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开始吃席

    香菱将美味佳肴陆续端上来。

    菜肴的品类很是丰盛, 热菜冷菜皆有,有扣三丝、岩港三鲜、椒盐豆腐、腌笃鲜等,肉蛋蔬菜俱全, 有摩拉肉、干锅腊肉、禽蛋羹、莲花酥等等, 并且还有两壶清酒。

    钟离动作优雅地拿起筷子, 夹了一块肉放在温迪的碗里,说道:“香菱的手艺是璃月一绝, 这万民堂虽不豪华,但可比什么新月轩更美味,你来尝尝。”

    “既然是你夸奖的厨艺, 的确应该好好尝一尝。”温迪拿起筷子, 开始品尝起来,“唔,这是腊肉?倒也有些年份的感觉。”

    邻桌陆续有人入座,大家一起谈论着今天发生的大事:

    “听说了吗?帝君遇刺了!”

    “没有岩王帝君,就没有璃月的今天, 没有帝君保佑,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呢?”

    “我们可是与神同行的璃月啊,难道岩王爷真的离我们而去了吗?”

    还有虔诚的信徒将酒倒在地上,高喊道:“敬岩王爷在天之灵!”

    大家纷纷追思哀悼,四周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氛围。

    “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温迪咕哝一声, 心思一转,拿起杯子朝他们走了过去,“入乡随俗, 我也来……”

    一杯清酒, 洒在地上。

    温迪学着旁边的璃月人将双手举到头顶, 虔诚地祈祷起来, 犹嫌不够过瘾,将竖琴召唤出来,开始拨动琴弦。

    曲调哀婉,如泣如诉。

    周围的璃月人一听越来越伤心了,纷纷泣不成声:“哎,岩王爷啊,您走好……”

    香菱也抹着眼泪说:“哎呀,真是太感动了,你一个蒙德人都对帝君的死这么上心。”

    钟离沉默。

    面前这幅景象实在怪异。

    但不得不承认,诗人的音乐一如既往十分动听。

    于是他也从怀里拿出一支笛子,举至口边,缓缓吹奏起来。

    笛声清远,仿佛寄托着淡淡的哀思。

    棕发青年闲适地坐在凳子上,修长的手指按在绿竹笛上,仿佛高山雅士般神色淡然。

    哀婉的琴声与清远的笛声交响合奏,却很和谐。

    曲终,人断肠。

    温迪放下琴,忍不住悄声说:“你这装得也太像了吧。”

    “你这弹得才像是我……我们岩王爷真的死了一样。”钟离收好了笛子,接着说,“听说旅行者与风神有些交情,到时候让她与我一起我办场送仙典仪。”

    温迪有些好奇:“送仙典仪?”

    “既有请仙,也有送仙。璃月乃礼仪之邦,礼仪不可荒废。”

    “哎,又是麻烦的仪式。”

    钟离见温迪不感兴趣,便说:“你随意在璃月逛逛也好,回头再见。”

    “好吧。”

    温迪刚踏出堂门,身后却传来个清脆的少女声:“留步!”

    他顿时站住脚步,回过头来。

    只见香菱手里拿着擦过眼泪的帕子,眼里闪着期待的目光,问:“这位蒙德小哥,是叫温迪吧?我想问问,你们蒙德是不是有龙呀?”

    温迪笑着点头:“呀,还以为喊我付钱呢。”

    香菱连忙摆手:“不用的,为了安定民心,最近开席都是七星买单呢。”

    “现在七星这么有钱了啊。对了,香菱,你找蒙德的龙有什么事?”

    “因为我追求没有贵贱之分的美食,所以要不断尝试新鲜的食材。”

    “不过——你找食材和龙有什么关系?”

    “所有东西都可以当做食材,比如绝云椒椒、史莱姆、蜥蜴,听说蒙德的龙很大是不是?那可以做成龙肉排耶!”

    丸子头的可爱少女在说起美食的时候,眼睛闪闪发光,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但口中说出的,却是将东风守护做成龙肉排这么可怕的事情。

    “何必舍近求远,听说……”温迪压低声音,朝香菱招了招手,附在她耳边说,“你们岩王爷不是龙吗?”

    香菱顿时大惊失色:“诶???”

    温迪轻声说:“据说岩王爷已经仙逝,我们可以去看看……”

    香菱连忙摇头:“这不好吧?那可是岩王帝君,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不敬仙师了?”

    温迪昂起头来,抱着手臂说:“我们蒙德东风守护也是昔日的天空之王,怎么,你对它有想法,却不敢碰璃月的龙?香菱你不是说美食不分贵贱吗?”

    这一席话顿时说得香菱无言以对。

    温迪再接再厉:“而且我们蒙德的龙还活着,路途遥远,你还要费力捕捉,可这璃月的龙已经死了,你去将他利用了研发美食,岂不妙哉?”

    香菱犹豫地说:“可是万一、万一……”

    温迪轻松地说:“如果帝君还活着,你就虔诚点求求他赏赐你点毛发鳞片什么的,说不定他一高兴就赏你了。”

    香菱已经有些意动:“有些道理,可是璃月七星已经将现场封锁了,我们该怎么去呢?”

    温迪胸有成竹地说:“我有办法,快跟我来。”

    两人快步地来到被封锁的帝君遇刺现场。

    温迪抬起手来,召唤出一排白色的风圈,说:“香菱,带着你对美食的热爱,起飞吧!”

    “好!多谢你,温迪!”

    香菱跃入空中,借力起飞,冲向了场中央的“帝君仙体”。

    四周千岩军发现这边的响动,高声喊道:“什么人!?”

    “诶诶诶,我的食材!”

    香菱奋力抓了一把龙须,赶紧跳入身旁的风圈飞远了。

    风圈一路延伸至万民堂。

    温迪站在堂前,笑着问:“香菱,飞的感觉怎么样?”

    “好惊险啊,诶,让我看看今天得到的食材!大厨马上开动!”

    香菱刚拿起锅铲,又犹豫地放下来,望着四周,“到底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烹饪好这么珍贵的食材呢?”

    不一会儿,香菱有了思路,厨房里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过了许久,她端上来一个金色的坛子,介绍说:“这是璃月名菜仙跳墙,想必很配帝君的身份!”

    说罢掀开了坛子。

    一股白茫茫的热气从中蒸腾而出,醇香远逸。

    温迪嗅了一口,惊叹:“像是仙气呢,我看看!”

    只见坛子周围一排排火腿,中间是螃蟹和虾仁,间或有松茸点缀,还有珍贵的帝君龙须作为调味。

    温迪越看越觉美味,径自拿起汤勺开动,很快把它吃完了。

    香菱有些遗憾,又有些委屈地说:“岩王爷的味道……我还没吃呢!”

    温迪理直气壮地说:“嘿嘿,我是客人,多吃一点嘛。”

    香菱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只是我没想到温迪你这么瘦,居然能吃这么多,感觉味道怎么样啊?”

    温迪拿着勺子轻轻敲打着坛子,评价道:“初尝冷硬,细细品味,唇齿留香,软玉之质地,见之不忘,不愧是沉淀六千年的美味,回味无穷……”

    一声轻咳在身后响起。

    温迪回过头来,见钟离站在门口,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将勺子放下。

    香菱疑惑地问:“帝君的味道……是这样吗?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钟离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将温迪拉走。

    到了门外,钟离严肃地说:“你不要带坏小姑娘。”

    温迪叹了口气:“你们璃月的小姑娘,对蒙德的龙很感兴趣,想去拿去做龙肉排。”

    钟离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话,不由哈哈大笑。

    温迪气道:“你还笑,我家特瓦林那么惨。”

    钟离停下笑容,声音缓慢:“我也并不容易。”

    “唔……你这是觉得需要我怜惜吗?”

    “嗯……”

    温迪将手指轻轻地放在钟离的手腕上,说:“你心跳的好像很快。”

    钟离却说:“其实,我觉得你的味道才是那样。”

    温迪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

    钟离继续说:“不过会清一些吧,毕竟是风……并不深厚,而是一种很清澈的感觉,软玉生香这样的词,似乎也很适合你。”

    修长的手指扣在那纤细的手腕上,钟离看着温迪微红的耳朵,俯下身说:“你也会心跳加速啊。”

    温迪微微一怔。

    有些戏谑的话语,很难想象出自石头的口中。

    距离也愈发靠近,低沉含笑的声音清晰无比。

    温迪垂眸说:“这么多年,你改变不少。”

    “拜你所赐。”

    话也回得也很快,仿佛不经任何理性思考。

    温迪感觉这话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转而说:“这旅行者走到哪,哪国就会出事。”

    钟离微笑:“那不也挺好?不然你可还在忙。”

    “我可清闲着呢,只是偶尔处理一下事物,倒是岩王爷日理万机。”

    “岩王爷是谁?我现在只是一位普通的往生堂客卿而已。”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去。

    温迪停步在一个玩具摊旁。

    老婆婆慈祥地笑着说:“这是代表七神的风筝,我手里的这只风筝,特意用笔墨涂出了边界,因为它象征着自由。”

    温迪颔首:“不拘一格的自由,不错不错。”

    老婆婆笑眯眯地问:“年轻人,你要买风筝吗?”

    钟离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没带摩拉。”

    “钟离你怎么又不带摩拉?”

    正好路过的派蒙忍不住飘过来吐槽,紧接着她发现了钟离身边的吟游诗人,不由瞪大眼睛问,“卖唱的你怎么也跑过来了?你带摩拉了吗?”

    温迪无辜地摊手:“我一个吟游诗人哪里有摩拉?”

    派蒙要素察觉:“哼!你们两个为什么都没有摩拉?”

    “诶嘿,小派蒙,把我卖了也没有摩拉哦。”

    钟离忽然开口:“如果能把你买下,制造摩拉也不是不行。”

    派蒙愣住:“诶?钟离你刚刚在说什么?你要制造什么?摩拉吗?”

    荧回答说:“是的,他想把这个吟游诗人买下来。”

    派蒙摸着脑袋,喃喃:“这两个人有问题……”

    钟离大步地朝荧走了过去,正色说:“旅者,我有一事委托于你。”

    荧问:“钟离先生,你没有摩拉吧?”

    钟离淡淡道:“报酬是少不了的,我有原石。”

    荧说:“那就好说了。”

    ……

    钟离与荧告别后,走了回来。

    温迪望着他问:“刚刚你说什么?”

    钟离不由沉默,还不知道对方问的到底是那句话。

    温迪轻叹:“好吧,我听见了。”

    钟离:“……”

    温迪抬起头来,扬眉说道:“我可是无价之宝,概不出售!”

    钟离伸出手臂将温迪揽入怀里,微笑着说:“是,你是我的无价之宝。”

    温迪轻咳一声:“想来你这么想让我帮你工作的话,那么我就勉为其难的出卖一天时间给你吧,因为这么久没有见面,便不收你摩拉啦。”

    钟离不由略感为难。

    曾经坐拥璃月,壮志满怀,对邻国执政的散漫看不下去,也曾觉得身边的诗人有些吵闹,渐渐习惯后,也觉得像是一种背景声,倒是让他工作更有动力了。

    但时日许久,他已经很久不想工作了。

    第92章 杯茶之吻

    钟离沉吟良久, 说:“不需要你帮我工作,你只需要跟我一起就好。”

    温迪好奇地问:“那么需要我干什么?”

    “既然是你陪我而不是我陪你,那么就跟我来喝茶吧。”

    “喝喝茶也是不错的。”

    两人一路来到了街边的茶馆。

    钟离点了一壶茶, 介绍道:“此为馥郁金香, 是产自翘英庄的桂花茶。”

    说罢倒了两杯茶。

    淡金色茶水在杯中泛起一阵涟漪, 像是午后细碎的阳光,袅袅桂花香氤氲在空气里, 渐渐地浮在鼻端,引起别样的回忆。

    温迪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说:“你一贯喜欢喝茶, 是觉得喝茶会让人清醒。”

    钟离浅啜一口清茶, 却缓缓说:“茶出味缓慢,只是一种消磨时光的方法罢了,与赏花遛鸟并无区别,而且在茶馆静坐,兴许可以看到一些人世百态, 颇有趣味。”

    温迪轻声问:“怎么听起来像是呆着不愿意动一样?”

    钟离却说:“醉酒的状态确实比较激发灵感与诗才, 但终究是要醒的。”

    “是这样么?”

    温迪说着,自然而然地朝旁边靠了过去……

    钟离并不多言,顺势将对方抱在怀里。

    温迪笑着打趣:“你刚刚说喝茶会让人清醒,可我看你现在一点都不清醒。”

    “遇见了你, 就无法清醒。”

    低沉的声音说着动听的言语。

    温迪微微一怔。

    曾经想要在这双古井无波的黄金瞳里看见些许情绪,或是惊慌失措的茫然,或是染上尘埃的忧乐, 但当金色眼眸专注而认真地凝视而来时……

    温迪眨了眨眼, 微笑着问:“我有这样的魔力?”

    “嗯, 风的魅力, 天下无出其右。”

    “回答这么快,听起来像是不经思考……”

    “本也不需要思考。”

    “诶?”

    “这是我的信念。”

    磁性低沉的声音响起,字句简单,像是最朴拙的金石发出声响。

    说完这句话,青年俊美如玉的面孔凑得更近一些。

    面颊几乎相贴。

    青年的手臂箍着诗人的腰,呈紧紧相拥的姿势,像是面对失而复得的珍宝。

    彼此呼吸相接,淡淡的桂花香气氤氲其间。

    温迪微微失神。

    钟离稍微松开了手,将茶杯端过来,放在诗人的唇边,一边说:“我现在以钟离的身份行走世间,可以安排很多事情。”

    温迪低下头,看着白瓷杯上骨节分明的手,缓缓饮下一口茶,缓声问:“老爷子真的放下了吗?看我不直接昭告天下,岩神还没有死。”

    “我当时也没说出你的身份,你是不是应该……”

    “我是小人,以怨报德。”

    “就算你说,有人会相信吗?你说你是风神都没人信,你说我是岩神,难道有人信?”

    “……确实有几分道理,可这一来,你又不能造摩拉了?”

    “摩拉也不是难事。我最近认识了几位朋友,比如那位金发的旅行者,还有一位愚人众执行官公子,都是大方的道上朋友,会为我垫付摩拉。”

    “不错,不错。我听闻璃月七星也很有钱,是不是也可以——”

    “暂时不宜与他们接触,先看看他们如何应对变局。”

    “也对,万一抓你回去干活,那就麻烦了。不过你现在可以呀,也学会忽悠人了。”

    “嗯……你的方法的确好用,比如给仪馆小妹一朵风车菊,就可以报销账单。”

    “哦?只是仪馆小妹吗?”

    “嗯,真名不足挂齿。”

    “哼。”

    “只是一朵风车菊而已,我记得你还给魈送过更多。”

    “记这么清楚干什么……”

    “旅行者回来了,我去取花。”

    钟离说着站起身来,不一会儿,携着一束塞西莉亚花归来,将花束递给了温迪。

    温迪若有所思地说:“你也会使用这个新能源了吗?只要有原石,旅行者就会去做任何艰难的事情,真是一位搜集原石的勇士呀。”

    钟离不答,像往常一样取下一朵塞西莉亚花,插在对方乌黑的发间。

    近距离地感受到那发端的馨香,看着温迪怀抱花束言笑晏晏的模样,他俯下身,在对方额间印下一吻。

    “比上次温柔。”

    下方传来温迪的声音。

    钟离一怔,很快想明白,上次……

    是指重逢时。

    的确,那个吻与温柔一点都不相关,甚至显得有些粗暴。

    微笑的翠绿色眼眸望着他,似乎看穿了实质。

    钟离有些不安。

    温迪继续说:“和最早的差不多。”

    钟离愈发惊疑不定。

    最早的……

    是夜下那一次。

    果然温迪本来就是知道的,当时不说出口,却在这样几百年后再度提起……

    到底是来不及,还是故意等到此刻呢?

    他无法辨别。

    霎时间,诗人的手臂忽而勾住他的脖子,快速地贴近而来。

    最先触碰到的是柔软的唇瓣,而后唇上传来一股湿润温热的感觉。

    小巧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唇。

    钟离浑身一僵,感觉到对方的舌头灵巧地探入口中,从浅入深,唇齿相依。桂花茶的味道弥漫开来,分明只是茶味,但在此刻,几乎令他目眩神迷。

    柔软的甜意蔓延,清茶与风的味道交缠其间。

    空气中愈发燥热,仿佛沉醉其中……

    所谓,唇齿生香。

    ……

    “喂,你学会了吗?”

    少年的声音软绵慵懒,却已松开了手。

    钟离思绪纷乱,一方面还未回过神来,一方面又隐隐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直到这个问句响起——

    在复杂的思绪中,抽离出一个具体的问题。

    像是以往那些具体可行的引导式问句,总是带着强烈的煽动性。

    在漫漫黑夜里,像是一盏指路明灯。

    于是钟离用一贯很好的记忆力回想着方才的细节,开始尝试着回吻。

    一开始,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搁在背后的手臂还在轻微地颤抖。

    但主动的吻的确是另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可以逐渐地扩宽领域,更加清晰地印证着所思所想所感。

    而且,本来彼此口中仍残留着上一次接吻的痕迹,此时便更有一种交缠不休的味道。

    当所有的气息在舌尖流转时,这次的吻逐渐变得炽烈而沉重起来。

    像是,永远可以感受到更多。

    不得不承认,即使非酒是茶,也会沾染上欲望。

    感受到鼻尖的呼吸变得愈发粗重,钟离终于松口,呼吸了一口气。

    他垂眸望向怀里少年,那双翠绿眼眸莹然生光,眸中带着淡淡雾气,额间的发丝微微湿润,缓缓滴落一滴汗水。

    他轻轻地抚上去。

    湿润的水滴沾上指尖,感觉有些烫。

    钟离心念一动,瞥见远处有行人走过,随即将温迪圈在怀里,转过身,缓慢地开口:“这样不太好,很多人看着。”

    怀里传来疑惑的声音:“不太好?”

    钟离解释:“感觉很好,只是感觉有人看着不舒服。”

    “感觉很好?”

    钟离有些为难地低下头,说:“哎,这不是重点。”

    温迪看着青年微红的耳畔,笑问:“不是说已经不是岩王爷了吗?”

    钟离强调说:“即使是普通的往生堂客卿,这也不太好。”

    “普通人还担心什么啊?”

    “我们璃月民风并不如此,你看,外面也没有人会这样做。”

    “喔。”

    “嗯,我只是觉得,会被看见……”

    “我知道,是觉得被小辈看到不舒服是吧?”

    “嗯……”

    “没关系啦,我也活了两千年,我懂这种感觉。”

    温迪说着从怀里起身,伸出手来,安慰地摸了摸钟离的头。

    “你懂……”

    钟离轻叹一声,毫无磨损痕迹的风,外表看起来如此年轻,行事风格如此随性活泼,真的能懂这种感觉吗?

    第93章 应急食品

    “老爷子, 既然担心的话,你看这样是不是就好啦?”

    话音落下,一个迷你的风精灵漂浮在空中, 小巧的翅膀轻快地扇动。

    钟离很久没见到这般模样, 不由淡淡一笑。

    风精灵活泼好动, 时而盘旋他身侧,时而挂在肩膀上, 时而跳在头顶上。

    带着风的气息,风精灵转悠着眼睛,忽然凑近, 一口亲在他的脸上。

    钟离一怔。

    面上尚存余温, 风吹过的感觉微凉。

    他忽然想起许久前听过的一句话——

    “如果你感受到身旁有风起,是远方的神明亲吻你。”

    柔风的轻吻,像是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怎么样?”

    轻灵动听的嗓音拂过耳朵旁,有些痒。

    钟离感觉到有东西呆在耳朵旁边,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抖。

    如果……不是人的话, 并不会引来更多目光吧?

    “诶, 老爷子,你这耳朵好烫呀。”

    柔软的身体贴近,翅膀扇动着清风,带来微凉的感觉。

    “嗯……好像更红了耶。”

    风的低语, 像是羽毛挠着他的耳廓。

    钟离转过身,想要伸出手去抓对方,风精灵却灵巧地躲开了, 飘向了空中。

    他们一路追逐打闹, 到了玩具摊前。

    “钟离先生, 来取风筝了啊。”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慈祥地笑着说, 接着将手里风筝递了出去。

    钟离顿时停下脚步,望向那个涂出边界的翠绿风筝,风精灵却快速地飘向前方,一把抓住了风筝,而后随着风筝一起飘向了空中。

    苍翠的风与无形的风融合一起。

    风间的精灵,本就该自由自在,快活无忧。

    钟离这般想着,却发现面前忽然垂落一缕风筝的线头。

    风精灵停留在他面前,将线头放在他的手里。

    钟离微微一怔。

    这……是寓意着什么吗?

    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温迪保证减少某些言语的话。难以想象却真实存在的是,如果彼此存在争执,温迪会尊重他的看法,甚至还会做出让步……

    隐而不宣的念头再度在心里滋生。

    即使是自由之风,也会为他而驻足吗?

    钟离紧紧握住风筝的线头,线头旁边是很轻但实际存在的风精灵。

    “钟离先生今天不遛鸟了,改放风筝了?”

    一句话打乱了钟离的思绪,说话的是穿着长袍马褂的说书人田铁嘴。

    钟离淡淡地应道:“嗯。”

    田铁嘴感叹道:“钟离先生真有童心啊。”

    阿三婆接着说:“趁年轻多玩玩也是好的,老了,就玩不动了。”

    “田兄,阿三婆,我先行一步。”

    钟离礼貌地告别后,心里总觉得这二位的话意有所指。

    什么叫老了就玩不动了?

    摆弄着风筝的线头,他抬头看着旁边的小小风精灵,心中不免疑惑——

    明明也是活了几千年的初代七神,为什么风神看起来就这么活泼年轻呢?

    钟离不解,继续牵着风筝往前面走去。

    路边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二位客官,来春香窑看看嘛。”

    风精灵将脑袋探过来,惊讶地问:“你们璃月还有这么开放的地方?”

    钟离赶紧解释:“不……这只是个烧窑卖瓷器的正常店铺。”

    风精灵仍在感叹:“你们的瓷器店真是太会玩了。”

    “并非你想的那般,快走了。”

    “我想的是哪般?”

    “……”

    钟离赶紧带着风精灵离开了春香窑,渐渐地来到一处衣帽铺前。

    店员热情地问:“天气变凉了,钟离先生要不要买点保暖的衣服?”

    钟离望着怀里的风精灵,点了点头。

    店员将衣物奉上,讲解说:“这是我们精心挑选的雪山狐狸毛,是最好的裁缝手工织成的,您摸摸,非常柔软呢。”

    钟离说:“我无需御寒,是买给这个小精灵的。”

    店员诧异地看了风精灵几眼,随即又奉上来一堆迷你款式的衣物。

    钟离稍作挑选,而后为风精灵套上了一条白色绒毛围巾,而后继续替他戴上一顶小巧的帽子,再披上了一块小小的绿披风。

    这般装饰,衬得风精灵愈发雪白轻灵,像一团柔软的羽毛。

    钟离继续说:“再置办一些少年体型的衣物,劳烦您将账单和衣服送去往生堂吧。”

    风精灵见状说:“他们都认识你哦。”

    “我已经以往生堂客卿的身份在尘世间行走许久,当然与人们相识。”

    “也就是说你已经不工作很久了?”

    “只是另一种工作罢了。”钟离抬起头看了看天色,转而说,“今日我请客,与旅行者约定在三碗不过岗见面,你要一起去吗?”

    “都行,一路来确实有些饿了。”

    *

    三碗不过岗。

    荧和派蒙如期而至。

    荧提起了最近的见闻:“钟离先生,最近我在璃月见了许多仙人。”

    派蒙在一旁解释:“其中有削月筑阳真君、金鹏夜叉魈、留云借风真君,还有萍姥姥哦!”

    钟离问:“旅者,小派蒙,你们对仙人的感觉怎么样?”

    派蒙犹豫地回答说:“仙人们……很担心帝君,他们好像和七星不太对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说要来璃月港兴师问罪。”

    钟离淡淡地说:“大抵因为以前的璃月七星皆由仙人担任,现在却已由凡人接手,还未完全习惯吧。”

    “不过萍姥姥也是很好的仙人诶。”派蒙想起了重点,问,“钟离,今天我们吃什么?”

    钟离思忖片刻:“嗯……璃月的酒肆餐馆,可不像蒙德,不会给客人上果汁这种不地道的东西,所以……”

    话音落下,侍者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

    旁边假寐的风精灵睁开眼,露出疑惑的眼神,用口型无声地说:“你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

    但还没说完,口里已被塞了一个酒酿圆子。

    甜甜的酒意沾上味蕾,风精灵很快将酒酿圆子咽了下去。

    荧投过来一道目光,问:“钟离先生,这是什么?

    “派蒙也很好奇这是什么。”

    钟离思忖片刻:“和小派蒙相似,这是我的……”

    旅行者和派蒙是什么关系?

    是最好的旅伴,是长久的挚友,是这种亲切良好的关系。

    钟离接着说:“应急食品。”

    派蒙的小脸气鼓鼓的,握着双拳大喊:“钟离先生为何也来取笑我?这怎么想都不应该吧!”

    荧微笑着说:“不如说他取笑的是这个小精灵呢?”

    风精灵愤怒地跳起来,捶打着钟离的胸口。

    钟离淡淡一笑,继续给风精灵喂着酒酿圆子。

    派蒙羡慕地看着这般场景,说:“荧,我也要我也要……你看看人家怎么对待应急……不对,好伙伴的!”

    荧却把那碗酒酿圆子快速吃完了,抬头问:“派蒙,你喝汤吗?”

    派蒙大喊:“啊啊,气死我了!”

    荧轻轻拍了拍派蒙的头,安慰地说:“好了,回去再给你做。钟离先生,我们告辞了。”

    *

    荧走得很远了,后知后觉地回忆着方才的情形,犹豫地说:“那个小精灵好像是……”

    派蒙叉腰问:“你连巴巴托斯都不记得了吗?”

    荧叹了口气,说:“璃月这片花花世界迷人眼,谁还记得那个酒鬼?”

    派蒙不由瞠目:“你你你……不会到了下个国家,连我也不记得了吧?”

    荧不答反问:“可那只是过场动画里出现的风精灵,为什么到璃月还能看见呢?”

    派蒙还在坚持不懈地追问:“荧,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会真的把我也忘了吧!”

    荧轻轻一笑:“怎么会呢?我还等着你帮我发声呢。”

    *

    风精灵吃饱喝足了,站在桌上宣布:“小派蒙听起来不错,我也要这样的称呼。”

    “装小孩上瘾了?”钟离垂眸看了风精灵一眼,抱着拳转身了,口里喃喃,“小温迪……”

    “喂,你等我一起走啊。”

    风精灵飘过来可怜兮兮地说:“我累了,你走慢一点,就不能体谅一下柔弱的风精灵吗?”

    钟离淡淡地说:“理性论之,柔弱的人不会自称柔弱。”

    风精灵睁大了眼睛,反问:“这是什么歪理?”

    钟离伸出了手。

    虽然心知这只是让人放下防备的假象,仍不免想要捕捉这一缕风的存在。

    他用力地将风精灵抱在怀里,感受到怀里柔软的风,终于能理解旅行者为何会不离不弃地带着个好吃懒做的飞行宠物在身边了。

    特别是这种宠物还是某位自由之风,怎么想都……别有风味……

    无论是吟游四方的诗人,还是无处不在的风之神,都随时可能轻易地离去。只有这只小小的风精灵,是他伸手可触及的存在。

    四目相对时,澄澈之风与沉稳之岩的视线交织。

    钟离若有所思地说:“当时,你就这样望着我。”

    “当时?”风精灵一怔,陷入了思索。

    钟离低下头,迅速地亲了一下风精灵的脸。

    风精灵沉默了片刻,轻声问:“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钟离低声说:“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模样时,就曾想要留在身边。”

    风精灵睁大了眼睛,半晌说:“那你可真有耐心。”

    第94章 唯一的恋人

    次日清晨。

    温迪撑着下巴, 安静地望向身旁安睡的青年人。

    闪着微光的玉石耳坠垂落枕边,棕色的发丝随意地散落在旁,青年的面容依然俊美, 鼻尖发出温热而平缓的呼吸, 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美。

    温迪心思一转, 伸手戳了戳对方的脸。

    那张脸顿时凹陷下去,打破了君子端方的模样, 看起来颇为滑稽生动。

    温迪心满意足地抬起手来。

    手却忽然被捉住,被一股力度拉了回去。

    紧接着手背上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

    手已被放在了青年的唇边。

    钟离轻轻地张开了口,吻过他的手背。

    温润的感觉蔓延到指尖, 是舌头细细地舔舐。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温迪一怔, 在尚未完全清醒的早晨。

    大拇指指腹若有意若无意地按上手腕,似乎在感知着脉搏的跳动。

    钟离渐渐地睁开了眼。

    眸中淡金色的光芒带着初醒的迷离,他却只是轻轻地将手放了下来,表情淡然,像是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亦或是本就理所当然似的。

    温迪不由想起昨日清晨时金眸里的闪躲, 感觉今天的钟离像是变了什么似的。

    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气氛。

    两人洗漱完,一起吃过早餐。

    “温迪,今天旅行者有事务找我。你便去璃月港随意走走,午间我们在璃月港外见。”

    “嗯。”温迪站起身来, 忽然看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黄金瞳里温柔的目光望过来,朝他逐渐逼近。

    是一个贴在面颊上的轻吻。

    温迪轻声一笑, 快速地在对方脸上留下一吻:“再会。”

    *

    玉京台花坛边, 一位银发老婆婆正在弓腰赏花, 侧颜看起来颇为慈祥。

    温迪喊道:“阿萍。”

    老婆婆似乎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 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老花镜下浑浊的眼眸明亮了几分,笑着说:“是你啊,什么风将阿诗吹来了?”

    温迪笑着说:“我来看看故人。”

    “我的铃铛已经借给旅行者啦,没有多余的了。”

    “我不是来要东西的。”

    温迪说着唤出了木琴斐林,拨动着琴弦,欢快的音符在空气中流动。

    路边的琉璃百合盛放,蓝白色花瓣舒展,金色花蕊上闪着淡淡荧光,发出阵阵幽香。

    “真是美妙的音乐啊……琉璃百合又开了。”萍姥姥笑着感叹,一边倒了杯茶,“时过境迁,老婆子虽远在玉京台,对邻国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想来你也会来采取行动的。所以,帝君现在……”

    说到此处,萍姥姥停住话头,意味深长的眼神望了过来。

    温迪端起茶杯,不解地看了萍姥姥一眼。

    萍姥姥压低声音说:“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吧。”

    温迪心下愈发疑惑,却也不知道钟离隐藏身份到什么地步,总不好去拆台,便也不再多说。

    萍姥姥继续说:“现在的璃月啊,可不比当年,抵御外敌的不再是我那些老伙计咯,千岩军士守护璃月,处理事务的也变成了璃月七星。”

    温迪笑着点头:“现在的人可厉害了,我最近认识一个小厨师,她要去抓我蒙德的龙呢。”

    萍姥姥跟着笑了起来:“哈哈,还有这种事?”

    温迪说:“那个厨师我是在万民堂认识的。”

    “可是名叫香菱的孩子?”

    “对对。”

    萍姥姥笑呵呵地说:“那孩子啊,是我的徒弟,热爱美食,心思活跃,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温迪惊讶地说:“原来是阁下高足,难怪这么有勇气。”

    萍姥姥笑着说:“哈哈,您过奖了。”

    温迪凝望着笑容慈祥的银发老婆婆,半晌问:“阿萍不考虑变回来吗?我想旅行者会对你感兴趣的。”

    萍姥姥摇了摇头,说:“旅行者应该只会对萍姥姥冲击波感兴趣吧。”

    “对年轻的萍姥姥姐姐也感兴趣呢。”

    “我老了,现在年轻人风华正茂,不用我老婆子撑门面。”萍姥姥说到这里,口气忽又变得轻松起来,“说不定等到终章,再把我拉出来溜一溜呢。”

    “你依旧年轻。”

    温迪说着伸出了双臂。

    萍姥姥一怔,随即挂着慈祥的笑容与少年相拥,轻声说:“此间事了,阿诗多来看看老朋友啊。”

    “一定。”

    温迪挥别故友,转身走到台阶处,却发现远方竹林的阴影处伫立着一位棕发青年。

    青年不言不语,像是与周围枯黄的树叶融为一体。

    温迪望向钟离,无声地用眼神询问。

    钟离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温迪快步跟了过去,最后在璃月城外的一处高崖上见到了对方。

    温迪上来便问:“这可是萍姥姥,不算什么大姐姐,你不会还有意见吧?”

    钟离微微一怔,而后好笑地问:“你也当孙子了?”

    温迪疑惑地看着钟离。

    钟离不由笑出声来:“她对我说过。”

    温迪气哼哼地说:“可恶,你隐居幕后,仙人们各种担心,结果我一见阿萍,她却认为这些事是我干的?”

    “大约因为你以前的丰功伟绩吧。”

    “我可什么都没做,这次来甚至没去见你的属下。”

    “嗯?”

    “是啊,岩王爷不让我接近他的属下,说直接找他。”

    “……嗯。”

    “哼,所以我枉担骂名。”

    “你可真委屈你了啊。”钟离淡淡一笑,将手轻轻地放在少年的头上,安抚地揉了揉,接着说,“你看那边。”

    只见高空中漂浮着一座华美的宫阁。

    温迪注视良久,说:“那是……群玉阁?”

    钟离介绍说:“是璃月七星中天权星凝光的产业。”

    温迪思忖片刻,说:“很漂亮啊,看来新一代的七星很富有。”

    钟离有些纳闷:“你这口吻,怎么像……”

    “像是发现了一个富婆?”

    “嗯。”

    “本就这样嘛,你也不能造摩拉了,不该物色一些付钱的人么?”

    “分明大战在即,有你在身边,倒像是谈笑风生。”

    “你该对他们更有信心一些。”

    “你说的是。”

    从海里缓慢地升起的是一只蓝色的巨兽——漩涡之魔神“奥赛尔”。

    腥咸的海风扑鼻而来,巨兽扭动着长长的脖子,发出震动山海的狂啸声。

    周围的居民们已四散奔逃,千岩军士们将人们疏散。

    大战已开启,仙人们与璃月七星摒弃了争执,同金发的旅行者携手作战。

    温迪若有所思:“这样的场景,很适合吟游诗人抒写英雄的篇章呢。”

    “且慢。”

    “哦?”

    温迪垂下眼眸,却见青年的手臂挡在他的面前,接着握住了他的手。

    钟离缓声问:“只弹给我听,可好?”

    温迪微微一笑。

    “咳咳,好像我太贪心了,不该这样,美妙的音乐应当由所有生灵共赏。”钟离反思过后,转而补充一句,“只是我想着这样说,你会开心一点。”

    正说到这里,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座华美的群玉阁骤然下坠,产生巨大的爆炸,将魔神奥赛尔镇压在海中。

    直到这时,钟离的眼神里才露出一抹惊讶,击起掌来。

    温迪说道:“以短暂的性命积蓄多年,又有这般魄力舍去,足以称得上掩月天权。”

    钟离颔首:“你说的对,我也该放手了。”

    *

    风波止息,璃月重归宁静。

    两人漫步街边。

    钟离忽然说:“温迪,我有话与你说。”

    温迪乍一听这认真的语气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如今尘埃落定,还有什么值得老爷子如此郑重其事呢?

    钟离带着他向前走去,到了一个隐蔽的拐角处,停下来,轻声唤道:“温迪……”

    “嗯。”

    钟离面色一正,轻咳一声说:“磨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时间持续越久,记忆也会逐渐消磨……”

    温迪轻快地说:“其实也还好啦,我有办法哦。”

    “嗯?”

    “不如睡一觉吧。”

    “……”

    温迪轻声一笑:“不要想歪了哦。只是单纯地休息而已。”

    “温迪,成为我唯一的恋人吧。”

    钟离听见自己的嗓音逸散在空气里,落叶的声音清晰可闻。

    与方才淡看漩涡魔神的神态不一样,他的眼眸微微闪动,仿佛面临最为艰难而无法掌控的未知。

    时间仿佛过得极为漫长。

    其实,无论是岩神摩拉克斯还是往生堂客卿钟离,都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

    如果作为朋友,以漫长相处的经历,他们并不需要任何口头书面上的契约,足以维持多年友谊。

    但若再进一步,作为恋人呢……

    单单只是一个念头,都能让他感觉到事态的不可控。

    他们虽然一贯相处亲密无间,却尚未点破暧昧,虽然素来默契良久,却从未确定关系。

    而且,从普世的角度上看,甚至早已逾越过了那条线。

    “噢?唯一的恋人?”

    诗人说话的音调上扬,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打趣,翠色眼眸里是一贯灵动的微笑。

    “嗯。”钟离应下声时,感觉到喉结一动,耳边若有清风拂动。

    这般变化多端的风……

    他思绪万千。

    就算诗人安然地躺在怀里,就算再无间距地亲密接触,任何时候,他都会担心下一秒风的消失。

    可若是为风的灵动而触动,为那自由的光辉所吸引,却要求风色诗人停驻在身旁,这个想法确实不太合理。

    毕竟,风本就应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若想要成为唯一,若想要据为己有,实在不啻为一种亵渎。

    但不知从何时起,许是过于近距离的接触,他们早已染上彼此的习性与色彩。

    面前诗人临风而立,穿着他挑选过的翠色衣衫,是他亲手编织好的辫子,头上的塞西莉亚花也是由他戴上。

    一切亲手侍奉。

    少年肌肤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清晨的记忆里。

    微风拂动竹叶,沙沙声响起。

    钟离感觉到手心灼热,像是等待着一份判决。

    温迪轻轻启唇:“有什么好处吗?”

    钟离不由产生一股不妙的感觉,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狮子大张口。

    下一秒,清澈的少年音响在耳畔。

    “比如,可以随时随地地亲吻?”

    钟离闻言一怔。

    之前他认为这种行为在大庭广众下不太合适,所以温迪想要改变,不过……好像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没有他担心的拒绝,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要求。

    霎时间,似乎有鲜花绽放于心田。

    言语已成为多余。

    他用一只手将少年揽入怀里,另一只手扣着脑袋,俯下身吻上那片红唇,撬开柔软的唇瓣,感受到柔风的气息。

    心跳如鼓。

    曾经心还年轻,也曾看过风间花,醉眠桂花酒,但尚未来得及把想要的留在身边。

    千年的时光说久,却也不长,而今风便驻足身旁。

    这种理念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那么再停留一会也好。

    许是因为压抑很久的情意得到回应,这个吻愈发炽烈,甚至有些密不透气。

    良久,他松开口时,才听到怀里传来重重的喘息声。

    周身似乎愈发灼热起来。

    他埋头看着怀中少年薄唇上些微的红肿,伸出手轻轻地抚过自己留下的痕迹。

    向来白皙的面颊染上一股红晕,像是白里透红的苹果。

    钟离凑上去亲了一下,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可爱。”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

    温迪感觉到睫毛微微颤抖,迅速地眨了一下眼睛。

    低沉的声音继续说:“山骞不崩,唯石为镇。翠微流风,皆为昔年。慕君已久,我心不变。”

    “嗯……钟离,我也爱你。”

    当缥缈朦胧的诗歌散去,简单直白的言辞却更冲击内心。

    轻软的嗓音像是羽毛挠着肌肤,带来微痒的刺激,足以磨灭一切克制的淡然。

    静默片刻。

    再次一个深吻。

    钟离渐觉已有些习惯,闭上双眼,卷动着舌尖搅动唇齿,尽情吮吸着近在咫尺的风的气息。

    若有凉风吹过汗湿的面颊,钟离感觉到耳尖发烫,在冷与热的交替之间,鼻尖呼吸到花香与少年的味道,像是交缠不休。

    良久,钟离睁开了眼。

    诗人清丽的眉上沾湿了汗水,缓缓地滑落在眼眶上,像是一滴泪,晕染在那青色的眼眸里。

    似乎意识到过于剧烈的动作,钟离不舍地松开口,而后用一只手臂划过少年脖颈上的肌肤,一只手描摹着腰部的轮廓。

    不盈一握的柔软腰肢,弧度如此优美。

    钟离不由再度靠近,轻轻舔了下那片微肿的薄唇,感受到上面彼此的气息。

    怀中诗人传来微妙的目光,开口说:“这样的你……”

    近在咫尺间,钟离微笑着说:“如果云淡风轻的你也会心动,我失去理性又有何不可。”

    第95章 神魂交融

    笑盈盈的绿色眼眸望过来, 空气里仿佛被感染上欢悦的味道。

    钟离看着怀里少年的模样,轻轻地撩了一下那湿润的发。

    指尖碰到头发的感觉,是微润的汗意和连绵的柔软。

    瞥过红唇印上的痕迹, 他不由想起最初金屋藏娇的戏言, 隐隐约约竟滋生出一个念头, 想要把对方藏起来。

    但怀里忽然一轻,温迪已跳了出来。

    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 钟离略感怅然。

    温迪却牵起他的手,轻松地说:“老爷子,我们去看送仙典仪吧。”

    手上传来的柔软温度, 和言语中的“我们”——彰显着彼此的联系再度建立。

    像是失而复得一般, 钟离的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颔首应下。

    两人一路携手前行,像是想起来什么,钟离忽然开口:“我曾以为,风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温迪停下了脚步。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他的脑海里不由浮现石头告白时的神情。

    除却专注与深情, 金色眼眸里再明显的是一股不安。

    而且以石头向来的克制来看,那些担忧远远不止他表现的这点,甚至可以说是冰山一角。

    “唔,像自由的风——”

    轻灵的少年音传来, 拖长了尾调。

    钟离闻言,面色一正,认真聆听自由之风是如何理解自由的。

    “一边亲近世人, 一边游离尘世之外。唔, 高高在上, 成天岩王爷保佑, 什么帝君的恩赐,我也想这样啊……可是被石头绊住了脚嘛。”

    钟离听到这个顽皮的形容,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地拍了一下温迪的脑袋,说:“唔,在反讽,我听出来了。”

    温迪揉了揉脑袋,眨了眨无辜的眼眸:“哪有呢?毕竟岩王爷的形象一向高大,让人不敢接近啊。”

    “呵,这种话别人说说还行,你就算了吧……”

    温迪顿时睁大眼:“哇,为什么?”

    钟离不咸不淡地瞥了温迪一眼,在七神酒会期间喊着什么摩拉克斯是女郎,这种家伙还能谈什么尊敬?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了玉京台。

    一群民众围在中央,仿佛在议论什么。

    钟离便将温迪抱起来,方便他观看。

    场中央站着的正是天权星凝光。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金色流苏将一头白发挽成蝴蝶发髻,余下的长发垂落在背后。

    她穿着一袭贵气逼人的黄色旗袍,红瞳明艳,显得仪态从容,却说道:“帝君遇刺是假,遭逢雷劫是真。”

    民众们纷纷议论起来:

    “帝君遭逢雷劫,是渡劫失败了啊。”

    “三千七百年了,神与璃月同行的时代已经远去了……”

    “新的时代……是人与璃月通行的时代啊。”

    民众们感怀帝君之余,亦对新时代带着向往之情。

    香炉上还放着各种送仙的供奉,纷纷是上等夜泊石、香膏、琉璃百合和霓裳花等等。

    “这可是供奉岩王爷的香膏呢,听说是莺儿小姐做的。”

    “啊,那一款缥缈仙缘,朦胧柔香,如雾似梦,是帝君最喜欢的,闻起来像是成熟大姐姐喜欢的味道呢!”

    “为什么帝君会喜欢这种味道?”

    “听说帝君化身万千,曾经化身为女郎……”

    温迪悄悄地附身在钟离耳边,问:“你喜欢这样的味道么?以前我也没闻过。”

    钟离解释道:“只是贡品。”

    “你可以用吧?”

    “那是岩神的贡品,与我有什么关系?”

    “香膏而已,大家都能用啊。”

    “咳咳。”

    “试试嘛,我想闻一闻,一定很好闻,会是那种让人沉醉的味道吧。”

    “不必。”

    “买一盒,帮你擦上好不好?”

    “……”

    “钟离,原来你在这里!”

    派蒙飘了过来,震惊地看着他们:“诶,卖唱的?你们两个……”

    “诶嘿。”温迪从钟离身上跳了下来。

    钟离淡淡地问:“旅者来找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荧不知为何从话中语气感受到一股催促之意,赶紧说:“我要问,关于雷神……”

    钟离开口道:“雷神,是一位追求永恒的神明……”

    温迪却向前一步靠近了荧,低声说:“偷偷告诉你,她喜欢吃甜点心哦。”

    荧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住了。

    派蒙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喜欢吃甜点心的话,听起来像是个好神呢,不像是我们要找的神明吧?钟离,你觉得呢?”

    钟离不答,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温迪拉回来。

    “你们这两个家伙!知道也不说。”派蒙气呼呼地叉着腰,然后继续琢磨,“永恒的意思——是追求永恒的甜点心吗?就像我想的那样,将点心用特殊的方法存起来,维持一种新鲜的味道……”

    荧无奈地说:“派蒙像是遇到了她的吃货知己。”

    钟离瞥了温迪一眼,吟游诗人这带偏话题的能力一如既往地强。

    荧继续问:“关于渡劫……”

    “璃月七星的这个说法颇具想象力,不过——”钟离转过身来,摸了摸温迪的头,继续说,“不过不是雷劫,而是情劫。”

    荧不由扶额,钟离这一本正经地说着“情劫”的模样……

    她感觉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赶紧带着派蒙告消失了。

    钟离解释说:“我已经和他们透露了我的存在,所以才会有此编造。”

    温迪好奇地问:“用传梦的仙法?”

    “嗯,可以通过梦境告知信息。”钟离想了想,补充说,“但不能被干扰。”

    “我也想试一试。”

    “待到晚上,你安心睡去,我便来给你传梦。”

    *

    入夜时分,一缕神识飘入风之梦境。

    面前是一大片塞西莉亚花的海洋,连绵的翠绿叶子簇拥着白色的花瓣。

    成熟的红苹果挂在树上,看起来鲜美可口。

    空中漂浮着细碎的白色羽毛,落在身上,柔软轻巧。

    过于美丽的景致让钟离惊叹,像是进入了云层里,感觉飘飘然的。

    想要拥抱这片花海。

    但不知为何,当他朝着花海走去,却忽然变成了石头。

    柔软的花瓣被石头压倒一片,一片零落破碎的景象。

    石头颇觉惋惜,向花朵再次靠近,想使花儿复原,却毫无办法。

    破碎的花瓣弥漫出一股愈发浓烈的香味。

    空气中传来花茎碎裂的细微声响。

    一行青色汁液流淌在石头上,逐渐地将石头染成青色。

    “这个梦……”

    钟离喃喃着吐出一口热气。

    不知怎么,汗水已湿透了他额上的棕发,抿着唇似乎还能感受到梦中的味道。

    虽然睁开了眼,金色瞳孔里的眼神却异常灼热,似乎还沉陷于梦境。

    “无形的风在你周围,托起整个世界等待你的话。”

    轻灵的声音如雾似幻,从空气里传来。

    钟离轻轻地叹息一声。

    遍地寻风不见,却与风融为一体。

    托起整个世界等待他的话,他却一言不发。

    梦境主人的呼吸就在身旁,唇上已经消肿。

    少年翕动着绯红的唇:“你带来了一片花海,然后把它们揉碎了。”

    这话的含义似乎过于微妙……像是亲手侍奉,而后亲自亵渎。

    怎么只是传梦而已,也会变成这样子……

    钟离思索片刻,站起身来,端来两杯漱口水,一杯递给温迪。

    温迪接过杯子,手指抚过对方的额间,轻声问:“为什么这么烫?”

    钟离低下头,声音低哑:“神思至梦境深处,情不自已,神魂交融。”

    温迪闻言,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咕哝一声:“我要喝水。”

    钟离便去倒了一杯水。

    “喂我。”

    懒懒的声音响起。

    钟离沉默地端起杯子,从清澈的水中仿佛可以窥见诗人的面容。

    波荡无声。

    接着,便将杯子放在自己的口边。

    温迪有些疑惑,今天老爷子怎么这么小气?

    未曾设想的是,青年人的面颊在他面前迅速地放大,紧接着温软的唇瓣接近,湿润的水滴流落在他的唇上,滑入了口中。

    温迪下意识地张开了口。

    水滴缓缓地流入口里,带着成熟男子的气息,触及舌尖,微微颤栗。

    温迪有些发懵,吞咽下带着对方气息的水。

    像是融化一切事物的柔情,填满了干燥的口。

    细碎的晨光跌落在眉间,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尽管如此,钟离尚不满足,将少年推到床栏旁,而后用手臂将对方半圈在怀里。

    微黯的身影交错,良久才稍微分开。

    温迪说:“我……”

    钟离问:“还满意吗?”

    “……”温迪疑惑,这满意二字到底从何而来。

    “你这样的声音,我很难拒绝。”

    “我……”并没有这样要求。

    “还要来吗?”

    钟离像是学会了一件新鲜事物,很乐意实践,又没收到反对意见,便继续这样做了。

    连续多次,一杯水已是空空如也。

    温迪已是面红耳赤,忍不住问:“你这么多年到底学了些什么?”

    钟离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是用心揣摩风神的深意罢了。”

    温迪轻轻一叹:“你这样,我以后喝水都会想起你。”

    钟离反问:“不然呢?你坏我喝茶之道。”

    温迪想起当初老爷子讲解茶道时,被自己一通胡言乱语带歪后的反应。

    彼时浅浅接触已握不稳一杯茶的青年人,而今岁月更迭,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温迪不由有些神思恍惚。

    钟离继续提议:“下次,我们还可以试试这样喝酒。”

    “……”

    钟离接着说:“我记得最早那次很淡,你想加深一下吗?”

    温迪想起那个沾着酒气的吻,岂止是淡,甚至对于不知情者来说,更像只是轻微的触碰而已。

    他不由颇觉纳闷:“为什么我感觉你当时转身离去,根本不带一点犹豫?”

    钟离思索片刻,斟酌着措辞:“嗯……换种方式说,你可以理解为回味。”

    “……”

    钟离凑近了,低声问:“怎么样?可以吗?”

    温迪无奈地说:“老爷子,你这是抢我台词啊。”

    第96章 秀色可餐

    钟离垂下眼眸, 凝望着怀中泛着倦意的少年。

    那双翠绿眼眸已染上鲜明的色彩,不再云淡风轻,反而显现出动人的盈盈水光。

    圆圆的脸颊染上红晕, 仿佛一颗熟透的苹果。

    他轻轻地抚上少年的脸, 感受毛孔里喷出的热气。

    触手可及有温度的风。

    莫名想起多年前,诗人的笑言:“如果你是一个苹果,我就可以咬下去了。”

    再想起昨天轻轻咬过一口的脸……

    他愈发心神不宁。

    温迪却想起了那混乱的梦境, 欢愉和些许痛楚交织在一起, 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沉沉的。

    而且醒来后他不过是想偷懒喝点水,却遭遇这样完全不由分说的举动。

    石头这副看起来宽容温和的外表下,其实藏着多么强势的执念啊。

    四目相对。

    青年鎏金般的眼眸里含着期待,泛着异样的炽热。

    一绺棕色发丝扫过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地, 空气里传递来灼热的呼吸。

    温迪不自觉地舔了一口唇角, 像是从空气里接收到一个吻。

    味道像是梦中那般难以言说的微妙。

    温迪轻轻一叹:“哎, 突然想起,忘记给老爷子带蒲公英酒了。”

    钟离缓声说:“你过来就很好了, 酒的话我会买。”

    温迪一怔, 只觉自己离去多年, 老爷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谴责之意,倒让他有些不忍。

    于是他向前一步,伸臂攀上钟离的脖子。

    但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便感受到唇上传来一股湿意, 有舌尖缓缓地舔舐而过,交织出细微的声响。

    温迪霎时间想起老爷子方才那个奇怪的提议, 罕见地感觉到有酒喝倒也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混杂的思想在他的脑海里翻涌, 紧接着呼吸声和唇舌的接触声响彻耳畔。

    明明只是轻缓地划过一圈, 周围气温却蓦地升高许多。

    钟离如愿品尝到温软的味道, 伸出手指尖沿着下颌滑下。

    衣领微微敞开,显现出少年清瘦的锁骨。

    他俯下身,细密的吻在锁骨上流连。

    温迪感觉浑身一颤,微微闭上了双眼。

    分明很轻,却是别样的刺激。

    紧接着愈发激烈,胸前传来些微痛觉,而后渐转温柔,许是舌尖轻轻地舔过,带来一阵清凉。

    忽然身体一轻,已被拦腰抱起。

    钟离用手臂揽过温迪的腰,隔着一层白色内衫感受到那盈盈一握的柔软弧度,心念一动,尝试地掐了一下。

    怀里人顿时发出一声轻哼。

    这类似的场景,让钟离在脑海里回想起曾经在仙家温泉旁,温迪是如何戏弄他的场景。

    回想起初次意识到此间的感觉,钟离由衷夸赞道:“很好听。”

    怀里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

    只是一声低笑。

    微黯的晨光照应而来,怀中少年身上的神纹渐渐明亮,是属于纯澈之风的浅碧。

    钟离不由得垂下眼睫,追随着那片色彩朝前方行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风吹叶落。

    少年深潭般的眼眸里只有一抹幽幽翠色,在眼波里晕染开来,天然一股引人遐思之态。

    分明屈膝在前,然而脊梁挺直,像是高崖上迎着冷风绽放的塞西莉亚花。

    钟离不由轻吸一口气。

    空气中,满是风息。

    此刻,吟游诗人已不再吟诗高歌,只是发出浅浅低吟。

    一贯从容淡定的风,一贯胆大妄为从不屈居人下的风,却会在他身下发出那种声音。

    钟离感觉到额头上冒出一阵热汗。

    灼热的气息在彼此间传递,像是染指上清风,推至神格的共同陨落。

    恍若沉沦梦境,不愿离去。

    ……

    “鲜花赠予美人,自当居于下风。”

    曾经的戏言浮现在脑海里,此刻,却像是被赋予了崭新的含义。

    像是与方才幽微的梦境重叠,石头碾碎了纯白的花海。

    又像是他们曾经在雪地里绘制的那副画作。

    在冰消雪融之际,巨石与小花不再分离,热切地交缠,融为一体。

    *

    些许泛黄的灯光亮起。

    钟离将温迪抱起来,放在浴桶里,沉默地为对方擦洗着身子。

    清晰可见的是,除去胸前,那本来白皙光滑的脊背上也布满了红色淤痕,像是被一颗咬破的红苹果。

    钟离拿起一条素色毛巾,动作温柔地为对方擦着背,神思有些飘忽不定。

    “早就说过你应该帮我的。”

    懒懒的少年音响起。

    钟离回过神来,顿时想起温迪说的是那次猫精作乱后的药浴,想到彼时惊鸿一瞥后转身而过的赧然,不由面色微红,垂下眼眸。

    良久,他颔首道:“是,你预料得很准。”

    话音落下后,他却发现,自己披着的棕色外衫下有着隐约可见胸膛上的伤痕,像是猫抓过的指甲印。

    须臾,钟离从旁边拿来衣衫给温迪披上,接着打开了窗。

    白日天光照在少年圆圆的脸上,大约是刚洗过的原因,显得格外水润,莹白里透着鲜红,显得容光焕发。

    少年伸了个懒腰,翠色眼眸里带着迷离的水光和初醒的慵懒。

    钟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修长的指尖穿过垂落的乌发,停顿在发端末梢的翠色上,轻缓地梳理起来。

    一阵冬风吹过。

    发丝飘摇,拂动在指尖,像是吹醒了美梦。

    钟离径自去准备好早餐,摆上了桌。

    是两碗热腾腾的清粥和一盘杏仁桂花酥点心。

    温迪安静地坐下来,用勺子缓慢地搅动着粥,看着细细的水纹波动。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握住他的手,黑手套上的扳指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温迪微微一怔,而后懒懒地松开了手,任对方熟练地将粥喂入口里,仿佛回到了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微冷的室内,气氛温暖而祥和。

    钟离喂过一半后,索性将诗人抱在怀里,继续送来一口菜肴。

    温迪顺势将头靠在宽阔而温暖的胸膛里,轻轻地蹭了蹭。

    钟离感觉痒痒的,缓缓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其实你也不必这样事事亲为。”温迪想了想补充道,“以往我这样,只是借机接近你而已。”

    言语间,直接承认了此前的心怀不轨。

    温迪轻快地眨了眨眼,问:“你呢,一直这么耐心照顾我,不觉得麻烦?”

    钟离沉默半晌。

    沉默到温迪以为他只是默认了自己的好脾气。

    “很多时候,照顾的回报是照顾本身。”

    低沉的声音响在头顶,不疾不徐的音调回响在耳畔。

    温迪怔住。

    因故意设局而导致的愧疚心理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夹杂着些许欣喜的微妙感觉。

    安安静静地喝完一碗粥后,温迪回过头来,问:“你不吃么?”

    钟离不语。

    温迪继续问:“你不会是觉得秀色可餐已经饱了吧?”

    钟离定定地看了过来,若有实质的金色眼眸像是璀璨的烈阳。

    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近距离地,谷香和甜香的呼吸乱窜。

    “如果我说是呢?”

    低沉的声音含着一股热气耳畔响在温迪的耳畔。

    “这也太过……”

    话还没说话,迎上一个热吻。

    温迪下意识地张开口,一股炽烈的气息传来。

    他卷动着舌尖稍加回应,感受到彼此的气息逐渐交缠,唇齿上残留的甜味在被不断地索取。

    良久,温迪轻轻呼出一口气。

    青年的头埋在他的脖间,传来温热的呼吸。

    温迪把玩着垂落在身前的一绺棕发,轻叹一声:“你这不让人说完话的毛病是从何而来?”

    耳旁传来低哑的声音:“是你太能言善辩了。”

    “嗯?”

    “你向来不会为言语所动。”

    “所以只能行动吗?”

    “嗯……”

    第97章 烽火与小金龙

    暮色时分, 月朗星稀。

    温迪懒懒地躺在钟离的怀里,双腿交错搭在修长的手臂上,膝窝微微弯曲。

    回想起梦醒时分的奇妙感觉, 他愈发觉得与早晨的行径也差距不远, 甚至在神经方面像是更加敏感……

    温迪眼眸微眯,问:“那个梦境,是每个人都会这样?”

    “怎会?一般传梦只是说句话罢。”

    钟离扶着温迪的肩膀, 将人往怀里拉近一些。

    薄薄的黑色手套隔着白袜感受实际存在的温度。

    其下线条笔直, 形态有如山风。

    他继续道:“神思合一,为你而已。”

    温迪轻轻叹息:“其实言语的话,我也并非不会感动吧。”

    钟离怔了怔,眸里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唇角上扬:“嗯?你是在夸我?”

    温迪微微一笑, 击起掌来:“老爷子学有所成, 可喜可贺。”

    “学有所成么……”钟离若有所思,忽然感觉胸膛被手肘撞了一下, 不由垂下眼眸, 轻笑着说,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梦。”

    温迪颇为好奇:“你也不知?”

    钟离叹道:“我很久已经没有做梦了。”

    温迪追问:“还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

    “是……你离开的时候。”

    低低的叹息声响起,像在追忆那个曾经安稳的美梦。

    夜里清亮的虫鸣响起,而青年的叹息如此清晰。

    落叶的声音被风翻动。

    夜色沉淀在黄金般的眼眸里,映着周围泛黄的叶子, 显现出古拙平实的色彩。

    平铺直述的语句并不精巧,却让诗人本来想起的玩笑话尽数抛之脑后。

    良久, 温迪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住, 贴在对方的额心。

    沉稳的声音响在耳畔:“传梦之术, 先在脑海里想好你要说的话, 然后……”

    *

    待到石头安眠后,风潜入了梦境。

    一片荒芜的山崖上耸立着一块巨岩,其上卧着一条金色小龙。

    小龙生着长须和耸立的龙角,眉目间一派威严,却因为躯体尚小,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龙的口中衔了一块黄玉。

    并不璀璨生辉,却自有一股气度,美如温润君子。

    这块玉……

    像极了当年摩拉克斯幻化而成的模样。

    温迪莞尔一笑,挥了挥手:“嗨!老爷子。”

    小龙睁大了金瞳,像是没怎么遇见过外来客似的,又像是不懂为什么自己变老了。

    温迪快步上前,趁其不注意亲了一下龙角,而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语调轻快地说:“跟我走吧。”

    小龙轻轻地抖动着角,将玉石从口中吐出。

    玉石盘旋在龙的脖颈间,却飞快地染上了一抹红晕。

    像是红了脸。

    “我……不能走。”

    小龙眼眸里金波粼粼,声音尚还年轻,义正言辞地补充,“此间战火纷乱,我须护得浮世一隅。”

    温迪大觉有趣,将双手背后,踱步至小龙身后。

    其后却是一片广袤的云海。

    云海之下,是浮世千岩铸就的万民之城。

    ——璃月。

    而这片山崖上的枯草,像是……

    战火的烧灼吗?

    温迪若有所思,将那块岩石掀起来,忽然看到了一堵风墙。

    为什么这里会有风墙?

    不过在驱散风墙的阻碍后, 面前景象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眺望璃月之外的远方——

    一堵斑驳的城墙上,燃起了烽火狼烟。

    温迪突然感觉这个梦境很玄妙。

    虽然山崖间的守护者看起来十分年轻,回想起方才的接触——

    龙角有点硬,却在吻上去的瞬间变得柔软,像是带着青涩的微甜味道。

    但梦境里的意味不止如此,他还想去前方一探究竟,一处岩障却隔开了视线。

    温迪心有计较,回头看了一眼小龙,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把你的玉石送我吧。”

    小龙听到这个要求,有些犹豫地摆动起尾巴。

    温迪遗憾地说:“我要走了。”

    刚转过身,小龙已迅速地飞扑过来,将那块玉石放在了温迪的手上。

    “赐汝应许之物,汝要好好保管。”

    温迪听到这老古板的语气,不由笑出了声。

    可奇怪的是,触感并非普通玉石的清凉,反而像是一股暖流淌过掌间。

    *

    温迪睁大眼睛看着掌心。

    一滩沉重的岩元素从手心蔓延到手臂,结成了金色的岩印。

    他不由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钟离睁开金眸,语气沉稳:“只是一个岩印而已,历经时空的转移,元素力有所减弱,过不了多久便会自动消除。”

    温迪望着这双色彩如出一辙的黄金瞳,若有所思地问:“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见——你要我跟你走。”

    平静的语句,却像是在控诉吟游诗人诱拐小龙的恶劣行迹。

    “嗯。”

    “还要我的心。”

    沉稳的声音变得温柔一些,说出话后,钟离耳尖微微泛红。

    像极了那块玉。

    温迪有些疑惑:“那是……”

    “最初的岩之心。”

    温迪有些诧异,可接着却想起了更大的疑点,正色问道:“钟离,你的梦境里为什么会有风墙和烽火?”

    钟离轻轻一叹:“心都给你了,还计较这小小的细节。”

    温迪愈发觉得此中大有问题,不由回想起当年那个奇怪的梦。

    为什么老爷子突然会那么耐心地喂他吃苹果?

    为什么吃完苹果后,他就梦见了蒙德城的烽火?

    虽然解释为过分担忧的联想也说得通,但亲自进入钟离的梦境来看,好像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钟离淡淡地说:“小小试探而已,这样的心机在你那里只多不少罢。”

    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还反咬他一口?

    温迪愈发地郁闷:“可你当时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钟离淡淡地说:“不动声色岂非执政的基础素养?巴巴托斯,是你荒废太久了。”

    温迪不由被噎住。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也会被我影响,想知道你是否也会为我心动。”

    声音低沉入耳,带着绵绵情意。

    虽然一如既往的动听,但为何这般理直气壮?

    温迪陷入思索。

    过往的记忆重现在脑海,逐渐变得清晰。

    老爷子当时认真地问起他,回到蒙德到底的原因。

    彼时只像是殷殷关切,而今却像是在问——

    回去到底只是为了蒙德?还是为了我?

    踏入局中,心有牵动的,是否只是我一人?

    温迪品味着其中复杂的思绪。

    但还是觉得,倒也不至于在梦境里跑到蒙德城放一把火吧?

    温迪不由皱起眉头,朝钟离怒目而视。

    可他接着想起所谓为政者不动声色的基本素养,霎时间面色归为平静,转过头来,望向窗外的璃月城。

    钟离跟在身后,忙说:“咳咳,只是梦里如此,我也没有真的这么做,你不必吧。”

    温迪收回视线,目光扫过往生堂。

    钟离赶紧说:“如若烧毁此间房屋,且不说善后工作,我们也没地方住啊。”

    温迪顿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似的,实在是无言以对。

    钟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们还是在没人的地方好一点吧?”

    温迪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钟离给了他一个你明知故问的眼神。

    温迪不由以手掩面,为什么这时候你还在想这种事情?

    他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转过身去,径自洗漱后,往门外走去。

    钟离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提醒一声:“围巾。”

    温迪顿时站住脚步,微微低头。

    脖子上布满了吻痕,是深浅不一的红。

    沉默半晌,他抬起手臂。

    钟离拿起一条翠色围巾,声音温和:“巴巴托斯大人有大量,不必跟我计较。”

    温迪闻言,抬起迷惑的双眸。

    仔细想来,老古板这张脸看起来不像是工于心计的样子,天然带着一股让人信任的感觉。

    钟离继续说:“你的计谋比我高妙许多,区区烽火何足挂齿。”

    温迪更觉疑惑,明明刚刚还讽刺他不懂执政的基础素养呢?

    “以往风神还送我珍贵的羽毛当信物,现在……是对我失去兴趣了吗?”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在耳畔,甚至显得有些可怜。

    温迪沉默,这家伙实在对自己太过熟悉,想来倒也并非是第一次着道了。

    “我帮你戴上围巾吧。”

    温迪轻轻一叹,不自觉地将手臂垂了下来。

    钟离展开围巾,在温迪的脖子上绕了一圈,打了个蝴蝶结,摸了摸围巾上面的羽毛,满足地叹道:“看,多可爱。”

    温迪有些无可奈何,走出门外。

    钟离拎着一个笼子,跟了出去。

    *

    螭虎岩的巨树旁。

    温迪循着一缕风元素踪迹,发觉树后面站着个提着绿枪的面具仙人。

    面具揭开,是一双灿金双瞳,眸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半晌,面具仙人开口:“您回来了。”

    温迪说:“诶,魈还是这么有礼貌。”

    魈改口唤道:“温迪。”

    “嗯,这才乖。”

    魈掉转开头,目光瞥到后面,压低声音问:“钟离大人……成天做这些,是有什么深意?”

    只见钟离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空笼子,与街边的店主说着什么。

    温迪笑问:“你想知道吗?”

    “嗯。”

    “等会儿你变成一只鸟钻进笼子里,就懂了。”

    “诶?”

    “你试试就知道啦。”

    ……

    钟离回过头来时,看到两少年正在亲切地叙旧。

    魈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玉笛子,递给了温迪。

    温迪接过来,举起笛子横吹,欢快的音符飘荡在空气里。

    钟离抬起脚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魈恭敬地说:“帝……钟离大人。”

    钟离关切地问:“魈,近来可好?”

    “嗯,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

    魈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支金色玉笛,递了出来。

    钟离看着魈恭敬的模样,说:“月底若有闲暇,可来往生堂一聚。”

    “魈定会前来。”魈认真地说着,又望向钟离手中的笼子,问,“钟离大人……要遛鸟?”

    “嗯,闲来无事。”

    “可这笼子里没有鸟……”

    “还未曾寻到合适的。”

    温迪提出建议:“凡鸟岂能比得上金鹏之姿?你不如溜溜魈?”

    钟离闻言大觉疑惑。

    温迪上前一步,抢过他手里的笼子,将笼子打开。

    魈立即变成了一只青色羽毛的小鸟,乖乖地飞了进去。

    温迪啪地一声将笼子关上,一手提着笼子,一手杠着和璞鸢,慢悠悠地散起步来。

    钟离将双手背在背后,看着面前滑稽的景象,不由笑出声来。

    魈有些疑惑:不是说给钟离大人遛鸟么?为什么温迪也遛鸟?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两位关系甚好,一起遛鸟倒也很合理。

    *

    温迪来到了一个街角,发现一群老大爷正在下棋,不由跃跃欲试:“哎,好久没去下棋了。”

    老大爷回头扫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这毛头小子,会下棋吗?”

    “试试就知道啦,我若输了,就——”温迪说着把手里的和璞鸢亮了出来,“把这个给你们。”

    老大爷扶了扶金边眼镜,仔细观察这枪的品质,眸中亮起矍铄的眼神。

    愤怒的魈叫了一声。

    大家顿时被这声清亮的鸟鸣吸引,纷纷说:“这只鸟也很有精神。”

    温迪继续说:“如果我还输,这只鸟也归你们。”

    老大爷连连点头:“嗯……不错不错,赢了的话,我就把这副眼镜给你。”

    温迪想了想,问:“那这眼镜没了,您看得清吗?”

    “当然看不清,到时候只能让你小子扶我回去,如果路上摔倒了,你就跑不了了。”

    老大爷说到这里,大家顿时一起哄笑起来。

    温迪颇觉诧异,璃月的老年人都是这样的风格吗?

    有旁人解释道:“他开玩笑的,这家伙只是赶时髦,他的那副眼镜只是装饰品而已。”

    温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也赶时髦呢,你们快看,我这个神之眼也是装饰品哦。”

    老大爷们纷纷望向那颗绿色玻璃球,羡慕地说:“不错不错,回头我也去整一个。”

    温迪和老大爷们混在一起谈笑风生,然后……

    连输两把。

    老大爷面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得意地说:“哎唷,不好意思,这只鸟就归我了!瞧它鲜亮的羽毛,金灿灿的眼睛……”

    魈很生气,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老大爷补充:“连声音也这么清亮。”

    温迪转过头来,对钟离说:“你看他平时都不说话的,变成了小鸟多快活。”

    钟离觉得温迪这是坑孩子,但也不出声反驳,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去。

    老大爷抬起头来:“哦,又来一个?”

    钟离摆出一块菱形的玉石,沉声道:“我的赌注是这块玉石,如果我有幸赢了,老人家便把鸟和枪都还回来罢。”

    老大爷将玉石观察半晌,同意了这个赌注。

    温迪耸了耸肩,让开了位子。

    魈顿时屏声静气,将赎身的希望寄托于钟离身上。

    好在钟离常年下棋,棋艺还算靠谱,很快连赢两把。

    钟离轻轻一叹,将青鸟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青鸟飞到远处,变回了面具仙人。

    钟离接着为和璞鸢注入了新的能量,稍加精炼,还给了魈。

    魈垂下头来:“多谢钟离大人,魈告退。”

    第98章 帝君土偶

    钟离选购好了合适的画眉, 不一会儿,递给温迪一个笼子,说:“你拿去玩罢。”

    温迪接过来, 只见笼中的画眉遍体生着金棕色的羽毛, 眉毛和眼眶上是淡淡的白色,眼睛却是亮晶晶的金色。

    画眉睁大了眼,与他对望半晌, 小声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温迪颇觉新奇, 拎着笼子往前走去。

    璃月港的码头边,工人们正在辛勤地卸货。

    凝光身着一袭黄白旗袍,一头雪色长发垂落身后,把玩着手里精巧的烟斗。

    她含着微笑与旁边人交谈着什么, 时不时地点头。两位侍女恭敬地站在身后。

    温迪步履轻快地走了过去, 大大方方地说:“我是岩王爷的使者, 来视察你们的工作。”

    侍女们面面相觑:“岩王爷?不是已经……”

    温迪不答,依然望着凝光, 赞叹道:“你这身衣服很漂亮, 衬得贵气而优雅……”

    侍女立即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登徒子?”

    温迪继续感叹:“你工作很认真, 像琴一样。”

    凝光本来对面前少年不着调的话不甚在意,忽然听到琴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地问:“阁下说的是那位古恩希尔德家族的蒲公英骑士?我也早有耳闻,是一位态度严谨、行事认真的代理团长。”

    温迪轻声一叹, 说:“不要学的跟她一样,休假时期, 放轻松点嘛。”

    凝光听到这颇像关切的语气, 垂下眼眸, 认真打量起面前少年。

    吟游诗人精致的衣装像是出自异邦的贵族, 胸口那颗绿宝石发出淡淡的光芒,一看便价值不菲,宽大的翠色斗篷飘扬,腰间的神之眼闪耀着翠绿光彩,像是来自于风的国度。

    分明言语不甚恭敬,但少年的着装倒显得颇为严密,特别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厚实的白色围巾,将肌肤遮得密不透风。

    纯粹的白色和难以捉摸的翠色在他身上交织起来,衬出一股雅致风趣。

    而且他的手里还拎了只画眉,倒也不让人觉得违和,莫名显出一派闲适淡然。

    “听说你以前还会捕鱼,倒可以称得上绝活了,连岩王爷都做不到这一点呢!在我年轻的时候,他看着海鱼步步后退,简直吓呆了,躲在我后面。”

    凝光看着这面庞上犹带着稚气的少年说出“在我年轻的时候”,不由莞尔一笑。

    温迪继续说:“所以你放心大胆干,不用担心,岩王爷会保佑你们的,起码在心里给你们加油助威。”

    凝光微笑着颔首:“那就多谢您的加油了。”

    温迪满意地点头离去了。

    侍女们纳闷地说:“凝光小姐怎么对他那么客气?难道您相信了?”

    凝光目视着吟游诗人远去的背影,说:“就算不信,聊作解闷,不也很有趣吗?”

    *

    温迪回去四下搜寻,不见钟离的身影,半晌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在茶楼二楼露台的角落里听书。

    他沿着楼梯,踏步走了上去。

    却见田铁嘴正在激情澎湃地说书,客人们或坐或站,听得入迷。

    唯有一位紫衫少女站在桌前,双手抱拳,若有所思。

    双马尾紫发看起来明媚动人,可头上两簇尖尖的……

    怎么看倒像是猫耳一般?

    温迪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紫发少女用粉色双瞳打量着此间场景,喃喃自语起来:“闲话说书,皆是无用之道,不应倡导。应当求真务实,多做实事。若是人人都去听书,偌大璃月,如何运转?都去附会奇诡,不如置办新闻通告,加强政务颁布,普及法条,惠及民生……”

    她越说越是起劲,旁若无人般继续道:“流程繁琐,导致效率低下,听闻城里还那让半仙作为律师插手诉讼?想来若没有仙人的血脉,人类的记忆力是不行了?难道人治的时代我们还要靠仙人?”

    “玉衡星,是对仙人的后代有意见吗?”

    柔柔的女声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

    刻晴大感惊讶,转过身看见一位蓝发麟角少女,连忙摆手:“我……我没有,甘雨,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到这里,刻晴才想起甘雨也是出身半仙,深觉自己失言,连忙捂着脸跑开了。

    甘雨沉默地望着场间情形,很快便发觉了在角落里淡定饮茶的棕发青年和站在旁边的吟游诗人。

    甘雨上前一步,郑重地说道:“刻晴……她也是为了璃月好,并非、并非……”

    钟离淡淡一笑,说道:“璃月有这样的人,是璃月之幸。”

    甘雨闻言略感诧异,接着说:“玉衡星一向要强,她对茶楼减税和开放内容禁令的提案颇有异议,看来短期我是没办法了。”

    温迪压低了声音,说道:“若她不是猫的话,我有一计,如此这般……”

    “这能行吗……”甘雨有些半信半疑,但接着立即反思,“抱歉我不该怀疑,二位此举必有深意。”

    *

    某日,刻晴路过人声鼎沸的茶楼。

    说书人娓娓道来:“彼时的璃月,名门望族众多,百家产业兴盛,然而一颗廉贞新星冉冉升起。虽是名门大家闺秀,她却深入荒无人烟之地。某日,晴天飞雪,有一人衣衫褴褛,上来击鼓鸣冤,说那商人欺行霸市,克扣工人工资。玉衡星大怒,当下乔装改扮,亲入现场,搜集证据……

    “不是吧?七星的事情你们都敢编?”

    刻晴小声说着,耳尖微微一红,但忍不住竖起了耳朵仔细听。

    路边听众笑着说:“怎么不敢?我们还编帝君的故事呢。不过你得赶场,要排到下个月才有。不过你这外表看起来,怎么有点像……”

    刻晴捂住了脸,不自在地说:“唔,你看错了!”

    而后转过身,跑到楼下。

    身后传来一个灵动的少年音:“玉衡星居然来听书啊。”

    “噢……不、我不是!”

    刻晴连忙摆手,而后疑惑地望向面前的吟游诗人。

    诗人身后的绿披风随风而动,翠绿眼眸里波光流转,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问:“刻晴对这一段,有什么见解呢?”

    刻晴闷闷地说:“其实,书中的女孩,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勇敢……”

    “噢?”

    “并不是那般坚韧有毅力,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书就是你编的吧!跟我去七星走一趟!”

    “等等!甘雨,帮我拦一下。”

    “啊?甘雨?”

    刻晴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却并没有发现甘雨的踪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只是随口一说,也不知道这个从何而来的家伙,竟然对自己的出身如此了解。

    刻晴大感疑惑,朝前方快步追了过去。

    追逐半晌,吟游诗人在路边摊上停下。

    刻晴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却发现……

    这路边摊售卖的,居然是岩王帝君的二头身土偶!

    刻晴顿时双眼放光,拿起一个土偶细细端详,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温迪,在看什么?”

    语调不疾不徐,声音低沉喑哑。

    “啊!”

    刻晴下意识地将手中帝君土偶放下,震惊地看着面前棕发青年。

    这位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往生堂客卿,到底只是个古板的老派璃月人,还是那位……

    想到自己发表的各种不敬神不敬仙的感言,再想到刚刚意图购买土偶的动作……

    刻晴顿觉人生无望,赶紧步步后退,彻底跑得无影无踪了。

    温迪不由感叹:“还是你有威慑力啊,一来就把小姑娘吓跑了。”

    “我可什么也没做。”钟离一本正经地澄清,接着说,“倒是你,又去逗弄小姑娘。”

    “诶,哪有?我只是帮你休养生息。”温迪转过身来,打量着那些二头身土偶,若有若思地说,“你们璃月还有这种土偶崇拜,我们蒙德都没有呢。不过想来……我的土偶,出了也卖不掉吧?”

    钟离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会?如果出了,我第一个来买。”

    第99章 打油诗人

    冬日岁寒时节, 屋内炉火正旺。

    隔着窗可见外面雪花飘落,片片晶莹纯白,恍若飘絮。

    窗边, 两只画眉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温迪一边往笼子里里面添加谷物, 一边问:“老爷子,你这个往生堂客卿,都不需要工作的吗?”

    钟离解释说:“往生堂这种地方比较悠闲, 我才与旅行者做好一笔交易, 可以休息一段时日。”

    温迪大觉惊讶:“你这是……开张吃一年啊?”

    钟离淡淡地说:“没有这么夸张,不过也差不太远。”

    温迪若从旁边拿了一个苹果,一边咬着吃,一边感叹:“那你这老板倒是个好人。”

    钟离颔首道:“确实。中午我在琉璃亭宴请宾客, 胡堂主报销了。”

    温迪闻言抬起头来, 扬声说:“呀, 老爷子生日呀。”

    “嗯……你有想好送我什么礼物吗?”

    “诺,给你。”温迪将咬了了几口的苹果抛了过去, 说, “这是我最喜欢的苹果了。”

    钟离伸手接了过来, 有些无奈:“你好歹去风起地摘一个,这苹果还是我买的。”

    诗人的翠绿色眼眸无辜地眨了眨,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是一只风精灵,怎么会去摘苹果?”

    “嗯, 你说的有道理。”

    钟离垂眸望着那颗苹果上的咬痕,面不改色地将那个苹果吃掉了。

    *

    琉璃亭。

    侍者将银发的萍姥姥迎入雅间。

    温迪一眼望见, 便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嗨~”

    钟离上前一步, 微笑着说:“老友, 好久不见。”

    “难得见你出来走走。”萍姥姥笑呵呵地说着, 若有所指地问,“今天的风可还好?”

    钟离颔首道:“甚好。”

    魈背着和璞鸢,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荧和派蒙在旁边悄声议论着什么。

    侍者已上了一大堆菜,分别是岩港三鲜、干锅辣肉、天枢肉、小米粥、清炒油菜、鸡豆花、杏仁豆腐等等,另有两壶酒茶,配有青玉壶和一排白瓷杯。

    萍姥姥赞道:“这些山珍野味,都是地道的璃菜啊,老婆子有口服了。”

    温迪自来熟地喊道:“今日是钟离先生的生日,诸位齐聚一堂,不要客气,请。”

    大家依次坐下。

    钟离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胡桃。”

    只见少女头戴一顶深色乾坤泰卦帽,上有几朵红梅装饰,一头红褐色双马尾迎风飘动,面上生着一双梅花瞳,看起来颇为古灵精怪。

    温迪微微一笑,说:“你好,我是来自蒙德的吟游诗人温迪。”

    胡桃不甘示弱地说:“你好,我是来自璃月的小巷派诗人胡桃。”

    温迪好奇地问:“你也是诗人?”

    “正是!且听我吟诗一首。”

    胡桃站起身来,朗声吟诵道:

    钟离先生,上流人士,

    吃穿精致,且看今时——

    一份账单寄往往生堂,

    一份账单寄往北国银行,

    还有一份旅行者付账。

    钱包空空,胡堂主泪两行~~

    诗朗诵完毕。

    钟离一脸疑惑。

    温迪已笑得前仰后合,高声赞道:“胡堂主,好诗,好诗啊!”

    胡桃谦虚地说:“过奖了。”

    萍姥姥笑呵呵地说:“这孩子,着实有趣。”

    荧和派蒙也笑了出声,连向来清冷的魈,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大约因为这首诗的缘故,此次午宴一直充满了欢笑的笑声。

    温迪一边给钟离夹菜,一边说:“老爷子生日快乐,我给寿星倒酒啊。”

    钟离微微颔首,望着面前诗人。

    白色衣袖翻飞,碧玉般的酒壶里澄澈的酒水倾斜而出,落入白瓷酒盏里。

    钟离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感受到吼中如烈火般烧灼,面上有些热,他不由疑惑地问:“这是什么酒?”

    温迪摇晃着脑袋说:“不知道啊,酒是你们订的。”

    钟离思忖半晌,忽而说:“之前那晚,你带来的那壶酒,比平日里更烈。”

    温迪微微一愣,上次他带来的酒……

    思绪飘远到泛着桂花酒香的一夜。

    “诶嘿,有么?我也喝了啊,没什么不对吧?”

    钟离闻言,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的诗人,思忖片刻,将手放在对方的手腕上,撩开了袖子。

    岩印已然消失,只留下一片纯白的色泽。

    温迪提醒道:“你看,你们胡堂主看着你呢。”

    钟离感觉到不远处异样的视线,不由轻咳一声,松开了手。

    酒宴正酣,各人纷纷献上礼物。

    萍姥姥送出一盏茶壶,笑着说:“祝吾友幸福安康。”

    魈将一袋质地上好的石珀,呈献而来。

    荧也奉上了一排金灿灿的玄岩之塔。

    钟离微笑着一一谢过。

    而后,胡堂主端来一碗菜肴,笑盈盈说:“这是香菱的新菜,用丘丘人木棍烧火,拿史莱姆凝胶和胡萝卜一起制成。”

    钟离望着这盘菜,顿时沉默了。

    *

    欢宴结束后,大多人都离去了。

    胡桃若有所思地走到温迪旁边,悄声问:“这位吟游诗人,你与本堂主的客卿是什么关系?”

    温迪说:“你这位客卿只懂上流社会知识,分明是个纨绔子弟。他想要金屋藏娇,想把我藏起来,不让我出去表演,还要负责我的衣食住行。”

    胡桃顿时震惊,看起来这么正经的钟离先生居然会养小倌?

    钟离坐在一旁听温迪瞎扯,忍不住说:“这个吟游诗人的话不可……”

    话没说完,温迪忽然扑了过来。

    钟离呆了一下。

    感觉到唇上被两片柔软覆盖,缕缕酒香从其间蔓延而来。

    耳朵有点烫。

    突然而至的吻,不像从前那样温柔,而是带着恶作剧般的侵略意味。

    少年人睫毛煽动,翠色眼眸里带着狡黠的笑容。

    钟离伸出手臂,遮挡了一下视线,而后埋下头来,嘴唇微张,像是配合这个吻,继续向前推进。

    *

    目睹整个过程的胡桃顿时愣住。

    我是谁?我在哪?

    到底被轻薄的是谁?

    还是说钟离先生老成持重,所以喜欢年轻主动的?

    “知道你们的关系了,不用解释……我走了。”

    她头脑恍惚地转过身去,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

    钟离轻轻地推了一下温迪,抬起头来,近距离地看着面前人。

    莹白如玉的面颊上,翠色眼眸里弥漫着动情的水光,唇上一抹湿润的绯色。

    彼此的气息沿着空气传递,微甜而烈的味道在口中回味。

    像是一阵热风席卷脑海。

    清晰可闻的是彼此的呼吸声。

    钟离轻声问:“你是要让我也感受一下话被打断吗?”

    温迪不答反问:“你呢,总是觉得别人看见不太好?”

    “嗯……现在没人了。”

    话音落下,钟离揽过温迪的腰,像是尽情释放着压抑已久的情意,俯身吻了上去。

    第100章 风色佳酿

    门外传来一阵忽近忽远的脚步声,

    钟离侧过身来,依然将温迪圈在怀里。

    只见诗人白皙的面孔宛如天使,翠绿眼眸像是宝石一般闪耀着点点光彩。

    怀里传来声音:“老爷子, 我有给你准备礼物, 带你去看。”

    钟离闻言略感诧异,原来温迪还没有到拿个苹果打发他的地步。

    *

    两人一同走出门外,来到希古斋前。

    店主琳琅说道:“您好, 您要的琴在这里。”

    说罢端上来一架桐木古琴, 介绍道:“此琴名为绿绮琴。相传是司马相如为梁王献赋所得。您看——此琴身通体黑色,又泛着一抹幽绿,如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因而名为‘绿绮’。”

    温迪莞尔一笑, 说道:“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卖唱攒了许久的摩拉买的, 老爷子, 怎么样?”

    钟离将古琴端详半晌,颔首笑道:“故人赠我绿绮琴, 兼致白鹇鸟。你这番心意倒是难得了。”

    *

    青空如洗, 翠微连绵。

    钟离将绿绮琴放在石台上, 端坐在台前,抚上琴弦。

    温迪笑着说:“在提瓦特,就没有我不会的乐器!来,老爷子, 我教你。”

    钟离淡淡一笑,随着对方的动作弹奏起来。

    吟游诗人的蓝绿色小辫子在他面前飘摇, 面容上却难得一派端正, 翠绿眼眸里含着温柔的笑意。

    素手拨动琴弦, 抚过他的指尖。

    清冷的山风里, 传来微微暖意。

    紧接着,幽幽古调响起,颇为谐畅。

    过了半晌,温迪松开手,歪着头问:“其实你会吧?”

    “咳咳,略知一二。”

    温迪沉默着站起身来。

    只听古琴声渐渐响起,曲调高雅自然,音色沉稳古拙,如古井流波挥洒开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

    棕发青年闲适地坐在石台前,手里拨动着琴弦,衣袍随风摆动,看起来颇为飘逸潇洒。

    温迪亦唤出了竖琴斐林,开始拨弦。

    竖琴的调子淡而悠远,与古琴的声音相合,配合得天衣无缝。

    *

    暮色将近,悠远的琴声渐渐停歇。

    回到屋内。

    钟离将古琴收起来,说:“我买了你喜欢喝的桂花酒,还准备了你喜欢的花。”

    温迪抬起眼眸,凝望着面前的彩色花环。

    有从陡峭的山峰上采撷而来的纯白色塞西莉亚花,还有从宽广的平原上采摘下来的蓝白色琉璃百合,以及朵朵淡金色的桂花。

    一阵馥郁花香扑鼻而来。

    高大的棕发青年微微躬身,投来一片阴影。

    温迪抬起头来。

    烛光投映在青年人的下颌上,显现出残金色线条,颇有岁月积淀的美。

    他不由微微一怔。

    对方的动作很轻,将花冠戴在他的头上,紧接着转过身去,拿出酒坛。

    修长的手指上,那枚黄玉扳指闪着淡淡的金光。

    温迪开口说:“怎能劳烦钟离大人?斟酒这种小事,我自己来。”

    “温迪阁下远道而来,怎么能让你受累?”

    “什么贵客?我们不必这么见外吧?”

    温迪说着上前一步,想要将酒抢过来,对方却早有预料似的,很快将那坛酒捞在了手里。

    “不必见外……”钟离微微一笑,声音里仿佛蕴含着深长意味,“的确,多年以来,你使唤我还不够习惯吗?”

    温迪沉默片刻,感觉自己以往的引导似乎有些过了。

    而钟离已开始斟酒。

    微风轻扬,金棕色衣摆微扬。

    酒水如泉,而碧玉壶倾泻而出,落入小巧的白瓷酒杯里。

    棕发青年侧颜温润如玉,泛着淡淡的光,自有一股名士风流的味道,像是做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窗外似乎有细碎的雪花飘过,腊叶零落,嵌入泥土里。

    夜间,冬虫鸣叫。

    刹那间,似有万物生长。

    钟离缓缓地将白瓷杯放在面前,将酒水含入口中,缓步走了过来。

    温迪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场景。

    青年人分明面上带着微笑,但他莫名地感觉到面前空间愈发逼仄狭小……

    想到某天早上的行为,温迪不由轻轻一叹。

    叹气的时候,下意识地翕动着唇,微微张开了缝隙。

    对方的唇很快贴了上来。

    而后唇上传来的是……

    他一贯喜爱的酒味,带着熟悉的桂花香气和成熟男子的气息。

    温迪不由呼吸一滞。

    紧接着,一只手臂从背后有力地将他揽过去。

    愈发地靠近后,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还有他一贯喜爱的酒味。

    如果想要喝到,也需要有所回应……

    温迪垂下眉睫,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再不见窗外的景致,却能嗅到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酒本来是甜蜜的,却因带着探索的意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空气中,传来轻重不一地呼吸声和酒滴咽下的声音。

    钟离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诗人面颊上的绯色,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觉得这般模样太过罕见。

    吟游诗人惯常说出挑动人心的话,带着漫不经心地浅浅笑意。

    并非是静如止水,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律动。

    像是一种尽在掌中的云淡风轻。

    “当自持理性的你展现出情绪波动的时候,最是茶的品味之极。”

    刹那间,钟离理解了这句旧日的戏言。

    而今——

    一滴酒染在那片红唇的边沿。

    透明的酒滴折射出唇色的殷红,逸散出微醺的香气。

    只看一眼,也沉醉其中。

    他凑上前去,轻轻地舔过那滴酒。

    温迪不由浑身一颤。

    “当云淡风轻的你动情时,似醉非醉的模样,最是风色佳酿。”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彻耳畔。

    温迪回想起旧日的言语,指尖轻颤,蓦地睁开眼。

    钟离长长叹了口气,遗憾地说:“我以为你会开心。”

    温迪一脸疑惑。

    “你不是最喜欢喝酒吗?既然……”钟离俯身凑在他的耳畔,低声说,“酒是你想要的,吻也是你想要的,应该是双倍满足才对。”

    温迪闻言想到自己说过的话,顿觉身心疲倦。

    双倍满足,倒也不无道理……

    可就算曾经提起过,真的这般实施起来……

    喉中清楚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像是沾染了所有的味道。

    如此难得,老爷子并不怪他喝酒,还要如此放低身段相陪,说起来,真让人感动……

    温迪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喝酒是自由。你管这叫自由?”

    钟离说:“我以为我们的关系是自由恋爱。”

    温迪皱眉:“这不是一码事。”

    钟离轻叹一声:“喝酒的确让人无法清醒。”

    温迪凝眸,打量着面色如常的钟离,忍不住说:“你根本没喝酒。”

    钟离顿了顿,说:“你想要和我分享也可以。”

    温迪呆愣了一下,反问:“你这是什么话?是……在索吻吗?”

    金色眼眸端端地看着他,并不否认。

    温迪轻哼一声,立即站起身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点头晕,双足也有点不稳。

    但凭借着酒鬼诗人的嗅觉,他依然准确地拿到了酒坛,倒了一杯酒,而后如法炮制将酒渡入对方的口中,却忽然一改动作,将酒吮吸回来,迅速地撤开身子。

    整个过程,没有受到任何阻扰。

    他正觉意外,忽然发现面前那双金眸忽然一亮。

    温迪不由心上一惊。

    思绪刚起,还未来得及说,肩膀已被按住。

    举一反三的钟离已学会了新的技巧——

    含着酒渡入口中,而后又收回来。

    如此反复。

    美酒的骤然得到与失去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酒鬼诗人被激起了争夺欲,由此逐渐转变为一种轻咬与吮吸的深吻。

    每一杯桂花酒都盛满了炽热的情意。

    翠色眼眸亦染上一层迷离的水光。

    许久后,一坛桂花酒已经所剩无几,唯余湿润微麻的感觉在唇齿间游走。

    温迪抬起头来:“你……”

    钟离接口道:“我一直虚心向你学习。”

    “咳咳……”

    温迪面色涨红,口中发出一阵不均匀的喘息,接着感觉到宽大的手掌缓缓地拍过他的脊背。

    金色眼眸凝望而来,似乎真的在等待风的指引。

    温迪轻声叹息:“没必要,你有你的风格。”

    “不是说,要我全心全意、从理念到行为上认可你吗?”

    “……”

    温迪不由闭上眼睛,你到底认可了什么?

    而后,一股轻而湿润的感觉落在眉睫之畔。

    是一个很轻的吻。

    像是最初那晚的感觉。

    夜风轻拂,花香弥漫。

    温迪轻轻启唇:“那你轻一点。”

    轻如梦呓的声音落下,少年已软软地倒在青年的怀里。

    酒滴飞溅,浇灭了烛火。

    轻解青衣,素衫飘落。

    帽子跌落在床畔,头上的花环亦散开。

    花叶零落成泥,汁液的芬芳蔓延其间,是混杂着酒味的风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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