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三, 又到了每旬例会的日子。
为了游乐园扩建项目,周合的各个部门都会在这一天齐聚汇报工作,不可避免的, 徐冉也会见到周迦南。
医院的那个雨天后, 两人没再见过。
像一梦醒来,大雾散去,世界重新归位,他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纠缠’她。
一切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他们变回了单纯的工作关系。
他是老板,她是员工。
他是周总, 她是徐律师。
徐冉提前十分钟到达, 会议室人头攒动,人们正在交头接耳讨论着稍后的汇报,周迦南最后才会出现。
徐冉整理着手里的合同, 这段时间, 她集团医院两头跑, 睡眠不够, 人瘦了些。
一个空隙, 部长朱正关心地嘱咐了她两句:“工作要劳逸结合, 该休息休息, 别把自己逼太近。”
“嗯, 是。”
徐冉不想耽误工作, 常常是加班结束才往医院赶, 也许正因如此, 朱正还以为她是工作太累。
“如果太累请几天假也没关系的, 你开口, 周总肯定是能体谅的……”
徐冉怔了一秒,摇摇头,只说自己没事。
朱正没那么幼稚,出来工作,老板都是资本家,怎么会看员工太累就体谅地放假?
他当然是看准了,才敢说这句话。
他又不傻,当初和金岸开口要徐冉是经了他的口,且不提上次的事,从法律顾问尘埃落定的那天起,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至于徐冉是不是有男友的事,他才不管,那和他没关系,他只知道徐冉在周迦南那儿不太不一样,就可以了。
徐冉从朱正的话里听出什么,无奈苦笑。
最可怕的便是这样的润物细无声,身在其中的人不复从前,但一旁围观的群众却还在为你们拍手起哄。
会议开始的前一分钟,周迦南准点踩着步子进来。
他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情绪地坐在椅上,冷冷听着下属们报告最新进展,偶尔提一两个犀利的问题,都是直中要害,他工作起来一向很有威势,资格再老的高层到了他面前,也不敢放松。
不知为什么,今天从一进门起,徐冉就莫名的紧张。
她很久没有这样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会议进行了二十分钟,他们的视线始终没有过交流。
明明内容准备得很充分,但她就像个忐忑的学生,不由自主害怕着即将被点到的发言。
她害怕的不是发言,害怕的是被点到。
只是,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到来,周迦南没有点她的名字,在朱正讲完后,周迦南直接点了另一位新加入的齐律师补充,发言时间有限,每个部门只有两个人能做报告。
这意味着,如果她不主动,今天的会议上,她可能没有发言的机会了。
其实这也正常,齐律师第一次参加会议,应该给她机会。
是她太紧张才忽略了这个问题。
徐冉低下头,盯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发言稿还有合同愣神,她总是习惯做足准备,有时也会用不上。
但今天,她好像有点格外敏感。
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失落,隐秘地堆积在她的胸口,不可现于人前。
汇报过程中,周迦南听得很仔细,并挑了几个关键的地方提问,前面几处齐律师都对答得不错,只是倒数第二个问题,漏了一条内容,她加入时间不长,对这个项目不如朱正和徐冉了解的深。
徐冉踌躇几秒,在笔记本上敲下一行字,在屏幕上放大,又用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在桌下轻拽了拽对方,齐律师意识到什么,看稿的功夫,余光瞥过那行字,及时补充了进去。
这个动作,除了离得近的朱正,和正朝法务部方向注视的周迦南,并没有人察觉。
徐冉松了口气,按撤销键将字清除。
周迦南静静看了她一眼,收回了视线。
下一刻,到了项目部发言。
副部长黄忠讲的内容很短,但提出的问题却很严重,一家建筑材料的供货商要加价,如果降不下来,整个项目都要超预算,他们尝试沟通,无果。
“哪家?”
“强力。”
“加多少?”
“百分之十二。”
这次要和强力采购的原料高达九千万,百分之十二就是一千零八十万,不算高到不能接受,可见强力还是想做这单生意的,这是这幅临时坐地起价的脸孔,未免令人不爽。
但现在的问题是,项目的每项资金都在一个严格控制的区间内,今天这个加价,明天那个听到了风声也要加价怎么办?
有些步不是让不了,是不能让。
让一步,可能就要一让再让。
会议室,开发部刘维第一个接口:“奶奶的,百分之十二?他可真敢想,以前不是合作得挺好?你们是怎么谈的?这个节骨眼儿怎么还涨价了?”
黄忠是不外露的性格,听到刘维不怎么友善的质问,只是淡淡道:“我们已经谈下了百分之三,一开始对方要的是百分之十五……”
徐冉皱鼻,采购她不懂,但黄忠这个人,她不信。
对方,就是那天楼梯间里的两人之一……
刘维和黄忠拗起来,你来我往,交锋了几句。
周迦南敲轻笔记本电脑,几分钟后,才冷淡地开口。
“百分之十二,是只对我们?还是所有人?”
“就目前是都涨了,但具体到每一家的实际价格,不好判断。”
强力在同行中的地位颇强势,周合与他们合作多年,以往虽也有涨价,但幅度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不是换一家供应商这么简单。
除去强力这样市值规模独占一档的老大哥,这个材料一般没有供应商会囤货,而生产是需要时间的,即便周合现在就开始找一家合作商重新谈合作,价格也合适,但他们需要的数量不小,就算从现在加班加点地生产,也很难来得及,一旦不能按时供货,肯定会耽误工期,到时,就不是钱不钱的事了。
但要说强力为了这一千零八十万就难为老搭档,更是匪夷所思。
“开始联系其他供货商,多找几家,看他们的价格。”周迦南果断道。
黄忠犹豫,“周总,不再和强力谈谈吗?”
周迦南牵起唇角,“谈,两边同时进行,套出他们的底线,百分之十二不可能是最低。”
“好。”黄忠第一次面似艰难地应下,“那周总,我们可以接受的底价是涨多少?”
“你负责联系新供应商,强力,我亲自谈……”
话音落下,所有人齐齐看向周迦南,不由都打起了精神,项目部几人顿时如坐针毡。
脚没迈进去之前,这中间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但没人敢质疑周迦南的决定,这种情况,需要老板出面解决,何尝不是对项目部能力的一种打脸?
黄忠脸上,并不好看。
但不是众人以为的羞愧,更多是一种焦虑。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周总,您看我们能不能和您一起?这个事情我们处理的不好,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需要向您学习,以后遇到也能更好地解决……”
黄忠看起来说得很诚恳,但用词却颇有心机,‘我们’,一下子把自己和整个项目部拉在了一个阵营,但实际,之前的沟通参加了的只是少数人。
周迦南一言不发地看他,没说话。
黄忠的心不安起来,有种众目睽睽下被晾起来的感觉。
过了会儿,才听周迦南淡淡道:“可以,人我挑。”
黄忠应下,“是,周总。”
这一章,算暂时揭过。
徐冉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心下坠坠地听完全程。
散会后,齐律师拉住她悄声感谢,“徐律师,太感谢了,刚还好有你,这两天事情多手忙脚乱的,差点忘说重要的部分,我啊还是要听朱部长的,多向你看齐!”
“没事,你刚上手,我第一次会议也缺过东西。”徐冉安慰。
“嗯嗯,走吧,我们一起去等电梯!”
所有人都在往外走,会议室只剩了几个零星有事留下的,徐冉被同事挽着,心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她忍不住往那头周迦南的办公室友望了一眼。
“齐律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你先下去不用等我……”
“那行,我先走了?”
“嗯呢。”
两人分开,徐冉原地踟蹰了片刻,等人差不多走散,才往另个方向走去。
第62章
周迦南办公室的门没有关严, 压着一条缝。
徐冉站在门外,敲了敲。
“进。”
里面传来极简短的一声。
徐冉深呼吸,推门进去, 喊了声“周总。”
周迦南正批着什么文件, 神情很专注,听到声音才抬头看过来。
似乎停了几秒。
他放下笔,开口,是很正常的工作语调,“坐。”
周迦南对面摆着条黑色皮质沙发, 与办公桌间隔几米,不远不近。
徐冉关上门, 就近坐下。
虽然进来前已经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几遍, 但怎么开口,依旧是个问题。这件事本身有些微妙,并不好切入。
再加之, 她与周迦南现在的关系同样处在一种微妙的境地, 她不得不更注意。
气氛很快安静下来。
也许是不想让她尴尬, 周迦南放下笔, 主动打破了沉默:“工作上的事?”
“嗯。”
见徐冉应声。
周迦南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并不催她。
徐冉没再迟疑, 把预先酝酿好的开场白说了出来, “周总, 我可以问, 集团和强力的谈判是打算以强硬手段为主, 还是以修复关系为主吗?”
周迦南望着她, 有一刹的静谧从二人间流过, 似顿开了几个呼吸, 徐冉不由紧张,觉得自己或许突兀了,心中有些没底。
片刻,周迦南言简意赅道:“软硬兼施。”
听到这个回答,徐冉终于卸下包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做事不规矩,从法律上讲,要找出麻烦应该不难,但可能需要用一些非常手段……”
要找强力法务上的麻烦,首先要从与他们有合作的公司入手。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没有牢不可破的关系,只是这个手段,未免不怎么阳光。
徐冉也是思考很久,才决定说出来。
对方的临时起价打得周合措手不及,这时候,不是阳光就可以解决问题的,她只是希望周合在谈判桌上,多一些筹码,仅此而已。
周迦南没有马上回答。
他盯着徐冉,不知在想什么。
徐冉有些忐忑。
这应该是周迦南第一次见识她,不那么善男信女的一面。
但说都说了,她更想解决问题。
于是继续道:“正常情况,这不会对他们产生绝对破坏譬如破产倒闭之类,但也是不小的麻烦,强力是上市公司,为了稳住股价也不会想产生负面,特别是法律方面,一旦查到会很难缠。哦还有,我们不用担心他们的反击,我们今年刚做了合同清查,不规范的已经做过清理,再者,GDP原因地产行业有一定特殊性,我们的风险不一样……”
徐冉不知道周迦南有多少底牌?
有没有考虑过从法务上出手?
也许他底牌很多,只是她多此一举。
但徐冉无从得知,只能尽力而为,不漏过一丝可能性。而且,她找周迦南说这些,其实还有个原因是为了后面的铺垫。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周迦南开口,只是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朱正去办。”
或许朱正资历深厚、做事老辣、是更适合的人选。但不管怎么说,避开了她。
徐冉迟疑两秒,点头。
一边心中告诉自己,既然建议是有效的,谁去办也不是那么重要,没什么事是必须要哪个人来做的,重要的是事情能办成。
不过,免不了还是有些尴尬。此刻,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在,但他们的交流从眼神到言谈,没有一丝逾举。
工作的职位界限占了上风,将二人分明,关于选谁,为什么选?周迦南不可能和她解释太多,就只是这样单纯地工作,大家都不会乱想。
“那、我先走了?”
“好。”
徐冉站起来,走至门口,在拉开门把手前回头停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周总,我之前偶然听到黄部长刘部长对游乐园项目有和开发部不同的见解,我想,可能大家在沟通上有一些隔阂,当然,也许是我想多了,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工作观点上有不一致在所难免……”
开发部是周迦南的直属,和开发部意见不同意味着什么无需多言。
她这样说,暗示的很明确。
黄忠和刘兴义一个是项目部副部长,一个是财务部副部长,位置不说举足轻重,也称得上有点话语权,真要和开发部较劲,内斗起来还是集团的损失。
她很清楚,这个举动也许会让她看起来不够潇洒,但想好了开口,就没必要扭扭捏捏,隐患就像一根刺,永远是越早说清越好,越早解决越好。
工作上她不是一个太介意姿态的人,达到目的就可以了,她只是想提醒他注意。
说完这些。
徐冉做出离开的示意。
这次,周迦南却没有点头,他低沉着开口:
“等一下。”
徐冉扶在门上的手顿住,逆着光,周迦南的神色不甚清晰,她望着他高大的身躯站起,朝她走过来,又在几步外的地方停下。
“这个我批过了。”
他将文件递过来,脸上平静得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谈论工作。
后知后觉地,徐冉看见了他拿在手里的蓝色夹子,封面上大大标注着法务部三个字,格外显眼。
僵直的神经像断了的线,一下子松懈。
没有了方向。
她敛目接过,也一并将所有思绪收敛,再抬头,已不见方才的怔忡。
“明白。”
徐冉冷静地点点头,“那我回去告诉大家。”
周迦南没有阻拦,以一声极短的“嗯”作了回复。
二人今天的这场对话,简直官方的乏善可陈,所有涌动的暗流消失不见,像画了一个圆,走了很长的路,一切又回归了最初的起点。
或许,算是另种形式的圆满。
就在徐冉转身离开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谢谢,是周迦南的声音。
徐冉顿住。
他在谢谢她?
谢谢她尽心尽责为集团出力出主意?还是谢谢她最后的提醒?还是都有。
但她应该回的,好像不是“不客气”,应该没有哪个员工这样向老板回复。只是徐冉思绪短路,一下子有点想不到,这种时候应该要回什么?
隔了有几秒,那个在半空盘旋了许久的合理答案才终于被她想起来——
“周总客气了,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这句,她打开门,背影镇定地离开。
说不清那刻是什么心情。
磨砂门开了又阖,完美地遮挡住屋内与屋外的视线,也遮挡住了周迦南的晦暗的眼神。
徐冉拿着文件来到电梯口,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静静发呆。
她在想,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有点超过?大财团的内斗从来不少,就事件本身而言,从她开口那刻,就等同于把自己划进了周迦南的阵营。
但让她借别人的口去说,她又实在缺乏信任,或者还有一个选择,不说。
理性的做法是无为,不站队只做事。有的人站队是被逼,有的人站队是为了向上博取好感。总归一句话,职场人不做无用事,做了必然有所图。
她图什么呢?
算了。
事已至此,就当是这样吧,就当自己图一个心安-
没多久,法务部部长朱正的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
“周总。”
“……”
“是是是,明白明白,您放心,会前您嘱咐过的我都记住了,这件事一定秘密地做,尽快去办,您还有什么交代?”
那头,沉默了一瞬。
周迦南望着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让他想起了不久前沙发上的那道身影,正坐在时钟下,有条不紊地向他陈述着自己的见解。
他其实没想到,她会给他出这样的主意。
狡猾的,机灵的,大胆的。
与他不谋而合的。
分开的几年,他们都成长了许多,重逢以来,尽管心里那把火烧得炽烈,但他不是没有想过,过去五年在两个人身上可能发生的变化,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光如洪流,自己最执着的到底是那段逝去的青春、还是那段逝去青春里的人?
他选择了遵从自己的本能,遵从自己的心。
然而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不管是曾经的徐冉,还是当下的徐冉,都是他喜欢的样子,她的单纯,她的狡黠,她的专心致志……
时间或许改变了很多。
但有的,又从未改变。
这辈子,他好像只栽倒在了这一个女孩儿身上。
五年前是这样。
五年后依然是这样。
第一眼心动的人,永远心动。
电话听筒还在静静等着回答,这头,周迦南回过神,对朱正道:“这次……可能有危险,做得小心一点,不要留下痕迹,尽量全身而退。”
“周总放心,我会谨慎再谨慎的,您不用替我担心。我也是集团老人了,这么多年多少大风大浪过来的,强力那些人做事不干不净,根本不入流,抓他们的把柄就是砍瓜切菜,他们想抓我,借他们十个脑子……”
“……”
“周总,还是您料的准,黄忠这次态度消极,不积极为集团争取利益,就连会上的表现和您猜得一模一样,这些人真是搞派系搞魔怔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周总在老婆告诉之前早就知道啦~
第63章
挂了电话, 周迦南点开邮箱,里面新来了一封邮件,发件人v。他点进去将文件包解压, 存进电脑, 浏览过程中眉头渐渐沉了下来。
这是一封调查信。
关于彭子维的所有过往信息,包括家庭、履历。
父亲那栏,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彭仁生。
……
徐冉出来后,直接去找了朱正。
今天下午彭子维办理出院,她决定请半天假, 其实按医生的建议,最好是多观察一周, 但彭子维为了能赶上下周的庭审, 坚持提前办了出院。
像这种不超过一天的假,部门负责人就可以审批。朱正大手一挥,很大方的准了她的假, 临出门还多问了句:“什么朋友住院了?没大事吧?”
徐冉笑笑:“男朋友。”
朱正听后微微瞠目, 但也没说什么。
中午下班, 徐冉直奔医院。
医院里, 消毒水的味道总是很重。
彭子维住在离电梯口很近的单人病房, 但今天徐冉下了电梯, 刚一左拐就被人拦下。
“什么人?”
几个一脸凶相的陌生男人站在门口, 其中一个抬臂将徐冉隔在几步外, 审视着她。
病房门紧闭, 显然是有人在, 和她一样探望的人。只是拦她的人语气不甚友善, 有种生怕她冲撞了什么金贵人物的警惕感。
徐冉觉得有几分可笑, 反问道:“我每天都来医院, 倒第一次见你们,好像是该我来问,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几人对视一眼,一个前去敲门。
看起来为首那个语气礼貌了些:“我们得请示一下,请问怎么称呼?”
“徐冉。”
“稍等。”
一分钟后,病房的门打开。
门口的人立刻让成两排,“徐小姐,请进。”
这点架势还吓不到徐冉,但莫名让她有了如临大敌之感,一瞬间,脑子里涌上万千猜测,关于这位金贵的人物究竟是谁?
随着门打开,她抬脚进去,病房里的客人也揭开了庐山真面目。
一个儒雅,瘦削,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带着银丝边框眼镜,笑得很温和。
男人闲适地坐在彭子维对面,打量看着她,语气十分礼貌:“这位就是徐小姐?久仰,这段日子,有劳你帮我照顾子维。”
彭子维正从病床朝徐冉走过来,男人开口那瞬,他脚步先是顿了下,才继续走至徐冉身旁向她介绍道——
“这是我父亲。”
和徐冉的猜测对上,她握着提包的手不由攥紧,但面上不显地恭敬问了声好,“伯父。”
“徐小姐不用拘谨。”彭父笑了笑,“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没准备什么礼物,让徐小姐见笑了,下次一定要和子维一起过来,让我设宴招待。”
不得不说,单从第一面接触看,这个男人和彭子维口中用烟灰缸砸小孩子,还有各种暴力狂倾向的形象大相径庭,但这样,反而更让徐冉觉得可怕。
“您客气了。”
她端出礼仪性的笑,只是简单答。
“徐小姐今年多大?”
“26岁。”
男人笑意不解,“和我想的差不多,比子维大1岁,听说徐小姐也是律师?已经执业了?”
彭子维眼神微不可见的变了变,徐冉的信息自己从没有说过,所以这些只可能是他查到的,也许是上次他的秘书从医院回去后,也许是更早……
徐冉平静地回答:“是,我目前是金岸的执业律师。”
男人突然笑看了看彭子维:“你可要加把劲了,不能被女朋友落在后面。”
那一刹,徐冉敏锐察觉到,和她一样,彭子维的父亲可能不太喜欢她,因为这并不是一句让人舒服的话。就好像,在打压,不动声色的打压。
她主动开了口:“伯父,我本科毕业就进了律所,子维是读了研,我们之间应该说是我占了毕业早的便宜,但这一行个人能力其实和执业早晚没关系,毕竟对红圈所的律师来说,执业不是什么难事。”
彭子维的眼神柔和下来,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意思是她不用担心。
男人耐人寻味地望着徐冉,又瞥了眼彭子维,“徐小姐,很有性格。”
徐冉也没否认,她其实,希望这个人快点走。
因为她感觉到,虽然是父子,但彭子维在他面前很不自在,很不想说话。两个人的关系,有种表面的疏离都很维持下去的僵硬感,僵硬到,让彭子维偶尔开口打圆场都很难。
不知,是感应到了自己在时氛围的尴尬,还是确实行程紧凑,男人看了时间,缓缓站起身,身量不高不矮:“我还有事,该走了。”
说完,这才单独对彭子维讲了句:“注意身体,好好工作。”
“嗯。”
彭子维闷声应下,徐冉也开口告别,两人一齐将人送至电梯口,直到电梯按键下沉,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不见,彭子维整个人才仿佛松懈下来。
回到病房,徐冉也没提刚才的事,只是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办出院手续。”
“徐冉……”
彭子维犹豫了下,喊住她,“刚才他知道我要出院,让人去办过了。”
徐冉回过头,又坐下:“那,开始收拾东西?”
彭子维却看着她没说话,静了静,道:“没什么要问我的吗?关于他?”
他用了——‘他’这个词,来指代他的父亲。
见彭子维似乎并不排斥这个话题,徐冉也不再刻意避开,想着气氛放松一点,她开了个玩笑:“你知道刚我在门口时,被那些人拦下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嘛?”
“什么?”
“其实要说,他们衣服也蛮普通的,也没有带着刀枪棍棒,但气势很冲,真的有点吓人,加上他们问我的语气又很不客气,我当时还心想,这些人该不是哪里来的□□吧……不过啊,还好我是上过法庭的人,没那么容易被震住,当即就反问了他们。”
彭子维的笑顿了下,又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
徐冉没有发现,兀自道:“现在想想,我脑洞真大,现在扫黑除恶力度这么大,再黑也该看清形势洗白上岸了?”
“应该吧。”
“怎么,你刚这么问,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嘛?”
闻言,彭子维看着她的眼神突然认真:“我们以后,应该很少和他打交道,所以,不用在意他是什么人,又和你说了什么?”
“喔……”
“对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待会儿李委明和施颜要过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经彭子维提醒,徐冉也想起了这一茬,她今天自己从办公室出来时,接到了施颜打来的电话,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来医院探望?
徐冉也没好意思多说自己其实一直在,只约了下午医院见。
“我都可以,待会儿大家一起商量吧?”
“好。”
施颜和李委明过来时,两人东西已收拾的差不多。
许久未见,徐冉发现,施颜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太好,像心里装着什么事。
李委明倒是一如往昔,直来直去,口无遮拦,和彭子维寒暄几句后,见徐冉在,竟直接八卦了起来:“律所里现在可都传你们俩个,到底真假?”
彭子维笑:“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吗?”
上次婚宴,确实是李委明追着二人开玩笑,眼下被点破,他恍然大悟:“好家伙,我就说我火眼金睛,兄弟你可以啊,出手够快的……”
施颜也难得眼神亮了一下,来回看二人。
徐冉还有点不适应,点了头算是承认。
“我还是不敢相信!”施颜拉住徐冉,不住感慨:“说好了,吃饭的时候你可得好好给我讲讲过程……”
徐冉头大地失笑,看见彭子维轻拍了拍自己胸口,笑得阳光,示意交给自己。
出了医院,四人进了一家港式餐厅,随便选了个位置聊起来。
等菜的功夫,徐冉见施颜还有些心不在焉,给她倒了杯水,主动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你也发现她不对吧?”
李委明看向徐冉,没等施颜开口,就接着道,“唉,还不是为这两天那个迷.奸案……”
徐冉滞了下。
迷.奸是刑事案件,就算到了做辩护的阶段,施颜是婚姻法律师,按道理不会接这种案子。
施颜叹了口气,解释:“因为对方做得很干净,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没能留下证据,所以没办法立案公诉,但没想到对方那么下作,倒打一耙到处说是她勾引自己,闹得沸沸扬扬,她没办法,只能以侵犯名誉权起诉……她是先通过认识的人找了我,我又找到李委明,他对这类型的案子比较擅长……”
徐冉的神情彻底郑重下来:“真的一点证据都没有吗?”
施颜垂下头,像忍着怒:“她和我们一样,也是法学专业的学生,只是毕业后没做这行。法律方面的知识她其实都知道,但她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去医院,是真的有难言之隐,那天,她和未婚夫约好了见家长,那个渣滓和他们是同事,让她害怕的太多了……”
席间的气氛冷下来。
这个话题太沉重,徐冉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网络上人可以信誓旦旦,但现实里绑架一个女孩子的东西实在太多,名声名誉?最常见的,就是想要利用女人的羞耻感让她们闭嘴……
徐冉坐在朝门的位置,正在想这件事。
再抬头的功夫,没留神,竟在入口处看见了正往里走的井守成,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子,正是律所新来的实习律师,官婷婷。
见她愣住,其他三人也都朝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两行人目光对上,在看到几人的那瞬,官婷婷明显手足无措,紧张了一下。
倒是井守城,自然又熟稔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巧,你们也在这儿吃饭?”
第64章
“井律。”
“井律好。”
私下再厌恶井守成的为人, 但表面上还是得过得去,几个人一一打过招呼。
井守成笑眯眯地将视线掠过,在并排坐着的徐冉和施颜身上多停了瞬, 又移开, “要一起吗?”
彭子维来的时间短,对井守成的为人不是很了解,但他看的出,徐冉很不喜欢这个人。
于是和李委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拒绝:“不用了井律, 我们快吃完了。”
井守成并不执着,摆摆手, “那我们先进去了。”
“好。”
对话显得有些冷冷淡淡, 官婷婷只是扯了下唇,拘束地和几人微微一笑,就低着头跟着井守成走了。
徐冉恍惚回忆起第一次见官婷婷时, 她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 神态间有种年轻女孩子的纯情和花痴。
刚认识, 便十分小女生地追问她:周合的小周总是不是真有传闻中那么帅?
但短短几个月, 再相见, 对方就像变了个样子, 只是见了人就心惊胆战, 畏畏缩缩, 很害怕的样子。井守成是她的带教律师, 按理说, 被他们看见和丼守成一起吃饭没什么大不了, 官婷婷却好像很害怕……
徐冉心里浮起疑虑。
彭子维夹菜放进她碗里, 不动声色地安抚。
李委明见状, 连呦了几声,夸张地叹息:“这年头,出来吃个饭也得被撒狗粮,单身狗没活路啊!”
施颜一道眼神斜斜睨过去,“你以前不是老叫嚣等你的美伴成群,追你的排到法国,只要你想谈,勾勾手指头就有人上赶么?这会儿鬼叫什么?”
“我说施颜,追我的再多,也得我喜欢啊?两情相悦的人难找,有那么难理解吗?我怎么发现,你对谁都挺理解的,好像就理解不了我?我被你挤兑的说什么都不对?”李委明一口气道。
但他的话又不像开玩笑,像真有点生气了。
徐冉看看两人,从中做起调和:“你俩一会儿不斗嘴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了。李委明,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彭子维也笑盯着李委明。
李委明被看得没了脾气,筷子一放,瞄了施颜一眼:“我犯贱,就喜欢没女人味儿,嘴巴又厉害不饶人的。”
施颜脸一下就红了,从耳根到鼻尖,像熟透的樱桃。
但又不敢百分之百确定李委明说的是她,好像自己脸红多心虚似的,而且,这样还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没女人味儿、嘴巴厉害不饶人……
徐冉见这情形,忙助攻:“李委明,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啊,话既然都说到这儿了,还能说的再明白一点吗?”
这事儿,李委明也是心里藏了很久,窝囊了很久。今天见识了彭子维和徐冉在一起的速度,受了刺激,更觉得自己以前有点怂了。干脆心一横,灌了口酒,对着施颜道:“对,就是你!行不行给个痛快吧,我个大老爷们还承受的住,”
末了,见施颜不说话,又补了句:“也不用觉得天天见就不好意思拒绝!”
“我没这么说……”施颜不禁反驳。
但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话答得太快太轻易,于是道,“我,我再想想。”
“嗯,你想好了告诉我。”
李委明开口前,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是真不确定施颜到底喜不喜欢他,毕竟施颜有时候怼他的话太不留情面。不过此时此刻,他混沌的直觉告诉他,施颜好像也不是真那么讨厌他。
想清楚这件事,他开始算起徐冉和彭子维的‘帐’。
“你们两个还没等我问,就先把我给套了是吧?小情侣撒完狗粮还不忘套路一下朋友,今天不把你们感情史好好交代一下,这顿饭是不能就这么吃完走了!”
彭子维乐,把空杯倒满,“李律师,我今天不方便喝酒,要么先以茶代酒喝一杯?”
“干!”
李委明不由看了眼彭子维的头,喝完他又觉得这怎么像苦肉计,但细想想,自己也不好意思计较了,本来就是气氛烘托到那儿了。
说出来了,不管结果如何,他也算得了个明白。
但他又有点好奇,徐冉是全律所公认的女神。明里暗里追她的人就像春天的韭菜,那是一茬又一茬,单了这么多年,怎么就突然被彭子维这个新冒出来的追到了?这家伙来了可还不到半年。
这么一想,干脆问了出来。
“徐律,问你个事儿……”
“嗯?”
“可得老实答啊,不然就没意思了。”李委明不死心地铺垫。
徐冉边倒水,边撩起眼看他:“你先说来听听。”
“我们彭律师是哪一点打动了你?或者这么说,你最喜欢他身上的什么地方?”
这话一出,听得施颜也抬头频频望过来。
徐冉感觉手里的水壶,有一秒失重,她看一眼彭子维,似乎连当事人也等待着答案。
她脑子里,闪过很多。
怦然心动的时刻好像不那样清晰,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回忆下来,会让她觉得心里很踏实,从他身上,她感受了一种直白的、坦荡的、全心全意的喜欢。
她已经不敢再无所顾忌地爱一个人,成长的路上,她弄丢了自己最宝贵的勇气。
但,他似乎可以。
他似乎还拥有这样自己最羡慕的东西。
半晌,徐冉答:“勇敢吧。”
李委明合掌一击,扶上彭子维的肩膀,很是感慨的模样:“难道这就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还没等彭子维说话,他又搂住人使了个眼神:
“嘿嘿兄弟,该你了,不说说?”
这刻,徐冉萌发了一种两人在被逼当众表白秀恩爱的感觉,但,她也突然想听一听。
彭子维笑了下,答:
“可能是看到她,就会忘记不开心的事。”
“哇哦!”
“啧啧,兄弟我自愧不如,你赢了!”
施颜和李委明的声音叠在一起,让徐冉恍惚有了种自己应该真的很幸福的感觉,那一瞬,她在心里问自己,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
四人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
结过账,施颜和李委明一起离开,徐冉和彭子维上了车,走到停车场时,她不经意地瞥见了井守成的车。
车标亮挺挺的,车身是一种挺特别的银灰,很好认。
徐冉脚步停下,心里又想起了官婷婷刚才那个拘束的神情。
“可能是今天听到了不好的事,我有点担心官婷婷,我想,或许我还是问一句……”
“好,你想怎么问?”
“打电话?”
“可以。”
得到肯定,徐冉打开了手机,找到官婷婷的号拨了过去。
滴——滴——
随着漫长的几声响没有人接听,徐冉心里莫名不安,响到可能快三十秒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熟悉的女声传来。
“请问是?”
“我是徐冉。”
“喔徐律?不好意思我上次忘记了存号码,您打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官婷婷似乎很意外,但情绪听起来没什么不对。
徐冉顿了下,回得简单明了,不缓不急:“没什么,就是想起刚打招呼时,你的情绪有点低落,怕你遇到了什么事,打个电话问一下,还好吗?”
电话那头,隔了许久,响起女孩儿略带鼻音的压抑声调:“嗯我没事,谢谢你,徐律,谢谢……”
“如果有我能帮到的,可以联系我。”
“嗯嗯,好!”
这通电话的时间并不长,徐冉也不认为自己的安慰多见效,但起码确定了,官婷婷没事,心里那种不安的预感随之渐渐消退,她的心也放了下来。
彭子维注视着她,眼神温柔。
徐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是不是我对井守成的成见太深,才会联想到些有的没的?官婷婷跟着他有几个月了,他以前也带过别的徒弟,作风不检点是有,但…类似这种的事,暂时没有传出来过,我可能真的想太多了……”
“有时候多想一点没坏处,而且你是为别人多想。”
话落,彭子维又道:“你看起来很忌惮他,他都传出过什么事?”
徐冉呼了一口气,望向远处:“骗情骗色吧,以前有实习生出过这样的事,但他手段很多,听说或赔偿或威胁的都过去了。我有时会想,这种人学法的目的难道是为了更好地无视法律?还是学着学着,就失去了人性的一种?”
“这种人很多,不必在意,保护好自己就好,我希望你一直都开开心心的……”彭子维牵过她,问,“要不要开车兜兜风?”
“嗯。”
徐冉跟着他上车。
系好安全带,车开始行驶。低头的瞬间,徐冉瞄见了彭子维刚俯身时不小心掉出来的钱包,就在座椅旁的夹缝里。
她低头捡起来,但因为钱包是头朝下掉的,身份证散了出来,她一并捡起往进装,装到大半时被硌住了,只能松松的装不牢靠。
她想起上次就是被这样一个东西硌住,不由有点奇怪。
“咦,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我能看看嘛?你身份证总容易掉,你还老是装这层?”
彭子维目光投过来,落在钱包的夹层上。
只是淡淡一瞥,却让她感受到了一息很沉的错觉,里面,好像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徐冉没有阖上钱包,等着他回答。
几息后。
彭子维的声音响起:“一个护身符,你想看可以看看。”
徐冉没有故作大方推让,她打开了那个夹层,确实是个护身符,但材料不是多见的玉石质地,偏硬,正面是生肖,背面刻了一行很漂亮的行书,只有四个字。
平安康乐。
第65章
黑色的墨融入夜色。
青绿色的玉符透着莹润的光, 质地温凉,手感光滑,拿在手中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徐冉好奇问:“这是从寺庙求的吗?很特别。”
护身符似乎有开光一说, 她没什么研究, 但这块符给她的感觉很舒服。
“嗯。”
彭子维音色低沉,只回了寥寥一语,如窗外的浓稠乌黑的夜,见不到底。
徐冉望着他的侧脸,察觉他兴致不高, 也许这不是一个他喜欢的话题。
她不禁低头看了眼玉符的背面,细看, 字迹很娟秀。那一刻, 心突然没来由地沉了下,她没再说话,收起玉符, 将钱包放回到扶手箱, 控制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也许是见她太安静, 一个等待的路口, 彭子维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徐冉心重重一跳, 有些僵硬, “在开车, 小心点。”
“好。”
绿灯亮起, 彭子维将手收回, “在想什么?”
蓝色敞篷跑车疾驰在暗色的夜, 一阵风猛烈地从耳边呼啸而过, 徐冉挽起被吹乱的头发:“和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彭子维噙着笑问:“想听什么?”
“遇到我之前的人、事,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都可以……”
空气沉寂一秒。
“读书的时候,有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但有件事我一直记得很牢。”
“什么?”
“当初为什么学法律。”
徐冉闻声看过去。
彭子维边开车,边继续道:“从小到大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非常怕他,不理解什么是别人说的父慈子爱?在我当时有限的词汇里,我只能想到一个词形容他——恐惧,但他自己倒好像一个没有恐惧的人。”
“我高三那年,他生意上遇到点问题,当时请了很多律师,他也被警察调查了很久,手底下有不少人都进去了……开始我并不知道,只是隔了半年再见到他,发现他一下瘦了很多。”
徐冉微怔,静静听着。
“那天,他拍着我的肩膀,叮嘱我要认真学习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再学会让规则为自己所用。我听得半懂不懂,直到……我经常会在他身边见到一些以前没怎么见过的律师,我突然就明白了,他说的规则是什么?也许,这也是唯一能让他有点恐惧的东西?”
“他知道你选了这个专业,是什么反应?”
彭子维噙起笑:“让我学好点……”
车,渐渐开到了南海湾。
徐冉望着熟悉的别墅群,意识回拢,换了个话题:“他有没有干涉过你交女朋友的事?”
彭子维笑着摇头,“没有,担心这个?”
那瞬,徐冉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停了片刻,问:“嗯,他似乎不太喜欢我?”
彭子维望回她,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他的喜欢半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谁。”
短暂的几息里,浮沉而起的不确定被渐渐冲散,像暗流涌过又重见天日的礁石。
徐冉在心中无声地告诉自己。
请珍惜、相信眼前爱你的人,请放下你不该由他来买单的心结。不管过去是否真的有过什么,都早已过去,只要此时此刻,你感受到了不掺杂质的、坚定的爱。
徐冉盯着彭子维,一直一直看,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徐冉摇头:“没有,就是突然很想看着你……”
初秋的夜,带一点凉意。
车已快驶至别墅,四周路灯掩映,视野宽阔,路段平稳,直行的蓝色敞篷跑车显得拉风惹眼。
车里,彭子维被徐冉一本正经的表白逗乐,没忍住抬起右手轻抚了抚她的头。
动作亲昵,如乘着夜风的温柔。
同一时间,对面一辆黑色林肯减速驶过,两车交错而行,情侣刹那的亲密,尽收眼底。
车无尽地向前开,后视镜里,车影渐行渐远。
周迦南单手倚着车窗,一言不发,前方只剩下空旷的路,和独行的人。头顶月色冰凉,洒下清辉,映在周迦南漆黑的深眸,分外刺眼。下一刻,车猛地转掉头,重新驶入了夜色……
几分钟后,蓝色车驾抵达门口。彭子维提着东西下来,徐冉跟在旁,说说笑笑,直至一起进了门。
周迦南没有下车。
只是将车停在不远处,看着两人进去后,别墅里的灯一盏盏亮起。
他摸出烟盒,点了支烟。
一片缭雾中,让他忽然想起不久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就坐在车里看着楼上的灯星星点点,亮了又熄。那时意志凌云,即便是凌晨两点的深夜,仍觉心如白昼,烧得热烈,任凭什么都浇不灭。
只是,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抽完半盒烟,喉咙发呛,看了眼手表的指针,他才察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也许,他该走了。
黑色的车融入暗昧的夜,下一秒,消失在路的尽头……——
楼上,徐冉正在给纱布消毒。
彭子维后脑的伤已经痊愈,手臂不影响活动,但还要定时换药,医院取回的瓶瓶罐罐被她规整好,放在客厅一进门的药箱。
换药时,彭子维看着她,忽然说:“你瘦了?”
“有吗?”
“下巴变尖了,这半个月,让你很辛苦。”
“一点点啦……”徐冉没在意,“好了,大功告成!”
“今天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要不先在这里休息?有空着的房间。”彭子维开口,试探问她。
因为医院离南海湾更近,两人就先回了这边,打算等换好药放下东西,彭子维再送她回去,但天确实有点黑了。
“没事,我和小姨说好了,她今天难得回家,我们好几周没见了。”
“那我送你?”
“刚开车回来,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这点伤小问题,别担心。”
“好,但你先缓一缓,不着急。”
“没事。”
“十五分钟?那十分钟?”徐冉讨价还价。
彭子维翘起唇,听从了她的‘命令’。
偌大的房子,一旦没人出声,就显出空寂来。
徐冉看见墙上挂着一副油画,与整间的屋子的格调不是很搭,不由多看了几眼。
画得应该是某个国家的街头,几个小孩儿正挥汗踢球,背后建筑交叠错落,画满了漂亮的涂鸦,笔触看似简单,但画面极有意境,稍微懂一点画的人就能感受到那种力透纸背的传神。
徐冉不禁起身走过去,问:“这幅画的背景是在哪里啊?”
受好闺蜜黄柠柠感染,徐冉这个原本没什么‘艺术细菌’的人,也被日渐陶冶出了点情操来。听多看多了,多少也懂一些,起码可以看出这画的作者不是半吊子和尚,应该有很深的功底。
彭子维驻足在她的身后,没有立刻走近,“在南美智利,一个叫瓦尔帕莱索的城市。”
“你去过吗?”
“嗯,是我最喜欢的城市……”
“你画的吗?”
“不是。”
彭子维话落,徐冉这才注意到深绿色的画布上,有个笔墨略浅,不明显的英文——Olivia
徐冉盯着这个名字看了一瞬,又看向彭子维,猜想这应该是作者,正要开口。
突然,门铃叮铃响了一声。
彭子维微微皱眉,对徐冉道:“在这儿等我一下。”
徐冉点头,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出去。
彭子维没有让门外的人进来,只是自己关门走了出去,这个点能找到这里的,他大概猜得到是谁……
十一、十二……十七……
随着时间一秒秒地流逝,徐冉一直等了十七分钟,还没见人回来。
她走到窗边,试图借着光寻找彭子维的位置,但可能是角度问题,什么都没有看见,犹豫几秒,她决定跟出去。
……
门外,彭子维神色冷淡,受伤的胳膊被一个女孩儿死死拽着。
准确地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白校服,黑半裙,身后还背着书包,一头长直发柔顺地用发卡卡着,姣美的脸蛋上挂着蔑视,拉着彭子维不让他走。
“别以为哥哥出了事,就觉得爸爸可以想起你这个儿子了,他还有我和姐姐,而你,永远只是被他抛弃、不要的那个……”
彭子维冷冷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他已经习惯了,彭仁生每来看他一次,对方这个千娇百宠的宝贝女儿就会上门找他的茬一次。
开始他也试图‘教育’回去过,但后来,事实证明,对方每哭着回去一次,他就会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一次,到现在,他索性懒得再说什么或做什么,等这位骄纵的公主发完神经,他就能清净了。
只不过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
徐冉还在里面。
虽然出来前,他交代了让她等自己,但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二十分钟了,他不禁沉下眼来……
他越是这样,彭思宥就越生气,尤其今天,她已经快疯了,忍不住把哥哥出事的怒火都撒在彭子维身上,以往她呆十几分钟就会走了,可今天她始终觉得火没有撒出来……
徐冉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的存在感并不弱,很快,彭子维和彭思宥都看到了她。
徐冉见是一个小女孩儿,有些出乎意料,她正迟疑要不要上前,就见女孩儿松开了彭子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然后喊:“你是他女朋友?”
但还没等徐冉回答,女孩儿就自顾自笑眯眯道:“那姐姐你可得快得跑,他最喜欢的…还是以前那个叫Olivia的女朋友,你肯定争不过死人的嘛……”
徐冉整个人顿时犹如石化。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中秋节快乐,今天小仙也凑热闹来个双更!
还有,关于上一章评论区剧透的大情节也不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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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见这二人神情, 彭思宥立时明白,她猜对了。
这一刻,压在心里的闷气被成功驱散, 只剩下成功做了破坏的兴奋和看热闹的新奇, 这件事,还是她从姐姐和母亲的对话里偷听来的。
目的达成,她心满意足弯起眉,走之前,还不忘挑衅地望彭子维一眼。
彭子维在原地愣住, 没有动。
他一直在看着徐冉的反应。
大门呼啦一声响,那抹校服背影一步一跃心情很好地消失在门外, 上了一辆轿车。
院子里, 变得格外静。
“她是?”
徐冉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异常的冷静。
“我同父异母的……”
彭子维不知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语气吐出的这两个字,“妹妹。”
“她说的是真的吗?”
“徐冉……”
“Olivia是?”
“……”
有一秒, 彭子维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无从辩白, 无力感油然而生。
嗓子像被什么堵住, 眼睛的酸胀被徐冉压下去, 她努力让自己笑了笑, “我们聊聊吧。”
彭子维张了张口, 良久, 终于走到徐冉面前:“进去说吧, 外面凉。”
“好。”
屋内, 两人隔着长长的茶几对坐。
彭子维看到徐冉干涩的嘴唇, 才想起今天进门后, 徐冉还没喝过一口水。
他起身走到饮水机, 接了杯水, 放在徐冉面前。
“谢谢。”
二人之间,复又陷入沉默。
徐冉想起了白天吃饭时,彭子维对张飞那个问题的回答。
“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可能是看到她,就会忘记不开心的事。”
也许,看似甜蜜的背后,就藏着一把锋利的刃。
伤人不见血。
徐冉望着墙上的画,静静发呆。
但时间终归使人强大,不同于五年前,她如今已经拥有了应对这个问题的勇气,她也不想,有一丝的误会。
她收回视线,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只是问:
“可以讲给我听听么?”
可能是她表现得太平静,彭子维仔细看着她,似在确认她的情绪,徐冉微笑了下,“如果不方便讲……”
“没有。”
彭子维摇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说完这一句,彭子维两手交握,撑在额前,每一句都说得很轻:“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后又很巧地坐了前后桌。真正在一起,是高三那年,她也是我的初恋……”
“大学她读了美院,我读了法大,就在一座城市经常能见面,但我当时,沉迷车,恋爱又进入了磨合期,常常吵架,其实现在算下来,我们见面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要比普通同城的情侣少很多……”
说到这里,彭子维停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那瞬,徐冉从他的神态中感受到,他应该很遗憾。
“我当时车友很多,也很迷恋一帮人一起自驾,所以每次带她出门基本都是和车队一起,大家带着各自的男女朋友,南南北北,去了不少地方。但其实,她一直很想要一趟只有两个人的旅程,在一起四年,我只实现了她的愿望一次……”
彭子维说完这句,视线投向了墙上的那幅画。
许久,他说:“就是这一次。”
“她出意外,是大三那年的夏天,当时本来说好是我陪她去海岛,但我当时,参加一个比赛,临时延期了,我们的行程也因此被打乱,她等不到我就和朋友改去了另一个地方,但路上,飞机失事……我当时为比赛做准备,全封闭训练,是三天后才知道,我一直想,如果不是我把这些根本没有用的赛车比赛看的这么重,她也就不会因为我的失约,坐上那趟飞机……”
“但,每个人都在告诉我,不要太自责,谁也没想到会出事,心理医生告诉我,我应该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沉沦、愧疚,自残,这些都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人生还要继续,她一直信教,如果她真的能看到,一定不想看到我当时的样子。”
“所以我一直把她送我的护身符带在身上,把那次旅行,她最喜欢的画挂在家里,我不想让她觉得,一个人很孤单。我知道这对后来的人不公平,可是……当我每次想把这些东西收起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把她这个世界存在过的痕迹,清除的感觉,但她只才活了21岁,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人忘了她,也许有一天我可以做到……”
徐冉的脸被眼泪打湿。
但不是为自己。
是为故事里的人。
她撇过头,用手擦了下泪,一双眼睛疼的发红。
彭子维的头始终低着,盯着地面,但徐冉还是从他微微发抖的身体看出了他的伤痛。
有些回忆,只是触碰,便足够让人伤心。
这回忆夹杂着美好、遗憾、愧疚,比单纯的失去更让人折磨、更让人难以忘怀。
也让她不论如何开口,都显得苍白。
在生命面前,她一切的情绪都是那么轻如鸿毛。
“对不起。”
除掉这一句,她想不起能说什么。
彭子维终于抬起头,他的脸色惨白,双眼通红,静静望了徐冉几秒后,他的眼神又落回到地上,“不,是我该说对不起,你,还有她……”
徐冉忽觉得透不过气来,心口的位置发闷,“不怪你,换了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难道她身边没有留那些物件,就代表她的心里没有别人的位置吗?
人的每个经历,都刻在人心里,刻在人的潜意识里,只是有的人无知无觉,有的人刻意忘却,还有的人诚实面对。
徐冉凝视着水杯里始终澄澈的水,她知道,再往里加东西,也许并不影响这是一杯能喝的水,但味道不会再回到初始。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那五年的辗转反侧;
如果彭子维说的是另个版本的故事;
如果不是前女友……
她也许都可以试着去接受,让时间淡化一切隔膜,但人生没有也许,只有是,或不是。
“子维,其实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你知道,我过去的情感经历并不是零,我们都爱过别人,也被别人爱过,我不能用我自己都做不到的标准要求你……”
徐冉停顿一下,转折:“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深的伤口和最在意的地方,五年前,我经历过一次,虽然五年后有人告诉我这是误会,可这颗种子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即便连根拔除,也还是会有伤口留下,我想你明白,有的事,人再也没有勇气经历第二次……”
彭子维怔神望着她,声音嘶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这样。
我如果知道,我一定早一点告诉你。
或者,永远不告诉你。
但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已经没有用了。
“所以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只是不是最合适的人。”
徐冉硬下心把这句话说完,知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再来这里,便把药箱里的药找出来,其中有两种药包装和颜色都很像,但一个一天喝一次,一个一天喝四次,彭子维自己喝的时候经常搞混,以前有自己帮忙分没什么,现在却不同了。
她从包里取出笔,又撕了两张便利贴,写好贴在了包装上,彭子维呆望着她,感觉心口有什么地方再次缺了一角。
徐冉贴好后,收了东西起身,对彭子维道:“虽然只有很短的半个月,但这半个月里我很开心,谢谢你。”
彭子维苦涩地扯了扯唇角,“今天,是我第二糟糕的一天。”
“我先走了。”
“太晚了,我送你吧。”
“不用,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徐冉干脆利落地拒绝。
彭子维看着她,沉默一瞬,倏问了她个问题:“刚刚为什么帮我分药?”
也许他在求证什么,也许他只是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来确认是不是真的没有一丝可能?
徐冉顿了下,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其实没有多想,被突然问起,她也认真思考起自己的动机,只是顺手做了这个举动吗?
好像不是。
潜意识里,她在为这段关系、为这段时间的相处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做一个圆满的ending,她在尽力让结尾和开始一样,有一个好的回忆。
他们在同一间律所,同一个行业,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
她不想让两人再见面,有尴尬或不自然。
却忽略了。
这样可能会让产生误解。
想通这一点,她没有回避,把自己的想法清楚地说了出来:“或许我们做不了朋友,可我们还是同事。”
彭子维失魂点点头,送人出门。
徐冉叫了网约车,停在别墅区的大门外,彭子维一直将徐冉送到了车上,记下了车牌号,最后叮嘱徐冉:“开着实时定位,到家了告诉我。”
两人的对话是如此友好,几乎叫人看不出这是一对刚分手的情侣。
“嗯好。”
顿了下,在车开启之前,彭子维到底把心底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徐冉……”
“嗯?”
“你有没有一点的恨我?”
徐冉愣了下,恨吗?好像没有。
生气吗?
当下或许有一些,但很快被其它的盖过。
她清楚,自己的心里既没有恨,也没有不甘心,只是遗憾,还有一点旧伤复发的隐隐作痛。但她也清楚,彭子维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徐冉的脑子里浮起什么画面,没有说话,彭子维笑了笑,最后说了一句晚安,目送着车愈行愈越。
夜风清冷。
恨的反面是爱。
就像真正爱一个人会激烈,会冲动,会不冷静,恨一个人也是激烈、冲动、不冷静的……
第67章
生活又重回到以前, 徐冉每天正常的工作、生活。
平静无波。
那些狗血的挣扎和喧嚣,好像一下子离她很遥远,她又回归到工作狂人的模式, 每天最多的时间, 就是跟踪游乐园项目的最新进展,还有与合作方敲定各类合同。
周迦南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但,除了例会以外的时间,她很少见到周迦南。
法务部的事,他只和朱正沟通, 偶尔也找齐律师,却几乎没有找过她。
自医院那天后, 一次也没有。
他在履行他的承诺, 且履行得非常彻底,不管是在集团、还是集团外的偶遇,都归于零。
徐冉突然后知后觉, 两人过去每一次看似偶然碰面的背后, 藏了多少费尽心机, 处心积虑。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如果想要见到一个人, 一定有千万种方法遇见。
如果不想见到一个人, 一定有千万种方法避开。
意识到这点, 打字的间隙, 徐冉突然在工位上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敲门声响起, 噔噔噔……
门口, 齐律师抱着一沓文件, 正在敲门:“徐律, 请问方便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徐冉缓过神, 手从键盘上离开:“可以, 进来吧。”
齐律师忙几步走近,如得到解救般,一口气把今天刚收的合同摆到了徐冉面前。
徐冉扫过去,下一秒却愣住,居然是法院的诉讼文书,包括但不止应诉通知书、开庭传票、举证通知书这些,她连忙拿起来翻开。
起诉方:强力。
被诉方:周合。
具体情况是几年前,周合下属的一家分公司和强力有过采购上的纠纷,当时这家分公司认为强力有批材料不合格,但强力坚持达到了标准,并做了检测,检测报告显示,虽低于正常标准,但没有到不能使用的程度,简单来说,凑合一下也能用。
但这家分公司的负责人对建筑材料的质检很较真,坚持要把材料退回去,强力不同意,这批材料虽质量不够好但也不存在安全隐患,主要这不是笔小数目,一旦退还,损失将会由他们承担,于是只肯适当降低价格。
分公司这边也是个硬骨头,咬死不松口,就是要退,强力又不收,最后解决的方式就是分公司这边不肯付钱,双方闹了好一阵。
那阵周迦南还没回国,不在周合,正好当时总公司有高层与强力的高层私交不错,就出面喝了顿酒,双方各退一步,算把这件事谈拢了,货留下了,但收的价格远低于市价,强力算是出了血。
但其实从开始,合同条款就签得没那么明晰,导致真按条款走,不一定是谁占优势,只不过大家合作多年,没人想闹到打官司的份上,周旋一下就过去了。
可现在,强力有意把这件事翻出来,指出周合故意压低他们的价格,违反了当时的合同,这就是明晃晃地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看来强力这次的变卦,早有铺垫。
一环套一环,是个连环套。
果然,商场上没人会打无准备之仗。
但让徐冉有点意㛄婲外的是,这份“诉状”居然是齐律师拿给她的?
“这是?”
“徐律,江湖救急!这是昨天刚收到的,周总把这事儿交代给了我和胡副部长,但他今天出外谈判,接不了电话,我又正好遇上个问题找不到人商量,就找到你这儿了,你要不忙,能帮我看看吗?”
齐律师一脸拜托状,她也是知道徐冉擅长合同法才自作主张找了过来。
徐冉犹豫了下,问:“这件事,是周总交代的吗?”
“嗯,周总亲自把我们几个叫到办公室谈的,朱部长也知道,毕竟这也不算小事儿,对了徐律,有问题的我都在上面标红了。”
徐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低头看了起来。
越看,越沉默。
齐律师标的都是关键地方,也是强力占优的地方,一个弄不好可能真要被对方抓到小辫子,
“有点麻烦……”
直到看完,她蹙了蹙眉,“做诉讼证据保全了吗?”
“做了,《诉讼证据保留通知》已经发下去了,保证这个项目相关的每个人都能收到。”齐律师马上答。
“这个问题,我合作的上一家集团遇到过相似的,也很容易忽略。”徐冉拿出笔,在对方没注意到的地方划了条线,以作标注。
针对她疑惑的,徐冉又列出来做了一遍梳理,把几处自己有把握的做了改正或建议,不确定的则一起交流,最后,齐律师一直在她办公室呆了四十分钟,才出去。
走之前,齐律师看着她,到底叹了口气:“今天耽误徐律这么久,我怪过意不去的,这原本不是你的活……但徐律你放心,我不是贪功的人,我一定把你做的部分都如实报给周总……”
“没事,举手之劳,何况都是集团的事我怎么能推脱?而且,这件事也和游乐园项目息息相关,我多了解,没坏处。”徐冉并不居功。
“或者徐律,干脆让部长去跟周总提议,让你也加进来怎么样?”
齐律师随口道,但说完,自己也觉出不合适:“不过,周总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顾虑,毕竟你和朱部长工作的重心都在游乐园的case上,再多了,可能会让你们分心。”
“嗯,我们照安排做事就好。”
徐冉勉强笑笑。
她知道自己没那么不可或缺,也知道齐律师说的有道理,即便没让她加入,但这个案子如果有进展,部门两位部长肯定也会通知自己。
但她不知道。
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他想避开她的成分在?
如果是,那她之前单独找到他去提那些建议,他又是怎么看的?
徐冉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深想,做好手里的工作。
只是,安慰自己是一回事,想,是另一回事。
不是安慰过了,就真的不会想了。
“徐律?”
“嗯?”
齐律师看着她,欲言欲止:“你说,这个案子能赢的把握有多大?我和胡部长也不敢讨论这个,只能私下和你聊聊了,唉……真没想到他们会搞这一手,趁人不备翻旧账,还是笔烂账,山头都换了,也不想想凭周总的做事风格,肯不肯吃他们这个亏?”
“赢有多大把握,要看我们手里还留着多少证据……”
即使是两人私下谈,徐冉也并不把话说死,至于对方的最后一句评价,她并没有发表意见。
但齐律师是个嘴快的,显然也对周迦南这位年纪轻轻的副总裁很有信心,同仇敌忾道:
“我进集团以来,还没见有哪路神仙能在周总手底下过招的,我看他们是想的太美!这次的官司,我们法务部非得把他们打趴下不可,为周总助威,好让他们知道这才是开胃小菜呢……”
“嗯,法务只是一方面,集团肯定还有别的应对……”徐冉只是若无其事地回应-
第二天,朱正一伙人回来,他将徐冉单独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果然说了这件事。
“齐律师都和我说了,昨天你帮了她不少忙,官司的事,你也了解了,心里大概有个数就行,具体的交给他们几个吧。”
“好。”
徐冉话落,想起了一件事:“部长,既然这个案子我不用参与,那下个月合作商那边的出差,就让我去吧?”
游乐园项目有个合作谈得差不多了,需要收个尾,是由其他高层带队,周迦南不会过去。
到时法务部这儿需要派一个人,原定人选是另一个律师,但对方前两天割阑尾请了病假,这次去的城市又路程不近,出差得来回折腾,也很难保证充足作息,所以没人主动请缨。
朱正正愁找谁顶上,见徐冉主动,有点惊讶,又有点疑虑:“那我和周总提一下吧?虽然周总不去,但派谁去,还得他的首肯……”
徐冉愣了下:“好。”
“……”
朱正其实对她的决定不是很理解,因为照常理来看,如果由上面决定,这个事最后派徐冉去的可能性不大,估计会优先考虑资历更浅的律师,当做个锻炼。
徐冉的业务能力足够成熟,不需要经过这种锻炼。但她主动提,说明是她想出去,朱正也不好直接拦。
于是试探问:“不过,这次出差还挺辛苦,时间紧,睡眠少,很多人因为这个不想去,徐律师……是出于什么考虑?”
出于什么考虑?
这个问题,徐冉肯定不能诚实地回答,难道要她对朱正说,她觉得呆在这里,会让她忍不住思考周迦南是不是在避开和自己的接触?会让她的情绪忍不住起落?会让她敏感地想一些她控制不住去想的事情?
远、累、折腾,这些身体的不舒服远比心理上更轻松,她只是想让自己换口气,哪怕只是一两周的时间?
“部长,我想出去体验一下这个流程,可能累一点,但亲眼盯着合同走完,会多种满足感,让人更受鼓舞继续完成好工作。”
这样的话,也是徐冉擅长的。
她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藏在看不见的角落。
作者有话说:
周总,惹哭了媳妇最后还得自己哄
小仙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68章
从朱正办公室出来, 正好晚七点。
徐冉收拾东西,打卡下班。她搭乘电梯下到一楼,和几个同事分开往东门走, 没几步, 包里晃起一阵震动。
徐冉翻出手机,接了起来:“师父?你回国了?”
前不久,王一盛修了婚假度蜜月,好容易耳根清净几天,徐冉也不想拿工作的事打搅他, 两人有段时间没联系。
“嗯,前天的飞机, 你最近怎么样?”
“我?老样子。”
徐冉边打电话边往出走:“师父, 你是不是有事情找我聊?”
王一盛不是话多的人,两人平时很少电话闲聊。
果然,那头王一盛略有些犹豫的声音传来:“是有件事儿, 关于强力的……”
徐冉意外, 原地停下。
“强力的老总和郑律、井律有交情, 还不浅, 三人是同年毕业的校友, 早年, 你来之前, 律所跟强力也有过法务上的合作……”
王一盛缓缓顿下来, 语气难辨:“对方知道我们在做周合的法律顾问, 托郑律、井律和我打了招呼, 希望我们帮忙调停。”
“怎么调停?”
徐冉声音冷冷问。
她对强力印象不好, 但能看出, 这家公司猫道狗道不少, 都找上了他们。
“对方想约我们吃顿饭,当面聊,定了明晚八点金睿酒店的包厢,你想过去吗?”
徐冉沉了口气:“他们没透露,想怎么谈?”
“听口风,有讲和的意思。”
但显然,王一盛也不确定,“具体见了才知道,我听井律说,周合用了点手段,很强硬,强力可能有点受不住,只不过起诉书刚发,不好直接求到周合面前,所以想找个中间人。”
徐冉大概知道王一盛说的强硬手段指什么,对方能找上他们,和法务脱不了干系。
“我可能得去一趟。”
王琛微叹,“两个合伙人亲自开口,我不好拂了他们面子,见一面算有个交代。”
徐冉屏神,举棋不定。
要拒绝,很简单,她在这方面没任何心理负担,但问题是,游乐园项目推进受了强力的干扰,接下来大家还有官司要打,这多少让她存下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心思。
王一盛见她迟迟没说话,又开口:“没事,你不想去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我也去。”
徐冉攥了攥包带,“我一直跟着这个案子,对其中细节比较了解,到时可以多探探他们的底。”
“也好,我们露个面就算有了态度,至于他们提什么怎么提,我们别应承,就当只是去吃饭的。不过,去之前还是跟周合请示一下,徐冉,你现在下班了吗?”
“还没。”
王一盛又问:“周总在吗?”
徐冉迟疑了下,“不清楚,朱正部长在。”
“那和朱部长说一声也可以。不要提郑律和井律,就说几年前,强力跟我们所有过几次合作,这次托人联系过来,想让我们牵个线,需不需要我们出面探探对方?看周合这边怎么说?”
金岸成立几十年,做过法律顾问的集团公司多了,跟强力有过合作不算什么,但被强力邀约这事儿,肯定不能瞒周合,不仅不能瞒,还得开诚布公、坦坦荡荡地请示。
“明白,我现在去问……”
徐冉手握电话,一身驼色风衣立在周合楼下,身后是染了色的夕阳,风不徐不燥,让她的身影看起来很沉静。
不远处,一辆黑色车驾驶入。
连号车牌,双R车标,在禁车区一路畅通无阻。
安保人员殷勤接应。
车窗半开 ,徐冉退走不及,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从自己面前经过,有一刹车两人目光对上,那双眼睛平静如水。
徐冉心钝地猛跳,电话里,王一盛的声音逐渐模糊,后面的,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直至周迦南的车驶离。
“徐冉?”
听筒里,她的名字叠声传来,徐冉倏地回神,“哦,刚刚信号不好……”
“没事了,记得和朱部长请示,可以的话,明天我们一起过去。”
“好。”
“有事随时联系。”
“嗯。”
……
电话掐断,徐冉意识到周迦南的车是从外面回来,这意味着,他一定还要上楼,而她就站在门口,等车停好,两人不可避免会碰上。
想到这个月屈指可数的碰面,徐冉不由退缩。
他在刻意减少和她遇上,她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让他产生误会。
徐冉转身退几步,慌忙上了楼。
她按下法务部的楼层,直至电梯门关上,心口仍在扑通。
躲一个人的感觉,她已经陌生了很久。
楼里,法务部人已走了大半,朱正办公室的灯却还亮着。
徐冉抚平心绪,走过去敲了敲门。
“徐律师?还有什么事吗?”
朱正有点意外,徐冉刚走的时候和他打过招呼,这会儿见人又返回来,不免奇怪。
“部长,有件事我想汇报一下……”
徐冉简明扼要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的朱正大怔,他才刚按周总的吩咐,把强力那些破烂事翻了几件出来,对方就坐不住了,看来,后面还有的可挖呢!
“部长,您看,我们可以去吗?”
朱正不是愣头青,虽然他心里第一反应是可以去,但当下并没有这么答复徐冉,而是道:“我考虑一下。”
他是担心这里面有什么坑。
但想来想去,又觉得王一盛和徐冉两个人能一起被坑到的可能性很低,倒是强力那儿,想求和?不知是个什么路数?总得去了,才能知道。
思来想去,朱正还是不甘心放弃这次打探消息的机会:“这样,你和王律师一起去,带上录音笔!”
不得不说,朱正的考虑,很周全。
现场是什么情况,他只听两人转述是很难判断的,但录音就不一样了,那和他到场没什么区别,万一有重要内容,他也有证据向上面汇报。
“可以。”
录音笔徐冉常备,手机录音也可以,但降噪差些,饭桌上有不少杂音,万一录得效果不好,就功亏一篑了,不如用专用的录音笔。
“那就辛苦徐律师!”
“这也是我该做的。”
“对了,如果对方提出一些诱惑性条件,你们可以先假意为难,再答应下来看看,不用一口气拒绝,总之,怎么能套更多的话怎么来!”
朱正很兴趣地指点道。
这个道理其实徐冉也清楚,虽说律师的警惕性和套话能力通常在一般人以上,但生意人不属于一般人,明天是场硬仗。
朱正又交代了几句,才看眼手表,准备起东西:“我这儿要说的就这些,时间不早了,那徐律师你下班吧?我还得去趟周总那儿。”
徐冉闻声,顿了下:“部长,我和您说的出差的事,您方便今天帮我和周总请示一下吗?”
“没问题。不过,你真的想好了?一旦说了可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这趟差很辛苦,所以才没人去,老实说,有人主动提出来,我应该立刻顺承的,但你工作真是很得力,哪怕是几周我也不想放你……”
“谢谢您的关照和提醒,我想好了,不后悔。”
“那行,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徐冉回家后,已经是八点多。
她心不在焉地用了两口饭,又泡了个澡,出来开始收拾起明天要用的东西。
等到朱正的消息,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叮铃两声,微信聊天框弹出了红色的数字2。
最新一条显示表情,看不出内容,徐冉有点忐忑地点进去,内容言简意赅。
【周总同意】
【加油】
徐冉盯着屏幕发呆,其实她申请出差,还有一个很隐晦,隐晦到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原因。
她想告诉周迦南。
如果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个人要躲,请让她来躲吧。
因为这样。
她的心里不会那么难受。
作者有话说:
我在纠结,明后两天的剧情很连贯,我要不要后天一口气放大章?如果是这样,应该是后天晚上更,怕分开两章,情绪断掉?宝贝们觉得OK吗?
评论区听你们的意见~
第69章
其实律师这行, 饭局不少,但徐冉是个很少参加饭局的人。
一来,她不喝酒。
二来, 她挺厌烦酒桌那套规矩。
她一般只去熟人组的局, 或者对方有求于自己,不敢在她面前扯些不喝就是不给面子的话。
这次强力邀请,她之所以会来,一方面是王一盛在的缘故,有自己人, 场子就不算太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周合。
第二天下班前, 徐冉收到了王一盛发来的信息。
今晚八点。
金睿大酒店, 玉轩堂包厢。
她看了眼表,还有半小时,收拾好, 她找到朱正, 正要打招呼, 朱正直接放行:“你放心去吧!周总找我, 我得赶紧上去一趟!”
徐冉看他忙乱的样子, 也没多说, 点点头便离开了。
金睿是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酒店。
设计走奢华风, 以服务态度好、尊重客户隐私出名, 据传, 有很多中年男人喜欢在这里包套房养情妇。不过, 这儿菜式不错, 专门找来吃饭的客人也不少。
徐冉开车抵达时, 包厢里人已到齐。
主位上, 王一盛正脱着外套,见她进来,招呼她过去介绍起来。
“这是徐冉律师。”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矮个男人:“这是强力销售部的钱总。”
男人四十多岁,乍一看憨态可掬,但细看,明显有被酒色浸染的虚浮样子,一边咧着嘴笑,一边朝徐冉伸出手:“这位就是徐律师?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大美女!”
“钱总。”
徐冉声音不冷不热,没有回握。
异性见面,女士伸手,男士才可握手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对方被下面子,倒没生气,笑眯眯手一挪,指了指跟身旁的瘦高个子:“这是我的助理,小陈。”
“徐律师好。”
“陈助理。”
四人这就算打过招呼,徐冉跟着王一盛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见桌上只有饮料白酒,正打算请服务员泡壶茶,却找不见人。
那个钱总见她搜寻的目光,立刻领会:“徐律师在找人?”
“嗯,我不喝酒,有茶吗?”徐冉一上来就亮明了自己今晚只喝茶水。
“小陈,你去。”
对方递了个眼神给自己的男助理。
被叫小陈的看起来三十几岁,比徐冉还大,一进门就点头哈腰端茶倒酒的,徐冉看着怪别扭,“不用……”
“徐律师别多心,你就负责坐着,我们今天聊的内容不方便让外人听见,这些就交给他做!”
换言之,这个小陈就是今天的服务生。
徐冉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对方进了茶水间。
屋内三人,渐入正题。
“王律师,徐律师,首先今天很感谢你们能给面子到场,我先干一杯,你们随意啊!”那位钱总上来就干了杯白酒。
王一盛顶顶眉峰,举起一杯饮料:“钱总豪饮,只是我最近新婚,内人管得严,不敢喝酒,怕回不去家,还望见谅。”
“当然当然!都是过来人,兄弟我当年也是,一喝酒回家就被嫌弃哈哈哈哈!我可听老井说了,弟妹是搞艺术的,又有才华又年轻漂亮,王律师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其实二人不熟,但不影响对方言语间的称兄道弟。
“哪里。”
王一盛没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淡下声音:“钱总才是辛苦,为了工作牺牲个人时间,既然大家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如开诚布公一些,你看如何?”
“是是是,人在职场,身不由己!这酒我也不想喝,但不喝又怕两位不知道我的诚意,我这仗着和井律的交情,突然赶在这个档口把你们请过来,我知道,两位也难办……”
“钱总,我们理解。”
徐冉抬眼,打住他那些客套的废话:“这样,我们也别浪费时间兜圈子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好!两位是痛快人,那我也就直说了!”
男人放下酒杯,一拍桌,好似激动道:“周合这次出手可是真狠啊,直接买了我们近五年所有合作商的资料,专找有问题的合同说事儿,法务这儿窟窿补不上,只能被客户解约,这一弄,间接撬了我们不少客户渠道拱手让人。”
徐冉笑,只是这笑意未及眼底:“钱总说笑,我昨天还见到了贵公司给周合的起诉书,更早的,还有材料价格的事,商场上,有你来,必有我往。”
“钱总,我知道这招搞的强力有点被动,但到了这个地步,事情要想解决,可能大家都得做一些让步……”
王一盛出口缓解。
和徐冉一个唱起红脸,一个唱起白脸。
“是!”
姓钱的点点头:“我今天就是来谈这个的,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大家都退一步,我们可以多退让点儿,否则再闹下去,真逼得紧了,对双方都不好……”
这是手里还有底牌的意思?
但可能,这底牌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所以才一直没出手。
徐冉心想,不然对方大可直接反击。
“钱总,这个我们做不了主,只能把话传过去,具体,还要看集团怎么决定……”
几人正说话间,包厢门的忽被从外打开,屋内,徐冉和王一盛同时怔了下。
唯有那位钱总,没有惊讶于来人的突然到场,反而一脸热络地起身上前迎接。
“井兄,欢迎欢迎欢迎,老弟我还说你今天忙,不过来兄弟也能理解……”
“你请客,我怎么能错过,这不刚忙完就赶过来了?”
井守成红头大耳,满面酒气,和那位钱总一起走过来,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正好落在徐冉和姓钱的中间。
井守成体格肥胖,坐下时,啤酒肚几乎将衬衫撑的崩开,一双眼睛泛着精光,在徐冉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王一盛:“老钱是我朋友,这次的事,我们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这时,那位陈助理也从茶水间出来,先是给井守成满了樽酒,又走到徐冉跟前,倒了杯茶。
徐冉心不在焉地道谢。
井守成虽是合伙人,但不负责和周合对接,他主要负责律所金融一组的业务,不比他们关系跟周合密切,这话,似是把自己放在了有倾向的位置,但实际上,好听话谁都会说几句,真涉及利息相关,个个心里门清。
能到场,无非是给照顾对方的情面,表示自己尽到了心,徐冉暗自猜想。
“明白,井律过来前怎么没说一声?我们到门口接你。”
王一盛露出个标准式微笑,装作欢迎问。他和井守成同为合伙人,接触不少,表面功夫做得自然比徐冉到位。
但他也知道,徐冉很反感井守成。
如果井守成提前说了自己要来,今天的饭局他不会通知徐冉。
“今天还有个事儿。怕忙不完,万一说了到不了,岂不叫你们白等我这个老家伙。”
井守成说这话时,仰在椅子上,腰间肥肉撑成条状,前面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眼神笑眯成了一条缝儿,眼神若有若无地瞟着徐冉。
徐冉今天穿了身纯白的针织衫和高腰牛仔裤,她肤色白,乌发红唇,灯光下,衬得越发莹润如玉,俏生生的好看。
但,她对自己的样子,没什么知觉。
只徐冉鼻子向来灵敏,井守成一开口,那股混杂着刺鼻酒气和女士脂粉香的味道更加浓烈,也只有那些猎艳场所,才能让人身上染尽这样经久不散的酒色气。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鼻,喝了口茶,缓解恶心。
那位钱总听得此言,出言啧怪:“什么都别说了,老兄弟今天这么给面儿,我怎么也得敬你一杯才是!”
一边又把酒杯倒满,43度的茅台被他喝得跟水一样,连着两杯下肚,没半点反应,一看就是酒蒙子,常年喝惯了的。
井守成也不遑多让,当下回敬一杯。
徐冉曾隐约听闻,井守成喝酒是海量。像这种常年混迹酒色场合的人不是常人可比,连赶两个场子,人却无半点醉意。
她和王一盛二人不由面面相觑,都未多言,但包厢内的气氛还是随着井守成的到来,有了明显变化。
徐冉坐在那里,更沉默。
王一盛则主动开口,尽快切入到正题:“钱总,既然井律也到了,我们就把这个事谈清楚。”
“当然。”对方连连点头。
“请恕我直言,贵公司到底是怎么个打算?之前井律传话,说现在这个局面,不是你们本意,但走到了这一步,周合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被说服,双方要坐下来谈,首要看先讲和的那方,愿不愿意拿出诚意……”
“王律师,你看……这样行吗?”
姓钱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被一阵声音打断。
王一盛的手机在猛地不停震动,他正要关掉,但看到来电显示时,又停下动作,说了句稍等便接了起来。
“喂……”
徐冉离得近,一眼看到上面的名字——宝贝。
打电话的人,也只可能是冯佳佳。
“什么?慢慢说……别哭,别急,警察来了吗?好!在那儿等我!”
王一盛急匆匆挂掉电话,边穿衣服边起身站起来,对几人道:“不好意思,各位,内人的车刚发生了追尾,我得马上赶过去一趟……”
井守成眼角抬起,平时总是耷拉的眼皮褶皱展开了些,关心地问:“是追了别人,还是被追尾了?人有没有事?”
王一盛摇头:“她不小心追尾了前车,人没大事,但她刚拿驾照不久,开车还不熟练,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处理,对方情绪激动,下车拉扯了她几把,她害怕。”
“噢噢!人没大事就好!”
那位钱总忙不迭应承,“那王律这儿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
“行,后面有需要随时联系,王律正是新婚恩爱的时候,还是快先过去陪着弟妹,剩下的我们跟徐律师说也一样,等你回头把事处理完,我们再约详谈。”
王一盛犹豫了下,看向徐冉。
“可以。”
徐冉想了想,没有拒绝:“路上小心。”
“嗯,我先走了。”
王一盛素来稳得住,但此刻,行色却有几分仓惶,井守成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送他到门口,和众人一起目送人离开。
事发突然。
徐冉没想到会出这事,也没想到今晚王一盛会离开得这么仓促,原本心下也迟疑,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呆下去?但聊天正好进行到关键,马上就该谈条件了,这时走,未免功亏一篑。
等送完王一盛,几人重新坐回桌上。
那位钱总出言试探:“徐律师,那要不,我们先接着刚才的谈?”
“嗯。”
徐冉喝了口茶,直奔主题:“你们可以给出什么条件?”
“我们撤诉,价格也可以只提百分之十,能不能在周总面前美言几句,大家握手言和……”
从百分之十二降到百分之十,依徐冉每次在例会上听到的信息来看,这并不是个诱惑力的条件,也不是什么多大的让步。
她没有立刻答,只是看着对方。
对方也猜出了她表情里的意思,毫不避讳回视,态度却比刚才王一盛在时散漫了几分。
“徐律师,百分之十已经不少了,你知道的,我们也很难,这年头什么都在涨,我们涨价也合情合理……”
丝毫不提,他们是在双方前期达成默契的情况下,临时起价,如果他们开始提的是百分之五,周合考虑一下,也会答应,但十五和十二,明摆着超过了合理区间。
徐冉记得,上次会议,开发部刘维说新的合作商都已经找的七七八八,但还差一点,他正在想办法,徐冉也有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才会坐在这里听对方讲这些。
但她想。
也许没必要谈下去了。
“我了解了,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会替你们转达。”
徐冉没什么表情地颔首,以示知晓了他们的‘诚意’。
那位钱总和和井守成对视一眼,也听出徐冉要走的意思。
这时,井守成开口了。
他冲斜后方站的陈助理抬了抬下巴:“小陈,去换壶好茶,这壶凉了。”
“不用,我也该走了。”
徐冉拿包起身,欲往出走。
谁知,那位钱总也虚浮了两步站起来,有近前阻拦的意思:“徐律师别着急,还能再聊,还能再聊!”
徐冉不想他碰到自己,巧妙用王一盛的椅子挡在了二人中间,只道:“钱总有什么话,这样说就可以。”
“徐律师先坐,来来来,先坐下慢慢说,饭这不还没吃完呢?”
……
*
另一边,朱正正在和周迦南汇报工作。
快结束时,他不由提了几句:“对,周总,强力的人在金岸有点人脉,说是早几年有过合作?可能是被我们打击的狠了,昨天,他们找到了金岸说想让金岸做中间人调停,坐下来谈合作……”
周迦南正低头签字的手停下,问:“谁?”
“说是他们的副总经理。”
“我问,找了谁?”
朱正尴尬了下,忙道:“找的王一盛律师,还有徐冉律师,请了两人今天八点吃饭,徐律师和我请示过了,我让她带了录音笔去,周总,我是这么考虑的,反正对方求上门,我们不妨听听他们有什么花招……”
朱正话毕。
办公室静了下来。
几秒后周迦南抬眸,眼神冰冷,缓缓凝视着朱正,那神情看的朱正发毛。
“额,那周总,您的意思是?”
“要求,让人来我面前求……”
周迦南扔下笔,一字一顿:“谁允许你替我做主,让他们去吃这顿饭?”
朱正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一激动就给忘了?
这件事里的人……
“周总……”
“在哪儿?”
“金睿酒店。”
“包厢?”
“呃,包厢我没问,那我现在问一下徐律师?”朱正小心翼翼。
周迦南点头。
“周总稍等!”
朱正赶忙掏出手机打字,以最快的速度发了过去。
*
徐冉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觉得,自从王一盛走了后,姓钱的似乎在刻意拖延聊天节奏。
一拖二,二拖三,就是不说重点。
她觉得不再浪费时间,没有理会姓钱的挽留:“不必了,我稍后还有事,不便久呆。”
对方见徐冉不好搪塞,这才重新拾回话题,笑嘻嘻问:“那依徐律师看,周合能接受的底价是多少?”
“这不在我的了解范围,我只负责传话。”
徐冉冷声回应,没有透露分毫。
“哦?我看徐律师刚才反应,还以为你知道……””对方拉长尾调,意味深长。
商场上察言观色的老狐狸,最擅长套话。
但徐冉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我只是个法务部的小小律师,没有钱总以为的那么大能量,百分之十如果是你们的底价,我会如实转述的。”
“老井啊,你们所这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姓钱的听后大笑,一边看向井守成道。
徐冉不悦皱眉。
她早注意到了井守成的目光,她说话时,井守成一直在盯着她看,上下描摹的眼神,毫不掩饰,令人反胃。
徐冉转身,从王一盛走后的那种不适感愈发强烈:“告辞了。”
但还没等她迈出步子,就被座位一旁井守成逼近,挡了下来,呛鼻的酒气扑了满身,徐冉不由后退几步,贴住椅背。
“小徐,钱总是在和你开玩笑。”
井守成靠近,满脸浑浊酒色之气,说着,抬起手装作自然地想扶她手臂:“先坐,难得出来吃饭,怎么也得吃个尽兴……”
徐冉侧身避开。
心脏却不由缩紧,包厢门紧闭,路被挡住,一种难以形容的的不安全感在周身弥漫开,她摸到手机,想叫辜青带人来接她。
但刚一拿起,屏幕就被按住,井守成再次开腔:“小徐啊,别听老钱刚才的话,他是和你开玩笑,底价不是死的,还可以商量,难得见面聊,不如一次就把事儿聊清楚,你看呢?”
“对对对!”
被点到的老钱忙不停附和:“小徐律师,你就当我刚才在放屁,你可不能走,你要这么走了,别说你师父,老井也非得怪罪我不可!”
“我想去趟洗手间。”
徐冉倏地开口,一边手下用力,试图夺回手机。洗手间离门最近,她不欲纠缠,只想另辟蹊径赶紧离开。
但井守成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开始顺着手机往下摸她的手……
徐冉不由抖了下,本能地挣脱开,以致手机就这样落进了井守成手里。
徐冉不由盯着对方看过去。
那刻,她从男人眼中敏锐察觉到了一种不加掩饰的轻佻,开始在她身上流连。
井守成看着她,眼神逐渐□□,像在扒着她的骨头盯。
徐冉感到非常、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还有恶心。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但她只能拼命让自己冷静,全力想着对策。
井守成挺着油腻的肚子,色眯眯打量她,一副欣赏猎物的眼神,此刻,终于扯下那层遮羞布,露出了本来的嘴脸:“好不容易有和美女共餐的机会,怎么能不留人多待会儿?”
徐冉的手指掐进掌心,感觉自己在发抖。
“说起来,徐律师知道自己身上最招男人的是哪点吗?”
井守成摇头叹:“啧,就是这个清高劲儿。”
“人渣败类。”
徐冉往后退,伸手摸到桌上的白酒瓶,紧紧攥在手里。
姓钱的酒劲开始上来,人没醉,但脸红的像熟虾,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见徐冉连连被逼退,兴奋了起来:“老井,你别说,玩惯了送上门的,偶尔看见个烈的,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还是老兄你会玩!”
徐冉紧贴着椅背,很恨剜他一眼。
“小徐律师,别这么看我,你说,周合是不是太过分了?百分之十他们还不满意?那手段,是把我们往死里整啊!你可要帮着我们,不然钱某也不敢保证今晚的事,我会不会一不小心说出去……”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的连了起来。
开始,强力确实有谈的意思,但王一盛的突然离开和百分之十的试探让对方改了主意,于是开始对她设局,两人各怀鬼胎,但殊途同归。
她成了今日饭局上,最大的晚餐。
*
朱正一直等了三分钟。
还是没收到回复。
周迦南就在对面盯着,朱正只得老实道:“可能徐律师没看见,我再给王律师发一下!”
这次,他特意在前面备注了‘紧急’两个字,同时又给徐冉转发一条。
但徐冉还是没有回复。
王一盛倒是挺快回了,但内容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朱正的表情有一刹停顿。
周迦南捕捉到,挑眉盯他。
“有事?”
“周总,包厢是玉轩堂,但王律师说他有事已回家,徐律师一个人在……我,我再给徐律师打电话看看……”朱正手疾眼快起来,话一落,立刻拨了过去。
电话一直在响,
但没人接。
一瞬间,朱正感到空气里不再是沉默,而是静默。
下一秒。
他眼睁睁看着周迦南的脸色陡然变冷,如渗了透骨寒意,抄起电话,几乎以他见过的最快速度出了门。
他甚至都来不及追……
朱正年纪大,紧追慢赶还是落了后,好容易追到停车场,没看见周迦南,倒是遇上了王琛。
王琛正开车下班,见朱正跑的气都喘不匀了,还在东张西望,不由遥下车窗问:“部长,怎么?您这是健身呢……”
“去你的,小兔崽子!”
朱正正着急,没好气道:“看见周总没?”
“周总?他刚开车出去,什么任务这么紧急?把你累成这样,怎么不打电话?”
“你小子废话真多!”想到王琛和徐冉是一个律所的同事,又认识多年,朱正不忍多嘴了一句,“徐律师今天去了个饭局,现在电话打不通,周总……”
但话没说完,就见王琛神色猛地一变,“什么饭局?”
“强力的人,带她去的王律师中间有事走了,就她一个人在,所以我们才担心,唉,希望是没看到吧,或者手机没电?”
说是这么说,朱正心里也没底。
“在哪儿?”
王琛问,声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在发抖。
朱正犹豫了。
周迦南已经在去的路上,他告诉别人,万一发生了点什么……
但转头他又看到了王琛的脸色,那不可能是为同事紧张的神情,未免不落忍,到底还是说了:“金睿酒店,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王琛握紧拳,“谢谢!”
朱正坐到副驾驶,很快,车辆疾驰而去。
……
半小时的路程,周迦南开了十四分钟。
一路上,他只是机械的,一次又一次地拨着徐冉的电话,但始终没人接听。他第一次,仿佛失去了五感,只剩下心脏在跳,血液在流。
也许徐冉没事,可他说不清,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疯狂地将他席裹,让他完全不敢去想,害怕去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的。
他只知道打开门的时候,入眼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摔得七零八落的碎碟饭菜,还有酒瓶。桌旁,徐冉正被一个眼熟的中年男人强捏住手,头试图往她脸上钻,徐冉的背压在桌子上,眼看就避无可避……
她的声音,在痛苦地喊放开。
那一瞬间,血冲到脑子里,周迦南一脚将人踹开,直接拽住井守成的衣领,拎起人,开始疯狂挥拳。
一拳,又一拳,井守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在周迦南面前就,像死鱼一样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三几下就被打得面目模糊,连声求饶。
徐冉沿着桌滑下去,手掌全是血,她蹲在凳子旁,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突然冲进来的周迦南,眼睛里全是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
井守成被周迦南踹在杯盘狼藉的地中央爬不起来,踢打中,碎片割伤了他的背,腰,还有大腿,但最大的力道落在了他的脊柱上,他极度惊恐地感受到,周迦南每一脚都踢在他要害处,对方是真的想把他打残废……
井守成不想残废,鼻涕眼泪和脸上的血混成一把,不断求饶,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他刚拉过人周迦南就来了,说自己是律师,打人是犯法的,说自己再也不敢了,能不能绕他一命?
但周迦南像根本没有听到。
每一下,都用了最狠的力道,井守成全身上下很快被打得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王琛和朱正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同时震住的,还有躲在桌下的钱力。
钱力认出了周迦南,当下,看着他疯狂打人,每一拳都往死里打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一刻,所有的酒意都散了,心中只有后怕,后怕极了,他是男人,年轻的时候也打过架,所以更知道怎么打是收着打,怎么打是往死里打……
朱正虽是下属,但也是父辈的人了。
见到此情此景,不禁走上前,劝阻:“周总,这种人不值得,发泄一下就好了,我看他死猪一个不经打……”
王琛迟疑一秒,看井守成被打的半死不活,心里仍觉得不解恨,但理智还是支撑着他走过来,和朱正一起道:“周总,剩下的交给警察吧。”
但,周迦南并没有停下。
不远处,目睹了全程的钱力,吓得偷偷想溜。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周迦南这种打法,说他有要了井守成命的念头他都信,更可怕的是,他感受到,周迦南应该会柔术,他的动作有柔术里绞法的形,一个准确的血绞可是能十秒致人昏阙,再危险的也不是没有……
徐冉回过神。
听着井守成的求饶从高到低,一声声渐小。
心中猛烈涌起害怕。
不是怕井守成被打死。
是怕周迦南光明的人生因为她而蒙上什么阴影。
周迦南的背影高大而坚.挺,就在她的眼前,离她那么近。
她不敢再想,跌跌撞撞从地上站起来,什么都没想,只是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背。
“周迦南。”
“别打了,不要打了好吗,求你,不要打了……”徐冉软着身,从后紧紧抱着周迦南,一声又一声求他。
人影停住。
这是重逢以来,徐冉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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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徐冉双手抱在他腰际, 贴着他的背,不住摇头:“别打了,不要…不要打了, 好吗?我们报警, 好不好……”
周迦南人被定住,一动未动。
拳举起又落下,像绷紧又断掉的弦。喉结滚动,他轻闭上眼,唯有胸腔发堵。
朱正看得愣住。
一旁王琛呆呆失神, 不知在想什么。
就连角落里想偷溜的钱力,都不敢再动, 生怕发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看着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井守成, 徐冉不敢松手。
没人知道。
那几分钟里,她有多想让井守成死掉;这一刻,就有多希望这个人没事。
正当与过当防卫之间, 只有一字之差。
却天差地别。
周迦南的人生大好, 什么都好, 好到她是那么害怕他因自己而染上一丝污点。她宁愿报警, 宁愿让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 宁愿立刻找医院救井守成, 也不想看到那一幕发生……
她的手机被井守成扔在地上, 确定周迦南不会再动手, 徐冉才松臂, 将手机捡起来, 拨通了那个谁都没有想, 会被第一个拨出去的号码……
“喂, 120吗?”
“这里有人受了伤, 麻烦请快一点,谢谢……”
等众人反应过来,徐冉已经拨出了第二个电话:“喂,110吗?我想报警。”
说完,徐冉停顿了下,几秒后,才以一种不知怎样的心情亲口说出了那四个字。
“强.奸未遂。”
“金睿酒店,是,我是当事人。”
徐冉掌心在刚才的抵抗中,被碎玻璃扎到,伤口一直在流血,没经过处理,胀痛感渐渐强烈,挂了电话,她忍不住将手心握住,不想被人看见伤口。
但却忘了,她刚才情急之下抱了周迦南。
尽管极力小心,还是不可避免的蹭到。
她打电话时,周迦南低头看见了印在衬衫前腰的血,瞬时血管冻住。
他猛然回头,朝徐冉走过来。
徐冉刚讲完电话,还没来得及挂,就被周迦南抓起握紧的那只手,掰开来看。
一道鲜红触目的伤口上,碎瓶渣依稀可见。
就在掌心正中。
徐冉启唇想说什么,但望见周迦南的神情,心不由抽了下。
那是一种后悔。
她最不想从他眼睛里看到的后悔。
心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另一种疼痛袭来,她几乎要没办法再伪装坚强下去,那无比黑暗的几分钟,就和手心的疼痛如影随形,不断闪进她的大脑,徐冉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把手从周迦南那里抽出来。
摇头,藏在了身后。
“徐冉……”
周迦南正要再伸手,却被徐冉打断,她背过身,把打转的眼泪逼回眼眶。
“我去洗手。”
她知道伤口不能着水,她只是觉得,这只被井守成碰过的手,脏。
那一刹那,周迦南想到什么,正要出口的话被堵进喉咙里,一句也发不出,手握成拳,紧紧攥着,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才让自己没有返回去在井守成的身上补一刀……
他望着那具半死不活,鼻青脸肿,像摊烂泥一样堆在地上的肥胖身体,想起了徐冉打的那个电话。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所以。
即使气到快要失去理智,他也不能,让她担心。
徐冉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她来到最里的水池前,开始伸手冲起来,不止冲,两只手背被她搓到几近发红,破掉。
掌心不可避免地沾到水。
疼痛一点一点蔓延更深,徐冉却觉得,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觉得没有洗干净……
外面。
周迦南扫见了爬在地上的钱力,冷的像刀的眼神刺过来,钱力立时不敢再动。
“周,周总……”
周迦南没有忘记,今天的饭局,这个才是攒局的人,还有一个不在场的——邀请人。
想到这儿,他抬脚踢了块四周锋利的碎盘至其手边,钱力的手很快被划开一道口子,很细的一道,只不过他脚劲太猛,伤口看着细,实则深,钱力的手马上火辣辣的疼。
“周总周总,误会,误会,我什么也没做……”
周迦南却没理他,只是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望着缩在地上的钱力。
问:“王一盛为什么走?”
“他老婆,他老婆追尾了别人,打电话给他哭哭啼啼的,我们还问他用不用帮忙,但他说没大事儿,人也没受伤,但他这个人出了名的疼老婆,一听见电话里人在哭,拿起衣服就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钱力没有添油加醋,全是如实转述。
但这话,成功让一室寂静。
片刻,钱力感受到周迦南的气压似乎比刚才更低,盯着他的眼神里,有望不到底的厌恶和怒气在翻涌,但说出口的,只有淡淡一句话。
“为什么没带走她?”
“呃,这个,我们正讲到关键……”
“是你叫他让徐冉来的?”
“没有没有没有,是井守成,姓井的说王一盛刚修完婚假回来,不如他徒弟对现在的情况了解,我才说不如一起叫上,请一个人也是吃,请两个人也是吃……”
钱力话刚说完,徐冉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周迦南没有再问。
他走到徐冉面前,看着她洗到发红的手,眼神刺痛一瞬,而后,像没在意似的从桌上抽了一堆纸,然后将徐冉的手掌小心翼翼摊开,一点,一点擦拭起来。
徐冉愣住。
她想缩回手,但这次,周迦南抓的很紧,没有给她放开的机会。
徐冉的手很快被擦得干干净净,不见残留的水滴。
周迦南从来都很细心。
上大学时,那年寒假,两人在周迦南的房子里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她丢三落四找不见的东西,周迦南总能转头帮她找到,内衣、头套、护发素……
她曾经是真的觉得,自己是被用心对待的。
所以后来那五年,她才会一直没办法走出来,但当两个人分开,只有告诉自己困住她的是不甘心,才能让她不用去正视更痛苦、更真实的答案。
可是,直到刚刚,她再也没办法骗自己。
其实,让她没有走出来的从来不是不甘心,人怎么会对自己不爱的人不甘心?
爱,才会不甘心。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爱,也只爱过周迦南。
……
警察来的时候,井守成已经被120拉走。
听到犯事的人被‘正当防卫’进了医院,几个警察大眼瞪小眼,看着几人道:“那剩下的,都和我们走一趟吧。”
现场一共就几个人,除了昏迷的井守成暂时不能做笔录,其他人都将看到的事实讲了一遍。
徐冉知道,强制猥亵和强.奸未遂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法律概念,在具体案件的鉴定中,很多都会因为缺乏足够证据被定为前者。
但两个罪名的刑罚,区别不小。
强制猥亵最高可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最低可只判拘役,不用坐牢。但强.奸未遂也会构成强.奸罪,不过可以比照既遂从轻或减轻处罚,会判刑,也要坐牢。
她当然希望能以第二个罪名立案,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她也是到了警局才知道,包厢的摄像头已经提前被人盖住了。
钱力交代,这间包厢被他们包了长期,一堆狐朋狗友谁有事谁用,可想而知,井守成他们这帮人不知道在里面做过多少龌龊事……
幸而今天有朱正的提醒,她提前带了录音笔来,误打误撞才算有了证据。
下一步,就是徐冉要去验伤。
一个女警察陪她去了医院,周迦南因为打了人,在无法确定是正当还是过当防卫前,暂时不能离开警局。
但朱正和王琛可以走了,只是,两人都没走,而是开车跟在徐冉后面,一起来到了医院,但没想到,他们在医院一楼大厅,遇见了王一盛和冯佳佳。
冯佳佳撞车的事解决后,因为觉得心跳过快,就来了医院做检查,王一盛陪她,不过检查结果出来显示没什么问题,两人正下了一楼,要往出走。
没想到,迎面遇上了徐冉和女警。
还有徐冉身后的朱正王琛。
两拨人同时怔了下。
还是王一盛先开口,惊诧道问徐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徐冉不知怎么回。
女警自然也不会说。
气氛一时僵住。
然而,就在这时,王琛突然从徐冉身后闯了出来,他向来敬王一盛为前辈,说话办事都以后辈自居,在律所多年更是没和谁红过脸。
故而,当王一盛察觉到王琛明显脸色不对、来势汹汹时,并没有躲,只是他还来不及反应,右脸就狠狠挨了一拳。
冯佳佳预料不及,被吓了跳,发出啊的大叫,下一秒上前拉人,但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撼动不了二人分毫。
徐冉则是完全懵住。
王琛揪住对面王一盛的衣服,提着领口,怒气快要炸开。
“你还有脸问?”
“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差点发生什么?”
说完,王琛还要再打。
女警见状,忙上前拦住了人:“当着警察的面打人,真想进去了?”
医院的人都被他们的动静惊到,近的躲开,远的围过来,好奇又惊吓的眼神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瞬时形成一个被包围的圈。
朱正也匆匆从后拉王琛,低声道:“这里是医院,我们回去再说,先放开吧……”
王一盛却被王琛的话问蒙了。
他嘴角肿起一块,怔忪望向徐冉,又看一眼被拉开的王琛,冯佳佳也和他一起愣愣看着。
徐冉,医院,警察。
还有,井守成。
王一盛是做律师的人,他只需把王琛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电光火石,很快就就反应了过来,共事十几年,又同为男人,井守成是什么货色他比所有人更了解,知道的事也远比徐冉更多。
但他想不到,他想不到,井守成有天会向徐冉下手?
徐冉不是那些初入茅庐,最后留不在律所的实习律师,她是即将有望升任合伙人的执业律师。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
就是自己一个疏忽,险些就给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酿下一桩悲剧……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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