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拎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进裴珑的院中。


    靠近门口时,她听见屋内响起赵青平温和的嗓音。


    “你身体不适,多休息,李婶给你熬了补汤,我去给你端过来。”


    裴珑的房间一如往年,布置简单,墙边的架格中摆放中一些小玩意儿,最顶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株红梅。


    两人打了个照面。


    粥粥提起食盒:“喏,我带来了。”


    赵青平看看粥粥,回头对裴珑说:“看来是我白操心了,小裴自然是有人惦记着的。”


    他的话说得揶揄,话里的两人都没当回事。


    裴珑躺在被窝里,露出一个脑袋,明朗的笑冲散他脸上的苍白:“我与粥粥自幼相识,粥粥重情重义,惦记友人再正常不过。”


    粥粥哪有时间理赵青平,她这会儿正盼着赵青平早点走人,这样她也好心安理得地分裴珑排骨汤的一杯羹。


    她把食盒放在案几上,手搭在盖子上。


    “这会儿吃?”粥粥扭头,问裴珑。


    少年靠在枕上的脑袋动了动,他双手撑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身,赵青平“哎”一声,上前扶起他。


    他的精神气比之前差不少,神情疲惫,强撑着看着她……手里的食盒。


    她揭开盖子,浓郁鲜香的气味飘出来,粥粥的眼神凝固在排骨汤上,片刻后移开视线,极为自然地看向赵青平。


    赵青平怔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


    粥粥师妹和小裴师弟虽有书信来往,可他们确实又十年未见,一位长成翩翩少年郎,一位出落得如月宫仙子,男女有别,亲自照顾师弟吃食太过亲密。


    粥粥师妹有所迟疑也是应当的。


    要是让粥粥知道赵青平是这样想她的,简直要笑掉大牙。她根本没想那些有的没的,盯着赵青平的想法其实很单纯,只是在放空大脑,思考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他识趣地离开而已。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赵青平就走到她跟前,以一种“端方有礼”“识大体”的气质去够食盒里的饭菜。


    嗯??


    他要照顾裴珑喝汤?那怎么行!


    粥粥感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视线盯着她,但她没空管,只顾着伸手阻拦赵青平的动作,还没碰到赵青平,身后的裴珑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


    赵青平的手迅速转弯,收了回去。


    粥粥松了口气。


    只见赵青平大步走到裴珑身边,担忧道:“裴师弟还有哪里不适?”


    裴珑斜眼扫过食盒,笑着道:“我没事,没坐稳扭了下,劳烦师兄照顾我,现在有粥粥在身边,师兄还是赶紧去处理自己的事要紧。”


    赵青平是恭华宗的大师兄,平日除了提升自己的修为,还要督促小弟子们,指点他们如何凝气,如何引气入体。


    粥粥站在案几旁,对上赵青平的视线,脸上立刻摆出一副令人觉得可靠的、成熟的模样。


    “去吧师兄,裴珑这儿我来照看。”


    赵青平思考片刻:“那就有劳粥粥师妹了。”


    “同门友爱,谈什么有劳不有劳的。”粥粥不赞同地摇头,随即笑眯眯地摆手,目送赵青平出门。


    院子的大门被合上。


    粥粥在裴珑的床榻上放上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案几,它被摆在裴珑面前,正好把裴珑被子下的两条腿禁锢在里面。


    做完这一切,她才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在小案几上。


    一碗清炖排骨,一碗山药粥,还有一个白白净净的空碗。


    粥粥拿出空碗的那刻,裴珑用袖子掩住下半张脸笑出声。


    粥粥看过去,用手指头敲着空碗的碗边,眉头一挑。


    裴珑忍住笑,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把排骨汤推到她面前。


    “粥粥替我尝尝。”


    上道。


    裴珑话一出口,粥粥心里就蹦出这俩字。


    不过……,反复观摩裴珑的神色,粥粥心里面直突突,书里面的龙傲天向来是普信自大或隐忍爽朗,小种马这眼神反而透着一股古怪的意味。


    奇怪得很。


    她没眼看,故作镇定,一手去端空碗,半道上手腕却被握住。


    少年的手跟他的人一样,生得修长漂亮,大概是因为生病,他的手比正常人的体温更高,触摸在她的皮肤上,粥粥还没觉得怎样,倒是裴珑手指一抖,险些歪倒在床。


    粥粥:……


    裴珑松开手,对着粥粥俏皮眨眼:“就着碗喝吧,我没胃口,吃不下这么多,免得平白浪费一个干净的碗。”


    粥粥审视着裴珑,他的唇色失了颜色,俊俏漂亮的脸压不住从身体里流露出的倦色,看来是真的没胃口,不是哄骗她。


    她没那么丧心病狂,把病人的补汤全倒自己的肚子里头,看出裴珑没说谎,粥粥才心安理得地端起碗。


    她吹了吹滚烫的汤,余光瞥见裴珑床下的长靴。


    靴沿沾了一圈湿泥。


    夏日雨水多,前几日下过雨,这两天又经历暴晒,恭华宗的地面早就变得干燥,如果是在宗内走动,长靴绝不可能变成这样。


    在她睡着的那几个时辰,裴珑出宗了?


    粥粥瞥一眼小口小口吃粥的裴珑。


    突然伸手搭在他的手上。


    “怎么了,粥粥?”裴珑舀粥的手一顿,稍显迷茫地看着她。


    “你这病怎么还没痊愈。”


    裴珑以前身体就不好,虽然长得胖身体却不健康,每隔大半年就病一回,看着怪可怜,书里不是说去药石谷后就痊愈么?


    “快好全了。”裴珑咽下粥。


    粥粥没再问,她想起陆瑶光。


    “我睡着后,你出去碰见陆道友了?”


    想到被他装在小匣子里埋在无忧山石洞里的《男德》,裴珑难以启齿。


    他迟疑了一下,只好说:“我去山里透气,回宗时偶然遇到了她。”


    去山里?怪不得长靴上有湿泥。


    裴珑放下碗,凑过来:“粥粥,我昏过去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一双眼里盛满求知欲,似乎十分迫切地想知道当时发生了哪些事。


    原来这就是小情侣吵架期间别扭的关心?


    粥粥心领神会,拣着陆瑶光的事说:“陆道友挨了陆爷爷一巴掌,被罚去戒律堂抄三百遍清心咒。”


    “挨打?”裴珑牵住粥粥的袖摆,追着问,“肿了吗?”


    回想着陆瑶光可怜的模样。


    粥粥点头:“肿了。”


    说到这,粥粥从芥子袋中拿出青玉膏塞给裴珑。


    “粥粥?”裴珑不确定他是不是领悟错了粥粥的意思。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立马让裴珑明白,他的猜想没有出错。


    粥粥:“陆道友的脸上的伤还没治,我跟她不熟,改日你送去?”


    早点被陆瑶光拿下,也好有望变成正常人,好好的少年当什么龙傲天,还收一堆后宫。


    少年弯眸一笑:“我知道了。”


    裴珑捏紧青玉膏,想到陆瑶光对他势在必得、将他视为所有物、又极为轻贱他的模样,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


    的确,陆瑶光的态度,看起来就像是心口不一,宛如不知如何交友的别扭少女,粥粥认为他们之间有误会也正常。


    兴许粥粥还以为他方才问那几个问题,是在担心陆瑶光的伤势。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误会。


    他是故意的,故意挑选在自己体弱时刺激陆瑶光挨那一巴掌,故意晕倒在宗门口引来陆老先生。


    陆瑶光挨那一巴掌,本就是她应得。


    这些话,他怎么好意思跟粥粥解释,以前那个纯然的小胖子变成如今的模样,粥粥若是知道,定会觉得他这挚友陌生至极。


    ……


    粥粥没有再喝排骨汤。


    她之前在小厨房吃过饭,也不饿,就是闻着排骨汤香,心里馋得慌。


    蓦地,她想到自己今日的课业还没写完,连忙放下碗,叫了一个奴仆进来服侍裴珑便走了。


    奴仆侯在一旁,等着裴珑吩咐他收拾碗筷。


    却不想余光瞥见——


    眉眼疲惫的少年一改神色,满脸好奇,他推开面前的山药粥,端起剩下半碗的排骨汤。


    盯了片刻,然后试探性地、郑重地、略感新奇地伸出一截舌头,舔舐碗里的汤水。


    似乎尝出味道,容貌殊丽的少年郎露出一口白牙,低声道:“难怪她喝得香,味道确实不错。”


    奴仆顿时瞪大了眼,生怕被裴珑发现他的窥视,立刻低下头,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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