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客栈,厨房里。
面对这一大麻袋的蚕豆,阿桃行动起来,挨个将它们从豆荚中剥出,又挨个地清理干净。
她在地上放了好几个大盆,把所有的蚕豆粒投入进去,用清水浸泡。
蚕豆粒吸了水以后开始发芽。她挑出几颗来抽查,用手轻轻一掐,将蚕豆掐断,没有见到白心。这时候便可以去壳了。
蚕豆泡水期间,她一直守着那几个盆子,时不时就伸出脑袋看看,对它们甚是上心。她心知蚕豆浸泡的时长要适当,万一时间短了,蚕豆泡不开;万一时间长了,豆粒会变得僵硬。所以,适当地泡一下,方便去壳就好。
等到蚕豆去了壳,就成了两半豆瓣。
她把颗粒过小的豆瓣剔出,单独装起来,准备晚上炒了吃,节约又不浪费。
其余大小合适的豆瓣装在竹筐里,连着筐子一起下锅,用热水漂烫。豆瓣烫到两分熟的时候,她就赶紧整筐取出,又放入另一锅冷水浸泡,等到豆瓣的温度降了下来,就再拎出竹筐沥水。
这回,她又一次挑出几颗豆瓣来抽查,掐断一看,与先前不同,这次里面已经能见到白色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豆瓣合格,接下来就要在豆瓣中加入适量的面粉,与之混合拌匀,再然后,便是制曲发酵了。
制曲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就先搁着。
做完这些前期准备之后,她终于可以休息啦!
阿桃擦了擦汗,累到瘫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困得眼皮都直打架。
美食来之不易,需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每一个环节里,都得报以严谨的态度用心制作。这样怀揣着一腔热情做出来的美食,才能将风味,发挥到最好。
所以,她总是饿着肚子去做饭!如果她吃饱了再去做饭,看见那些食材,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期待了。切菜时没有热情,燃起油锅时也没有热情,火候把握失当,做出来的菜也就不会好吃了。
不过,饿着肚子做饭虽然能做得更好吃,却也导致了一个后果——
就是烹饪出了美食之后,饥饿使她食欲加倍,饭量同样也加倍!所以,她才会越来越胖……
“小肉包,晚饭做了没?”
平地里一声惊雷,一个更有食欲的人出现了!
楚玄饿得直叫唤,嚷嚷着要开饭,不过阿桃向来不准他进厨房,是以他只敢在外面,隔着门叫一叫。
阿桃被他这一嗓子给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儿睡着了。
这一天忙得要命,她向窗外一看,竟然已经天黑了。
“我这就做饭。”
她一边应着,一边挣扎着爬起来,拖拉着脚步,在灶台前生火,起油锅。
“滋啦滋啦”,油在锅里欢快地爆裂着,阿桃却打不起精神,张大了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油锅、油锅……我要在里面下什么?”
她挠了挠头,困得迷迷糊糊,打了两颗鸡蛋丢进锅里。丢进去之后才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应该先在碗里把蛋黄和蛋清搅匀。
她手忙脚乱,赶紧用筷子在油锅里胡乱地搅了搅,勉强将蛋黄打碎,然后草草地翻炒了两下盛出来,又把先前剔出的那些小蚕豆下进锅里去。
“蚕豆炒鸡蛋,好简陋,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嫌弃这顿简陋的晚饭。”
她喃喃地说道,也不知自己是在跟谁说话。还觉得有点耳鸣。
她发现了一件事!不仅吃饱了再做饭会做得不好吃,困的时候做饭,好像会更不好吃!
燕绥刚一推开门,就看见阿桃正把一锅蚕豆炒鸡蛋,费力地往盘子里倒。
她弯着腰,眯着眼睛,似乎对得不太准,那些蚕豆都掉在了盘子的外面,滚得到处都是。
他大步走向她,接过那口锅,将剩下的蚕豆炒鸡蛋准确地倒进了盘子里。
她努力地保持清醒,奈何实在太困,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面前有一个男人,好像是大掌柜。
“麻烦你,把这个盘子端出去,我去盛饭——”
她说到一半,隐约感觉有什么不对。
“咦?饭?饭呢?”
她在厨房里转来转去,饭还没找到,先把自己脑袋磕在柜子上了。
他无奈地拉住她,阻止她再到处乱窜。
“你没烧饭,不必找了。”
“我没烧饭……”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支撑不住地合上了眼皮,顺着他的胳膊滑过去,靠在了他的怀里。
她竟然站着睡着了!
怀里那珠圆玉润的少女,仿佛真的像是一颗小肉包一样,软绵绵,肉乎乎,还香香的。
燕绥全身都僵硬住了,感觉极不自然,一双手放在这儿也不是,放在那儿也不是。
怀里突然多出一个小肉包,好不习惯。
不过,这感觉,似乎还不赖。
她整张脸都贴在他的心口上,他低下头看去,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头顶,束起的乌黑发辫。
忙碌了一整天,她应该很累了。自打来到他的客栈,她就一直处于这样的忙碌之中。
看着这颗疲惫的小脑袋,他的心头浮上了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让他突然开始反思,他早已算计好的那些计划,是否真的合理。
这是怎么了?他竟然开始动摇。
也许,她对他的意义,早就不只是客栈里掌勺的大厨。
阿桃困到站着都能睡着。半梦半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躺在一张舒适而又温暖的床榻上。
那张床还会说话呢!
她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言细语。
“你睡吧,我来烧饭。”
有人烧饭了,她不用烧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升起,她突然一点儿也不担心了,安心地睡去,睡得好香。
燕绥抱起熟睡的阿桃,脚步平稳地走出厨房,仿佛怀里的人儿没有一点儿重量。
楚玄早就对晚饭望眼欲穿,守在门外已久。不料竟看见,这两人以这种神奇的组合现身,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哇,掌柜的你——”
一道凌厉的目光投过来。那双没了温和色彩的黑眸里面,有警告的意味。
楚玄自觉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发出声音,乖乖地让出道路,给掌柜的通行。
他可不敢吵着小肉包睡觉,看掌柜的那眼神,好像真的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
阿桃是被香醒的。
啊,好香的味道!
是食物的味道!
那香味飘飘忽忽地钻进她的鼻间,她闻着闻着,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随后便悠悠转醒。
呃,她好像困得断片了,在这之前,她是在做什么来着?
好像是在做饭!饭还没做完!
她一惊,坐了起来。这一坐起来,才发现她正睡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上。
难道,她意志力超群,能在完全睡着之前,自己摸索着回了房间睡觉?
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不是她故意要往难了猜测,只是整个客栈里,根本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扛得动她的人……
她呆呆地坐在榻上,鼻间闻到的食物香味越来越近,直到燕绥打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大碗。
这时候,香味终于没有任何阻拦地扩散开来,溢满了整个房间,她的饥饿感也在同一个时候到达了顶点。
她盯着那只碗,两眼放光,顿时来了精神。
她迫不及待地跳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光着脚奔向他——其实是奔向那只碗。
“这是什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仰着脑袋,对那只碗里喷香的食物,是十二万分的感兴趣。只可惜他抬高了胳膊,将碗举得高高的,不肯让她窥见半分。
燕绥高举着碗,提醒道:“穿鞋。你先穿了鞋,才能看。”
现在还是春日的天气,地面尚还有些寒凉,她连鞋都不穿,竟敢光着脚在地上乱跑。
她低头一看,可不是么,她还真没穿鞋。一双白白胖胖的脚丫踩在地上,脚底都沾染上了灰尘,并且,还有点儿凉飕飕的。
尴尬了,她好像,又在不经意间,犯了大忌。
她竟然在一个男人面前光着脚丫!若是在江南裕陵,这样不雅的仪态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她又又又在他的面前失礼了。
她慌慌张张地跑回去,从床底下找出自己的鞋,赶紧把脚丫塞进去,藏好。
然后,她红着脸颊,为了食物又厚着脸皮,再次来到燕绥跟前,眼巴巴地抬起脑袋看着他。
燕绥这才大发慈悲地放下高举的胳膊,将那只大碗,搁在厢房中的桌子上。
她往碗里一望,只见碗里码着整整一碗面条,分量充足。面条上头,还浇着香喷喷的葱油,盖着一个形状优美的荷包蛋。
“葱油拌面!”
她欢呼一声,乐得眉眼弯弯,胖乎乎的脸颊鼓起来,笑容好灿烂。
“大掌柜,是你做的吗?真的好香噢。”
她捧着面碗,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
他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她这一顿夸奖,让他突然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不太会做菜,所以,只做了一碗面。”在这一方面,他还真没什么自信,“不知道能不能合你的口味,不过多少先吃一点吧,补充体力。”
做饭给“厨神”吃,他真是何德何能!他不过是不忍她太过操劳,做了点儿能吃的东西,送来让她充饥饱腹而已。至于好不好吃,他是全然摸不准了。
燕绥却不知,眼前的人儿,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
阿桃看着这碗面,光是看着,还不知道口味如何,可她就是觉得很高兴。
燕绥会为她下厨,她真是没有想到。这原本不是他的职责。
在她动筷之前,他还体贴地,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
她喜滋滋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茶水都是甜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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