光中起起落落。
走出书房的少女扶着门框,看向自己亲手种下的海棠树, 眼神温柔似水。
见它由春入夏, 由夏入秋,也曾有过一树花开的繁盛, 入了凉夜,渐渐生出些时光易逝的凄凉感。
重获新生时是在春日末尾, 而现在已然是秋末了, 不知觉间已经过了小半年。
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 变化也太多,但好在她计划的是都在一步一步进行着, 不管有没有选上皇商, 新布料都能重新成为玉家布庄的门面,填补丝绸的空白。
父亲既然准许她去做这件事, 必然也是认可了她的能力,想来不久之后, 她就能把产业的管理权从玉晟手里全部拿回来了。
越想越觉得开心, 玉黎清走进卧房, 解下衣衫准备上床休息。
没有人注意到庭院外的墙边,少年躲在墙后的阴影中,不敢面对玉黎清。
他本是过来想见清清一面, 顺道还要商量商量明日与江明远见面的事, 可现在, 他脑中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在院中听到的话,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再怎么逃避也无法否定现实。
她的确说了,不希望他做一个逆臣。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他前世所有的疯狂都被藏在心底,从未对人吐露半句,可她却都知道……
想起二人初见时,清清来到门边,看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那时他还不懂,只以为是清清见了陌生人有些抗拒,如今才明白,她的心里是有多么害怕。
她死了,是因为救他而死的。
江昭元因为自己的野心和疯狂,害死过无数人,无一不是被他利用、谋害,最终身首异处,死前还要咒骂他不得善终。
他从不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他的心沉重而空洞,对旁人的感情无法感同身受,唯有鲜血和痛苦的嘶鸣才能让他感到快活,他的心硬的和石头一样。
他唯一的目标便是向上走,将人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看恶人俯首臣服,见善人委曲求全。
尘世在他眼中没有黑白之分,所见之处尽是一片污浊,所有人都在追名逐利,利欲熏心,不惜父子相残,兄弟相争。
唯有一人游走在漆黑的尘世之外,她那么不起眼,在偌大的侯府里没有一点存在感,江昭元甚至没有心思去理会她。
可她始终都在那里,不争不抢,像在黑夜里亮起的一盏灯,弱小到只要稍微起一点风就能把她吹灭,可她从未离开过,亮着暖暖的一团光,渐渐照进了他心里。
她如同一道澄澈的河流,潺潺地抚过他的胸口,洗涤了他身上的污浊。
再不会有人如她一般对他温柔体贴,真心相待,从她身上所感受到的温暖,对江昭元而言是那样陌生。
她是那样的纯净而美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开在洒满了阳光的枝头。
江昭元就那么看着她,第一回 生出了担忧——如果她知道他手上沾满了鲜血,知道他冷血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定会选择离开他的。
亮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对他而言弥足珍贵,他隐瞒自己的真面目,为了不让她的心被自己的污浊沾染,也为了留下她。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妥善,却从没想到,清清会死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噩梦。
每当午夜梦回,他总是后悔,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为什么不早一点从沉溺权力的漩涡中清醒过来,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直到失去她才明白,自己并非事事都能万无一失,只算错这一次,就够他悔恨终生。
是清清让他感受到了温暖和悲痛,而自己给她的,就只有欺骗和濒临死亡的恐惧。
少年倚着墙缓缓滑下,泛红的眼眶中不住地涌出泪水,像滚烫的热泉,一道接一道地划过眼角。
他无声的哭泣着,复杂的感情萦绕在心头,心痛仿佛如刀割一般。
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是重生而来,以为是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清清也是重新回来的。
他无法想象,清清是用怎样的心情和他相处,明明因他而死,却还是再一次接纳了他,选择与他相爱。
少年低声抽泣着,从墙边离开。
踏着月色,心中一片悲凉。
他没脸见清清,与她纯粹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真心相比,自己从头到尾的算计简直是自作聪明。
一路含着泪走回意柳园,正在院子里收拾的方毅见到公子回来,一脸惊讶,又见他脸上有泪痕,担心是不是玉小姐生了气把公子赶了回来。
忙关切道:“公子,您没事吧。”
江昭元抬手拭去脸上的泪,低低斥了他一声,“滚!”
方毅赶忙把嘴闭上。
看着少年进屋去的背影,落寞而悲伤,仿佛压抑着激动而疯狂的情绪,全都积压在心底,几乎快要被逼疯。
月色如此美好,却没人能静心观赏。
春棠轩里,玉黎清还没躺下就听外头丫鬟来报,“小姐,侧门边有人说要见你,说是织坊来的人,有要事等小姐去处理。”
“什么急事要天黑了过来请小姐过去?”若若正在给玉黎清卸下妆发,听到外头丫鬟这样说,便主动问了两句。
天才刚黑不久,小姐刚准备早睡,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这还没躺下,怎么又来了事。
小丫鬟站在门口答话:“他没说,只说是事关布匹成败,请小姐过去定夺。”
听到这里,玉黎清拦住了若若为她解下耳环的手,“既然他们这么着急,那我就过去看看吧,可别耽误了要事。”
没时间再把弄散的头发梳回去,玉黎清简单用发带束了一下头发,把脱下来的外衣穿回去,走去了侧门。
“小姐,你走慢些。”若若跟在身边小声提醒。
玉黎清身子轻盈,走在前头一刻都等不了,来到侧门边,开了个门缝看向外头,原来是账房先生过来了。
见他神色匆匆,玉黎清忙问:“发生什么事了,是布料出问题了还是织布机坏了?”
听到小姐的声音,账房先生走过来道:“都不是,是染坊的管事抓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小子,天刚黑的时候就在染缸旁边动手动脚,还好管事今晚在那儿守夜,抓了他一个现行,这会儿把人捆了关着呢。”
玉黎清警惕的左右看看,问他:“这事儿没让旁人知道吧?”
账房先生答:“我们不敢声张,害怕打草惊蛇,怕明天一早又生变数,所以才急匆匆过来请小姐去定夺此事如何处理。”
那家染坊现在是管事在主持大局,玉晟有的时候也就过问两句,今晚抓到了动手脚的人,若她不早点去处理,明天事情传到玉晟那里,他肯定会跑过来横插一脚,到时如何定夺就不是她说的算了。
“你们做的很对,我这就过去。”玉黎清忙让若若去准备马车,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在侧门外坐上马车前去染坊。
寂静的夜色中驶过一辆马车,好在路上平坦,车辙滚过没有太大动静。
一路来到染坊,坊里下工之后便只有几个守夜的人仍在此处,院子里零星点了几盏灯笼,走进大门口后跟着账房先生进了后院。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是管事和守夜的两个伙计在焦急等待着。
见到玉黎清过来,管事赶忙凑上来,“小姐,您可来了。”
玉黎清侧脸看他,疑惑道:“管事为何如此慌张?”
管事皱眉道:“我管着玉家的染坊有十几年了,虽说也会出点小错,但可从来没耽误过大事,今天染坊里出了这样的异心之人,是要打我的脸啊。”
先前染坏了一批布都没见他这样紧张过,看来染坊里出了心怀歹念的恶人,管事也觉得很不妥。
她平静的安慰道:“管事不必过于担心,既然抓到了人,问清楚他的意图再多加防范就是了。”
管事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道谢说:“多谢小姐先前让人提醒我留意,不然我还真抓不到这个内鬼。”
也是因为小姐让他留着心眼,所以他才请小姐来定夺此人的罪过,暂时没有惊动老爷和晟公子。
玉黎清问道:“他有没有弄坏什么?”
“因为今天下午的布还没上好色,我才留下来,结果就看到他在对染缸里的水动手脚,放了不少石灰粉进去,我没拦得及,给他得手了。”
管事越说越气,先前给小姐染坏了一批布,他还以为是一时疏忽导致的纰漏,没想到是有人在暗中捣鬼。
气愤道:“那颜色是昨夜师傅们调了一整晚的,本来准备试好了色,明天一早就把布料放进去,结果被他弄坏了一缸,只怕进度又要延后了。”
玉黎清了解情况之后,拍拍管事的肩膀安慰道:“只坏了一缸还是有办法挽救的,怕的是居心叵测的不止他一人。”
说话间来到了杂物房门前。
管事开了一个门缝,走进去后对玉黎清道:“小姐,请。”
玉黎清和若若一同进去,账房先生也紧随其后。
房间里零零散散的摆放着各类用品,很多都已经积了灰尘,小小的一块空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听到有人进来,立马警惕地直起身子来。
他手脚都被绑的结实,嘴都被用麻布堵上了,脸上还有一块淤青,想来是管事抓人的时候上手打了人。
玉黎清吩咐道:“松了他的嘴。”
管事过去拿掉了堵在他嘴上的麻布,紧接着就听那小学徒道:“我是冤枉的,你们抓我做什么?”
玉黎清站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俯视他道:“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倒先喊上冤屈了。”
学徒环顾了四局,看到小姐身后还站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中年男人,门口还有一个丫鬟挡着,知道自己没办法轻易逃脱,只小声说。
“小姐想问什么我都告诉您,只是求小姐在问完话之后把我放了吧。”
玉黎清微微挑眉,“那好,我问你为什么要在染缸里添别的东西?”
“我……我是染坊的学徒,昨日看师傅调色调的辛苦,所以也想为师傅们分担一些,想自己试着上手调色。”
学徒说着,眼神躲闪,顺势躺在身后的杂物上。
玉黎清还没发话,她身后的管事就已经气得不行,怒道:“所有在染坊里的学徒,没干满一年都是不能上手调色的,就是满了一年,也要有师傅在一旁看着才能做,你在这儿待了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被管事怒吼,小学徒畏缩着低下头,“我是心思急了些,还请管事恕罪。”
玉黎清接话道:“你糟蹋了那一缸染料,又耽误了我们出货的时间,造成的损失至少有五百两,你想怎么赔?”
提到要赔钱,小学徒的脸色立马变了,抬起头来问:“我只是好心办坏事,怎么还得赔钱啊?”
玉黎清板着一张脸。
“你是好心还是黑心只有你自己知道,说吧,你想怎么赔?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卖了,还是把你自己和家人都卖身为奴?”
听她说完这些,学徒的眼神渐渐从畏缩变成了恐惧,“这……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小姐饶命啊。”
玉黎清厉声质问:“你想好了吗?要怎么赔?”
学徒都快要哭出来了,“小人家中只有一间小屋,老父老母年纪也大了,干了一辈子苦力活,怎么能卖身为奴呢。”
看他一副可怜的模样,玉黎清更是恨铁不成钢,凶巴巴道:“知道自己爹娘不容易,你还背着他们出来干这种事,就没想过东窗事发的后果吗!”
“小人知道错了,求小姐放过小人吧。”学徒从杂物上支起身子,一下一下的弯腰求饶。
等他终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玉黎清稍微放缓语气。
“不是我不想放过你,只是你做的事是大错特错,如今咱们是私下解决,若是将你送上公堂,等府尹大人判下来,将你的名字往府衙前面那么一贴,不但你爹娘脸上无光,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人敢用你了。”
“这……”小学徒惊恐的看着众人,知秋能从他们眼中看到些许的怜悯,能求人搭救自己,他不想落到这步田地。
正在此时,玉黎清适时的说了一声:“除非……”
学徒立马把视线转回她身上,聚精会神的听着。
玉黎清稍微向他面前俯了下身子,思考道:“除非你是受人指使,不得已才办出这样的事来。”
听完他的话,小学徒皱着眉低下了头。
良久的挣扎之后,终于开口道:“是,是有人……”
“是谁?”
在玉黎清的追问之下,学徒说:“是晟公子,他说只要我想尽办法拖延小姐的新布料出货,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笔银子。”
闻言,玉黎清心道:果然是他在搞鬼。
可面对染坊的管事又不能将她对玉晟的厌恶表现的太明显,佯装着惊叹道:“堂兄怎么会办这样的事呢?你有证据吗?”
“有!”小学徒把侧腰往前拱了拱。
账房先生上去从他腰间摸出来一包粉末状的东西,送到玉黎清手里。
学徒道:“这是,是先前晟公子身边的阿力拿给我的石灰粉,只要去卖石灰粉的一查问便知,晟公子身边的人肯定去买过。”
人证物证俱在,账房先生和管事都不自觉的撇过头去,先前还觉得玉晟是个会办事的,没想到他能办出这样的事来。
管事叹道:“都是一家人,晟公子竟然搞这些暗地里的手段,实在是愧对老爷的看重。”
玉黎清也说:“人心难测,我也没想到,堂兄会耍这样的阴招。”
管事忽然感觉很庆幸,今夜是让小姐来主持公道,才挖出了这样一桩大事。
他严肃道:“小姐放心,这染坊有我管着,绝对不会再出这样的问题。”
玉黎清转过头对他微微俯身,“那就劳烦管事了。”
随后,她吩咐若若去准备纸笔,在账房先生和管事的见证下,一起为学徒录口供,未免他以后改口。
长夜漫漫,同样一轮弯月下,在床榻上哭的眼睛发肿的少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秋夜寒凉,少年蜷缩在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却依旧觉得身体很冷,睡梦中一片混乱,仿佛在漆黑的深海中挣扎,强烈的失重感包围着他,怎么也逃不出去。
他好想见清清,可他怎么配见她……
先前不知她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只一心想着得到她,和她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而现在,他越发混乱了。
明明不该骗她的,可是当真相揭露,所有的一切被摆到台面上,清清怎么肯留在他身边。
先前也听她说了,她希望他成为一个正人君子,而不是一个逆臣。
可自己是重生而来,带着前世的记忆也带着前世的罪孽,是他亲手犯下的恶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惊惧,患得患失,犹豫彷徨,本就沉重的心脏仿佛被重力揉搓着,扯的生痛,痛到流血,知道血液流干,再没有任何知觉,才终于跌进沉沉的梦里。
梦境中是前世最轻松美好的一段记忆。
新到府中的少女羞涩着站在他身边,他抬起头来,能隐约看到在烂漫阳光中的少女的笑颜。
“江丞相,这是我做的银耳莲子羹,您尝尝吧。”
“丞相,城北的花开了,我直到您没时间去看,特意采了一株,放进花瓶里养着,给您摆在书案上。”
她的声音如嘤嘤鸣叫的狐狸,稚嫩可爱,一遍一遍回荡在脑海中。
明亮的光芒褪去,眼前重归一片黑暗,他捂着手臂回到院子里,在漆黑的夜里,少女提着灯笼前来迎他,焦急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昭元没有答她。
她小心翼翼的凑上来,看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担心问:“你受伤了?”
江昭元低着头能看到在灯笼的微光中,少女心疼的眼神,只得轻声说:“一点小伤,无碍。”
少女却咬着唇心疼不已,从怀里掏出帕子给他擦拭伤口,“还在流血呢,怎么会没事,你,你先去坐着,我去找药来。”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后厅上,看着她匆匆跑开又匆匆跑回来,坐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为他上药。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模样,意外的是,清清什么都没问。
他只能主动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
玉黎清小声道:“你可是丞相,做的事都关系到国家生计,自有你的道理,我不过一个小百姓,过问你的事是僭越了。”
那时,他才知道,清清对他是绝对的信任。
可因此,自己心里又蔓延起另一种情绪,不同于以往的冷漠,他忽然很想让清清主动来了解自己。
在那之前,他把自己封闭的太久,从来不奢求与人相交,也不认为有谁能将他看透。可在那一夜,他却很想,和她多说几句话,说一些,关于她或者关于自己的事。
所以他说:“你可以问我,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
少女小心翼翼的为他包扎着伤口,思索了半晌才敢开口,“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又是意料之外的问题。
少女低着头,遮掩微红的脸庞,“我问了侯府里的厨娘,她们说在这儿做了几十年的菜,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想给你准备晚饭,又怕我做的你不喜欢吃。”
说完了又抬起头来摆手,补充道:“你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问问。”
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模样,他觉得甚是可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微笑答:“甜的……我喜欢甜的,清淡的。”
得到回答,少女脸上扬起甜蜜的笑容。
温馨的梦境渐渐扭曲,她的身影像烟一般被风吹散,下一秒,江昭元跪在地上,怀中只剩下一片鲜血。
“清清,清清!”他颤抖的呼喊着,声音越发撕心裂肺,却再也听不进少女的耳朵里。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熄灭了。
是那些刺客杀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没有了她,自己还剩什么呢?
眼前一片血红,江昭元抱着渐渐变冷的尸体沉默了很久,直到影卫们赶过来,紧接着是侯府的护卫……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仿佛失了魂魄一般,抱着再无生气的少女,沉默了很久。
突然,他冷笑起来,声音渐渐张狂。
一直紧绷的理智仿佛被炙热的火焰灼烧殆尽,低吼道:,“今夜动手!杀入皇城,挡我者,杀无赦!”
仿佛是为了逃避失去的美好,要用更大的满足感来填补内心巨大的空洞,他的心好痛,痛到几乎没有知觉,可杀戮带来的快感又那么真实,仿佛毒药一般让人上瘾。
在血腥而疯狂的杀戮中,才能得到短暂的安宁,渐渐杀红了眼,已经分不清现在手下的究竟是守卫宫墙的士兵,还是四散奔逃的普通百姓。
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区别了。
好痛啊,明明身体还是完好的,可灵魂仿佛被撕碎一般,连呼吸都在发痛。
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恍惚中的梦境,好像今夜就只是个平常的夜晚,等办完这些事回到家里,还能再见到她。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手中已然提着老皇帝的人头,脚下躺满了尸体,有宫人有侍卫,尽数死在他的剑下,面目狰狞,鲜血流到他脚边,粘稠腥臭。
杀了一夜,心脏已经从疼痛渐渐变得麻木。
他扔掉了老皇帝的头颅,踩着一步一步的血脚印踏进了金銮殿。
天边升起鱼肚白,在众位助他叛乱的将领注视下,江昭元坐上了龙椅,坐在最高处望着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忽然,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落寞,仿佛海啸一般将他淹没。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皇位,是他算尽心思都想坐上的龙椅。
环顾四周,跟随他造反的人欢呼雀跃,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志得意满的欢笑,只有他孤身一人。
这些是被他用利益和权力笼络来的人,他知道他们不敢背叛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他向来看不起可以被操控的人心,可走到如今,跟在身边的就只有这些蝇营狗苟。
他这一生,从斥骂中生,在鄙夷中长,在一片黑暗的尘世中活了十几年,原以为坐到皇位上看到的东西能有所不同。
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人心向恶,他亦生来性本恶。
哪怕成为皇帝,万人之上,与天同尊,也依旧摆脱不了自己这颗沾满了污浊的心脏,摆脱不掉这些丑陋的人性。
“江,昭,元?”
“你的名字真好听。”
恍惚之间,少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了耳侧,江昭元坐在龙椅上,双目渐渐失神,痴痴的笑着,笑着笑着又像是痛哭一般躬下了身子。
站在下头的众人惊恐的看着他疯魔一般,好心的询问,却丝毫没有得到回应。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清清……”他无声的呢喃着,重新握紧了佩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的剑刺进了自己胸口中。
看到从自己胸口涌出的血液,江昭元冷笑一声,仿佛察觉不到疼痛。
他细细品味着死亡的感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有了短暂的清醒:对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他从不后悔,只是……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
如果能再一次……见到她……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猛的睁开眼睛,哭红的双眼充满了血丝,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单,盯着头顶的床帐,久久不能平息。
他紧紧捂住胸口,心悸到快要无法呼吸。
渐渐恢复意识后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被窝里冷冰冰的,他手脚冰凉,差点睡死过去。
少年从床上坐起,一头乌发凌乱的散在肩后,柔滑的雪缎从他肩上滑落,他也只是木木的看了一眼,没有动手去捞。
外头静悄悄的,月亮爬上中空,已然到了半夜,清凉的月光照在地上,几乎连地上的花草都照的分明。
玉黎清打着哈欠穿过花园,今天本想着早睡,没想到处理完染坊的事再回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困得厉害,眼皮直打架。
同行的若若也好不到哪里去,体力比她还差些,走得很慢跟在后面。
快要走进春棠轩,玉黎清已经忍不住想闭上眼睛,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人走了过来……
她闭上眼睛摇摇头,再睁开后果然看到散着长发的少年正往她这边走过来。
隔着一段距离,玉黎清开口问他:“江昭元?你怎么过来了?”
“清清……”少年呢喃着她的名字,上来抱住了她的腰,冰冷的身躯在单薄的雪缎下仿佛被冰雪覆盖的玉石,又滑又冷。
他穿的本就单薄,一边领口还掉到了胳膊上,露着半边身子勉强被长发遮住些许,细腻的肌肤,凹凸的锁骨,纤长的身躯在白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圣洁。
玉黎清困得直打哈欠,还是下意识去脱自己的外衣往他身上披,“已经很晚了,你回去睡吧,我也要进去休息了。”
话刚说完,少年冰凉的脸颊便往她脸上贴过来,冰的玉黎清一个激灵,跟着清醒了不少。
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是怎么了,一双薄唇便吻了上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颤抖的气息,隔着单薄的雪缎,少年胸膛上急促的跳动传到她身上,明示着他的恐惧与不安。
舌尖被他追逐着,口中的空气尽数被掠夺,玉黎清被突如其来的强吻弄得不明所以。
她该生气才对,可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反而有些心疼。
稍微费了点力气才终于让他松了口,玉黎清忍不住呛了几声,“咳咳,你做什么啊,也不怕被人看见。”
说完转头看向身后,果然,若若已经看到了这一幕,现在是转头背对着他们。
再看看四周,远处还有个守夜的丫鬟,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这里。
“清清,我好想你……”清朗的声音带着些许可怜的奶音,少年抽泣着圈紧了她的腰,与她拥抱的更加紧密。
温暖而柔软的身子将他包围,因为噩梦而慌张的心,这才缓和了些。
玉黎清不好意思地撅嘴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昨日不是才见过吗,说什么想不想的,真不知羞。”
见她说话的粉唇一张一合,因为方才的吻,唇瓣已然带上了点点水光,少年滚了滚喉结,闭上眼睛又要吻上来。
玉黎清眼疾手快,手指抵住他的额头,阻止了他的亲近。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做什么?”
少年明亮的双眸静静凝视着她,深情道:“我想抱抱你。”
玉黎清轻笑一声,“这不是给你抱着呢吗?”
“我想和你一起睡。”少年又道。
“这……”玉黎清暂时犹豫了一下,还未想好拒绝的借口,见少年眼巴巴的求着,又感觉到他四肢冰凉,像是做了噩梦被吓着了似的。
只得道:“好了好了,一起就一起。”
紧接着她扒开少年的手臂,揉着眼睛往院子里走进去,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身再看,少年正呆呆的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重新走回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手掌,摩挲着他冰凉的手,将他带进院子里。
真实的触感,温热的肌肤,熟悉的声音……江昭元跟在她身后,默默擦掉眼角的泪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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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寒凉的秋夜里吹着习习冷风,顶头一轮明月撒下皎洁的月光, 将两道身影照的清晰可辨。
直到二人进了院子,侧过身体避嫌的若若才转过身来,跟进院子里候着吩咐。
玉黎清将人带进了房中, 若若则在外头帮她将房门关上, 警惕的看着四周,随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尽管已经熟悉了这样的事, 可还是要疑惑,江公子的爹娘是对他多不上心, 连最基本的男女大防都没告诉过他吗, 怎么老爱往小姐这儿跑。
自家小姐也是, 虽说老爷并不爱用规矩束缚她,可小姐怎么也不提防着点, 江公子每回过来她都应下, 这样心软好说话,万一哪天吃了亏可怎么办。
贴身丫鬟想的倒多, 玉黎清却不能像她这样“旁观者清”。
与少年在房中独处,先是让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自己去点上了几盏蜡烛, 借着光亮在梳妆台上取了一节发带, 又拿了一个牛角梳过来。
江昭元一定睡过一会儿,现下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也很不整齐, 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小半截腿都露了出来, 看上去白的发冷,皮肤下隐隐泛着青紫色的筋,直让人怀疑他是是块冬日里的寒冰。
她走到他面前,为他打理长发,梳的柔顺滑亮,随后再用发带宽松的束在背后。
身着雪缎的少年长发乌黑,肌肤雪白,身后系着一段粉嫩的发带,颇有几分冬日桃花的美感。
玉黎清站在他身后,稍微低头就能看到少年暴露在空气中的雪白的颈肩。
一路走过来,衣裳都快掉了也不知道拉一拉。玉黎清微微俯身,伸手勾住他掉到了手肘的衣领,拉回脖颈上,把领口理得整整齐齐。
“眼看着快要入冬了,你也不多穿几件衣裳,当心冻着。”说着,又伸手去扯他的衣裳下摆,要将露出来的地方都遮回去。
侧边露出的膝盖到小腿,再向下是一双□□的脚,白皙冰冷,指节泛着红色,已然踩了一路的灰尘。
玉黎清惊讶。“你怎么连鞋都不穿?不疼吗?”
从意柳园到这里不算长也不算远,一路的青石板并不平滑,他竟然赤着脚走过来。
“你先别动,我给你擦擦。”
玉黎清说着,起身去找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搬了凳子坐到他面前,抬起他一条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从纤长的小腿抚到脆弱的脚踝,触感冰凉。
碰到脚踝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到担在膝盖上的腿细微的颤抖了一下,抬眼看过去,少年咬着唇轻轻侧过脸。
玉黎清微笑着调戏道:“躲什么?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衣裳都不好好穿,摸两下脚踝倒是脸红了。
正说着,渐渐捏紧了他的脚踝,就见脚面上浮起一片薄红,一直向上蔓延到膝盖,被她温热的手掌握着,他冰冷的肌肤也升起了热度。
“从来没有人给我擦过脚。”少年低头说着,嗓音里带了些沙哑,沉沉的低音。
玉黎清不以为意,随口问:“你身边不也有丫鬟和小厮服侍,他们不会帮你做这些吗?”
少年摇摇头,微红着脸颊道:“我不喜欢让别人碰我。”
“是吗?”玉黎清若有所思。
先前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怪癖,不喜欢给人碰?
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他身边服侍的人很少,有时连方毅都不在身边,也很少见他主动去触碰外人,自然是不爱给人碰的。
可是他怎么老是黏着自己呢?先前是因为未婚夫妻的身份所以才亲近她,现在是……因为喜欢吗?
虽然听他说过很多回“喜欢”,可玉黎清平日里忙得多了,能分给他的时间和心思实在太少,是不是有点太忽视他了……
这样想着,玉黎清突然就明白了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不喜欢给别人碰,不就是不想给她碰吗。
先前都是他主动要求,自己才对他做那些事,今日他还什么都没说,自己就这样没规矩的摸上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赶忙帮他把脚擦干净,起身道:“还好你今日说了,我以后也注意些,不会随意碰你。”
站在他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少年的手缓缓伸过来,扯着她腰间的缨络,抬头道:“清清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会伤害我,但你不会。”
玉黎清低下头看他,清晰看着自己的身影闯进少年水润的双眸,像是被一只淋了雨的小狗缠上似的,听着他的话,总叫她心尖儿也跟着发痒。
温柔答:“知道了,知道了。”
她清清松开少年的手,转身走向床榻,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又回头去看,“你不过来?”
刚才还说想和她一起睡,这会儿怎么坐在那一动不动,难道是改了主意?
如水一般温柔深情的目光在她身上痴缠流连,少年痴痴的望着她,双手紧张的攥着衣摆,失神一般低语道,“想你抱我……”
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缠绕在身侧的黑暗从未褪去,只是在月光的装点下添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这样也无法掩饰黑夜的幽深寂静。
他害怕这只是在做梦,短暂的甜蜜过后,又要再一次经历失去她的痛苦。
过去十几年他一直活在坚硬如铁的堡垒中,固执的以为自己就是天地,将除自己以外的人视作蝼蚁,不在乎他们的死活,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直到他因为清清的离世而感到孤独、心痛,才知道自己早已对她动心,他引以为傲的壁垒,在她面前只是个脆弱的空壳。
她离世的时候,是他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她的体温在自己怀中消散,仿佛他的世界里一切的美好都跟着她去了,抓不住也留不下。
他渴望与她亲密无间的接触。
接吻也好,拥抱也好,只要是她,一切都好。
玉黎清眨眨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坐在凳子上的少年,颦蹙眉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都长多得高了。”
她伸出手来在自己头顶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距,特意侧过身来让他看得清楚,“你都比我高出这么一截儿啦,还想着让我抱?”
来的时候还比她矮上一截,半年过去,自己是一点没长,反倒是他长得那么快。
玉黎清有点吃味,自己可比他大上半岁呢。
少年没有过多犹豫,轻声道:“那你坐过来,我抱着你也行。”说罢,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玉黎清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他坐着的时候,腰线到臀部的曲线,还有那两条修长的腿。
看的多了,想的也多。
只看了几眼便想起了自己先前瞧过也碰过的,他的//那个……
他个头长得快,那物什也和先前大有不同,像是长开了似的。平日里不爱想也就罢了,眼下突然联想起来,总觉得羞人得紧。
玉黎清猛的把头扭过去,紧张道:“你,你,你不爱睡觉就回去,我才不陪你胡闹。”
自己从前可不会这样想三想四,都是和他在一起待久了,才变成这样。
少年反倒无辜,可怜道:“我不是胡闹,我就是想抱抱你。”
他浑身冰冷,心脏沉重而麻木的跳动着,渴望着能与她紧密相拥,再一次拥有她温暖的体温。
玉黎清犹疑着转回身来,重新走回他面前,疑惑道:“你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还是说生病了?”
“没有……”少年心虚的垂下眸子。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仍旧是一片冰冷,不像是发烧,但也绝不是正常的温度。
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今天晚上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人都睡熟了,偏你衣衫不整的跑过来,亏得我还没睡下,要是我睡着了被你吵醒,定要捶你两拳出出气。”
说着,作势往他肩膀上轻轻敲了两下。
“我……做噩梦了,睡不着所以才过来找你。”江昭元伸手抓住她的手,反问道,“清清这么晚才回来,是去哪儿了?”
玉黎清也没有遮掩什么,直言道:“染坊那边有点小事,来了人让我过去处理一下,我也没想到会花这么长时间,好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听罢,江昭元扯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握着她柔软的手掌轻轻揉捏,“清清对家业真上心啊。”
“那是自然,父亲对我有信心,让我管着家业,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不然就是给父亲添麻烦了。”
玉黎清轻快的说着,说完了才发现江昭元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俯下身问他:“你怎么了?”
江昭元抓着她的手放到脸侧,教她的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歪过头,枕在她手心里。
忧虑道:“我有点害怕,伯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家又有这么多的家业,若是你成了你父亲的好帮手,他不舍得把你嫁给我了怎么办?”
几句话就把她从前做下的打算看得清清楚楚。
玉黎清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果然瞒不过他。
好在这都是她之前的打算了,先前和他定了真心之后,她就没再想过退亲的事了,只要他们两个真心相爱,总能有两全之法。
玉黎清微笑着,顺手捏捏他的脸颊,“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你何必杞人忧天,况且你科考的日子也快临近了,还是多为自己上上心吧。”
少年仰着头看她,眼神中带着恳求和淡淡的悲伤。
眼前的少女几乎与前世一模一样,一样的天真烂漫,温暖如阳,哪怕经历了那样惨痛的死亡,她的心依旧澄明如镜。
像是为了确认她的真心,他颤抖着问:“你一定会嫁给我,对吗?”
玉黎清站着看他,总觉得今夜的江昭元有点奇怪,看上去好像比平日多了几分悲伤,究竟是做了什么噩梦让他如此不安……
对于未来的事,玉黎清也不能给出定数,可如果这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
“嗯。”她点点头。
得到肯定的回答,少年的眼眶顿时湿润了,他的脸深埋在她掌心,泪珠如甘霖坠落,泪珠流过的痕迹缓缓蔓过他整个脸颊。
心脏里酸酸的,明明是苦涩的心情,却在她掌心的温度中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感动。
他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
玉黎清轻轻揉他的头发,忽然,坐在面前的少年站了起来,顺手抱着她的腰,拖住她的臀,把她抱了起来。
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她不得不抱紧了唯一的支撑点,搂着少年的脖子,看他脸上泪痕未干,忽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直到她被放在床榻上躺下,少年也跟着上床,手掌很自然的落在了她衣衫上。
玉黎清警惕的捂住了自己的衣带,“你干什么?”
少年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眼眶中的水光未干,支吾道:“我也帮清清……脱。”
刚才起身时,披在身上的外衣已然掉在了凳子上,现下少年身上只有一层雪缎的寝衣,而她却穿的厚厚实实的。
玉黎清婉言谢绝:“不用了,我就这么睡吧。”
闻言,少年跪坐在她身侧,低着头咬唇道:“就算清清把我当外人,也别总是委屈着自己,你穿这么多睡下,怎么能睡得舒坦呢。”
夏□□裳薄,穿着一两层睡觉也没有大碍,如今到了秋末,身上的衣裳有了厚度,穿太多睡觉会压的慌,对身子也不好。
玉黎清知道这个道理,却依旧不愿意松手,害羞道:“我让你进来,愿意与你同床已经是很不合规矩了,再多脱几件衣裳,岂不是太不知廉耻。”
听罢,少年的神色渐渐委屈起来,眨巴着眼睛又掉下两滴泪来,“清清是在嫌弃我不知廉耻吗?”
“没,我没那么说。”玉黎清忙坐起身来解释,“你是男子,穿多穿少又不会吃亏,可我是女子……不能不顾及些。”
何况两人之间还有过那种事,在面对他的时候自己总是缺乏理智,若不守着底线,只怕会酿成大祸。
见她紧咬着不松口,少年也不再强求。
他抹着眼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呜咽着对她道:“那你过来,我想抱着你睡。”
终于等到他放弃,玉黎清脱了鞋袜,慢悠悠的往他身边坐过去,感觉还是有点奇怪——明明是她的床榻,为什么她要听江昭元的。
虽然这样想着,但身子已经送到他身边了。
少年张开手臂将她搂住,连带着胳膊都抱在怀里圈得紧紧的,往枕头上一倒,就这么躺下去了。
玉黎清躺在他胸膛上,枕了一下,意外的结实。
不知过了多久,玉黎清困倦的闭上眼睛,眼前的光亮被落下的床帐遮掩,房间里亮着的烛光也在几声清脆的“咚咚”声中,尽数熄灭。
没心思再想太多,渐渐进入了梦乡。
——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府宅里便传来急促的跑步声,阿力跑进玉晟的卧房中,着急道:“公子,不好了,小四给人抓起来了。”
“什么?”刚刚穿好衣服的玉晟站在原地转过身来。
阿力气喘吁吁道:“今天早上听染坊里的人说,昨晚管事抓了个人关在杂物房里,我当时就听着不对劲,又托人去问,发现小四昨天下了功之后就不见了人影,定是被管事抓到了。”
闻言,玉晟低声斥骂:“不中用的东西,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被人抓住了。”
阿力劝道:“公子别生气,原本小四到染坊的时间也没多久,办事冒冒失失,以后不中用了,咱们再用别人就是了。”
玉晟反应过来,走到他面前紧张道:“还打听到什么没有,玉黎清知不知道这件事?”
阿力无知着摇摇头,“没听人说起,小姐这几天都没去过染坊,再说一个姑娘家懂什么,真要处理此事还得看管事怎么想,要不然咱们送点东西,把人保出来?”
刚给出一点提议,就被玉晟抬手打了脑袋,骂他:“你是傻吗,我出面保他出来,那不摆明了是我在背后指使他。”
阿力一脸懵,“可是留他在那里,万一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不还是会怪到公子头上吗?”
玉晟沉默了,思考着该如何解决。
“咳咳。”
门外传来疲惫的咳嗽声,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到外头一个小厮扶着神色苍老的中年男人走进来,那男人一脸病态,眼眶发黑,脸色惨白,张口想要说话,却先咳嗽了起来。
看到来人,玉晟紧张的上去迎,“父亲?父亲怎么过来了。”
玉富拍拍胸膛,顺了一口气,“我要是不过来,还听不见你的这些昏招呢。”
刚用完早饭出来散散步,就看到儿子身边的贴身小厮急匆匆的跑过去,他慢悠悠的跟过来,在外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要走近来说两句。
“儿子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玉晟垂头道,“原本叔父都许诺过堂妹出嫁后,便由我来接手玉家所有的产业,如今不过半年多的时间,我手上的产业被堂妹拿去近半,再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两年,儿子在玉家就说不上话了。”
玉富恨铁不成钢道:“所以你就收买了人,去给她添堵?”
玉晟暗暗攥紧了拳头,“眼看着她事事顺心,银子赚了一笔又一笔,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自己的蠢儿子竟比不过玉天磊的女儿,玉富越想越气,开口提点他:“再过不久便是皇商酌选,你就没想过她织就新布料是为了什么?”
玉晟一脸不可置信,“她想去选皇商?这太不自量力了。”
人人都知道玉家织坊的织造向来以棉麻布为主,而皇家要用的是精致贵重的绫罗绸缎,那是周家做得最好的,用自己的短板去撞人家的长处,那是自寻死路。
玉富哼道:“我看玉天磊是把他这个女儿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妄想着以女子之身与皇家做生意。”
“父亲的意思是?”玉晟请教着看向父亲。
玉富病态的脸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不是想选上皇商大出风头吗,若是到时适得其反,她可就颜面扫地了。”
意识到父亲的打算,玉晟有些犹豫。
“要是在那种场合出了丑,是能打压她的气焰不错,但也是丢了我们玉家的脸呀,以后做生意总是要跟客人来往的,要是丢了脸面,只怕……”
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一巴掌打过来,因为生病体虚,哪怕被打了一巴掌也不疼不痒的。
玉晟疑惑着。
“你真把自己当成布庄的东家了?”玉富开口骂道,“他玉天磊让你管着几处产业,给了你几分甜头,你就心甘情愿的要给他当狗了?”
“儿子不是……”玉晟羞愧着低下头。
他是讨厌堂妹,但那是因为害怕她和自己争家业,但对叔父……叔父教了他很多,就算他对他并不敬爱,也谈不上多厌恶。
玉富严肃的看着他,在他耳边念叨:“晟儿,你要记住,玉氏布庄是玉天磊从我这里抢过去的,就是因为他和他那早死的婆娘把布行从我们家手上抢过去,我们才落魄到如此。”
“都是一个家里出来的,现在提起玉家人人都知道他玉天磊,我这个做大哥的反而要看他的脸色过活,我要让他知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他就算抢去了,也别想好过。”
他声声咒骂着,脸色越发狰狞。
外头太阳从天边升起,庭院里洒进一缕阳光,屋中却一如既往的昏暗。
玉晟扶着父亲,轻抚他后背,“父亲,您别太激动,当心身子。”
玉富气的眼睛都睁大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呢喃道:“晟儿,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心愿,不然,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听罢,玉晟的眼神终于坚定起来,“儿子知道,儿子不会忤逆父亲。”
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恨意,玉富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很好。”
——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打在床帐上,柔软而灿烂,像是穿过云层的光,柔柔的透在她面前。
玉黎清迷茫的睁开双眼,感觉胸口上有些重,低下视线便看见埋在她胸膛上的一团毛茸茸的头发。
手指插进他发间,摸到了少年温热的耳朵,轻轻揉捏了两下。
晚上还说要抱着她睡,结果还不是钻进了她怀里。
哎呦,压的她胸口疼。
先前怎么不知道江昭元是这么胆小的性子,怕下雨天打雷,还怕做噩梦——胆小点也好,胆子小了就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多好。
把人从身上挪到一旁,玉黎清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身上一阵轻快。
低头再看,自己身上原本穿了三层衣裳,这会儿只剩下两层了……!!
她慌张地捂住领口,又查看自己的里衣,确认没被动过后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躺在枕边的少年,眼神中带上了怨气。
都说了不给他碰,他竟然趁她睡着,偷摸脱她衣裳。
有点生气。
等他睡醒了,得跟他发发脾气才行。
玉黎清撩开床帐,从床上下来,看见自己的衣裳都好好的挂在衣架上,才叫了丫鬟进来洗漱。
洗漱过后,换了一身衣裳穿好后,坐在梳妆台前让若若为她绾发髻。
昨日睡得晚,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了,庭院里照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隔着窗户看外头阳光明媚,自己也心情舒畅。
玉黎清开口问:“染坊那边怎么样了?”
若若答:“账房先生一早来说了,那个学徒被染坊的管事送到船上去运货了,估计这半年都不会再出现在扬州城里了。”
玉黎清肯定的点点头,“这样也好,既免了堂兄私下又去找那学徒,也不会把丑事闹大,染坊里要是人心惶惶的,办起事来只会更不利索。”
若若一边为她簪花,在耳边小声问:“小姐,现在咱们手上握着晟公子心怀不轨的证据,何不直接去禀报老爷,让老爷看清他的真面目。”
她一早知道小姐心里的打算,如今手里有了证据,更加迫不及待要看小姐得偿所愿。
玉黎清稍微考虑了一会,吩咐说:“你等会儿让人去和染坊的管事说一声,让他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吧。”
若若疑惑:“小姐不亲自去说吗?”
都在自家院子里,说话不是更加方便?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让管事去办呢?
玉黎清解释说:“公事公办,既然是染坊里发生的事,自然要让管事去处理禀报,若是我多插手,只怕父亲会把正事当成我的小打小闹。”
原本父亲也没有把这染坊给她管,要是她主动去插手,反倒显得她急不可耐的要把玉晟排挤出去了。
虽然她是想,但父亲总觉得玉晟帮了他的忙,不好让人吃亏,所以要宽容以待。
玉黎清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看清了玉晟的真面目后,才知道宽容和仁慈并不总能换来好心,对恶人心善,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好欺负,更加得寸进尺。
“奴婢明白了。”
主仆两个刚说完话,就听到床榻上传来翻身的声音,若若低着头不敢看,为小姐戴好耳坠,便退到了门边去。
玉黎清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少年,像只慵懒的小狗,缩在被窝里又软又奶。
她微笑着问:“睡好了?”
少年稍微舒展开身子,轻嘤了两声,从被子里伸出手臂,躺在床上朝她张开双臂,宽大柔软的袖子滑到了肩膀上,露出一大片白嫩的肌肤。
在她的歪头疑惑中,少年微闭双眼,轻轻抿起了唇,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求吻,玉黎清脸颊微红,心里热热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心着看向外头,服侍的丫鬟已经退到了庭院里,门边只有若若候着,正侧着身子低着头,是怎么也看不到他们的。
回头再看少年,正闭着眼睛等她,大有种“不亲我就不起来了”的架势,耍起了无赖。
玉黎清稍微犹豫了一下,单手撑在他脸侧,俯下身去亲他的唇。
唇瓣触了一下便要分开,少年的手臂却适时的扣住她的后背,凑上来在她唇上重重嘬了一下,发出“啵”的一声,才满足的松开。
玉黎清像个被按下的弹簧,猛地从他身上起来,捂着嘴巴看他,满脸通红,小声训斥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
一点都不知道避着人,成何体统。
少年躲进被子里,遮住亲过她的唇,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羞涩问:“清清不喜欢吗?”
“咳咳。”玉黎清干咳两声,遮掩自己的手足无措。
催促道:“还不快起来,你兄长约了我们下午去茶楼吃茶,千万别迟了。”
少年眨了一下眼睛,小声道:“我没有衣裳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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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见他躺在被子里一脸娇羞,倒叫玉黎清舍不得生气, 无奈对门边道:“若若,去意柳园叫方毅给江公子拿身衣裳过来。”
“是。”若若应下,走出门去。
江昭元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 眸中盈盈水波望向她, 歉疚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都是小事。”玉黎清坐在他身边, 轻轻摸他额头,触到一片温热才放下心来。
昨夜他身子凉的跟冰块似的, 这会儿总算是正常的体温。
关心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究竟是做了什么噩梦, 能把你吓成这样?”
江昭元垂下眼睫,遮掩道:“记不清了……只记得梦醒了之后心慌的厉害, 不过和清清睡在一起, 我就很心安。”
他乖巧的低着头,看得玉黎清心生疼惜, “一个噩梦就能让你这样慌乱,那先前在侯府里的时候, 你做了噩梦, 就一个人忍着吗?”
江昭元摇摇头。
他从前很少做梦, 更不会做噩梦。因为无牵无挂,更无所畏惧,就连杀人放火都不往心里去, 又怎会被虚无缥缈的梦境困住。
但现在不同了, 他开始有了在意的东西, 因为拥有过,所以惧怕失去。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见他心有余悸似的不爱说话,玉黎清也不再多追问,只等着若若送了衣裳进来,便留他在屋中穿衣梳洗,自己去同父亲说一声今日要出去。
将近正午,升至正空的日光洒下来却微凉而淡薄,睡在街上的风夹杂着枯叶,多了几分干冷。
茶楼中客人不算多,中间的戏台上唱着一出新上的戏,坐在正堂上的客人嗑着瓜子儿喝着茶,聚精会神的听戏。
不爱听戏的客人自往雅间里去坐,玉黎清与江昭元一进茶楼便瞧见了江明远身边的贴身小厮,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楼上雅间。
三个下人在外头候着,二人走进门里。
关上门便听不见外头的声响,茶楼里的桌椅装饰格外清淡雅致,处处飘着茶香,连绣在屏风上的花样都是雨后新出的嫩茶叶,别有一番韵味。
绕过屏风便瞧见窗边圆桌上坐着一人,着一身青黛色,看着沉稳持重,发觉二人走进来,便转过头来请他们落座。
“请坐。”
江明远伸手示意了他们落座的位置,江昭元坐在了他对面,玉黎清便坐在二人中间,坐下之前还礼貌地回了他,“多谢大公子。”
待两人坐下后,江明远为二人斟了两杯茶,推到他们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江昭元,见他兴致不高,只得主动开口:“先前我同方毅说的话,他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嗯。”江昭元低低应了一声。
好不容易见一面,连说句话都惜字如金。江明远心感失落,追问:“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昭元沉默着。
要跟自己厌恶许久的兄长说话,心里总是抵触的,可他已经答应了清清要和兄长好好说话,人都到这里了,自然不能打退堂鼓。
更何况……他的视线瞥向坐在一旁的玉黎清,见她偷偷转过视线来给他暗示。
人家都问了,你快说句话呀。
在玉黎清的凝视下,江昭元总算开了口,问江明远:“为什么要过来。”
江明远看着他,直言道:“许久未见,你孤身在扬州又无依靠,我过来看看你不成吗?”
听罢,江昭元疑惑着不知该不该信。
玉黎清的身子偏向他,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就是想你了,特意来见你。”
心里话被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江明远有些惊讶,清咳了两声,“咳咳。”
没有听到兄长反驳清清的话,江昭元才继续道:“为何会想我,先前不总是对我不闻不问,父亲打我的时候,你明明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拦都不曾拦一下。”
旧事堆在他心里,时间久了便烂成了一团泥,本也不在乎,但如今重新提起来,心脏却忍不住的抽动,像是回味起了儿时无助的委屈的感觉。
酸酸的,不太舒服。
若不说,便一辈子压在心里,说出来便是对他要一个答案。
江明远知道弟弟倔强的脾气,开口提起此事已经很不容易,回答他:“父亲厌恶你的生母却肯定你的才华,我虽有出身,才智却不比你,父亲打你时我曾劝阻过,但父亲根本听不进去,事后又斥骂我。”
他愧疚的低下头,“那时年纪小,惧怕父亲的威严,自身难保。后来年岁稍长,我时常劝说父亲少对你动手。”
江昭元抬头看向他,“这些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江明远别扭着转过头去,“以你的脾气,我同你说了你会信吗?”
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他怎能不知道弟弟的脾气,表面上装的和气乖巧,背地里总要使阴招对付人,一开始他也想努力维持二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但自己一番热忱在江昭元那儿只能做冷板凳,他如何能受得了。
江明远叹道:“今天你能过来,已是出人意料了。”
“是清清劝我过来。”江昭元冷声说着,语气已然比方才柔和了许多。
坐在中间的玉黎清见兄弟二人都看着他,赶忙对江明远道:“我也就是劝几句,以他的脾气,若是他自己拿定了主意不愿过来,只怕我再怎么劝说都是没用的。”
“我知道,但还是多谢你。”江明远微笑着,“我们兄弟很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坐下来好好说句话了。”
玉黎清不好意思道,“大公子客气了。”
江明远看着她,轻轻抿了一口茶,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哥哥’。”
“哥、哥?”江昭元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玉黎清,这两个字给他的冲击可比和江明远化解矛盾来的强烈。
玉黎清慌忙把脸转向他,小声解释说:“我那时候跟大公子还不熟,这不是想着跟人家亲近些,搞好关系,能替你说几句好话吗。”
江昭元俊脸一鼓,严肃道:“不许你这么叫他。”
池殷也就算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有情分在,可江明远又算什么,现在还没成亲就叫上哥哥了,何至于如此亲近。
“我这不是改口了吗。”玉黎清小声说,一只手垂到桌子下面,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
坐在对面的江明远看着自己的弟弟对未来的弟媳妇耍小孩子脾气,莫名觉得有趣,插话道:“改是改了,不如先前那般亲切,倒生分了许多,不像是一家人。”
听了这话,玉黎清觉得自己像是两边都得罪了似的,不过一句称呼,怎么还有那么多讲究。
“那……不如我跟着你喊吧。”玉黎清看向江昭元,微笑着提议道,“你如何唤兄长,我便同你一样。”
听罢,江昭元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许久才不算情愿的唤了一声,“兄长。”
只听他这一句,江明远脸上的笑容便像寒冰融化了似的,轻叹道:“十几年了,还是头一回听你叫我兄长。”
江明远如此高兴,却不见江昭元有什么反应,就像是这高兴是与他无关似的,玉黎清伸手碰碰他,示意他也说些什么。
这样好的气氛,可不能辜负了。
江昭元吸了一口气,起身对江明远拱手道:“今日既把事说开了,从前的事便一笔勾销,我不再疑心兄长,也请兄长……原谅我从前的无礼。”
“你真的变了。”江明远微笑着看他,眼中微微湿润。
玉黎清高兴道:“都是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仇呢,更何况只是误会,如今误会解开,真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好事。”
说罢,她便主动请缨,去酒楼定一桌酒席,要好好庆祝一番。
待她走后,雅间中的二人并不着急动作,坐着闲聊起来。
江明远淡淡道:“燕王曾派人到家中去问过你。”
这些事,江昭元都已知晓,不过能从兄长口中听到也好,“他传了密信来扬州,要置我于死地。”
江明远惊讶了一下,但想了想这的确是燕王能做出来的事。
他说道:“现在已经有老臣上奏,请皇上早日立储,现在的王爷中,唯有燕王与幽王当立,你以后也要入朝为官,该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江昭元并不着急回答,反问他:“兄长是怎么想的?”
“燕王敌视你,自然也瞧不上江家,侯府没落,若燕王有意责难,只怕我们扛不过去……”江明远忧虑不已,“只是幽王驻守边关,已经数年不曾回京,我官职不高,想搭上他这条线,实在是难。”
江昭元开口道:“兄长不必忧心,以皇上的身子,近两年应该不会考虑立储之事,燕王与我的恩怨,待我回京自会与他了结。”
他身上总是有股独特的魅力,只要是他说定的事,十件有九件是准的,能听他这样说,江明远心安了不少。
二人之间积怨了许久,终究还是两人脾气都太傲,谁都不肯服软,一直僵持着。
现在解开了误会,心里敞亮多了。
江明远同他道:“从前的事,我很对不起你。”
“不必再说这些了,我已经不会再去想从前的种种。”江昭元透过窗子看着已经走到茶楼外的少女,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现在,我只想早日与她成亲,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口的。”江明远也看下去,微笑说,“和她在一起半年多,你的性子变了不少。”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抵得上我活的一辈子。”江昭元喃喃道。
视线追随着少女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就这么远远的望着热闹的街市,从前走在其中都不觉得有什么感触,只觉得擦肩而过,都是匆匆过客。
而现在,他心底一片温和,望着人群,久久不愿收回视线。
他知道,清清就在那里。
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欢快的走出来,等她仰起头来,就能与他视线交汇。
眼眸中闪着光亮,温柔道:“在遇见她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世间的风雨暖阳,竟能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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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十一月初,皇商酌选在扬州布商中一传十十传百, 传成了一件大事。
此次酌选持续了两天,陆续筛选掉了一些过于平庸的小布庄,最后留下来的两家便是扬州最大的两家布商, 玉家与周家。
入冬时节, 起一阵风都能让人冻得哆嗦,干燥的冷风从脸上刮过, 冻的人脸红红的。
玉黎清带着两个伙计,抱着参选的布料走进了府尹崔家的暖阁里, 刚进门就瞧见了早早等在这里的周家大郎。
之前一天是由户部来的大人挑选布料, 只见布料不见人, 如今只剩下最后两家,才带到此处与诸位大人见面。
左右侍候着的并非崔家的侍从, 而是陪同户部官员从京中来此的护卫。
看着这些人, 玉黎清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格外眼熟。
没等她回想起在哪里见过, 就听周家大郎开口道:“这不是玉小姐吗,早听说你们家也要来参选, 怎么不见你父亲, 反而是你在这儿?”
玉黎清客气道:“今日过来是让大人挑选布料, 是我过来还是父亲过来都是一样的,何况也不见周家老爷过来,不也是公子在这操持吗。”
“那可不一样, 我帮着父亲打理家业少说有四五年了, 你今年才满十六吧。”周家大郎上下打量她, 哼笑说,“该是待在府里绣花待嫁的年纪,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也不怕给你家丢人。”
溢于言表的轻视让玉黎清很不舒服,皱眉道:“公子有闲心不如想想周家还能不能保得住皇商的身份,何苦来操心我的事。”
周家大郎也不落下风,“织丝绸可是我家的专长,不必玉小姐费心。”
两人没说几句话,外头便传来几道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府尹崔道成,通判池允,以及户部派来监办的主事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玉黎清恭敬的屈身行礼,余光瞥见几位大人的衣角,瞧见一抹熟悉的墨绿。
微微抬眼,竟看到江明远站在两位大人中间,便是从京城赶过来督办此事的官员!
“不必多礼。”江明远从她身边走过,轻轻说了一句。
玉黎清与周家大郎一同起身,看向江明远时,玉黎清不好意思的微点了下头。
虽早知兄长来到扬州是有公事要办,只是私下见了那么多次,却从未听他泄露半分,也算是公事公办,不好混杂了私情在里面。
三位大人都坐定后,周家大郎开口道,“诸位大人请看,这是我家织造的云华锦,曾得皇上赞誉。”
“嗯。”江明远站起身来去细看布料,看到他手旁的另外一匹布,上头还用棉布裹着,像是故意不让旁人看见似的,“那这个呢?”
“大人请走近来看。”周家大郎故意卖关子,神秘兮兮地掀开遮盖在上面的棉布。
露在众人眼前的布料看上去冰凉丝滑,照进来的日光在布料上折射发散,如同猫眼石一般,色泽鲜艳透亮。
江明远点头肯定,“这布料倒是新奇,先前从未见过。”
得了夸奖,周家大郎更加卖力,笑说:“大人好眼力,这是我家前些阵子才织造出的浮光锦,以此布料裁成衣裳,穿在身上走在阳光下,可如水波一般粼粼泛光。”
听罢,玉黎清震惊,她看向周家大郎,也仔细瞧了那布料,的确与她的浮光锦有八分相似。
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玉黎清摇摇头,想起前几日织坊里发生的种种事,便知是自家出了内贼,将她织造浮光锦的事泄露了出去。
她深呼吸了一口,很快就镇定下来。
江明远看过了周家的布料之后,走到她面前来,“玉姑娘,说说你家的布料吧。”
“是。”玉黎清礼貌应声,落落大方道:“大人请看,这是我家先前改良的流云缎,比起云华锦更为轻盈,布料更为柔软,更加容易保暖。”
江明远上手摸了一下布料,明显感觉到流云缎相较于云华锦更加绵软轻薄。
介绍完流云缎后,玉黎清从伙计手上接过来另一匹布,“这是我在翻阅古籍之后,研制出的浮光锦,除了在阳光下如水波流光,水珠从布料上流下亦可如珍珠一般,不容易沾湿布料。”
尽管两家的浮光锦略有不同,江明远依旧要问一句:“你们两家……为何织出的同一款布料?”
玉黎清看向周家大郎,不客气道:“民女不知周家的布料是从何而来,但这浮光锦是民女查阅上百本书籍,试错千百次后才织出来的,竟不知天下有如此巧合,偏就在民女织出浮光锦后,周家也有了这布料。”
周家大郎也不心虚,反说:“那是我家的女工心灵手巧,日夜织丝绸,织得多了经验也就多,不过织一匹浮光锦,能费得了多少功夫。”
“这么说来,这是你们两家各自织出来的。”江明远的视线在二人中间游走。
“那可不一定。”周家大郎自信的笑着,“大人或许不知,这扬州城里,属我家织造丝绸的手艺最好,而他们玉家已经有好几年没出过像样的丝绸了,怎么到了酌选的日子,突然拿出来了和我家一模一样的浮光锦?”
玉黎清冷静道:“公子没有证据可不要血口喷人,府尹大人在上头坐着,请你慎言。”
“哼,小小的玉家能织出什么好东西来。”周家大郎小声嘟囔着,撇过脸去。
江明远将两家的布料都看了个仔细,心中已然有了好坏高低之分。
他问玉黎清:“我方才听你们说了这布料的长处,只是不知为何,玉姑娘的浮光锦要多一项疏水的特性?”
玉黎清认真答:“因为这种布用料特殊,因此不易遇水而湿,纯粹按照古法制作会不易染色,而民女将其在在染色前加了两道工序,可保其上好色且颜色持久。”
说着到一旁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过来,将布展开一块后,将杯中的倒在浮光锦上。
“大人请看。”
江明远走近了些,一旁的周家大郎也悄悄把视线凑过来,只见那水在布料上结成了一团水珠,许久都渗不下去。
玉黎清扯起布料一角,上头盛着的水波便如碎玉珠子一般滚动起来,随后水流被尽数倒回杯中,布料上只有点点被湿过的痕迹,比起普通的布料来已经是格外稀奇了。
江明远看过之后,颇为满意,转头问周家大郎,“那你家的呢?”
周家大郎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逞强说:“我们家的自然也没有问题。”
转头吩咐自家伙计,“拿水来。”
待伙计端来了水,他便学着玉黎清展开布料,将水倒在上面,只是不想水一碰到布料便将布湿了个透彻,被水浸湿的地方连颜色都变淡了,颜料堆积在水渍的边缘。
见状,周家大郎大惊失色。
江明远失望的摇摇头。
玉黎清从容道:“流光锦本就不易染色,若没有那两道工序,那布料碰到水后便极易褪色。想来,周家是以纯古法织成的布料,怎的也不知在出品之后检验一番?”
听了她的话,周家大郎的眼珠转了又转,紧张道:“大人,大人您听我解释,这只是意外,我们还有别的布料,自有比这浮光锦还要好的。”
“你今日既然拿了这批布料过来,竟然不是你家最好的吗?”江明远板着脸道,“规矩在先前都已经跟你们说明白了,每家只能呈上两种布料,以优质、新奇为优。”
坐在上头的府尹和通判也一同听着,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玉家的浮光锦美若流光,流云缎又暖而薄,均是上乘。”江明远左右看看,与两位大人对过眼神之后,才道。
“接下来五年的皇家供布,便交给玉家了。”
听罢,玉黎清倍感惊喜,一时间竟忘了谢恩,还是池允小声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多谢大人!”
“这,这太可笑了。”周家大郎不死心道,“他们玉家从来都只是售卖棉麻布,怎么有能力为皇家供给布匹呢。”
“这就不劳周大公子费心了。”玉黎清站起身来。
她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先前解决了原料的问题,前些日子也已经将母亲先前留下来的丝绸织法移交给了另外两个较大的织坊。眼下得到了皇商的身份,接下来便要与父亲商量着将棉麻和丝绸的出产量均衡一下,若有必要,还可以再建一个织坊。
皇商酌选结束了,周家大郎还想说什么,可碍于暖阁里还有这么多护卫守着,他不敢僭越,灰溜溜的走了。
崔道成与池允走过来与玉黎清道喜,玉黎清一一回过之后,也不便在此久留,便带着伙计告辞了。
一路走出崔府,她心中欢喜雀跃,恨不得赶紧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
走出大门后,听到后头有脚步声,特意停下来回身看了一眼,原来是江明远跟了过来。
他微笑着走过来,拱手道:“恭喜。”
玉黎清喜笑颜开,“多谢兄长。”
“不必谢我,这是你应得的。”
门边左右是崔家的看门小厮,崔府尹为人清廉,府中的下人也不多,两个看门小厮更是侧过脸去,不敢听他们的闲话。
玉黎清这才敢小声道:“先前不知道兄长来到扬州为的是这件事,我还私下与兄长见了几面,会不会……”
江明远安慰她道:“我们见面时并未提及酌选皇商一事,你不必忧心。”
听他这样说,玉黎清也放心了些,“那就好。”
江明远告之于她:“稍后我会去你们府上签下契约,你先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你父亲吧。”
“是,谢谢兄长。”玉黎清屈身行了个礼,便下台阶去坐上了马车。
冬日干燥寒冷,她身上穿着有些厚度的外衣,露在外头的脸和手有些冷,但心里头热乎乎的,搓搓手心往脸上贴过去,满脸的笑容都遮不住。
刚回到府上便小跑着去找父亲,上了前厅便见到了人,“父亲!”
玉黎清满心欢喜的往父亲身边走过去,走近些却看见厅上还坐着一个人,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堂兄怎么也在这儿?”
玉晟笑嘻嘻的站起来,“全扬州的布商都知道你去跟周家一起参加了皇商酌选,我自然要来听一听,究竟是个什么结果。”
“如何?”玉天磊担忧的望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让女儿去办那么大的一件事,办成办不成倒是其次,若是受了周家的欺辱,他可就要心疼死了。
玉黎清按住想要起身的父亲,微笑着说:“成了。”
“那周家的人可曾罢休?”玉天磊追问。
“他们呀,现在得担心自家的货不供给皇家之后还有没有别的销路,就是生我们的气,也没那心力来辩驳。”
玉天磊听罢,觉得她说的有理,不由得思考着,“那……我们岂不是要准备着再多开几间织坊了。”
玉黎清安抚道:“父亲不必紧张,现在才十一月,咱们的货要过了除夕之后,明年正月才送上梁京去,还有时间准备呢。”
“那就好,我只担心事情来得太急,意识没法应对。”玉天磊松了口气。
现在看来,让女儿学着打理家业实在是个好决策,如今玉家产业日渐兴旺,想来婉儿在天上也会开心的。
父女两个说的开心,一旁干看着的玉晟最恨的牙痒痒。
听说她要去选皇商,只当是蚍蜉撼树,没想到真的给他办成了,周家的人是怎么回事,连区区一个小女子都对付不了。
心里再恨,面上也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笑道:“堂妹还真是准备充分,你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我们玉家的福气啊。”
听了他的话,玉黎清犹豫了一会儿,站到父亲身边,抬头看他。
“既然堂兄也在这里,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嗯?”见她眼神有变,玉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黎清低头同父亲道:“父亲,先前顾及着父亲厚爱堂兄,有些事我没有发作,但今日在诸位大人面前,周家拿出了与我们家相同的一匹布,我便知道,有人将我准备了什么布料告诉了周家。”
闻言,玉天磊面露惊色,抬头看向了玉晟。
感受到父女二人怀疑的目光,玉晟惊讶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把此事泄露出去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周家人又不熟识,为什么要帮他们?”
越是听他这样狡辩,玉黎清心中便越发难受。
她曾经也像父亲一样信任堂兄,不求他对自己有多深厚的兄妹之情,至少作为一家人可以少些争执,多些信任,没想到父亲的一番善心却养出这样一条恶犬来。
当年父亲的灵堂之上,玉晟大放厥词,将父亲贬低得一无是处,甚至与她断绝兄妹关系,再不承认她家是玉家主脉。
如今在同一处,父亲还健在,而她也要让玉晟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淡淡道:“堂兄……我每天都会往织坊去,也时常与染坊的管事有交谈,东西多了少了,我一眼就能瞧见。”
“半个月前,染坊抓住了一个动手脚的学徒,十天前,你身边的小厮同我织坊里的一个伙计私下接触,随后,我放在桌子上的札记便被人翻动过数次。”
“我从未对外人透露过浮光锦的事,今日却见周家拿出了以古法纺制的浮光锦。”
“周家在此之前已经有五年没有出过新布料了,偏偏在今日拿出了浮光锦,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玉晟大声道,转头求玉天磊,“叔父,您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玉天磊为难的皱起眉头,叹道:“晟儿,先前染坊的管事将那学徒的口供已经拿给我看了,我也不愿意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但证据确凿,又事关玉家的名誉……”
闻言,玉晟不自觉抬高了语调,站起身来道,“叔父,我可是帮了你这么多忙,你竟然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不信任我吗?”
玉天磊被他质问着,心里也不好受。
玉黎清替父亲回答道:“堂兄,不是我们不信任你,是你做的事太让人心寒。”
屋里屋外的下人都竖着耳朵听着,没有一人敢发出动静。
玉晟委屈道:“我做什么了,这都不是我做的,几个下人随口的栽赃陷害,你们就想定我的罪吗?”
话音刚落,外头便走来一人,手上拿着一沓纸,走到他面前,将东西甩在他脸上。
少年意气风发,高傲道:“这是你让人誊抄了送去周家的浮光锦的制作原料,还有先前你让人收买的西街的那批流氓的供词,他们指认了当初收买他们去拦路抢劫的人,几经对比之后,可以确认就是你身边的阿力。”
“那事也是你做的?”玉黎清也觉得惊讶。
“不可能,这都是莫须有的事,我不承认,你们想诬陷我,门都没有。”玉晟蹲下身去,把纸一张一张捡起来,瞧见上面写的东西,急慌慌的把纸张都撕碎了。
江昭元轻松的在他身旁坐下,挑眉道:“撕了也没用,这些不过是拿来给你看的誊抄件,原物证我已经送去府衙了,顺道递了状纸,用不了多久,府衙就会派人来拿你了。”
“你,你们!”玉晟环视着这一家人,心中愤恨,却哪个也不敢动。
紧跟着后脚,家丁跑过来禀报,“老爷,外面来了一帮捕快,说是要找……晟公子。”
“这不,来了。”江昭元看热闹似的,瞧着玉晟的脸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比看戏还有意思。
早知此人对清清心怀敌意,如今除掉了这个祸害,清清应当会更喜欢他吧。
不过多久,捕快便进了门来,将不肯服软的玉晟连捆带绑的拖了出去,被人拖出门去时,玉晟还大声叫嚷着:“叔父,叔父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啊!”
望着侄儿被抓走,玉天磊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心情复杂,低低念了一声:“晟儿……”
人心难测,哪怕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玉天磊心中还是不忍,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玉天磊心痛不已。
玉黎清从旁扶住父亲,安抚道:“父亲不要忧伤,是堂兄自己做错了事,府尹大人自有判决。”
玉天磊喃喃道:“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你们是堂兄妹,他怎么能想着害你呢?”
玉黎清轻轻扶着父亲的后背,“他本也没想害我性命,只是不希望我与他争夺家产罢了,被钱财蒙蔽了双眼,又怎么会把我当妹妹看待呢。”
“清儿……”玉天磊握住女儿的手,转身看她,“从今之后,父亲只你一个人可依靠了。”
他的手掌是那样厚重,在织坊做了十几年粗活,后又握了十几年的笔,手上磨了一层厚厚的茧,每日点灯熬夜批账本,眼睛都看坏了。
细细的看着父亲,玉黎清心中悲喜交加,压抑着哭腔微笑说:“父亲放心,女儿会好生照顾您,也会撑起这家业,必不让玉家的产业落寞下去。”
“可……你和江公子……”玉天磊犹疑着看向了江昭元。
少年并没有看他们,但显然是将他们的话都听进去了。
玉黎清垂下眼眸,继续道:“这是女儿的真心话,就算对着江公子,我也会这么说。”
从前想着以后的事没有定数,如今到了这关口,是再怎么瞒都瞒不住了。
她就是要继承家业,奉养父亲。
没有听到江昭元的表态,玉黎清心中有些不安,安抚好父亲之后,走出门去,紧跟在她之后,江昭元也走了出来,并肩走在她身旁。
庭院里已没有了春夏的繁茂之景,落了一地的枯叶被家丁们扫在树下埋进土里。
发间坠着的流苏随着寒风轻轻摇动,少女的声音如同春夜鸟鸣,轻声道:“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嗯。”少年应了一声。
玉黎清轻轻咬了一下唇,继续道:“你也看到了,我父亲年纪大了,我家又有这么多的产业不能放着不管,大伯一家不可信,我只能……”
“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不愿与我完婚。”少年的声音如平静的湖面,没有波澜,听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对不起。”玉黎清停下脚步,站在长廊下,愧疚道,“我原想让父亲去退婚,不好因为我耽误了你,后来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也有考虑过此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同你说开为好。”
她向来不爱强求,若有夫妻缘分,怎么都能在一起,若没有缘分,两条路背道而驰,就是强求来也不能长久。
由春末入冬,一同度过的时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看到了江昭元的变化,知道他骨子里还是冷的,但至少通了一点人情。
所以她才敢在他面前开这个口,只是依旧不敢看他。
小声道:“我只能留在扬州,就算你强行把我带到梁京成婚,我也不能违抗,可我不希望我们走到那种地步。”
两人身份差距太大,本就是她高攀,两情相悦还好,若他因为此事对她生了嫌隙……
少女忐忑不安,扶着长廊的柱子缓缓坐下,一双明眸小心这不敢与他对视,连飘摇的发带都垂落下来。
明明实现了一直以来的夙愿,为何真到了抉择这一天,会那么难受。
好像她比她想的,还要更喜欢江昭元一点。
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喜欢他的脸,他的聪明才智,他的冷静果敢,还有他对自己无需多言的信任,区别于常人的亲近……
可她却唯独不敢想,与他成亲。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断送了他的前程,就像她不会因为喜欢江昭元而放弃继承家业。
选择总是痛苦的,等待他的答案,则更加磨人。
等待着未知的答案,头顶摸上来一只骨感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三月的春风一样温柔。
少年的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你愿意同我说开,我很高兴。”
“你不生气吗?”她低着头,惴惴不安。
江昭元摇摇头,轻松道:“这都是小事,既然你不能嫁去别处,那我搬来扬州就好了。”
玉黎清惊讶着抬起头,“可你前途大好,怎么能因为我放弃留在梁京任职的机会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江昭元稍稍低下头,手掌从她的头发抚到耳边,轻轻揉捏她的耳垂,看着她惊讶的表情,轻声道,“权势非我所求,待我科考结束,了却了梁京中的琐事,便自请调来扬州,我们二人还是能在一起的。”
他说的那样真切,像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一般。
对啊,他那么聪明,怎会不知她的心事,反倒是自己,直到事成了才敢开口,实在是愧对于他的一片真心。
玉黎清看着他,眼中渐渐燃起了光亮,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嘴角勾起笑容。
这时,她完全能确信。
这个人,这个她爱着的少年,再也不会成为一个乱臣贼子。
他终于放下了对权力的执念,他会留在她身边,而她也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与他交织在一起。
少年俯下身来,双手轻按在她纤瘦的肩膀上,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呢喃着,“等到那时,你就要嫁给我了。”
言语中是藏不住的欢喜。
“嗯。”玉黎清轻声应了他,近距离的嗅到他身上清新的香气,心中悸动,脸颊浮上红晕,主动向前凑了一下,亲在他唇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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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十一月末,天地一片肃杀之景。
扬州城外的大路上, 来往的行人客商都穿上了厚厚的冬衣,把脸缩在领口里,帽子盖的严严实实。
不甚起眼的马车旁候着随行的护卫, 恭敬的低着头。在马车另一边, 明媚的少女裹着粉白色的雪绒,跑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男人面前。
“兄长, 这是我父亲让人准备的一些扬州特产,你带回梁京去吧。”明亮的眼睛弯弯盈笑。
“多谢。”江明远微微低头, 接了她手上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小厮。
玉黎清又从若若手上抱过来两匹布, 献宝似的送给他, “这是我特意准备的几匹流云缎,冬日渐冷了, 兄长拿回去做衣裳吧。我见兄长喜爱墨绿, 便特意挑了几匹颜色相近的,还请兄长笑纳。”
一匹黛色一匹太师青, 做成衣裳上身威严中不失稳重,的确很配江明远。
他细细看了那布料, 知道是小姑娘用心挑选的, 也让人接了过去放进马车里, “难为你这么费心。”
相处不过半月有余,他却对这个未来的弟媳妇喜欢的紧,不光是她活泼调皮的性子惹人疼爱, 更因为她骨子里的温柔谦和, 是他和江昭元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原先他们兄弟二人像是冰块碰石头, 有了小姑娘在中间调和着,渐渐的也能说上话了。
若不是急着回梁京去复命,他还真想在这边多留几日。
少女抬起头来看着他,被冷风吹的小脸通红,却还是满心满眼的笑容,“先前兄长送给家父不少见面礼,家父喜欢的紧,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要再替父亲回一份礼。”
“多谢你照顾昭元。”
江明远说着,抬起手来试探着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发顶,见她温顺的低下头,知道她并不抗拒,便放心的摸了两下。
他从来没有摸过别人的头,不知为何,看到小姑娘这样可爱,便拿她当亲人似的,越发亲近起来了。
许是要分离了,才以此寄托不舍之情。
手刚放下,就看到了她身旁少年凶巴巴的眼神,眼看着越长越高,性子还是那么孩子气,霸占着自己的东西不给人碰也不给人看。
江明远轻笑着摇摇头,眼下的美人痣在白皙的面颊上格外惹眼。
少年站在心上人身侧,不像是来给兄长送行,倒像是特意来护着自己的未婚妻。
先前就知道清清喜欢他长得好看,而兄长相貌生的也不错,他怎能放心给他们二人独处,得在一旁盯得才放心。
等二人寒暄结束后,少年开口道:“路上当心。”
语气听着仍是有些疏离,但能听到他说出这种关心人的话,已经很稀奇了。
“好。”江明远对着他轻轻点头。
在二人的注视下,男人坐上马车,撩开了窗帘对他们摆摆手,“外头冷,你们早些回去吧。”
“拜别兄长。”玉黎清俯身行礼。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见状,也稍微低了一下头,以示送别。
望着车马离去的背影,少女眼中满是不舍,喃喃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兄长了。”
“见他做什么?”少年轻哼一声,往她肩膀上靠过去。
轻微的重量压过来,玉黎清没有去推,反而顺手抓住了他垂在自己身侧的手,凉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把手藏进袖子里,任冷风吹着,摸上去冷的像冰块一样。
轻声道,“我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家里唯一的堂兄也与我没什么感情,我多希望有个兄弟姐妹,家里也热闹些。”
“哪怕没有兄弟姐妹,你身边也总是有知心的人。”少年小声说着,语气里藏着醋意。
玉黎清听出他话里的酸味,笑说:“哪有什么知心人?我这颗心呀,比蜜桃团子大不了多少,把你放进去之后,可就没地方再腾给别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搓他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让他的手也暖起来后,才松开。
突然想到什么,她问道:“你不着急去书院吗?”
少年摇摇头,用另一只冰冷的手去摸给她搓暖了的手,“先生今日要讲的,我前几日都听过了,听多了会厌烦,便不去了。”
“那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萧信派人来请过我好几次,我便允了他,今日一起出城去狩猎。”少年看着她,眨着眼睛问,“一起去吗?”
“我……我就不去了。”玉黎清摆摆手,“我不太会骑马,而且供给皇家的单子还没做完呢,我得去织坊盯着,不好出了纰漏。”
忽然起了一阵寒风,走在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裳。
少年面对着玉黎清,替她挡住了迎面吹来的冷风,身手为她拢紧披风,轻声道:“生意固然重要,也别因此累坏了身子。”
“嗯!”玉黎清笑着点头,心里甜甜的。
……
在织坊里忙活了一整天,冬天夜黑的早,她踏着夜色回家,仰头便瞧见夜空中飘来几团乌云,这几日总是吹冷风,将入小寒,却不见落一片雪花。
玉黎清回到府中,绕过后厅先去了父亲的碧桐院,书房里没有烛火,她便径直走去了卧房。
门口有朱阳候着,替她撩开门帘。
玉黎清走进门里,被满屋子热气袭来,才察觉到身上冰冷的寒气,搓手道,“好冷啊。”
坐在床榻上的玉天磊听到有人进来,放下了书,看向外间,听到是女儿在说话,忙向她招手道:“快过来烤一烤火。”
玉黎清也不推辞,解了身上厚厚的披风,跨到了内间去,搬了凳子坐在床边,“父亲身体可还好?”
床边不远处放着一个炭盆,里头盛着满满的烧的通红的炭块,将整个内间烘得暖暖的。
玉天磊伸手去抓女儿的手,想给她暖一暖,却被躲开。
“我一身寒气,当心冷着父亲。”
“你倒是小心着。”玉天磊微笑道:“我这阵子休养的差不多了,有你替我分忧,我也省了不少心。”
“布庄里的货已经备上了,再有半个月便能准备齐全,等进了正月后便有府尹大人经手,派人将布匹送上京。”
玉黎清兴高采烈的说着,“布庄的生意是不愁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父亲身子也越发康健,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女儿和他分享着开心事,玉天磊却高兴不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眼看着要到年关,你堂兄还在牢里关着,我想着你大伯和大娘夫妻二人在家里无所依靠,要不然就……接到咱们府上一起过年?”
听到这话,玉黎清并没很惊讶,眼中露出稍许落寞,小声问:“大伯和父亲说过这话?”
玉天磊摇摇头,“是我想接他们过来,毕竟是一家人,何必因为一时的过错,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父亲,先前府尹大人审讯堂兄,我也在堂上听着,大伯也去作证了……”玉黎清微微低下头,被冻得通红的脸在温热的炭火映照下更显粉嫩。
她支支吾吾道:“或许父亲不知道,但大伯一家一直因为当年爷爷将家业交给您而心怀怨恨,堂兄先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有一大半是大伯在背后指使的。”
她说的直白,玉天磊也尽数听进了心里,表情渐渐变得麻木,最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先前也有过猜想,只是没有亲耳听到这些,总抱有侥幸心理,还想守着那份兄弟情谊,却总是留不住。
听到父亲的叹息,玉黎清心里也很不好受,小声道:“女儿瞒着父亲是不想父亲太伤心。”
她知道父亲是个重感情的人,母亲去世那么多年,父亲都没有想过再娶,宁愿将家产拱手让给他人也不愿续弦生子。
如今是大伯一家做的太过,先前父亲还去看望病中的大伯,如今父亲病了好几天,大伯一家却还怨恨着她将玉晟送进大牢的事,别说上门道歉认错,就连一句简单的关心都没有。
她实在不想让父亲的感情白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才不得不将实情陈述。
“罢了罢了。”玉天磊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靠在了床头上。
玉黎清赶忙上去扶住他的手臂,“父亲,您别太难过。”
玉天磊轻轻摇头,微闭的双眼再次睁开,眼中是许久未有的清明。
“许是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小的时候兄弟两个在一起无话不谈,家里没钱的时候,一起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虽然吃的不好穿的也少,但至少那时的感情是真的。”
“银子多了,便满心满眼只想着再多挣些,最后闹的兄弟不睦,连你母亲也是因为连日的操劳才突发急症过世。”他说着,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
看着父亲失落的模样,玉黎清心疼的紧,喃喃道:“父亲……”
玉天磊转头看向她,神情严肃道:“清儿,我要你记住,银子够花就好,人一旦不知足便会忘却本心,贪欲怎么都填不满的,你千万不要被银子蒙住了眼睛。”
玉黎清认真的点头,“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这几日怎么没见江公子?”
玉黎清答:“前几天萧将军家的人来请他去喝茶,今天一早,萧校尉请他一起去打猎,原本也请女儿一起去,但您知道,女儿不善骑射,便没有一同前去。”
玉天磊轻笑一声,“江公子是个大忙人啊。”
玉黎清微红着脸,“他就算不忙这些,平日里也是在读书,离着科考之日只有三个月了,他同我商量过,等出了正月便启程回京。”
“也好,毕竟从扬州去梁京,坐船也要小半个月,若骑马坐车要费的时间就更多了,还是早些启程为好,不能耽误了科举的大事。”玉天磊说着,拍拍她的手背。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后,唤她:“清儿……”
“嗯?父亲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玉黎清凑上去认真的听着。
玉天磊犹豫着说:“我有些担心,江公子他天资聪颖,是个堪当大任的奇才,虽然你说他答应过你会自请掉来扬州,但……万事总有意外,若是他回了梁京之后,舍不下那里的荣华富贵……”
“他不是那样的人。”玉黎清微笑道,“虽然他是侯府出来的,平日里好像没什么钱财,但他绝对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虽然江昭元从前追逐权力,甚至于造反杀进皇宫称帝。
但现在的他,绝对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虽然他前世做下的孽骇人听闻,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让她心惊胆寒,但那终归是前世的事了,现在的江昭元手上又没有冤孽,只是一个虚心求学的少年。
尽管他先前性子冷漠,但现在已经变得好多了,还知道关心她了。
他一定会越变越好的。
玉黎清眼中闪着光亮,说起住在她心尖尖上的少年,粉嫩的小脸便浮上了红晕。
瞧见女儿神色的变化,玉天磊也不好说什么,“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吧。”
当时为女儿定下这门婚事,就是想着她能嫁去梁京,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如今计划不如变化,女儿拿定了主意要留在扬州,偏偏还与江公子两情相悦,竟能让他为了一桩婚事剩下梁京的亲人前途,跑到扬州来。
玉天磊有些不安心,哪怕有婚约在身,他们也不过只相识了七个多月,真能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吗?
玉黎清轻轻按住他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给父亲盖的严实些,安抚道:“父亲,您别想这么多了,忧思过甚对身体不好。”
“终归还是你这婚事让我放心不下,等你哪天穿上嫁衣出嫁,我心里才能踏实。”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朱阳的声音,“老爷,该喝药了。”
“你进来吧。”玉黎清对外头道,紧接着起身对父亲告辞,“那女儿先退下了。”
“去吧。”玉天磊点点头。
走出房门,在院子里环视了一圈,却没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
玉黎清疑惑着走出碧桐院,这才看到若若正在一旁的小路上和两个小丫鬟说话,瞧着偷偷摸摸的,不知道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见她们三人聊得起兴,玉黎清轻咳了一声,对着她们唤了一声,“若若?”
听到小姐的声音,三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两个小丫鬟对着玉黎清行了礼之后匆匆离去,若若赶忙跑过来,“小姐。”
玉黎清嘟起嘴来问:“你不在里头等我,跑到那儿跟她们聚在一块说什么呢?”
“奴婢知错了。”若若低着头。
玉黎清凑到她面前,好奇问:“你们说什么了,让我也听听。”
“就是……就是……”若若左右看看没什么人,才侧身到她耳边说,“听说周家将周嫣送上梁京去了。”
“嗯?”玉黎清疑惑,“她家里把她送去梁京做什么?”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听人说,周家与当今燕王的母妃是远亲,先前也是沾了燕王的光才成了皇商,现在没了皇商的身份,害怕被燕王舍弃,这才把周嫣送过去。”若若说的有鼻子有眼。
猛然听到这些,玉黎清辨不清真假,问她:“你都是听谁说的?”
若若有理有据道:“厨房的婶子都这样说,他们买菜的时候总是能碰见周家人,一来二去也听了不少。”
若是这样……倒有几分可信。
玉黎清垂眸思考着。
若若也在她耳边小声道:“先前周嫣姑娘不是来小姐面前吵闹吗,想来也是害怕自家没有了皇商的身份,她便会被家里人送给燕王,这才……”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想到这里,玉黎清的表情渐渐失落下来。
总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若若安抚道:“小姐别想了,那是他家里的事,咱们这些外人也就只能听几句,说不了也做不了。”
“我知道。”玉黎清点点头。
她与周嫣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周家得意的时候,周嫣来她面前炫耀,如今周家失了意,周嫣也跟着受牵连,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当个看客。
简单听了几嘴,便不再多想此事。
她又问若若:“先前吩咐你的事,你做好了吗?”
“小姐放心,都办妥当了。”若若笑着,自信的拍拍胸脯。
“那就好。”玉黎清嘴角勾起微笑。
——她要准备一件礼物。
天色再暗一些时,园子里的石灯也点上了,微弱的火光在冬夜的冷风中瑟瑟发抖。
走去后厅,正碰上丫鬟把菜送进去,还没走进屋里,身后便传来了稚嫩的呼喊声,“清清!”
她回过身,便被少年迎面扑了个满怀,他身量比她高些,却故意俯下身来在她颈窝里乱蹭,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不知收敛。
下人们许是见的多了,也都习以为常。一开始或许会有些惊讶,后来便不觉得多稀奇了。
原先江公子可是连话都不爱说的冷脸主儿,好歹如今和小姐在一起能像个活人似的会说会笑,见着也不会那么让人害怕。
玉黎清轻轻摸他的头发,“怎么回来这么早,萧家没留你用晚饭吗?”
“留了,只是我想回来陪你。”少年慵懒的闷哼着,像是在等她夸奖。
她应声多揉了他两下,好奇问:“那你怎么回绝萧家的?”
“就是那么回的。”
“你真那么说的?”玉黎清小脸一撇,哼唧道,“不嫌害臊。”
少年轻笑着,推着她一起进门,“我们的关系又不用避着人,萧家人还算听话,让他们知道也好,等我离开扬州,萧信会派人保护你。”
说到此处,他眼神有些晦暗。
玉黎清看不到他的表情,自信道:“不用麻烦萧校尉,我家的家丁身强力壮,可不是吃白饭的。”
少年并没有反驳她,只微笑说,“去用晚饭吧。”
他避之不答,玉黎清便觉得不对劲,总感觉江昭元好像在提防什么。
干枯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曳,点在园子里的石灯被一阵强风吹灭了半数,四周顿时昏暗下来。
后厅上的门窗紧关着,只能从窗户上看到明亮而温暖的光。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檐上一声轻微的响动,被风声吞没,并未惹人察觉。
房顶后隐隐传出声响。
粗厚的声音低语着:“咱们动手吗?”
一道冷冽的声音回他:“不成,咱们折在他手里的人手已经太多了,这院子空旷,咱们只要一现身,就会被他的手下发现。”
短暂的沉默后,粗厚的声音还是开口,“可王爷说过,若是不除掉江昭元,我们便难逃一死。”
“给我住嘴。”另外一人冷冷呵斥他,“难道我不着急吗,咱们盯着他快一个月了,丝毫瞧不见破绽,就连那小姑娘他都派了人暗中护着,让我们如何近身。”
又一人小声提议:“要不然,我带几个人暗中围堵他。”
那人低声骂道:“蠢货,难道你不知道先前卢庆收买杀手要暗杀他,却无一人生还?”
“先前没听说他有这么大的本事啊,外头不是都说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除了聪慧些,没什么可称赞的。”粗厚的声音隐隐疑惑,“他怎会有这么强的武艺?”
冷冽的声音道:“能惹的王爷对他下暗杀令,此人绝非善类。”
“那咱们怎么办?”
“等。”蒙着面的黑衣人躲藏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视线紧紧的盯着头射在窗户上的屋里的人影,“人在明我在暗,只要时机一到,便可取其项上人头。”
一人怕道:“可咱们对付不了他。”
“跟踪他这么久,你难道还看不出破绽?”那人冷笑一声。
瞧着那一双人影缠绵悱恻,嘴角勾笑。
“他对那小姑娘情根深重,若是我们绑了那小姑娘用其威胁,江昭元就算不会任我们处置,也必定会自乱阵脚,到时,便是我们动手的良机。”
夜风在半空中呼啸,隐藏在暗中的阴谋被夹带在风中,如同利刃,不知何时便会挥出致命一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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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冬日的太阳挂在远山之上,洒下一片微白的光芒, 带着淡淡的温度,很快被寒风吹散。
扬州靠近江湖水域,冬日里从北面吹过来的风阴冷刺骨, 行人走在路上, 呼出口的雾气还没成型便被风吹散了,冷得直跺脚。
日子已经到了十二下旬, 原先日夜忙碌的织坊里也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搬货的伙计还在忙活, 账房先生清点了数目, 又陪同小姐将各处仔细盘查一遍后, 才把仓库门、纺织间的门尽数锁上。
站在院子里,送走了最后一位伙计后, 账房先生将一沓册子递给玉黎清。
呼着白气说:“小姐, 布匹都已经运到仓库去了,这是记录了数目和时间的册子, 请小姐过目。”
玉黎清是天生不太怕冷的身子,但这几日常在外头走, 寒风吹的脸疼, 每回给父亲见了自己冻红的脸, 都要惹父亲心疼好一阵子,劝她多穿些衣裳。
因此她多穿了好几件,站在风里也不觉得冷, 只是整个人穿着厚衣裳胖的跟个小雪人似的, 原本看着就没什么管家的威严, 如今更显娇憨了。
她双手接过账房先生递来的册子,一双白嫩的手冷的有些泛红,“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账房先生笑答:“原本是有些辛苦,好在小姐将布匹的数量分给了另外几家织坊,我们才好周转的过来,不然真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了。”
说完仔细的看着小姐翻看册子,她穿的雪绒绒的,只露一张小脸和双手在外头,瞧着格外喜人。
先前管过织坊的老爷温和,夫人强干,晟公子圆滑多变,他们都是将各位东家恭恭敬敬的供着,像小姐一样有时候很凶有时候又很好说话的东家,整个扬州都找不出第二个。
以女子之身,十六岁能撑起家业,能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足以让他们多生敬畏之心。
她认真的扫过了每一页,抬头对他道:“账册都没什么问题,你也快回家准备过年吧。”
账房先生点点头,“好。”
二人刚说罢,一旁若若走上来递给他一提东西,笑说:“您拿好。”
“这是?”账房先生看着她手上的东西,有鸡鸭鱼肉还有一袋米,看着值不少银子,他不好意思的推拒,“这我怎么好收呢。”
若若微笑着解释:“这是小姐准备的年货,不光是您,只要是在玉家做活的,人人都有一份,小姐知道您家中的妻子爱吃腊鸭,特意给您多添了一只。”
听到这里,账房先生开心的点点头,拱手道:“多谢小姐厚爱。”
说罢才将年货接了过去。
玉黎清将册子递给若若,笑盈盈得看着他,“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生怕误了皇家的单子,如今事情办妥,是我该谢谢你们才是。”
账房先生听得耳红,憨笑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阴冷的风吹着天上的云彩不断变化,偶有几朵从太阳面前飘过,遮住了大半的日光,四周便更加寒凉。
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了,玉黎清也不再多留他,“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去好好过个年。”
“是,咱们年后再见。”账房先生提着东西出去了。
织坊里再没有其他人,玉黎清轻松的吐了一口气,走出大门,将大门挂锁锁紧,心中感慨。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那么久,前世留下的遗憾错恨,到如今都已经圆满了。
过年关守夜的时候要给母亲上炷香,把这些好事都跟她讲一遍,让母亲知道,她生了一个很有出息的女儿。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为她高兴的。
在大门外站了一会,身旁的若若见她好像在愣神,出言提醒:“小姐,天要黑了,咱们是要回府还是……”
玉黎清回过神来,轻声答:“回家吧。”
傍晚时分,天色将黑未黑,因为过于寒冷,路上没有什么人,连开在路旁的铺子都紧闭着房门,生怕外头的寒风吹进去。
织坊离着御府不算太远,坐马车虽然省事,但玉黎清更喜欢在路上走走,活动开了,身子才热乎。
街上的人少,她便微微抬起头看远处的太阳,还有街道两侧落下来的屋檐。
一间卖热食的铺子的窗户缝里源源不断的冒出热气,白花花的雾气沿着窗户往上走,被屋檐挡住大半变凝成了水珠,水珠聚的多了便在周围冻成了冰,远远看过去,一冷一热交汇处滴下水来,颇有趣味。
正专心瞧着街景,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在风中好似夹杂着什么声音,像是脚步轻而急促的踩在瓦片上似的……
玉黎清后背一凉,转头看向身后的房顶——什么都没有。
是她听错了吗?
她定神看着两边的房顶,不管看多久都找不到异样。
若若察觉到她的举动,也跟着往房顶上瞧,好奇问:“小姐看什么呢?”
“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玉黎清喃喃道。
若若仔细的看了四周,除了行人走路的声音便是铺子里隐约传出来的说笑声,都离他们很远,只有方才从身边吹过的风声清晰可闻。
“没什么声音啊……是风声吧。”她双手扶住小姐的手臂,“天快要黑了,路上人又少,是有些吓人,咱们快回府吧。”
玉黎清站在原地,后背的凉意还未退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若安抚她道:“小姐忙了这么多天,怕是忙昏了头,等回府用了饭,沐浴之后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就不会这样疑神疑鬼了。”
听了若若的话,玉黎清才觉得好了些,“你说的也是。”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好在今天已经把所有要忙的都忙完了,这阵子可以好好休息,还有……她一直准备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今年的冬日风大,却久久不见落雪,只在小雪时节飘了几片雪花,没下一会便被风吹着飘去别的地方了。
几天后,飘在空中的云渐渐厚重起来,一层一层压着,由白变灰,如同夜里翻滚的浪花。
亥时二刻,夜深时候,吹在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少女睁开了一双灵动的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去打开了窗户,外头虽然冷,但风已经停了。
她嘴角扬起笑容,赶忙关上窗户去穿好了衣服,披上一层厚厚的披风,走出门去。
寂静的夜里听不见别的声音。
床榻间浅眠的少年习惯性地捕捉着外头的声响,风小了,风停了,有脚步声走进了意柳园,是他熟悉的声音。
值得信赖的人靠近他的领域,并没有惊动少年。
直到门边响起敲门声,江昭元才缓缓睁开眼睛,起身走到门边。
等在外头的少女害怕自己午夜前来,叫不醒熟睡中的少年,又怕弄出的声响太大会惊到他,只得敲两下门,小声唤他:“江昭元?”
话音刚落,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少年揉揉眼睛,冷气从外面吹进来,叫他顿时清醒了。
站在夜色中的少女穿的厚实,头发束着简单的发髻,长发披在身后,除了发间一朵淡粉色香花之外,身上再无其他的装饰,出水芙蓉般天然去雕饰的美,在她身上格外动人。
少年看了两眼,红着脸道:“你怎么过来了?快进来,当心冷着。”
这还是清清第一次半夜来寻他,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小姑娘低着头,两只小手在身前交叠,腼腆道:“我有点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简单穿了几件衣裳,头发用发带随手一绑,便随她一起出门。
冬夜里冷的厉害,府里连守夜的丫鬟和家丁都不敢四处乱走,偌大的花园里瞧不见一个人。
二人走在乌云沉沉的夜色中,四周昏暗,唯有脚下的石灯指引着前路。
玉黎清开口问他:“你的功课还好吗,我听池殷哥哥说,科举将近,虽然是年关,但留在书院里点灯夜读的不在少数。”
十年寒窗苦读,期盼着科举能得功名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能上榜有名的,千人之中也不过一人。
做生意也好,读书也好,总是不容易的。
少年却不甚在意其中辛苦,只答:“书本只要读通就好,若是读死了,反倒没有意思。”
“你总是这样通透。”玉黎清哑然失笑。
若她有江昭元那样聪慧的头脑,想必会比他还要狂傲。
一同走着,手边的披风被人从旁边拨开,一只温凉的手悄悄探了进来,带着冬日的寒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纤长的手指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指,像是在温热的茶水中放一块冰,冷的她一个激灵。
侧过头去看少年,他却像没事人似的专心看着前路,眸中温和而清冷,“你不必为了我的前程担心,扬州风水养人,若能久居在此,是我的福气。”
他总是能看透她的心思。
她旁敲侧击的问不过是班门弄斧。
玉黎清转回脸来也看向前路,无风的夜里,点在花园里的石灯像是一盏一盏长明星,光芒虽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许是有他走在身侧,哪怕是在黑夜,心中却丝毫没有恐惧。
她将手掌展开,手指收拢的时候便自然而然的将他的手勾进自己的掌心。如今少年的手已经比自己的手大出一圈去,摸上去仍是凉凉的。
她将他的手指攥在手心里,任两人的体温在指尖交融。
明明不是属于自己的身体,可触碰到他的时候,心里总会有种充实而美好的感觉,好像在此时此刻,这个人是属于他的。
在遇见江昭元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前世只是想与他做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渐渐的也生出几分懵懂的爱意,只是没能开花结果便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而夭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他?
喜欢他的脆弱美丽,温顺可爱,更因为他炙热而浓烈的爱意,让她知道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欣赏,而是想要拥有他,想与他并肩的爱意。
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原本温凉的手很快升起温度,她能明显感觉到,江昭元握紧了她,手心有些烫人。
短暂的沉默后,身侧少年轻轻咳了一声,吐出喉咙里的热气,才道:“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玉黎清一脸惊讶的看向他,“你连这都能看出来?”
少年微微一笑,不予置否。
她很好懂,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足以参透她的心。
心事被他挑破,玉黎清酝酿了一会,才小声道:“我不太懂男女之情,但父亲和母亲教过我,若是真爱一人,便要信任他,珍惜他,对他好。”
少年侧过脸看她,眼眸带笑,“你想对我好?”
“嗯。”玉黎清肯定的点点头,“先前总是你帮我的忙,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所以就……”
说话间停下脚步,江昭元这才发现一旁有条小路隐藏在花丛中,顺着小路看向尽头,是一间赏花台。
春夏之时坐在其中赏花自是美景如画,只是秋冬树木枯败,站在此处还是四周尽是枯草落叶,清清半夜特意带他来此处,意欲何为?
玉黎清牵着他的手一起走去赏花台,踏上台子走进屋里,见其中三面环窗,朱红的雕花木窗关紧了两扇,另一扇堪堪支起一半,能看到外头亮着的石灯,在寂静的夜里默默的燃烧着。
尽管外头无风,开了一半的窗里仍涌进不少凉气。
屋里放了碳盆取暖,屋子四角点着烛台,正中间一张圆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饭菜,还冒着热气,想来是刚刚准备的。
少年觉得有趣,反问她:“清清想请我喝酒?”
“不不,这是能暖身的姜茶。”玉黎清赶忙解释,她酒量不佳,又不想两人都喝得起劲儿,把知心话当醉话说了。
今夜是个好日子,她想认真的清醒的陪他度过。
看着一桌子饭食,清淡微甜,少年微笑着问:“清清为何会知道我的口味?”
“我……”玉黎清稍微犹豫了一下,不敢说是前世亲口问的,只道,“我们时常一起用饭,我自然知道你爱吃什么。”
这话说的也不假。
江昭元刚来到玉府的时候不爱理人,平时连用饭都要经方毅的手才愿意动筷,时间久了,渐渐放下警惕心,像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似的,喜好什么也不再故意遮掩了。
四周没有旁人,寂静而漆黑的夜里,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悠长的寂静中,一朵雪白的冰晶从天空飘落下来,紧接着数不清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在无风的夜里,为夜幕点缀着亮眼的白。
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出去,刚才还一片枯败之景的花园,很快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白,像是半透明的白色披帛。
少年喃喃道:“下雪了。”
“好看吗?”玉黎清看着他,眼睛闪闪。
她特意请人看了天象,得知今夜会下雪,才邀他出来一同赏雪。
“嗯。”少年痴痴的望着飘落的雪,心中涌上了一股暖意。
在他愣神的时候,身边的少女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走去桌边坐下,对他唤道:“快过来,坐在我身边。”
转头瞧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自己嘴角也忍不住勾起弧度,坐去了她身边。
不知不觉,已然过了子时。
玉黎清倒了两杯酒,端起一杯来送到他面前,又端起面前的这一杯,对他道:“这杯我敬你,今日是你满十六岁的生辰,祝你生辰安康。”
说罢,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
“我的生辰……”少年有些迟滞。
他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生辰,没有人会为他过生辰,儿时倒是会收到兄长的礼物,只是没有过像现在这样郑重的生辰宴。
“十二月二十五,你自己都不记得了?”玉黎清轻轻用肩膀碰他,笑的眉眼弯弯。
“太久没人跟我提起,我都已经忘却了。”少年低笑一声,“也就只有你,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玉黎清立马反驳道,“这怎么会是小事,这是你的生辰,是你一生中很重要的日子。”
听她认真的说着这些,少年隐约觉得心脏有些酸苦,仿佛从未在意过的地方照进来一缕阳光,将他心底的不堪和失落都暴露在自己眼前。
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孩提时,也曾期待过有人能能看重他,给他以温柔。
只是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长久的在冷漠与疯狂之中挣扎,早把这些痛苦的事都埋葬了。
原以为想起来会很难受,但心脏中的酸苦像是被温水冲散了似的,看到清清特意为他做这些,他的心就像盈满了温水一般,变得柔软起来。
他转头看她,哑声道:“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啊……”玉黎清理所当然道,说着自己也觉得害羞,支吾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像这样把他放在心上吗。”
“清清……”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凑近了她的面颊,唇瓣轻吻在她鼻尖。
还以为他要亲嘴巴,玉黎清乖乖闭上了眼睛,直到唇瓣贴在鼻尖上,蜻蜓点水一般离开,才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教坏了许多。
她伸手往怀里掏,掏出一对掐丝银手镯,上面镶嵌着五颗圆形状的乳白色半透明的玉石。中间那颗最大,两边依次次之,圆润光滑,品相极佳,嵌在银丝中,雕琢工艺亦是上乘。
将一对银镯子捧到他面前,玉黎清腼腆道:“送你的。”
少年垂眸看着她手心之物,抬头再看向未婚妻时,目光熠熠含情:“……送我?”
成双成对,定情信物一般。
“送给你带的。”她小声说着,害羞的低着头,发丝自鬓边垂落,遮住了渐生潮红的脸颊。
迟迟不见他接过去,玉黎清抬眸问:“怎么?不喜欢?”
少年摇摇头摇头,从她手上把镯子拿过来,牵起她的右手,为她戴上一只镯子,随后将另一只交到她手上,微笑道:“为我带上吧。”
看着他伸出的左手,又看看自己手心的镯子,玉黎清短暂犹豫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将镯子戴在了他骨感白嫩的手腕上。
白亮的银丝衬得他肤色雪白,圆环的镯子圈着他的手腕,像是将他束缚住——这是属于她的印记。
脑海中飘过这样的念头,玉黎清脸色更红了。
看着她可爱的反应,少年便知她心中所想,因为他也是这样想。
他喜欢被她圈住的感觉,拥抱也好,训斥也好,哪怕是偶尔的小脾气,也能让他知道,清清是在意他的。
他就想这么把自己交给她,无论是身体还是心脏,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简单用了些吃食,喝了几杯姜茶,身子暖暖的,心里也满满的。
外头落了薄薄一层积雪,打开房门走出来时,面前的台阶上毛茸茸的,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有趣的紧。
玉黎清玩的高兴,踩着雪走下台阶,忽然脚下一滑,“哎呦”一声往后头倒去。
“当心。”少年在扶住她。
她看着少年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身量,见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他头发上,本就绝美的容颜在乌发白雪的衬托下,愈发让人离不开眼。
少年微微弯腰,一只手臂勾住她的两条腿,另一只伏在后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往身上一抬,玉黎清就这样实实在在地给他抱在了怀里。
“呀!”因为失去了着力点,玉黎清惊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扒着少年的肩膀。
脑袋靠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其中汹涌的热意。
喝姜茶真好啊。
刚才还凉凉的身子,一会儿便热乎了。
这样被抱着,身上又裹着厚厚的披风,玉黎清觉得舒服暖和极了,眯着眼睛都要睡着了……她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把身子往上送了送,枕在他发间,抬眸凝视着他俊美的侧颜。
落雪温柔却寡淡,少年生的惊艳,着素色才越发衬的他貌绝无双。
玉黎清渐渐看的痴了,只怀疑自己是不是梦入高寒九天,才有幸一睹仙姿。
“怎么这样看着我?”少年走在雪地里,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长长的睫毛都遮不住眸中一片柔情,“好看吗?”
清朗的声音在空荡的花园中有些空灵。
“好看!”玉黎清不假思索,开心道,“你是我眼中最美的人。”
听到她直白的夸赞,江昭元也心生欢喜。
怀里的小姑娘却不老实起来,温热的双手轻轻贴在他脸上,将二人脸颊肌肌的距离渐渐拉近。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好奇的看进他眸中,借着积雪泛着的微弱白光,隐约瞧见少年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
笑道:“你的眼中也有我。”
江昭元俯下身,在她脸上亲亲,呢喃细语:“只有你。”
飘落的雪积在地上,一片苍茫雪白中多出一行脚印,在他身后,脚印渐渐被新雪掩埋,天地只剩一片干净纯洁的白。
——
年后几日祭祀家祠,烧纸祷告,人们都在家中御寒保暖,街上仍旧没什么人。
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刚擦黑,人们便成群结队的出门点花灯,求平安,祈佳偶。
扬州街上张灯结彩,气氛和乐,老少妇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小孩子拿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跑跑跳跳,好几家猜灯谜的摊子前挤满了人,站在街上,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玉黎清自从出门便没停过,一会儿去猜灯谜,一会儿去吃热汤面,刚从面具摊前走过来,便瞧见了开的热闹的糕点铺子。
今日元宵卖的很好,但她在家里已经吃过元宵了,这会儿想吃点甜的,正巧身边的江昭元也喜欢甜食。
她指着不远处的糕点铺子,说道:“我想吃兔子糖,咱们去买吧。”
“好。”少年温柔应答,一双眼睛就像被浸了光,漫漫流泻,深情脉脉。
来不及品味他眼中的深情,玉黎清拉着他往铺子那边走过去,排在了队伍后面。
今日只有他们二人一起出行,若若和府里的一群小丫鬟一起去玩,方毅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没在江昭元身边。
等了没一会儿,身后的队伍越排越长,玉黎清等的无聊,左右看看,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抬起手来朝她招呼道:“月月!”
池月听到有人叫她,在人群中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排在队伍里的玉黎清,向她走了过来,“清儿。”
看到陪在玉黎清身旁的少年,池月忍不住叹道:“先前我让人邀你一同赏花灯,你推脱着不愿过来,原来是有君子在侧。”
玉黎清不好意思道:“江公子再过几日便要回京了,我想着再多陪陪他。”
池月温柔道:“知道你对人家用心。”
说罢,对江昭元行了个礼,“见过江公子。”
江昭元对她微微点头,并不多言。
玉黎清积极的拉着她攀谈,“月月,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兄长在那边呢,正巧也碰上了他的同窗,两个人正说话,我便过去买盏花灯。”池月说着,指了指前头的花灯摊子。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摊子上挂的高高的好几排花灯,以竹片为骨,做出轻盈精致的灯笼,样式数不胜数,若是点上了灯,一定很好看。
玉黎清忍不住赞叹,“真美。”
见她喜欢,池月提议道:“既然你也喜欢,我们何不一起过去挑?”
“嗯!”玉黎清开心的点头。
还未走出队伍,便被身旁的少年拉住了袖子,担心道:“清清,别离我太远。”
玉黎清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花灯小摊,眼巴巴道:“可是好多人都过去买,我要是不赶快过去,就抢不到好看的样式了。”
“那我陪你一起去。”江昭元说着,也要与她一起同行。
玉黎清赶忙按住他,不舍道:“好不容易快排到咱们了,你先买了兔子糖,再过去找我吧,我就在花灯摊子那边等你。”
看着那花灯摊子距离不太远,又想着有影卫暗中保护,江昭元不想坏了她的兴致,勉强答应:“那好,千万别乱走,街上人多,一定要当心。”
“知道了,知道了。”玉黎清开心的应答着,走出队伍去,拉着池月的手走进了人群中。
一边走着,心中还疑惑:江昭元最近总是神经兮兮的,难道是要回京了,所以想和她多亲近亲近?
今天可是上元节,就是人多热闹才要四处走走逛逛。
池月在她身边偷笑,“江公子还真是关心你,我可从来没见过他对旁人说这么多话。”
“他呀……其实相处下来,还挺可爱的。”说着,嘴角勾起甜蜜的笑。
忽然想到什么,她转头对池月关心道:“别光说我,你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你父亲已经准备着要为你议亲了。”
池月弱弱答:“父亲说年后会为我安排,这些事我也不懂,便都听父亲安排吧。”
玉黎清安抚她道:“你父亲和兄长都看重你,自然会为你找一个处处都好的如意郎君。”
二人慢慢走着,来到了花灯摊子前,前头还有好几个客人在挑,她们也不着急,就站在后头等,一边等一边聊。
“既要门当户对,又要心心相印,哪有这么容易。”池月轻叹。“先前听说周嫣被家里人送进梁京,我还怕了好一阵子。”
说着,转头看向了玉黎清,温柔的笑着,“好在看到你和江公子心系彼此,可知长辈定下的姻缘也并非全然没有情谊,我也就没那么怕了。”
玉黎清点点头,“总是要相处了才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况且有你父亲和兄长在,必然不会让未来夫君委屈了你。”
听到这里,池月哑然失笑:“瞧你,还没出嫁呢,说话倒像是过来人了。”
玉黎清害羞道:“我是拿你当姐妹才跟你说这些,你可别取笑我。”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站在他们前面的客人买好了离开,池月和她一起往前走,指着挂在上头的一盏花灯道,“你瞧那个梅花映月的灯多好看。”
抬起头来便能瞧见挂了满街的灯笼,五颜六色,花样各异。
玉黎清指着梅花映月旁边的花灯道:“我喜欢那个并蒂海棠,做的真精致。”
摊贩抬头看他们指的那两盏,笑说:“两位小姐眼光真好,请稍等一会,我去给你们取下来。”
说罢,拿起了手边的杆子,抬起来把挂在上头的花灯勾住取下来,拿到手里递给池月,“这是您要的梅花映月。”
池月走过去接下。
她的贴身丫鬟也终于从池殷那边找了过来,见自家小姐要买东西,赶忙去掏钱袋。
“灯会上人太多了,小姐可让我好找。”
听到吉祥的声音,池月转头看她,“不是说了你可以自己去逛逛吗,怎么又找过来了?”
“我不放心小姐,就让我跟着您吧。”吉祥求着,随手把铜板给了摊贩。
池月也没空与她拉扯,便许了她。
摊贩收了钱,也把另一个花灯取了下来,介绍说:“这个是并蒂海棠,做起来可难了,今年一共就做了五盏,就剩最后这么一个了。”
他手上捧着花灯,却找不到刚才说要买这灯的小姐了。
“清儿?”池月看向身旁,却不见人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四周各处都是人,竟找不到她的人影。池月有些慌了,“清儿?”
“那位小姐怎么不见了?”摊贩疑惑着,看向池月,“您二位是一起来的,那这花灯你们还要不要啊?”
“给我吧,吉祥,付钱。”池月草草应了。
拿着两盏花灯,四处看看,焦急道:“吉祥,你方才有没有看到玉小姐?”
吉祥摇摇头,“奴婢没看见,玉小姐方才不还站在这里吗,怎么一眼没瞧见人就没了?”
“这里到处都是人,她不会是被人群冲散了吧?”池月忧心道。
“小姐别急,玉小姐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她许是故意藏在附近吓唬您呢。”
“清儿不是这么没章法的人。”
“那怎么办?”吉祥为难道,“咱们就两个人,要到哪儿去找她呀?”
慌乱之下,池月看到了不远处的糕饼铺子,“快,先去跟江公子禀报此事,他一定有办法。”
她绕过人群走过去,正撞见江昭元往这边走过来。
“清清呢?”声音急躁中带着些愤怒,他刚才一直盯着,一转眼就发现玉黎清不见了,这才焦急赶过来。
池月也着急,“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一起在那里买花灯,一眨眼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我想着是不是被人流冲到了附近去。”
“她有危险……”江昭元喃喃道。
站在原地喊了一声,“方毅!”
吵闹的街市上,喊这么一声完全不会惹人注意,不一会儿的功夫,高大的男人便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公子。”
他俯下身在江昭元耳边低声道:“附近人太多了,影卫也看不到小姐。”
是有人趁乱把她带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昭元常年以来的冷静顿时土崩瓦解,怒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快去找,若是晚了一刻,清清受了多少伤,我便让你们也挨个受过!”
“公子……”方毅小声说着,提醒他池月还在。
池月站在原地看着清冷的少年,隐隐觉得害怕,先前只觉得他不好相处,突然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实在骇人。
来不及多想,她提议道:“那,我也和兄长说,带我们家的人手出来找她。”
江昭元甩了她一个冷脸,将清清的失踪也畏惧到了池月身上,“没时间等了,你自求多福吧,别来添乱。”
说着便伸手推开了她。
少年从身侧走过,池月软软的倒向贴身丫鬟,惊魂未定。
吉祥小声嘟囔着:“这江公子脾气也太差了,玉小姐丢了咱们也担心啊,他怎么能说咱们是添乱呢。”
“少说几句吧。”池月小声道。
“小姐,那我们怎么办?”
“去找哥哥吧,得把家里的人手叫来帮忙找。”池月强撑着镇定往外走。不知道江公子有多少人能用,多叫些人过来,找的才快些。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外头街市上热闹依旧,远离街市的偏僻巷子里不断有黑影闪过。
在巷中找寻的少年冷声问着:“有没有消息。”
跟在身后的方毅毕恭毕敬,“影卫还在搜寻,上元节处处都是人,对方一定是利用这点,才选在今天对小姐下手。”
闻言,少年紧闭双眼,攥起拳头猛地锤到墙上,雪白的手上顿时添了几道血痕。
“都怪我疏忽大意。”
方毅安抚道:“公子别自责,敌在暗我在明,他们一直不敢轻易露头,我们连他们的身手和人数都不确定,难免会有纰漏。”
“他们知道对付不了我,才要对清清下手,是我连累了她,都怪我!”少年越说越激动,隐隐有失控之意。
看着他脸色阴鸷的厉害,方毅心中也怕,若是公子生了气,只怕没人能控制住他。
赶忙在他耳边宽慰:“公子,您千万别这么想,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况且那些人是冲着公子来的,在没见到公子之前,定不会对小姐轻举妄动。”
僵持之时,屋檐上落下一人,在地上站定之后,跪在江昭元面前。
拱手道:“公子,东巷那边看到有人挟持小姐往坊里去了,其他的弟兄正在追捕,小人特来回禀。”
得了消息,江昭元便一刻也等不及,“走!”
他知那些人想在扬州城中隐藏定会挑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因此清清刚失踪,他便往最偏僻的民坊来,离着东巷很近。
“公子,就在前头。”影卫为他指着那帮刺客的落脚之处。
不过一条长巷的距离,少年急匆匆的往前赶,却被身旁的影卫拦下,“公子留步,这种事让我们去处理吧。”
公子向来不爱亲手处理这些血腥事,今日好像有些失控了。
更何况那帮刺客明摆着是冲着公子过来的,若是公子真去见了他们,岂不是掉进陷阱。
这帮刺客可不像卢庆收买的那帮杀手,他们是有些手段在身上。他并非不相信公子的身手,只是没必要让公子去冒这个风险。
影卫忠心护主,自然要优先保护公子的安危。
江昭元看了他一眼,怒道:“滚开!”
“可是您……”影卫还想再说什么,被少年一眼瞪回去。
“违背我的命令是什么下场,你想试试?”他眼神冷得刺骨,眉宇间凝着的戾气仿佛是杀孽深重的恶鬼,只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说出的话却让人不敢质疑。
影卫颤抖着垂下手臂,“属下不敢。”
江昭元继续向前,朝着那间死气沉沉的院落走去。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动清清,他定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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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远离热闹街市数里的破旧的民坊中随处可见断壁残垣,偏僻的街巷里没有灯笼也没有烟火气, 回荡在墙壁两侧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高大的男人紧紧箍着怀中的少女,急匆匆的穿过巷子。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臂圈在她腰上, 手上还攥着一把匕首, 随时都会捅在少女身上。
紧跟在男人身后还有两个黑衣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防止有人追上来,打乱他们的计划。
比起几个男人, 玉黎清的身量明显娇小太多, 曾引以为傲的力气在男人手里完全使不出来, 被牢牢的抓着,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呼救。
刚才在灯会上正看花灯, 忽然就被人从身后给劫了, 她都没来得及对月月呼救,好不容易喊了几声, 声音也被淹没在人海的喧嚣声中,就这么被人拖着一路带到这里。
一路上她不住的挣扎着, 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打扮的如同寻常人的男子对她的挣扎十分不悦, 握着匕首的柄往她腰上捅了一下,威胁道:“再敢乱动乱叫,我就一刀要你的命。”
“呜……”玉黎清轻声呜咽着, 再不敢乱喊。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些人, 怎会遭此横祸?他们是来谋财害命、绑架勒索, 还是……要劫色?
无意间想起江昭元这几日像是格外紧张她的安全,方才也说不让她离开太远,难道他知道背地里有人会对她动手脚?
也对,如今玉家成了皇商,风头盖过周家,更甚者都传出了玉家成了扬州首富这样的话,名声做得太响,定然会惹人眼红嫉妒,这帮人不是对家派来的,就是图她家的钱财。
是她疏忽了,都没把江昭元的话往心里去,只当今日是出来玩儿的,没想到小命都被人捏在手里了。
头顶的明月在浮动的黑云后时隐时现,皎洁的月光穿过云层照下来,薄薄的月光铺在落满灰尘的路面上,有种诡异的美感。
猛然间从热闹的上元灯会被抓到这破败的民坊里,玉黎清看着附近人迹罕至,房屋越发破旧,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先前江昭元也是在一处人少的破落巷子里被人围攻,多亏有了方毅保护才逃得一劫。
可她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像只待宰的羊羔,害怕到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她才十六岁,好不容易才将前世的遗憾尽数弥补,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能死呢。
几个男人的脚步飞快,几乎是将她拖着推进了一个破败的院子,院门虽然掉了漆,但看着高大又结实,他们一进门,藏在门后的黑衣人赶忙把门关上。
院子里没有烛火,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瞧见院子里站着七八个黑衣人,一水儿的身强体健。
迎面走上来一个人,落在面前的影子都足以将她笼罩。
那人抻了抻手上的麻绳,轻车熟路的将她手脚绑住,随后从她的裙子上“呲啦”一声撕了一大块布下来,团成团塞进她的嘴巴。
确认她不能逃跑也不能喊了之后,箍着她腰的男人才把手松开,将她推给另一个人看着。
将她抓来的男人脱去了身上的常服,露出一身与众人一样的黑衣,看着被控制住的玉黎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盯了两个多月,总算得手了。”
一旁有人笑道:“还是大哥有计谋,只要这小姑娘在咱们手上,除掉江昭元还不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话,玉黎清睁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把她抓过来不是为了钱色,而是为了除掉江昭元?
谁会这么干?先前卢庆有收买过杀手,可他人已经死了呀,江昭元在扬州又没有与旁人结过什么大仇,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呢?
她不明白,看着眼前这些黑衣人,又气又怕,喉咙里发出一声,“呜!”
扣着她手腕的黑衣人抬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玉黎清直接懵了,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没有打过她的脸,直委屈得她眼中含泪,眸子水汪汪的,眨一下眼睛,泪珠便要滚落下来。
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瞧见光鲜亮丽的富家小姐落到任人打骂的地步,心中升起了一股凌虐的快//感。
得意洋洋的骂道:“叫什么叫,你既然做了人家的未婚妻,就该知道什么叫夫妻一体,江昭元富贵得意,你能沾光,那有人要他的命,你也得一起受着。”
其他人瞧见了,眼中也露出了戏谑的笑意。
仿佛在他们眼中,玉黎清不是一个人,而是江昭元的一件附属品,他们对付不了江昭元,拿他的心上人出气也是好的。
等众人都看过、笑过了,领头的黑衣人才制止道:“对小姑娘客气点,咱们能不能完成任务,就全靠这小姑娘了。”
说罢便点了几个人出去守着外头的巷子,以提防江昭元带来其他的帮手。
先前早已察觉江昭元身边有影卫保护,平常时日根本难近他身,好在今日是上元节,人多口杂,他们才有机会躲过影卫,对玉黎清下手。
弄清分工之后,一帮黑衣人很快散开,几个出去守巷子,几个隐藏在院中,四周回归寂静。
领头的黑衣人走到她面前,仔细的审视着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开口微笑道:“我倒是好奇,一向冷傲的江昭元,会不会因为她过来送死。”
心中早有答案,却总感觉难以置信。那可是连王爷都忌惮的江昭元,先前在京中风头无两,是人人都看好的天纵奇才,他突然离京来了扬州,还看上了这么一个小姑娘。
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个冷血锋利的顽石突然有了柔软的念想,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稀奇。
细看下来,少女生的粉嫩水润,肌肤吹弹可破,一双杏眸含着水波,惊惧的眼神里还硬撑着倔强的不服输,虽是小家碧玉,却也出落的亭亭玉立,温婉可人。
小姑娘脸颊生的圆润,身子娇小,但不过分瘦弱,一身绣着海棠的精致衣裙,更衬的她人比花娇。
看守她的黑衣人肆无忌惮的握着她的手腕,手掌明目张胆的伸进了衣袖下,抚摸着她温暖而白净的手臂。
少女的肌肤柔嫩而滑,他摸了两下,脸上便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低下头看着身侧的少女,一双眼睛都要看直了,平日里都是躲在暗中观察,瞧着明艳的少女衣袂翩飞,心中难免想入非非。
如今把少女抓在手里,黑衣人色心大起,舌头舔了舔嘴角,邪笑着说:“小姑娘长得真嫩啊,不像咱们皮糙肉厚的,没几个地方能看。”
手臂被粗糙的手掌肆意揉搓着,玉黎清身上汗毛倒竖,胃里直犯恶心,小鹿似的眼睛惊惧的看着他,“呜呜……”
越是可怜害怕,便越勾的人喉咙发干。
本就美的让人心动,这眼角挂了泪珠,更惹的人想欺凌一番。
领头的黑衣人看着底下人对小姑娘动手动脚,没有丝毫要劝阻的意思,上下打量着她,吩咐道:“脱她一件衣裳。”
那高个子立马来了兴致,挑眉笑道:“怎么,大哥想尝尝滋味?”
“若有这个福气,等杀了江昭元之后,自然要好好犒劳兄弟们一番。”黑衣人放肆的笑着。
一声声应和中,高个子上手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交到大哥手上。
紧接着,领头的黑衣人便伸出手去拉出她的手腕,从高个子手中将她的手臂强硬的扯了过来。
随即迅速从腰间抽出匕首,在玉黎清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锋利的匕首与手腕上银亮的镯子擦身而过,冰冷的触感,坚硬而刺痛的知觉疼的她猛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伤口流出的血液便如涓涓细流一般落下来,领头的黑衣人用她的外衣去接血液,看着粉白色的衣裳被血红一点点浸染,他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血染的差不多了,便捏起她的手腕随手一扔,吩咐高个子,“把她带进去关好了,她可是我们的定心丸,江昭元若是敢轻举妄动,这小姑娘就得没命。”
“是,大哥放心。”高个子说着,拖着玉黎清往破屋里走去。
她手腕上仍在滴血,掐丝的银环上被血色浸染,几颗温润的玉石上凝起血珠,摇摇欲坠。
鲜血流过绑在手上的麻绳,一路滴到地上,身后的黑衣人瞧见了,赶忙踩了两脚,用灰尘将血迹遮掩起来。
玉黎清被连拖带拽带进破屋里,屋子里处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进屋走一步便踏起一脚灰尘,头顶甚至有一半房梁断了垂落下来,看着吓人的紧。
她有点着急,却无能为力。
手腕上疼的厉害,温热的血从她身体流出来渐渐变冷,流过手背、手心,从指尖滴落下来,黏腻的触感让她感觉发毛。
这些人真的会杀了她……江昭元真的能找过来吗?
可是他平日里只读书,这里面随便一个黑衣人都长得比他高大强壮,他们看上去又是心狠手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万一江昭元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她忽然觉得后悔,今日出门怎么不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哪怕带着方毅,至少也能保护他一二,若是江昭元只身前来……
她不敢想。
身旁的黑衣人与她挨的很近,她屈腿坐在地上,那大高个便半蹲在她面前,看她的眼神想看一块美味的肉,恨不得赶紧吞吃入腹。
他邪笑着伸出了手,玉黎清害怕的往后缩,直到靠在墙上,再无退路。
那人轻笑一声,小声道:“我们这趟来就是为了除掉江昭元,等他死了,你成了小寡妇,我们兄弟一定好好疼爱你。”
粗糙的手指捏在她下巴上,她猛的偏过头去躲开,高个子像是被她触怒了,低声斥骂:“不识好歹!”
抬起手来想要打她,手掌还未落下,忽然听到外头响起“砰!”的一声——
震天响。
直震的人耳朵生疼。
高个子愣在原地,缓缓放下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只转过头去,透过窗户上小小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头的情况。
厚实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两扇门重重的撞在墙上,摇摇欲坠,可见来人踹门的力道不容小觑。
走进来的不是高大的成年男子,而是一个清秀貌美的纤瘦少年。
站在院子里请君入瓮的黑衣人瞧见来人后有些惊讶,虽然他们没有可以隐瞒自己的藏身之所,但江昭元能如此迅速、几乎是前后脚就找到这个地方,可见他是有本事的。
领头的黑衣人拍拍手,蒙着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道:“稀客,稀客啊。”
他看着江昭元,轻笑一声,“不知江公子光临寒舍,所谓何来?”
“把她交出来,不然你们别想活着走出这院子。”少年恶狠狠的看着独身站在院中的黑衣人,目光扫视着空落落的庭院,一片死寂荒凉。
端在身前的袖中流出几颗雪白的玉珠,尽数团在掌心,紧紧握住。
“江公子说笑了。”黑衣人站在庭院中,面对少年毫无惧色。
他挡在房门前,两只手臂都藏在身后,轻松道:“既然江昭元已经到这儿了,那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今夜要死在这院子里的,要么是你,要么就是那个花容月貌的玉家小姐。”
闻言,少年波澜不惊,被藏在屋子里的玉黎清却心生寒意。
她怕死,但是她更怕江昭元会为了救她的性命而听从了这帮黑衣人的命令。
重生一次实属不易,她好不容易能和心怀良善的江昭元在一起,怎么舍得与他阴阳两隔。
“是选她还是选你自己?”
黑衣人又强调了一遍,眼神戏谑的盯着江昭元。
他不是不知道江昭元不好对付,既然抓住了他的软肋,就绝对不能松手,不能给他一点可乘之机。
少年走进院里,外头的方毅收拾了守在巷子里的几人,也匆匆跟着走进来。
“见不到她人,你觉得我会听你的鬼话?”少年一袭青衣在月色下微微泛光,镇定从容,丝毫不为对方的言语所动。
见他这样的反应,领头的黑衣人也有些心慌,难道江昭元对那小姑娘的深情都是装出来的?
狡猾诡诈如江昭元,什么装不出来。
或许深情是装的,又或许现在的从容才是装的。
短暂的犹疑后,领头的黑衣人没有自乱阵脚,还好他早有打算。
他将手臂从身后挪到身前,把挂在手臂上的那件外衣扔到了他面前。
少女的外衣就这么被扔在了满是尘土的地上,江昭元俯身将衣服捡起,在他动作时,身旁的方毅警惕着那黑衣人的行动,绝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掌心握着她的外衣,甚至能感受到上头残留着的她的体温。
粉白的衣衫上露出了一小块刺眼的红,少年表情一怔,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他把衣裳展开,便见上头被血红染了一片,胸口的地方像是被匕首捅破了一个洞,流动的血液像是狰狞、尖叫的痛苦。
少年的眼睛也被这血色染红,急促的呼吸着,手中的玉珠已然被捂得发烫。
原本已经被温水冲刷干净的淤泥,在一瞬间席卷而来,侵袭了他所有的感官,脑中只剩下怒气与杀意。
他明明想保护她的。
可还是因为他,让清清被这些人,被这些肮脏的蝼蚁算计!
他气的咬牙切齿,脑中被疯狂的冲动填满,只是想到清清被这些人伤害,他便忍不住想杀光他们。
清清受了多少伤,他们便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回来!
越是看到他沉不住气,黑衣人心中便越得意:果然是装的,只是看到一件带血的衣裳都会这么慌张,怎么会不在意她的死活。
既然在意她的死活,那就好办了。
黑衣人继续慢条斯理道:“玉小姐已经被我们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江公子还是快做选择吧,再迟一步,玉小姐身上的血可就流干了。”
闻言,少年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的心脏像是被重物挤压着,又痛又胀,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前世种种在眼前浮现,被鲜血染红的少女的尸身就在他怀里逐渐变冷,她明亮的眼睛变得无神,嘴唇也没有了血丝。
亲眼见证过自己在意的人失去了生命,这世界再大也找不到第二个她。
他所秉持的冷静自持,在清清的安危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他不能冒这个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让这些人伤了清清性命。
少年怒起,要将始作俑者杀之而后。
方毅赶忙上去拦住他,“公子别冲动,这是个圈套,他这是故意激怒你。”
“滚,你知道什么!”江昭元一把甩开他,不管不顾的冲过去。
清清已经为他死过一次,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就在他快要近黑衣人身的瞬间,隐藏在周围的黑衣人们齐刷刷现身向他奔来,刀光剑影在月光下寒光凛冽。
少年单薄的身影穿梭在高大的黑衣人中间,只听的几声清脆的“叮咚”,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刀身上,猛的将刀剑折成两段,黑衣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上刺痛,一眼望过去,竟看不到身上的伤口。
伸手摸一下疼痛的地方才发现鲜血往外涌着,身体好似被什么细小的东西贯穿了一般,连内脏都在出血。
穿透了身体的玉珠染了猩红掉在地上,没进被雪水浸的松软的土地中,随即倒下数具尸体。
领头的黑衣人那是场面吓了一跳,他还没没看清少年用的什么暗器,手下人便纷纷倒了下去,几乎没有身体接触,连刀尖都能折断,江昭元究竟有多深厚的内力!
先前只知道他精通武艺不好对付,真这么站在他面前见识了他的手段,才知道这个少年的恐怖之处。
他有着不匹配于这个年纪的心思筹划、武功内力,简直像是个恶鬼,披了一张乖巧无害的假面。
身前的人一个一个倒下,领头的黑衣人也不得不出手与其交战,在江昭元凶猛的攻势下,他节节败退,肩膀上被玉珠贯穿,疼的他嘶一声痛呼。
“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还没看清少年出招,身上已经被刺穿了。
黑衣人捂着肩膀狼狈后退。
江昭元步步紧逼,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踹到地上。
随着一声闷痛的呼声,少年厉声审问:“你们把她带到哪儿了,要是她有三长两短,你,你的家人,三族,我通通都能查到,我就先杀了你,再把他们送下去陪你!”
黑衣人睁着眼睛抬头看他,身旁躺着自己兄弟的尸首,身上数不清的血窟窿,地上一片都是血。
破落的小院仿佛成了人间炼狱,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将院中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黑衣人倍感恐惧,但心知玉黎清还在他手里捏着,开口便要威胁他,硬气道:“你有本事杀了我们,我就有本事让你永远都见不到她!”
声音落罢,少年眼中闪过一瞬的忧虑,下一秒便踩上了黑衣人受伤的肩膀。
一旁的方毅始终没有出手,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劝不住公子,赶忙在院子各处寻找。
少年仿佛疯了一般,眼睛充血通红,狠狠的踩着脚下的人,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鲜血染红了地面,黑衣人再压抑也控制不住,大声痛呼着。
“啊——”声音惨绝人寰。
这声音丝毫没被少年听进耳朵里,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她人在哪儿!”
听不到回答,一脚踩断了黑衣人的肩胛骨,表情凶狠又残忍,与平日里温顺柔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被藏在房间里的玉黎清听着外头传来的惨叫声,她眼中的泪水都被吓回去了。
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只听声音也能猜到江昭元已然制服了那些黑衣人,像是他孤身一人做到的,因为她刚刚听到了方毅开口阻拦,并没能拦住他。
江昭元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武艺?连这些心思缜密的刺客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想起前世,自己也一直以为江昭元是个端方的文官,不会舞刀弄枪,直到那夜被刺客包围,才知他身手了得。
若非被逼,他也不会轻易漏底。
他什么时候会找过来啊……
身边的黑衣人久久没有动作,长久的沉默让她越发感到不安。
万一他们发觉事情不成,直接将她灭口……那她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到外头的兄弟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杀的干干净净,在屋里看守的高个子也被吓得目瞪口呆,直到听到大哥的惨叫声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他站直了身子,提着少女的后衣领,像是拎着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兽,带着她往门边走去。
外头的方毅很快搜到了主屋,刚打开门便看到一个黑衣人挟持着玉黎清走出来。
黑衣人手上拿着刀比划在少女纤长的脖子上,大声道:“给我住手!你们再敢乱动,我现在就杀了她!”
高个子走出门来,站在月光下。
庭院中的一切都被月光照的清晰可见,满地的尸首中,少年举起的长剑在抬头时瞬间落下,贯穿了脚下人的胸膛,那人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没了气息。
血液如同涌动的泉水从他身体里流出来,在寒冷的冬日,呼出口的气都变成了白雾,流在地上的血也慢慢凝固。
少年站直了身子,松开了手上的剑,看到少女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胸口并没有伤痕,总算舒了一口气。
安抚她似的唤了一声,“清清,有我在,你别怕。”
听到他的声音,玉黎清慌乱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在满地血腥的尸首中,她的目光只落在一尘不染的少年身上。
只要有他在,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有底气面对一切恐惧,因为她知道——江昭元一定会保护她。
高个子看到领头的大哥被杀,目光环视着一整个院子的兄弟全都死在了江昭元手下,刚才被大哥派到外面去的那几人没有丝毫动静,只怕也已经殒命。
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们一同为王爷办事那么多年,快活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这么死在了江昭元手上!
“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们!”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怒吼着攥紧了刀柄,还没来得及动手,少年抓住了手边的刀柄,将剑从脚下的尸身上抽离出来,伸手将剑飞出。
长剑旋转着飞向黑衣人。
“铮——”的一声,长剑戳在了墙上。
黑衣人顿在了原地,脖子上喷出的血溅了玉黎清一脸。
她愣愣的站着,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控制着她的高个子重重的向后倒下,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双腿虚软,扑通一声跪坐到地上。
余光瞥向身边的黑衣人,半边脖子都被砍断了,两只眼睛睁的老大,死不瞑目。
少年紧张地向她奔来,已然成长的身躯半跪下来,拿掉她口中的布,解开她身上的麻绳,很轻松的将她抱在怀中。
双臂圈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按在自己胸膛上,不让她看到周遭肮脏的事物。
“清清,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小心翼翼的问着,刚才还惹人心惊的戾气顿时消散,由于太过担心她,眼眶都红了一圈。
都是他不好。
明知道上元节街上人多,连影卫们都没有办法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人,他却不忍心坏了清清的兴致,同意和她一起上街。
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知道对付不了他,便转而伤害清清。
他们已经知道他在意清清,又怎么会放过她呢?
都怪他。
脸上沾着的血液慢慢凉下来,玉黎清惊愕着,吓得抽泣不止,“我……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刚才那黑衣人的刀就贴着自己的脖子,她都已经感受到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压过来,心跳又慌又乱,因为惊恐,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点。
“有我在,我不会让人伤害你。”少年抱紧了她。
寒冷的冬日里,没了外衣御寒,刚才又经历了那么多惊吓,少女的体温降得很快,脸颊都冻得冷冰冰的。
江昭元赶忙把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瞧见她表情呆滞,还没从方才的惊慌中回过神来,赶忙握住了袖子为她擦去脸上的血痕。
他忧心的看着她,喃喃道:“今日是我的不对,我没有保护好你,还因为我的私事牵连了你,都怪我。”
脸上的血痕被一一擦去,少女白净的小脸露在月光下,眼中含着一汪泪水,哼唧着不肯流下来。
她是该怪江昭元的。
可是那个黑衣人说的没错,她既然接受了他的婚约,想要和他在一起,那就要有与他荣辱与共的觉悟。
颤抖的手臂缓缓搂住了少年的腰,他身上好热,隔着衣衫透过来的体温让玉黎清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和怒火,以及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赶过来救她的。
柔软的脸颊又往他胸膛上压了两分,紧绷的身子软下来。
带着哭腔小声道:“你不要自责,都是他们不好,你救了我,我怎么能怪你呢。”
“清清。”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紧紧抱着她,感受着除自己以外的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心中疯狂的躁动被安抚着,渐渐平静下来。
他很害怕。
今天的场面,他并不希望清清看到。
原本他该派人去把这些人处理掉,可他们毕竟是燕王手底下的人,一直谨慎着不露面,所以才有命活到现在。
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武功、杀性,以及与她一样是重生回来的这一事实。
清清太过美好,他只有努力的把自己伪装成清清白白的人才有资格留在她身边,好不容易与她两情相悦,甚至许下了嫁娶的诺言。
可是今日,都被她看到了。
哪怕地上的这些都能推到方毅头上,但清清还是亲眼看着他杀了两个人,他该怎么解释才不会吓到她。
“清清,我……”他犹豫着张开口,低下头看着被他的外衣裹在其中的少女。
月光下的容颜纯白无瑕,脸颊被冻的有些泛红,他稍稍收紧了手臂,抽出一只手伸到她腿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玉黎清顺势搂紧了他的脖子,看着一地的尸首,心中还是难以平复。
听到少年话中的犹豫,她先开了口,“江昭元,你先前怎么没告诉我,你有这么好的武艺?”
一边说着,一边把脑袋往他脖子上蹭,经历过危险,又知道他武功高强,便下意识觉得离他越近越安全。
先前从未看到他出手,那回被人刺杀还吓哭了,她还以为江昭元是个文弱的少年。
“这是保命的底牌。”他平静的说着,“有人要我的命,我想自保,只能如此。”
这也不是谎话。
但更多的,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手上有过多少杀孽。
他从不为自己杀过人而后悔,他生来如此,成长的环境亦如此,你死我活的争斗,勾心斗角的欺骗,若非他足够狠心,就没命活到现在。
怀中的少女沉默了一会,搂在他脖子上的手展开了一只,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那你,一定很累吧。”
“嗯?”江昭元低头看她。
“为了活下去,要博览群书,又要精于武艺。”她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神,垂眸道,“这般忙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我先前不知道你这么辛苦,还以为你如此聪慧,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过得很好。”
因为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得父亲宠爱,即便他文武双全,也时时处在危险之中,提防着别人的暗害。
她从小活的轻松无忧,对他生活的艰难无法感同身受,今日听来,才知他冷暖。
听完了她的话,少年心里酸酸的,哽咽道:“你,不怕我吗?”
“有点怕……”玉黎清轻轻咬了一下唇,赶忙解释说,“但不是怕你,我在菜市场看到人杀鸡杀鱼都会怕,但不能不让人吃肉吧。”
虽然害怕,但是会理解。
他们的家世和成长环境都不同,她又怎么能苛求江昭元能对那些亡命之徒手下留情。
说完就感受到了紧贴着的胸膛猛烈的跳动两下,少年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清清,我,我……”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
自己难以启齿的丑恶被她如水般的温柔尽数包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痛。
他突然意识到——
只有她,只有清清会接纳完整的他。
说话间已经走到巷子里,西移的月光在墙边投下书矮矮的黑影,接着墙影的遮挡,少年缓缓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带着温度的唇瓣贴上来,玉黎清小小一惊,收回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抬眼看他时余光瞥见了陪侍在身后的方毅。
意识到可能会给方毅看见,她小声提醒,“你别闹。”
“没事,他看不见。”少年轻笑着,眼角泛着泪花,只是抱着她还不够,他还想亲她,吻她,再更加亲密无间一些。
他想完整的拥有她。
这样美好的人儿,该是属于他的。
耳语温存时,身前的巷子里猛然闯出一个黑衣人,捂着流血的腹部狂奔过来,手上挥着大刀砍向江昭元,“去死吧!”
听到那声音,玉黎清几乎是身体反应,迅速抱紧了少年的身体,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他的胸膛,“当心!”
方毅眼疾手快要上来抵挡,可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刀刃就要落到玉黎清身上,少年猛地后退一步,与此同时,从他身后的高墙上射来一支羽箭,一箭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手上的刀掉在地上咣当一声,在吐了几口血后,那人倒了下去,再没起来。
玉黎清惊魂未定,抱着他紧张的喘息着,反观少年镇定自若,让她自惭形秽。
可同时,她察觉到不对劲。
好像除了武艺之外,江昭元还有别的事瞒着她。
看向箭来的方向,她清晰的看到了月光下的屋顶后有半个人影,在射出箭后便很快隐匿起来。
那是谁?
他为什么要救他们……
她指着那方向,问:“那是你的人吗?”
少年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说:“他是……在暗中保护我。”
“可你不是说,你在京中无人可信,连方毅都是临时买来的小厮,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一个手下?”她越问越觉得委屈。
江昭元说什么她都信,因为她觉得她是个纯洁天真的少年郎,那样委屈可怜,怎会欺瞒她呢?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江昭元不但瞒着她,还骗了她,很多很多事。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状态很差,现在搬到新家,总算活过来了,接下来会继续修文更新,内容已修改后的为正。
抱歉修文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本章留评,抽个红包,感谢小可爱们支持正版(爱你们哟)
第59章
寂静的巷子里再听不到旁的声音,少女呢喃着问出口的话, 并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他眉心微皱,只道:“清清, 咱们回家吧。”
生硬的想要转开话题。
他是很会说谎的, 可方才的疯狂与失控褪去后,内心脆弱的一角露出来, 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她。
今日之事本可以避免,都怪他一直隐瞒着清清, 叫她对危险没有提防之心, 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燕王不会善罢甘休, 有了这回就一定会有下一回。
离着科举的日子只有两个月了,到时他回到梁京去, 不能陪在清清身边替她周全, 只会让她更加危险。
他也想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可是……要怎么开口呢?前世的罪孽, 今生的仇怨,由他自己来扛, 自无怨无悔, 可若是让清清知晓一切, 她还会爱他吗。
担忧、自责、恐惧,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的心脏紧紧的束缚着,始终不敢正面回答未婚妻的疑问。
听罢, 玉黎清稍微松开了圈在他脖子上的双臂, 曲起手肘, 手掌搭在他肩膀上,追问:“江昭元,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原本只是有些怀疑,可看到他回避的反应,心中便更加确定。
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口,却久久听不到江昭元的回答。
稍微抬头便能看到少年的表情,他生的越发清俊,脸颊上稍带的一些婴儿肥已然消退,下颌轮廓分明,线条硬朗,已经有了几分青年的稳重与成熟。
许是方才经历过那样骇人的事,这会儿靠在他怀里格外有安全感,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抱着她走得轻轻松松的少年,便想多依靠他几分。
越想靠近他,便越觉得看不懂他。
樱红的唇瓣轻抿,视线落在他下颌上,小声问:“你怎么不说话……”
究竟有还是没有隐瞒,不能给个确切的回答吗?总要沉默着逃避,只会让两人渐行渐远。
她不喜欢这样。
心里空落落的,他们两个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内心的角落还有一处上了锁,就连她都不能靠近。
失落之后,又升起一股气愤。
因为他,自己差点死在刺客的手上,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是不肯对她吐露心声。
想着想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渐渐攥起拳头,愤愤地捶了他一下,哼道:“不说算了,那我也不和你说话了。”
说罢,收回了两只手臂抱在身前,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娇气的很,倒看不出方才受了惊吓。
听到她生了气,少年才总算正视了这个问题,犹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真有事瞒着我?”玉黎清皱起眉头,紧紧的盯着他,借着月光看清他脸上挣扎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随后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抱在身前的手臂,绞着手指道:“是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跟我说吗?”
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抱在身后的手掌倏地收紧了一下,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梁京人脉关系复杂,若是因为种种缘故不得已才瞒我,那我不问了便是。”
虽然喜欢他,想知道与他有关的所有事,但玉黎清还是清晰的知道,自己和他接触到的人事物终究是不同。
或许她永远也无法完整的了解他吧。
少女侧过脸埋进他胸膛里,听着心上人清晰的心跳声,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她又不是任性到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江昭元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自然不会再过问他的私事。
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格外平缓,听不出他的心情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回答。
在耐心的等待中,少年终于张开了口,“清清,关于我的事,一时说不明白,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些问题都解决,绝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
他的神情紧张而焦虑,并非担忧那些暗地里想要谋害他的人会如何动手,而是怕清清经过今日一遭,会疑心他,不信任他。
冷白色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一身素色青衣犹如月下江河,泛着粼粼波光。
寒凉的冬夜,一阵冷风吹来便叫玉黎清冷的缩紧了肩膀,她身上还裹着少年的外衣,也抵挡不住冬风的寒意,可江昭元却像是感觉不到冷暖一般,风从他的颈肩吹过,撩起一段发丝垂落在玉黎清手指上。
她愣愣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扫落在指尖的一缕发丝,用手指轻轻勾了捏在指腹下,沉默不语。
这回轮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今夜发生的事太突然,心爱的少年突然就多出来了个仇家,原本乖巧天真的面容,也在鲜血中染上了几分戾气。
她本以为他是迫不得已才要杀人灭口,如今听了他的许诺,便知他所说的“解决问题”,必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解决问题,而是要解决掉某个人,或者是某些人吧。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她不好评说,只是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总觉得心里有点……泛苦。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江昭元渐渐紧张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玉黎清捋着他的长发,视线落在眼前黄管移动的石墙上,那墙好似经过了数不清的风霜雪雨,久不住人,最顶上两块石头都掉下去了。
再坚硬的石墙,不经修缮,也撑不住漫长的岁月。
情感亦是如此。
只是她刚才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有一点点动摇了。
因为他的隐瞒逃避,也因为自己的愚笨,无法猜到他在想什么,心中难免失意。
她轻声道:“我觉得你有点奇怪,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刚才在那院子里亲眼看到他杀//人时,便有一瞬间觉得他很陌生。这会儿听到他说这些,越发迷茫。
江昭元向来不会跟她绕弯子,想亲想抱都会直言,喜欢不喜欢也能说的清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好像在她面前立了一堵墙,把心里的事都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听完她的话,少年的眉眼委屈的颦蹙起来,低声乞求道:“清清,我没有变,不要怕我好不好。”
玉黎清低下头去躲避他的视线,小声呢喃着:“原本我以为我清楚你的为人,可是现在,我越来越看不清你了,你还是我认识的江昭元吗?”
他就在自己身边,一如既往的乖巧、温柔。
可是突然冒出这么多令人费解的事横亘在他们中间,突然多出来的手下也好,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也好,她一无所知……
江昭元什么都知道,可他却选择瞒着她,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愿意给她。
心脏深处苦涩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眼眶渐渐湿润,她咬紧了下唇,才没让眼泪落下。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少年心如刀割一般,哑声道:“清清,我是隐瞒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更害怕你知道了以后会疏远我。”
他早就习惯了欺骗与谎言,无论是真相或是假象,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在他眼中只是工具。
可看到清清因为他的隐瞒而伤心,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做错了。
磕磕巴巴道解释说,“我是第一回 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我怕失去你,所以才……”
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
家人离心,下属畏惧他而效忠于他,就连曾经掌控在手中的权力,也会在身死魂消之后不复存在。
只有清清是出自本心,愿意留在他身边,如果连她都离开,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收紧手臂,像是捧着珍贵之物往身前凑,将她的身子拖在自己胸膛上,想要感受她的心跳,想要她的拥抱。
身子被他抱得紧紧的,裹着外衣包得严严实实,几乎将冬日的寒冷隔绝在外。
玉黎清哼唧了两声,收了收眼泪,道:“你能跟我说这些实属不易,我也知道咱们身份有差,要你迁就我屈居在扬州实在是难为你,至于隐瞒我的那些事,你不说我也不怪你。”
她越是这样说,江昭元便越是心慌,他宁愿清清对他发脾气,也不想她不在乎他。
刚要开口解释,便听她继续道:“但如果你愿意对我坦白,我想我应该不会太责怪你。”
说这话时,玉黎清自己也有些心虚。
不过她都亲眼见过他杀//人了,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好在她也没把话说太绝对,如果他隐瞒的的确是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那她一定要结结实实的发一顿脾气,让他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完整的听完她的话,少年有些惊讶,追问:“真的?”
玉黎清肯定的点点头,“听你亲口说,总比我胡思乱想、道听途说来的好。”
她一边说着,手指松开了他的发丝,探出一根手指在他心口上戳戳,圆润的脸颊软软的靠在他肩膀上,姿势格外放松。
美人在怀,温香软玉,少年紧绷了许久的心绪在她调皮的指尖下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那我们回府,回府再说。”说着,嘴角渐渐勾起了微笑。
清清说不会责怪他,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他得好好思量一番,然后……把一切都告诉她。
一路走了好久,总算看到了巷子出口一片黄澄澄的光,那里人声鼎沸,喧嚣的上元节还未落幕,大街上处处都是人,抬高视线还能看到挂在街上的一排排花灯。
离巷口越来越近,玉黎清突然轻咳两声,说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腿上有力气了,能自己走。”
“让我抱着你吧。”少年轻声回着,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是灯会上那么多人,会被看到的。”玉黎清小声提醒他。
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还要人抱,街上人那么多,万一被哪个熟人看到,她以后可怎么见人呢。
少年轻笑一声,低下头来,鼻尖凑到她鼻尖蹭蹭,“你害羞?”
低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激得玉黎清后背发麻,不自觉蜷缩了下脚趾,羞道:“别闹了,快放我下来。”
未婚妻虽然脾气好,也是要哄着的。
少年不敢怠慢,轻轻把人放下,一只手臂始终护在她后背上,直到她站稳才敢收回手来。
松软的双腿重新站在地上,玉黎清适应了一会儿才站稳。
少年站在她面前,为她整理微皱的衣裳,视线扫过袖口,瞥见了上头零星的血迹,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啊……”玉黎清抬起手来看了一眼,随后便扯着袖子遮了起来,“刚刚被他们割伤的,现在不流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怎会没有大碍。”少年紧张地把拉过她的手臂,轻轻的掀开了她的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伤口。
如她所言,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唯有伤口处的血还没凝固,缓慢的往外流着。
少女白嫩的肌肤上被割破了这么一个口子,血红沾染了纯白,在月光下显得更为妖冶。
江昭元小心翼翼地擎起她的手,牵到面前,唇瓣抽到她的手腕边,在那未干的伤口处轻吻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温热的呼吸,敏//感的伤口清晰的感知着来自少年的触碰。
细看着他虔诚而小心的神情,玉黎清忍不住咬了一下唇。
原本已经麻木的伤口,因为他的触碰而升起温度,湿软的舌贴上来,将未干的血液尽数舔去,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玉黎清猛地红了脸,“你!”
想把手抽回来,可他的力气好大,伤口又隐隐疼痛不敢乱扯,只得被他攥在手里。
将伤口处的血液清理干净,少年才慢条斯理的松开她,舔掉嘴角的血,若无其事道:“走吧,得去医馆拿药敷上才能好得快。”
玉黎清站在原地,脸颊上的酡红半晌都没消退,哼声道:“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怎么了?”少年看着她,像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
“哼!”玉黎清把羞红的小脸一扭,往前走去,没再应他。
江昭元赶忙追过去,紧紧的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
口中残留的血腥气让他时刻铭记,今日因为他的过失让清清受了伤,这种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走在街市上,眼前被明亮的灯火照亮,恍若隔世,仿佛刚刚经历的黑暗与血腥只是一场噩梦,眼前似锦的繁华才是真正的人世间。
在人群中走了没一会,侧面跑过来一个人,视线在二人身上扫了一遍,惊喜道:“玉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
玉黎清转过头去看,认出来他是池家的下人,“你是月月家的?”
那家丁道:“小姐和公子知道您在路上失踪了,特意把我们府里的人都叫出来找您,这会儿总算找到您了,不知道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要去前头那家医馆。”玉黎清弱弱答。
“好勒,您先去,奴才这就去禀报小姐和公子,也好让他们安心。”家丁说着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看着家丁离去的身影,江昭元微微皱眉,“他们倒是上心。”
玉黎清侧身看了他一眼,点点他的肩膀,说道:“人家是好心,月月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担心。”
江昭元总学不会体恤旁人的心情,这会儿听她说了,即使觉得池家如此大动干戈显得多余,也终究没再说什么,只小心护着她,往前头的医馆走过去。
在二人身后,方毅高大的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一路走来,他与走在前头的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时刻警惕着周围的环境。
院子里的尸首,自有影卫去处置,他需要防备着有有漏网之鱼会再次对公子和小姐不利。
热闹的街市上处处可见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人们嬉笑言谈,孩童执灯追逐嬉闹,祥和太平。
医馆中,老大夫拿着刚刚磨好的药粉走进侧室。
池家兄妹匆匆赶来,拨开侧室的帘子便瞧见老大夫正在给玉黎清上药,泛黄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疼的她脸色发白,满头冷汗。
江昭元就站在她身边,不顾及旁人眼光,将未婚妻往自己的腰腹上搂,紧紧的盯着老大夫敷药的手,低沉的威压吓得大夫动作缓慢谨慎,丝毫不敢懈怠。
敷好药,老大夫为她系好了绷带,总算松了一口气。
起身时叮嘱说:“还好伤的不深,若是再深一些,小姐这手可就废了。之后每日换一次药,不出半个月,伤口便能结痂,只是免不了会留疤。”
玉黎清认真的听着,感觉紧贴在身边的少年有些愣怔,抬眼便看到他眼眸中尽是自责与愧疚。
她赶忙开口对老大夫说:“没有伤到筋骨便是好事,而且……我已经许了人家,想来对方不会因为一个疤痕便不要我了。”
听完这番话,少年水灵的眸子微动,低头看着她,握在她肩头的手掌力度轻柔了许多。
“那就好。”大夫点点头,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走了出去。
大夫走到门帘边时,走进来的池家兄妹对他点头示意,在大夫出去后,二人才走进来。
看到朋友过来,玉黎清落下袖子,又把外衣披好,遮住了自己被血染红的袖子。
“清儿!”池月紧张的跑到她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受伤?”
侧室里只有他们四人,玉黎清也不怕事情被别人听去,淡淡道:“有人想绑架我,江昭元把我救出来了,这是被那些歹人所伤。”
池殷严肃道:“什么人敢在上元节做这种行当,你可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我这就让人去府衙请了捕快来把他们捉拿起来。”
“不必去了。”玉黎清抬头看他。
“为何?”池殷不解,“清儿,你千万不要因为害怕而有所顾虑,这里有我们在,必不会让人再伤你分毫。”
她垂下头,犹豫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池月站在她身侧,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处,发现她裙子上被人撕下来一块,神情顿时不好。
眼神有意躲开一旁的江昭元,凑到玉黎清耳边小声问:“清儿,他们有没有对你……”
玉黎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话里的疑问,赶忙摇头。
“还好江昭元来得及时,不然……”想起那几个黑衣人看她时色眯眯的眼神,玉黎清便忍不住心底发寒。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池月心有余悸,自责道:“要是我当时没有分神,你也不会被人抓去。”
“不是你的错。”玉黎清安慰道,“那些人为财为名,什么事做不出来,他们就是瞅准了上元节人多才对我出手,就算是在你眼皮底下,他们也照样有手段能把人掳走。”
“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别难过了。”她说着,抬起头来对池月微笑着,轻轻牵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蹭,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两个姑娘手牵着手相互安抚。
站在一旁的池殷却将视线落在了江昭元身上——清儿刚才说那些绑匪都已经,死了。
刚才听小厮来报时,就说她身边只有江公子一人,除此之外,远远的还瞧见了江公子身边的小厮跟在后头。
只他们两个人,便从那些手段狡诈的绑匪手中把清儿救了出来?
池殷有些不解,他并不通武艺,眼下见江昭元身上不染纤尘,又想起走进医馆时,看到候在门外的方毅,衣服上隐约沾着点血迹。
“江公子的手下真是好身手啊。”为了确认,还是要亲口问江昭元。
“当时事态紧急,来不及犹豫,只能将他们灭了口。”少年话说的暧昧,既不确认是方毅杀了人,也不说到底是谁动的手。
不过,不管是他亲自动手还是方毅代劳,既是杀了人,最后还是要算到他头上的。
他既承认杀了那些刺客,池家兄妹也不好再提告上府衙的事。
“那现在该如何?”池月小声问着。
总不能让清儿白白受了惊吓还受了伤。
玉黎清轻声道:“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今日这事,他们是冲着江昭元,我也只是被他们绑去要挟的工具,千万别牵连到你们。”
池殷坐到她对面,关心道:“别说这样的话,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
池月也在她身前半蹲下身,回握住她的手。
友人在侧,玉黎清渐渐放松下来,小声道:“月月,殷哥哥,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出去,就只当是没发生过吧。”
听到她的话,池家兄妹没有太过惊讶,早就知道江公子异于常人,得人追捧,自然也会遭人嫉恨,只是没想到事情会牵连到清儿,甚至闹出了人命。
尽管他们担心玉黎清的安全,却也不得不顾及玉家与江家的婚约。
清儿经历了这样骇人的事还不在为江公子着想,他们作为知己好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池殷站起身来,“我家的马车在外头,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吧。”
“多谢殷哥哥。”玉黎清没有推辞,扯了扯江昭元的袖子,他才稍微点了一下头,作为对池殷一番好意的应答。
——
回到玉府后,玉黎清先回房去换了身干净衣裳,随后提着一盏花灯去了碧桐院。
明月挂在天顶正中,将至半夜,父亲早已经睡下了。
在院门外的守夜的朱阳瞧见她来了,说道:“小姐回来啦,老爷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想见,明天再来吧。”
玉黎清点点头,“你帮我把这个挂在父亲院子里吧,他素来喜欢莲花灯,我回来的时候,特意为他挑了一个。”说着,将手上的花灯递过去。
朱阳恭敬的接过来,微笑道:“小姐有心了,小的这就去挂上。”
他轻轻推开院门,走到屋檐下,拿着杆子将花灯举起,挂在了檐下,花灯尾部垂落的流苏在窗边摇晃,灵动清雅,庭院里落下一片淡淡的微光。
玉黎清欣慰着退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卧房被碳盆烘的暖暖的,明亮的烛台寂静的燃烧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卸下钗环,解开发髻,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心中茫然。
穿过花园后,江昭元便和她分开了,说是回房取东西,只是不知他这一去,还会不会再来见她。
他真的愿意对她坦白吗?
他一直隐藏的事又是什么,如果他愿意说出口,自己又能不能接受的了呢。
起身解下衣裳,换上了柔软的寝衣。
她坐在床沿,一会儿看看晃动的烛火,一会儿盯着房门,透过窗户能看到庭院里被月光照亮,干枯的树枝在地上落下影子,黑白交错,像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是坐在床沿上有些冷,她往床里坐了坐,把身后的被子扯过来披在身上。
终于,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她兴冲冲的透过窗户望出去,看清是江昭元,心中越发紧张起来,他来了!
少年走到门前时还有些犹豫,抬手敲门,发现门没有关,于是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转到内间便瞧见未婚妻把自己裹的像个雪娃娃似的,坐在床沿上,只露出粉嫩的小脸和一双细嫩的脚丫。
“你来啦。”看到他,少女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悄悄把玉足往被子里缩了缩,腼腆道,“我一直在等你。”
江昭元停下脚步,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天真面庞,忐忑不安的心脏软软的融化了。
她总是这样,温柔可爱,哪怕经历了再多的事,依旧能秉持初心。
那是一颗水晶一样透亮的心,会为他流泪,给予他温柔和爱情,陪在他身边,将他从地狱拽回人间。
“我想了很久……”他说。
“我知道。”玉黎清微笑着看他,朝他招招手,“别站在那儿,过来这里坐吧。”说着,指了指床边的凳子。
江昭元走了过去,坐在凳子上,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却问:“你的伤口还疼吗?”
少女藏在被子下的身躯动了一下,“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他神情不安,又道,“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能不能你要离开我?”
“你别怕。”玉黎清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发顶,温柔道,“你愿意对我坦白,我很高兴,就算会因为你的事生气,也不会离开你的。”
就算她真的气急了要离开他,两人之间还有婚约呢,这可不是她想丢就丢得了的。
被她的话语温柔的安抚着,江昭元心中依旧不安。
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人心可以用利益衡量,可清清的情意,却是用皇位都换不来的珍宝。
“我知道你心思深,不爱让人看透,但我们不是快要成亲了吗,以后日夜相处,总是要坦诚相对的。”她越说越觉得羞人,小声劝他,“你瞒得了我一时,还能骗得了我一辈子吗?”
她说的很有道理,江昭元听了进去,视线盯在她微动的纤长的颈子上,不自觉滚了下喉结。
他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同她说的。
只是还需要定一定心。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玉黎清不自觉的抚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弱弱道:“你若是有为难的地方,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可以再等等……”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坐在面前的少年猛地将她扑倒在床上。
裹在锦被里的柔软的身子像花一样绽开,锦被在床上散开,少女的体香萦绕在他鼻尖,江昭元俯下身去,锋利的犬齿轻蹭在她颈侧,“我不想再等了。”
“那你,你说正事啊,扑我做什么?”
屈居人身下的姿势让少女感到十分羞耻,脸上都要烧起来了,不自然的蜷缩着脚趾,并拢起双腿。
“这样,你才不会逃开。”他轻声说着,身子越压越低,几乎将她整个笼罩在身体之下。
玉黎清能感觉到抓在她手臂上的双手力气很小,压过来的胸膛起伏着喘息声,少年细密的睫毛垂着,水润的眸子微颤,冰冷的手掌哪怕是握着也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狗,又凶又惹人怜。
她笑了一下,软软道:“可是你抓着我的手,我就不能抱你了。”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少年一怔,缓缓松开了双手,转而撑在她脸侧。
看向她眸子里闪起了几分光亮,无言的期待着她的拥抱。
玉黎清微微弯了弯眸子,抬起手小心地环住了少年的脖子,拉着他的身子俯下来,明明是他抱住,却更像是把自己送进了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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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夜色寂静, 院里院外都看不到人影,唯有挂在树下的一枝并蒂海棠花灯随着夜风轻轻晃动,牵动着干枯的树枝, 吱吱作响。
卧房里被烛火照的通亮,地上摆放着炭盆,里头烧着通红的炭火, 偶尔蹦出几个火星, 被罩在上头的网子拦住,化成灰烬落回盆里。
短暂的寂静后, 少年沉下身子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一直绷在心里的那根弦, 在此刻放松了下来。
“其实, 我和你一样。”他说着, 白净的脸埋进少女的颈窝里。
“什么一样。”玉黎清有些听不明白。
还以为他会说什么了不得的事……
少年没有抬头,一只手掌挪到了她脑后, 轻捧着她的头发, 继续道:“前世,今生。”
听到这里, 玉黎清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你……你知道我?”
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她是重生而来的。
反应了一会儿后, 搂在少年腰上的手滑落了下来, 她心感震惊, 说话时嘴唇都止不住打颤,“等等,你说你和我一样, 也就是说你是……江昭元……”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乱臣贼子。
她心底涌上一阵寒意, 刚才对他生出的怜惜荡然无存, 看向他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恐惧。
这算什么?
她以为自己重生而来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可江昭元前世杀了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也会回来。
他既然回来了,就该在梁京里过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扬州,难道真如他初到时所说的,是希望她成为他的家人?
记忆中的江丞相温柔却疏离,从不会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心思,哪怕是对她,也从未展露过真实、脆弱的一面。
她还以为自己能帮少年时期的江昭元走上正道,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心思深重的江丞相,他真的变了吗,还是说……故意装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来骗她呢。
重生回来这么久,前世的事就像是梦境一样渐渐模糊了。
如今被另一个人提起来,才像是从梦中醒来,看着眼前干净而纯洁的少年与那个偏执而疯狂的青年重合,心中像是翻起了巨浪,苍白的浪花一下一下打在胸腔里,又痛又闷。
玉黎清不自觉缩起了身子,感受到他轻吐在耳边的呼吸声,侧过头去,躲避着与他的身体接触。
她开始自我怀疑,她喜欢的究竟是眼前的少年,还是被江昭元精心伪装出来的假面。
前世为他的温柔勤政而心动,知道死前才知那不过是他为了哄骗她伪装出来的模样。已经被他骗过一次,这回又这么轻而易举的上当了。
她怎么那么傻。
被他玩弄在鼓掌之间,像个傻瓜一样哄他爱他,自己这份情意,在他眼中,究竟算什么呢?
怀中的身子渐渐紧绷起来,江昭元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变化,眼中蒙上一层水光,颤声道:“你怕我?”
“我,我不知道。”少女咬着唇,不肯转头看他。
嘴上说着不知道,身体已经开始抗拒。
早就知道她得知真相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可如今亲眼见着,心中还是不免难过。
江昭元紧紧的抱住她,哑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原谅我,只期望你不要舍弃我,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他抱的那样紧,让玉黎清想起了前世死去时,也是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可惜那时她已经没有了知觉,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不知道江昭元是以什么样心情来面对她的死亡。
原来对于她的死,江昭元如此在意,直到现在都没有释怀。
“所以你来到这里,说要娶我,还对我这么好,是因为觉得亏欠我,才要弥补我?”她试探着问,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
“不。”少年撑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爱你。”
初时不知自己填满淤泥的心里萌发出的是爱意,直到她离世,一切都来不及,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才让他知晓,失去所爱比死还要难受。
本就枯燥的世间,在没有了她之后,徒留一片灰暗,而他,也只剩一具燃烧掉疯狂后剩下的枯骨。
他爱她。
用他从未感受过爱意的麻木的心脏,执拗的、笨拙的爱着她。
对旁人来说最寻常的感情,在江昭元身上却被是最不可思议的存在,早已经有了孤独终老的心思,却被她轻而易举救离了泥潭。
少年学着她的坦诚,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给她听。
“清清,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喜欢看你微笑的模样,我从未把这世间看在眼中,可你在这里,我就愿意在活在这世上。”
语气温柔,深情款款。
低下头来,温凉的唇瓣在她眉间轻吻,“我想把你藏起来,再不给别人看。想和你白头偕老,想要你属于我,我也只属于你。”
点水般的吻从眉间向下,痒痒的触感让少女闭上了一只眼睛,凶巴巴的看着他:“你不是骗我的?”
“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但我愿意去改,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少年信誓旦旦的说着,甚至抬起手来准备发誓。
手臂还没抬起来,就被她抓住肩膀追了上来,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玉黎清狠狠的咬着,樱桃大的小口咬的格外用力,少年白皙的脖颈如同柔滑的绸缎随着她的牙印软软的凹下去,染上了躁动的红。
他什么都没说,只坐直了身子,将她搂到怀里,任她啃咬泄愤。
玉黎清觉得很委屈。
她明明不想和那个逆臣在一起,一直努力着想要改变江昭元,兜兜转转,直到如今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一直都是他。
“大骗子!”她松开口,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你怎么那么无耻,为什么那么坏!”
“是,我无耻,我坏透了。”
少年一声声应着,捏了袖子去给她擦拭脸上的泪痕,看她哭的梨花带雨,自己的心里跟着泛酸。
“哼!”粉嘟嘟的小脸被泪水打湿,玉黎清吸了一口气,攥起拳头重重的捶在他肩膀上。
少年成长起来的骨架硌得她手疼。
气愤地想要再打他,拳头落到他身上却是软绵绵的,紧握在一起的手指缓缓松开,抓在了他肩膀上,两行清泪落下,咬着下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讨厌江昭元骗她,可是……她喜欢他,哪怕得知真相,也没有办法将自己对他的爱意瞬间抛之脑后。
父亲母亲都是专情的人,生了她这么一个独女,自然也是专情。
犹豫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强硬道:“你以后再欺瞒于我,我,我就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少年说着,将她的身子拢过来,整个抱在了怀里。
他坐在床沿上,抱着玉黎清坐到他腿上,又害怕她冷了,扯了被子来盖在她身上,合着被子,将她抱了个满怀。
玉黎清哼哼唧唧着,听他道歉认错都很诚恳,眼泪也渐渐收了回去。
哭声停了,才发觉自己被他箍得好紧,不自然的动了动,噘嘴道:“你松开我。”
哪知他听到这话反而抱得更紧,将她按在自己胸膛上,像是独占着自己的所有物,“不许你走。”
语气温柔依旧,动作却强硬的不容拒绝。
“这是我的卧房,我往哪儿走啊。”玉黎清伸手推他,却怎么也拗不过他的力气,无奈道,“你抱的这么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听到这话,少年的手臂才稍微松了一下。
紧接着,就听他失落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清清若是无法接受,我便自裁谢罪,也好将前世的过错做个了结。”
听罢,玉黎清气愤得攥住他的领口,道:“你做下那么多恶事,怎么能让你轻易死了,该让你好好活着,一辈子积德行善为自己赎罪才是。”
怎么能把死说的这么轻巧。
虽然他做的事不对,但这个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如果他是真心悔改,他们一定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若是她一直揪着旧账不放,惹得他情绪失控,又走上老路,才是真的办了坏事。
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如果真的死掉,就再也见不到了。
惊讶于自己的不舍,她缓缓松开手,脸低了下去。
她好像,比自己以为的,要更喜欢江昭元一点。
看到她的反应,少年心中升起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没有嫌弃你。”玉黎清没有丝毫犹豫。
少年追问,“那你为什么不看我,也不抱我了……”一边说着,一边收紧了手臂,想让她往自己怀里靠。
玉黎清如他所愿,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抱住了他的胸膛,侧脸靠在了他肩膀上。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刚才被自己扯乱的他的领口,还有给她咬过一口的颈子,一整片泛着红,一圈牙印暴露在空气中,是更为深的绛红。
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朝着自己咬出来的牙印吹了一口气。
少年的身子紧跟着一颤,喑哑着“嗯”了一声,伸手过来挡了一下。
玉黎清好奇的抬眼,看到他微红的脸颊,这才知道害羞,转开话题,问:“你是什么时候……”
死。她不想说出那个字。
当初魂魄归天时看到的是他追逐权力的疯狂和狠辣,那副势不可挡,志在必得的模样,最终还是倒在了宫墙之下吗。
“在你离世后的第二天。”少年平静的回答。
“怎么会?你武艺那么高强,又有众多将士追随,是谁杀了你?”玉黎清惊讶的看着他。
少年微微低头,明亮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她的双眸,眼中没有丝毫的戾气,只剩风波平息后的宁静,回答她:“是我。”
玉黎清怔在了原地。
他……杀了自己……
江昭元一辈子都活在父亲母亲的阴影中,天生的冷漠让他无法感知到普通人的感情,没有人教过他善意与温和,生在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环境中,从小看着父亲和母亲对于强权的眼热,周遭人对于高官侯爵的敬畏,他便知道,唯有权力能让他心想事成。
于是他不择手段,弑父杀兄,冷漠更甚兄长,狠毒更甚父亲,踩着数不清的尸身,一步一步,登上了皇位。
发了疯一般去追逐的东西,直到握在手里才发觉自己并不需要它。
“我想要的不是皇位。”少年清朗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回荡在她耳廓中,敲击着她的心脏。
“是你。”他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微闭双眼,迷离的喘息着,一路向下,吻在她唇上。
轻轻吻一下便分开,哑声求道:“别丢下我好不好?”
玉黎清看着他,少年张开了还有些发红的双眼,楚楚可怜的望着她,唇瓣有意无意的在她唇间磨蹭,温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更能看清眼前人。
“你还是你……”她呢喃着。
少年抓着她的手上来捧住他的脸,温凉的脸颊在她手心乖顺的磨蹭着,“是我。”
她爱他天真无邪的少年时,也爱他冷傲不羁,聪慧果敢的青年时。
一直都是他。
和他在一起,便是背离了自己想要安稳度过一生的初衷。
今夜遇到的危险,日后可能还会有无数次,只要江昭元没有从权势斗争中抽离出来,她就要陪他一起在争斗中沉浮,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她拥抱了一轮明月,被他诱惑,为他沉沦。
即使这轮明月背后流淌着鲜血,她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的爱意,要么一起得到幸福,要么一起坠入地狱。
至少他的坦诚给了她坚定的勇气。
江昭元愿意把一切都告诉她,那她也应该对他多几分信心,相信他,会是自己的良人。
少年的嘴唇在她脸颊暧昧的游移,一寸寸移进她的颈窝,在颈间深吸一口气,箍住她的腰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无言的寻求着更多的亲密接触。
他并不主动来吻,只是眯着眼睛撩拨着她的身子。
手指不经意的撩着长发别到耳后,脸颊的红晕伴着迷离的神情,那模样既不是可怜,也不是诱人,而是渴求爱意的脆弱的卑微,令人心动。
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玉黎清捧起少年恍惚的脸,从锦被中挣脱出来,跪在他腿间,低下头,温柔的吻着他的嘴唇,柔软的嘴唇带着冬夜的寒凉,在纠缠的呼吸声中,温度渐渐上升。
什么都能伪装,只有爱意,他是装不出来的。
他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从不把旁人的性命看在眼中,若非是真正懂得情//爱,是不会有这些反应的。
感受着少年的回吻,唇瓣热热的,舌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酥麻与热意,缓缓地升腾起来。
脸上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红,身体也一阵阵地发热,玉黎清嗫嚅着,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奇怪。
刚刚还觉得冷,这会儿怎么变得这么热。
热气好像从心里满溢出来,连头脑也跟着一起发热,脸上越来越烫。
两道灼热的呼吸相互交织着在唇齿间弥散开来,少年的手掌移到她身后,隔着柔滑的寝衣轻抚着她的后背,从蝴蝶骨沿着脊柱向下,停在腰下两寸,轻轻摸了一下,力道不大。
“呜……”心里陡地一突,玉黎清赶忙捂住自己的屁股,有些紧张地开口,“你做什么?”
少年稍稍睁开眼,迷蒙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双手牵着她的手重新搂在了自己腰上,轻飘飘的声线掺杂着沙哑的情//欲,却是温柔的安抚她:“别怕,我什么都不做。”
玉黎清信了他,闭上眼睛任他吻过来。
舌尖的绵软触感让人头脑发热,天旋地转之间,已然躺倒在了枕头上,手掌还紧紧的握在他侧腰上。
他的身子越长越高挑,腰倒是细的很,捏上去没什么肉,瘦瘦的,硬邦邦的。
眯着眼睛,身子越发柔软,玉黎清渐渐陷进柔软的床榻中,手掌却被他抓着移到了身前。
“嗯?”她迷蒙着睁开眼。
少年重重的吮了一下她的唇,沙哑的声音低低道:“帮我脱掉好不好?我想睡在这儿。”
雪白的肌肤泛着诱人的粉色,侧面照过来的烛火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暗交界,脖颈间的咬痕清晰可辨,如同盛开在雪地的梅花,邀人采撷。
玉黎清觉得自己头脑发热,没办法思考太多,只随着他的牵引,替他解开了衣裳。
玉白的身子从中剥离出来,看得她口干舌燥,被吻成水红色的唇瓣轻抿着,难耐的咽了一下口水。
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感觉自己像是洪水中的一叶小舟,被巨浪推着往前走。
她无法拒绝江昭元,不光是因为对他的喜欢,更因为她知道他的本性,吃软不吃硬,自己这样的软心肠,是没办法从他手下逃脱的。
他像是徘徊在她周身的一只孤狼,而她只是一只偶尔耍点小聪明的小狐狸。
被他抓到,就怎么都逃不掉了。
她又不是傻子,知道了江昭元也是重生而来,自然意味着两个人的婚约是怎么都不可能再解除了,与其非立即和他闹别扭,不如好生引导他走上正途,对他们两人都好。
“呼——”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在迷离的暖热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月移西山,摇曳在海棠树下的花灯被风吹灭了烛火,院中只剩下清凉的月色与树影交相辉映。
世间一片安宁,一如往常。
暗地里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丝毫没有影响到百姓们的生活,天刚亮时,街上响了几声打更声,寒冷的冬夜,在升起的阳光下,多了一份暖意。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日光已经升得更高了些,街上陆续有店家开门做生意,没过多久,路上零零散散的多了许多行人。
繁华的梁京处处都是人,燕王府中,燕王早已经梳洗打扮,穿好了朝服。
贴身的小厮为他整理腰带,轻声在耳边道:“王爷,扬州那边的人断了联系。”
镜前的男子生得相貌平平,唯有一双深凹的眼睛让人看了印象深刻,像是天生体虚,眼圈发黑,看着高大的身子也只是空有其表,内里虚的使不上力气。
写满了算计的双眼深深的沉下来,侧眸道:“前两天不是还收到消息吗,怎么突然断了?”
“有可能是信鸽出了问题,也有可能是……”小厮不敢妄加揣测,只能提议道,“要不要再派些人过去,是生是死,也得亲眼瞧了才能知道。”
即使身边人不敢说出口,燕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初派人过去暗杀江昭元,挑的都是他信得过的武功最为高强的人手,本想着此举能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栽在了江昭元手上。
真是小瞧了他。
燕王愤愤的攥紧了拳头,指尖使不上力气,悬在半空打颤。
越是清晰的感知自己这副身子有多么残破,便越发痛恨那个罪魁祸首。
“江昭元!”他咬着牙低吼。
小厮忙低下头去,小声安慰:“王爷别动怒,他再怎么狡诈也只是一个庶子,宁远侯府眼看着要没落下去,他终究翻不起风浪。”
燕王甩手将他推开,“你懂什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侯府倒了,我自不用担心,我只怕他聪明太过,迟早会发现。”
“发现什么?”小厮下意识问了一句。
问出口才发觉王爷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忙认错道:“奴才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燕王盯着他,狠厉道:“管好你的嘴,知道的越多,当心你的脑袋。”
“奴才遵命。”小厮低着头,不敢再直视王爷的眼神。
燕王粗喘了两口气,勉强恢复平静,吩咐他:“再加派些人手过去,不管用什么手段,绝不能让他活着回梁京。”
“是。”小厮伏地着身子往外走。
“江昭元,江昭元……”燕王呢喃着他的名字,着魔一般,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
看着瓷碗在地上碎裂开来,就像是亲眼看到江昭元被五马分尸,他心里的怨气才稍微有了缓解。
只要有他在一日,绝对不会让江昭元好过。
那个恶毒、虚伪的臭小子,毁了他的身体还不够,还想来和他抢。
他绝不会让他得逞!
一定要杀了他!
日头从远山上露出大半,扬州城也渐渐热闹起来。
玉府的厨房里升起白烟,厨娘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上买回了新鲜的食材,准备在厨房里大干一场。
院子里,丫鬟们正在收拾上元节挂在院里院外装饰的灯笼,昨日她们得了大半日的休息时间还有小姐给的赏钱,出去四处逛了逛,如今精神正好,打扫院子都有力气。
冬季末尾仍旧带着寒意,朱阳守在碧桐院里,站了一会儿便揣手搓搓脸,让脸上也暖一暖。
天亮后没多久,玉天磊便推开房门走了出来,看了看院中熟悉的景象,深吸了一口气。
“老爷。”朱阳对他行礼。
玉天磊对他点点头,侧过脸时却看到自己的屋檐下挂着一盏花灯,与素色的灯笼相比,被制成莲花形状的花灯更为精致,一眼便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花灯是哪儿来的?”他问。
朱阳老实答:“昨晚小姐与江公子出去逛灯会,回府的时候特意为老爷带回来一盏莲花灯,说是挂在屋檐下,可以保平安。”
闻言,玉天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难为她有心了,出去玩还能惦记着我。”
“老爷要去用早饭吗?厨房已经在准备着了。”
玉天磊凝视着那花灯,开口道:“去看看清儿吧,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起。”
朱阳提醒道:“小姐昨夜很晚才回来,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
“那也去瞧瞧,先前她不是说不喜欢床帐的颜色了,要换一套新的吗,今日去给她瞧瞧尺寸,让人去买一套新的来。”玉天磊说着,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院子去。
花园里,丫鬟们在清扫枯枝,侍弄树木,玉天磊看着自家园中一切井井有条,心中格外安稳。
自家女儿是个能干的,做的丝毫不比玉晟差,心思比玉晟和兄长都良善许多,他能放心把事情都交给她。
眼看着科举的日子快到了,借住在他家里的江公子也要回京去备考了。
等到江公子金榜题名,再回到扬州来娶了清儿,那他才是人生圆满,得享天伦之乐了。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玉黎清迷糊着睁开眼睛。
“醒了?”侧卧在身边的少年温柔的微笑着,脸上的笑意如同冬日的暖阳,温和却不耀眼。
“嗯……”她慵懒地答了一声。
少年好像已经醒了很久,拥上来用脸颊蹭她的脸,微笑道:“你愿意接纳我,我真的好开心。”
玉黎清抬起手来揉他的头发,感受着还一如既往的黏人,始终没办法把眼前的少年当成从前那个冷傲的青年来看待。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是他就好。
原谅他的隐瞒也不光是为了阻止他犯下前世的错误,更因为他们两人同是重生而来,除了彼此,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只有他们,才能知晓彼此的全部。
重新活一回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连重生都有可能,那让江昭元改邪归正,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到的事。
至少现在看来,已经有点成效了。
她郑重强调了一遍:“既然已经把事都说开了,你以后可不许再骗我了。”
“再也不会了。”江昭元乖乖应答,挂着笑意的脸颊上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表情。
他感到很幸福。
漂泊无依的心,总算找到了港湾。
他果然是属于清清的,只要在她身边,独占她的爱意,他的内心就能感到安宁。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都已经亮了,也不见若若进来服侍。
这丫头,莫不是昨夜放她出去玩,睡到这会儿还没醒?
见不到若若已经很令人疑心,这会儿就连日常来打扫的丫鬟都没进院子,实在让人怀疑,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把人手都抽掉走了。
玉黎清穿了衣裳,稍微挽了一下头发,推开门去寻人。
走下两层台阶来到院子里,看到院门开着,外头好像还站着什么人。
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等在外头的人压抑着怒气吩咐道:“守在这里不许动,谁都不许问话,也不能乱看。”
“是。”朱阳应了一声。
“是。”那柔柔的声音,玉黎清一听就知道是若若。
她有点懵,今天这是怎么了?
吩咐下去后,玉天磊推门走进来,看到玉黎清穿好了衣裳,头发还散着,只打量了她几眼便朝着卧房走了过去。
糟了,江昭元还在里面呢!
玉黎清赶忙追上去,惊讶道:“父亲?这一大早的,您怎么过来了。”
玉天磊没有答她,径直走到屋里。
拐到里间便瞧见了卧在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少年,脖颈上的红印子清晰可见,气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简直丢人现眼!
他玉家的脸都要被败光了!
瞧见有人进来,江昭元稍微拢了一下衣裳,从床上起身,低着头去穿衣裳。
“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小小年纪,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丢人的事。”玉天磊气的差点晕过去。
自己好生娇养着的女儿,连嫁娶之礼都还没有,就这么被人给……
哪怕他们以后成了亲,若是让人知晓婚前不守礼数,暗通款曲,可就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了。
“我是怎么教你的,别管是什么公子侯爵,只要是男子,你都得防着些。你怎么能让他……”玉天磊伸着手指,一会儿指指江昭元,一会儿又指向不成器的女儿。
听他话里的意思,玉黎清就知道父亲是误会了。
赶忙上去解释说:“女儿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我和江公子就是说说话,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
玉天磊稍微松了一口气,可想来还是不敢放松,今天能被哄着睡到一张床上去,明天说不定就给人把身子都哄去了。
他低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已经很丢人了,你还想跟他做什么?”
一旁江昭元已经穿好了衣裳,也走到玉天磊面前,拱手道:“伯父请勿动怒,此事是我不对,周日夜里与清清同游,回来时兴致正高,聊的久了些,便留在了春棠轩。”
平日里,玉天磊顾及着江昭元的身份,连同他说话都格外客气,今日之事却不能草草放过。
他知晓这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可他们也都没有母亲,对一些私密事没有防范,若没有个长辈在身边提醒着,迟早会做下错事。
玉天磊强硬的咳嗽两声,严肃道:“江公子,你别以为我把女儿许给了你,她人就是你的了。你们还没成亲,就不顾男女之别,同居一室,礼仪廉耻何在?”
看到父亲如此生气,玉黎清也觉得害怕。
江昭元来的次数也没那么多,这个月不过是第二回 ,先前从来没给人注意过,哪怕被人看到了也不会多心多管,怎么今日这么不巧,竟然被父亲抓了现形。
这该怎么办?
要是父亲把江昭元赶出去,那不是让他更危险了,外头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想害他性命的人呢。
“父亲,我们只是在一起说说话,真的没什么。”她小声说着,心虚不已。
昨夜之事,自然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可也没有像父亲想的那么严重。
闻言,玉天磊转过头来训斥她:“我是不是把你养的太娇纵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让男子睡在自己屋里呢?”
紧接着又训斥江昭元,“还有你,怎么说也是侯府出来的,竟在背地里做这种勾当,怀我女儿的名声。”
“她才十六岁,你若是真心爱她,怎么能不珍惜她?”玉天磊越说越气,脸都给憋红了。
“伯父教训的是。”
江昭元低垂着头,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绸缎一般从肩头滑落下来。
他没有狡辩也不再解释,认错道:“是我不识礼数,误了清清。今日犯下如此大错,实在不知要如何才能弥补……”
一向姿态甚高的少年在他面前低了头,玉天磊轻吐一口气,知他心有悔改,语气稍微放缓了些。
“既然你是诚心……”
正要给他一些小惩大诫,就听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难以拒绝的认真,郑重道。
“我愿立即娶清清过门,日后必不会有人再贬损清清的清誉,还请伯父成全。”
“嗯?”父女两个都愣在了原地。
少年撩起下摆,跪在地上,对玉天磊磕头道:“父亲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作者有话说:
修文结束啦,接下来就正常日更,感谢小可爱们的耐心等待,我会努力码字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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