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明明如璋 > 第151章
    楚姜所拟的两道辩题甫一念出便引起了一阵热烈的讨论,楚姜立在阁楼前细听了一回,未见到曾与刘峤来往过的那几个太学生,便叫采采将一只匣子送下楼去,当作辩论得胜者的奖励。

    陈询坐在另一侧笑问:“九娘为何笃定这匣中之物能引得他们出来辩论?”

    她回身轻笑,“那是一册《易繇阴阳卦》,坊间传闻其在汉初之时便已失传,去年我无意得了一本,送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又呈与陛下,前不久我父亲与陛下还有左太傅三人共读之后,对其中几篇颇为疑惑,认为内容或被伪饰过,陛下为止烦闷了几日,抄了几本送给太学博士们读,要他们将那几篇归置归置,最好能辨出真假与否,这几位太学生虽不日便要离开太学了,可是为师长分忧这样的事,定然也义不容辞。”

    陈询起身来,站在她身后向下看去,“要是他们几个没有那份心,可怎么好?”

    “要是没有,今日楼中出现《易繇阴阳卦》的事便将传到太学去了,不论我这一册与陛下手中那一册是否一致,太学博士们都必然遗憾,若有小心眼的,或许会往这几人的仕途上使使绊子也说不定。”

    她话音刚落,楼下便有人出现应了辩题了,二人看去,正是那三位太学生。

    楚姜含笑,“师兄,看到没有,他们还怕落到外人手里呢!”

    陈询伸手理着她的头发,口中尽是奉承,“九娘妙算。”

    她回头嗔他一眼,“师兄今日嘴皮子耍得欢,可知你在东宫留了把柄了?”

    “虞十娘么?”他牵着她往屏前走去,眼神中尽是了然之色,“若不是她去,太子怎会放心你我成婚呢?”

    楚姜眸中微亮,“师兄早已知道?”

    他对她惊喜的神情十分受用,低眉笑道:“她来长安本是奔着刘峤来的,然而刘峤谨慎,生怕后院中多出个绝色美人会引人议论暴露了野心,便要送她回金陵,不妨她悄悄留了下来,竟成了魏王的妾室,她的下落我一直知情,那夜宫中我见到太子与陆十一郎的谋算,连你父亲也不知情,便知东宫必然也不会放心我做了楚氏的女婿。

    若是虞十娘能去太子面前告状,正合我意,太子一旦得知是我绑了虞十娘,那么虞氏在金陵时发生的事,他都会联想到我身上来,如此我也算在他面前留了个把柄,我若顺势为他所用,也是理所当然,更因此,他在你我婚事上,才不会多加阻拦。”

    楚姜微赧,望着他的眼睛,良久方笑道:“若是将来殿下将这事说出去怎么办?他若拿这事来要挟你去做违背良心的事又怎么办?”

    他低下头,将她拢进怀中,“我信你,你与楚相都心甘情愿辅佐他,我便想他绝不是无德之人。”

    楚姜伸手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中,“师兄,我也不敢笃定的,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会不会猜忌你我,会不会斥我一介女子沾染朝政是玷污宗社,这些都未可知,师兄怎能如此笃定呢?”

    “事君主者,总有惆怅处,九娘,若害怕,你便往高处去,至高至寒之处,再无人敢对你有所指摘。”

    楚姜心中触动,无端想起来在金陵时,他带着自己上了屋顶,看到那些明暗里交织的灯火,听到淮河两岸的锦绣繁声,她只是看着,便彷佛洞悉了人间。

    彼时星月近前,而今星月仍在前。她仰头,将食指轻轻按在他唇上,“师兄,若我当真能站在那高处指点江山,你不会惊讶害怕对不对?”

    陈询轻轻摇头,满眸深情,“若我都惧怕了,这世上还有谁去爱那个站在高处的楚明璋呢?”

    她抿着笑意,将手指点去他眉心,“既说好了,将来你要是怕了,我要打断师兄的腿。”

    沈当的声音在阁子外响起,打断了她这凶残的发言,“女郎,辩论开始了。”

    她这才收回手,轻轻推开他,走到靠近廊前的那道窗旁,支起了窗槅,楼下那场关于“论亡秦者,赵高与胡亥孰罪更大”的辩论已经激烈辩论了起来。

    楚姜出这辩题,一是试才,二是试心。

    自古以来关于秦亡之因的议论,或说亡于政,或说亡于制,针对胡亥与赵高这两大罪臣来争论谁的罪过更大,实在罕见,故而这辩题方才在楼下刚念出时,便有人直斥荒唐,可楚姜却明白,若要将这辩题辩得精彩,少不了引经据典,也更能看出思辨之能。

    她仔细听着楼下辩论,便听那两名太学生都激烈批判了秦始皇病逝时的沙丘之变,对于公子扶苏的正统地位都十分捍卫。

    听到这里,她便笑了笑,陈询瞬间明白了这道辩题的意义所在,“九娘便不怕他们只是口上说说?自古文人虚伪,心口不一的数不胜数。”

    “当初他们与刘峤的往来,不过是看着入仕无望,刘峤恰对他们示好了,便想着为他做个幕僚罢了,若他们真与乱臣结交甚密,陛下也不会让他们入吏部侯职了。无论他们是心中以为东宫正统才是皇朝之基,还是因为刘峤已死才如此说,如今我要看的,只是他们对于东宫的看法,看他们会不会在太子对他们态度温和时趋之若鹜,如今二人这般抨击胡亥与赵高对东宫正统的谋害,可见心头是虚着的。”

    她说完又向楼下看去,只听二人又就着“指鹿为马”大辩了一回,然则话语中总不忘提到几句公子扶苏的仁德。

    陈询拊掌笑道:“这些文人表忠心的方式可真有意思。”

    楚姜笑看他,“师兄这话说得,倒似自己是个不通文墨的粗人一般。”

    “在九娘面前,我可不就是一个粗人?”

    这话本无他意,只是他眼神过于缱绻,楚姜面上一红,嗔了他一眼再不肯理他。

    又过半刻,辩论才算是停了下来,楚姜见到那位没参与辩论的太学生十分急切地出来发表意见,便知道此行目的达成了,又听了一场辩论才下楼离开。

    陈询本还欲避着,楚姜便笑道:“满长安都知道我看上了陈王孙,陈王孙还怕什么?”

    陈询轻笑,缀在她身后,“九娘若不怕,我自然不怕。”

    这日正是休沐,楼中宾客甚多,更有诸多女眷来此,见到一个俊美无俦的郎君护着一个戴帷帽的小娘子下楼,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那是谁家女公子?哪里找的这样俊美的夫君?”

    “那小娘子穿得如此贵气,那郎君却一身布衣,可不像是夫妻。”

    “可是哪有这样气质端贵的仆从呢?”一位贵妇人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两个随从,不免露出嫌弃之态来,又叹道:“瞧那样子,或许是寒门出身的,正在讨好未来的妻子,那小娘子倒是好福气,这样的俏郎君,竟叫她捡着了。”

    “去问问是哪家的?订亲了没有?”

    “张姐姐这话倒像是没有订婚你就要去抢来一般,怎地上回抢的那个俏书生不如意了?”

    左十娘没好气地看了眼她们,她刚新婚不久,十分不习惯这群贵妇们说话时的荤素不忌,兼之认出了楚姜身边的采采,虽不曾见过陈询,却也想得到是谁,便出声道:“姐姐们可瞧仔细了,九娘虽不常与你我来往,我们几家却都沾亲带故的,抢了她的未来夫婿,怕是在族里面不好说呢!”

    众人闻言都想了想是哪个九娘,便有人觉着采采眼熟,“那不是楚九娘又是谁?”

    “那一个,岂不就是陈王孙?”

    这话一出,这些贵妇对陈询更加好奇了,有几个甚至走出了阁子,就直接站在廊上对着他们瞧。

    陈询察觉到视线,唤了楚姜一声。

    楚姜佯作未觉,等出了楼才道:“师兄莫怕,她们只是瞧新鲜罢了。”

    陈询随着她一道上了马车,“我听着她们那话音,倒是十分轻佻。”

    她抬眉道:“师兄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爱在渭水畔挑俏书生的贵夫人?她正在其中呢,不过也不须怕,她向来讲究你情我愿,从不强求。”

    “只怕今日之后,长安就要风传你与情郎私会了。”他将车中案桌摆开,为她斟了一盏茶。

    她浅浅饮了一口,低声道:“我还担心她们不去传呢!”

    陈询听了,正要揽她,便听见楚衿欢快的声音传来,“九姐姐,我赢了一张大弓。”

    他忙端正颜色,坐直了身子,楚衿进车时看见他还惊讶了一瞬,下一刻便将叫仆从将弓递上来,“小将军也在吗?你替我看看这张大弓,左十三娘说是宝贝呢!”

    楚姜忍着笑,倚在一旁看他拿着弓教楚衿,不时见到他幽怨的目光传来,故作不见,逗着楚衿去烦他。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山色撇落辉光,随着辘辘声往城中去。

    萧萧落叶中,陆十一抱着书从书肆出来,身后跟着不停追问的顾妙娘,“十一郎,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现在可不怕死,你要是再不告诉我十九郎在哪儿,我马上就死给你看。”

    陆十一见到她颈上因刀伤还未好的伤痕,十分怕刺激到她,温声细语道:“十一娘,退婚书我已经送到了三夫人手中,误你一场是十九郎的错,你想要任何弥补我都应你,只是他犯下了错,我送了他去一位隐世的大儒座下,那大儒规矩严,见他心性不稳,要他三年不得见客,否则便要逐他出师门,连我也不能见他,恕我实在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儿!”

    “我不算外人啊!”顾妙娘提着裙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送来那些珍宝我都不稀罕,我就想见到十九郎,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他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是客呢?”

    “十一娘,你们已经退婚了,这话不要再说了,以免损你清誉。”

    “我不怕啊!”顾妙娘紧紧盯着他,看他仓皇上马离去,对着身边侍女得意一笑,“不告诉我,我烦死他!”

    却道陆十一离开那书肆之后,随从往后看了好几眼,终于才松了口气,“郎君,索性便告诉了她,我瞧着她那伤还没好全,哪日讹上了咱们就不好了。”

    陆十一无奈轻叹:“她或是心头有气,非要撒出来罢了,无妨,过几日顾三夫人便要携着家小回金陵了,她必然也要回去的。”

    随从听了才嗟叹一声,“当初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如今去得灰溜溜的,这长安,也不剩几个同乡故旧了。”

    陆十一神色浅淡,未作回应,心中却也感慨颇多,北方世家即便被天子如此料理了一通,可是排挤起南方世家来,依旧不遗余力啊。

    忽而随从又轻声道:“郎君,是楚九娘的马车,这些书何不请她一并带去给三郎?也不必我们多跑一趟了。”

    他抬眼看去,见到车辕上坐着的采采与阿聂,忙勒马停住,下马时却手上一松,离地尚有半尺时踏了空,伴着仆从一声惊呼,他扶着马轻“嘶”了一声。

    沈当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见他情形便知他是伤着了,一面向车内禀报一面下马来扶他。

    楚姜掀帘看他,“陆司直可还好?”

    他点点头,“不想在此见到了九娘,倒是凑巧,正好三郎托我寻了几本书,劳九娘替我带去。”

    她自无不应,却见他被扶着的几步都走得踉跄,与他那随从二人都只骑了马,便道:“最近的医馆离这儿都比我府上远,不如陆司直先上车来,去府上诊治了再说。”

    陆十一面色犹豫,“恐是不妥。”

    她知道他是顾忌男女之防,便将车帘掀得更大些,却只有楚衿的脑袋钻了出来,笑着唤了他一声:“十一哥哥,我今日得了一张大弓哦。”

    楚姜正欲说车中还有旁人,他便笑道:“那便有劳九娘携我一程了。”

    沈当与那随从立时便扶着他向马车走去。

    楚姜腕上被轻捏一把,回身看到满脸醋意的陈询,低声哄道:“他是我兄长好友,便不是,我见了人在路旁受伤,也该相助一二。”

    话音刚落,车帘掀开,楚姜看去,竟从陆十一温润的脸上看出一丝僵硬来。

    陈询大方地坐在马车一侧,与楚姜有着一段距离,手上却拿着一张弓,整个身子都倾向楚姜那方,似在为她讲解那张弓如何,听到动静,他侧头微笑,“陆司直,真巧啊。”

    作者有话说:

    陈询(和善微笑):“好巧哦小陆,你也来坐我老婆的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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