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鸡丝凉面

    因为叶瑜正好来了, 所以他就帮着叶父在店里招呼客人,虽然他人小力薄,但算算账还是能做到的。

    有常来店里的客人看见柜台里站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儿在一本正经地算账, 便笑出声来, 跟叶父说:“这是你家孩子?都能帮你收钱了, 当真是聪颖。”

    叶父慈爱地摸摸他的头,谦虚道:“这孩子于算数一道上倒是颇具天赋。”

    这一上午依旧是宾客盈门,卖到中午他们准备好的卤味几乎已经全部卖空,只剩下些边角料, 叶父见此直接把那些拢了拢,放进一个盘子里,端到饭桌上当作一道菜吃。

    因为叶瑜在山上找到不少新的香辛料,比如说甘草、草果之类的,所以他们现在用的卤料跟之前相比已经是天差地别, 也因此现在铺子里售卖的卤味味道会更美味几分。

    叶瑜在啃一只卤鸡爪, 咸香麻辣的味道堪比现代的小零食,叫人一直停不下嘴。

    “下午咱们得再卤一锅来卖,我原本以为夏天不会比冬天卖得好, 但没想到, 天越热竟卖得越多。”

    叶父对此颇有些纳闷, 卤味偏咸偏辣,怎么想在夏天的销量都不该比得上冬天啊。

    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叛逆,人呢,就是越冷的天越爱吃冰糕,越热的天越爱吃火锅, 讲究个热辣滚烫, 更别说他们家的卤味很是开胃, 大夏天的就着卤味很快就能将一碗饭吃下去。

    叶瑜最喜欢吃他们家卤出来的鸡胗,肉很紧实,一咬下去非常弹牙,又辣又爽。

    叶父见状把盘子里的鸡胗往他那里拨了拨,嘴上却说:“这东西太辣了,你还是少吃点好。”

    “我就吃这一顿。”叶瑜说到这突然怀念起现代各种小吃。

    麻辣烫,小龙虾,臭豆腐,烤冷面…

    他偷偷擦了下嘴角,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这些小吃复刻出来。

    一顿饭吃完,叶父问他们,“你们一会要去接河哥儿回家吗?”

    叶瑜点点头,“是的,去武馆。”

    “好,路上注意安全。”叶父嘱咐了两句,就当他们离开。

    从铺子离开之后,叶老大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带着叶瑜走到一座宅子门口,门口立有两座石狮子,正是一派威严景象。

    叶瑜抬头一看,门上的牌匾刻着几个字-兴隆武馆。

    他们上前敲门,不多时便有人将门打开,得知他俩来意后,那人把他们请进来,“叶河师弟今日的训练任务还没完成,得麻烦你们稍候片刻。”

    叶瑜随着他走进宅院,只见它内部空间极大,是两进的宅子,院子里空旷至极,只放有数个梅花桩和木人桩,墙角还堆着些沙袋。

    此时正有弟子在院子里击打着木人桩,人体与木头发出的碰撞声让叶瑜听着都手疼。

    引路的人把他俩请进堂屋,紧接着端上来一壶茶给他们斟上。

    等屋里没人的时候,叶老大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对叶瑜说:“这里可真气派,我都不敢说话。”

    叶瑜能理解他的感受,武馆装修主要用的是深色原木,用色极简,因此显得十分刚硬严肃,让人看了竟不敢随意说话。

    不过他也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他大伯放心。

    “正因如此二哥才能学到更多。”

    果然这话一出,叶老大立刻挺直腰板,喜道:“老二是极淘气的,武师傅可得好好教导他,不听话就直接打手掌,千万别客气。”

    而叶河从他师兄那里得知他爹和他弟来接他,因此刚扎完马步,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他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就听到他爹说的这一番话。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他嚷嚷起来。

    叶瑜闻言站起身,好好打量了一下已经有一个月没见的二哥,看到他第一眼,叶瑜脑海里浮现的想法竟是他哥长高不少。

    叶老大是很传统的父亲,他听到儿子的话虽然心虚,但并不接话,反而开始转移话题,“你训练做完了吗?在武馆可有听师傅的话?”

    “做完了,等我回去收拾个东西咱们就能走。”叶河用帕子擦擦汗,然后拍着胸脯说:“我当然有听师傅的话,我可是师傅最贴心的徒弟。”

    叶河是武师傅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同时也是最小的徒弟,像他们这样的亲传弟子是拜过天地,日后要为师傅尽孝的,而外头那些普通徒弟就是送过来随便学学,学得如何也没人关心。

    他说完这话眼睛还往左右瞟了瞟,一副做贼的样子。

    随着他的动作便有一股汗臭味传来,叶老大抽抽鼻子,顿时被熏得一激灵,他连忙用手把鼻子捂住,嫌弃开口:“你还不赶紧去洗澡换件衣服,这一身味也不嫌难受。”

    叶河闻言举起胳膊闻闻,面上一派无辜,“有味吗?我怎么没闻到啊。”

    这次答话的就不是叶老大了,而是那个引路的师兄,他端着一盘点心吐槽,“你昨儿晚上忘了洗澡,睡床上熏了我一晚。”

    “意外意外。”叶河摸着脑袋憨笑道:“我这就去洗澡。”

    “爹和宝哥儿你俩再稍微等一会,我马上回来。”

    还没等叶老大说话,他就跑去了后院厢房,那边时时刻刻有药浴备着。

    他师兄无奈地摇摇头,把点心放在桌上,“也别干等着,来吃几块点心。”

    青瓷的盘子里摆着五块浅黄色的点心,每块上面嵌着一朵桂花,十分精致好看。

    是桂花糕。

    叶瑜被它的样子给惊艳到了,欣赏半晌才拿起一块放在嘴里,香甜绵软的桂花香气瞬间盈满口腔,要非说一个缺点,那就是吃多了容易噎得慌,不过只要配上一杯茶,这种情况就会缓解很多。

    其实糕点就应该配上茶吃,一口糕点三口茶,等吃完一块也就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说句实话叶瑜是真没耐心把一块点心分成五六口吃完,因此他只吃了一块就用帕子擦干净手,坐在那儿垂眸喝茶。

    显然叶老大也吃不来这么细致的点心,他囫囵吞枣吃了两块,也不知道有没有尝出味来。

    不过这时候叶河已经背着行囊急匆匆地出来了,他走之前还不忘把盘子里剩下的那一块桂花糕整个塞进嘴里。

    刚坐上驴车就被噎得直翻白眼,叶瑜无奈极了,把手边装有绿豆汤的竹筒递过去。

    叶河喝了半桶绿豆汤才把堵在嗓子眼里桂花糕顺下去,他舒口气,“谢谢宝哥儿。”

    “我跟你说,武馆厨娘做的饭还没有咱奶做的好吃呢,唯有做得一手好糕点,桂花糕和绿豆糕的味道都很好。”除了噎得慌。

    “那你回去可得好好吃一顿。”叶瑜说完又仔细从上到下看他一遍,“我看你壮实了不少。”

    如果说他原本是虚胖,那现在身上就已经锻炼出肌肉,固然体型比原来缩水了一些,但蕴含的力量怕是比以前要多得多。

    “可不是,”叶河得意地说,他把胳膊伸到叶瑜面前,示意他捏一捏,“你来捏捏,我现在可有劲了。”

    叶瑜没推辞,上手捏了捏他的胳膊,果然有肌肉,硬梆梆的根本捏不动。

    “师傅说练了武功就不能半途而废,而且我年纪有些大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打根基的时候,只能尽量弥补。”

    叶河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遗憾,他是真觉得练武很有意思,也不觉得累,反而很是充实。

    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他三四岁正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宝哥儿刚出生,为了保住他的命几乎把整个家底都投了进去。

    “不过现在已经很好了,我至少能做我喜欢的事。”

    叶瑜看着叶河眼里的光,心里一震,那道光芒名叫憧憬和期待。

    因此他眨眨眼睛,垂眸应和一句,“是啊,这样就很好了。”

    他们在这样的气氛里很快就回到了叶家村,叶河率先跳下来,然后抱起叶瑜,把他也从驴车上抱下来。

    正在村口磨盘处磨豆子的村民一看到他就招呼道:“河哥儿回来了?在武馆里过得怎么样?”

    “肯定是不赖,我师傅师兄都对我很好。”叶河很是自豪。

    “那就好。”村民乐呵呵地用木扇扇风。

    他们往村里走的时候,不时就能听见招呼声,大多都是对叶河的,他是村里第一个去武馆的孩子,自然引起了许多好奇。

    在路上叶河偷偷在叶瑜耳边说:“宝哥儿,明天咱们去找全哥儿他们俩玩吧。”

    对他来说,非要说出住在武馆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没办法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不过叶瑜的话给他泼了盆冷水,“你忘了我们要去私塾念书吗?”

    叶河的脸瞬间垮下来,他想了一会,才说:“那就等你们下学。”

    “这还差不多。”

    他俩已经计划好明天要去哪儿玩。

    转过弯就看见叶老太和叶大嫂等候在门口,还能听到叶大嫂说话的声音,“咋那么慢,走快点啊。”

    “奶,娘,我回来了!”

    叶河扑过来一边挽住一个,高兴地说:“奶,咱今晚吃什么啊,你们可不知道,我可想念咱家的饭了。”

    叶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吃鸡丝凉面。”

    她又伸手揽住叶瑜,然后带着两个孩子进屋。

    “这水井打得是真好,现在做凉面只需要把煮好的面放在里面阴一下就成。”

    叶老太说完就端着三碗鸡丝凉面上桌,催促他们快吃,“我们都吃完了,这是专门给你们留的。”

    只见足有脸那么大的粗瓷碗里整整齐齐码着微黄的面条,跟平常吃的粗面不一样,这次的面条偏细,仿佛一夹就碎,除了面条以外还有绿色的黄瓜丝、红色的胡萝卜丝和白色的鸡丝,颜色十分丰富,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各种食材上还淋着一层灰褐色的大豆酱。

    叶瑜咽了下口水,拿筷子将面条配菜和大豆酱搅拌均匀,这才夹一筷子放进嘴里。

    一入口他就能尝到面条的麦香,黄瓜丝和胡萝卜丝的鲜甜,鸡丝的油韧,还有大豆酱的咸香四溢,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互相衬托,让这一碗鸡丝凉面显得尤其美味。

    凉面凉面,顾名思义吃起来是凉的,在炎热的夏天吃一碗实在是极开胃,桌上三人只顾埋头吃面。

    吃到最后,叶河摸着肚子说:“果然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

    叶瑜迷迷糊糊中听到屋子外边传来细碎的声音,他用头蹭蹭枕头,迷糊半晌才睁开眼,坐起身在床上呆滞了一会。

    彻底清醒过来之后,他边打哈欠边往外走,正在收拾东西的叶母看到他,惊讶地问:“怎么起这么早,还没到叫你起来的时候呢。”

    “就是突然醒了。”他揉揉眼睛回答道。

    叶母也没多问,她吧手里的脏衣服抱出去,“行,那你先去洗漱,一会过来吃饭。”

    “诶。”

    叶瑜应一声,然后拿着刷牙子走到前院,刚过去就发现叶河正在墙边扎马步,嘴里时不时还喊上两句,小米正围在他身边转圈,估计他刚才听到的就是叶河发出的动静。

    “你这是在干嘛?”

    “做早训,师傅跟我们说不管在哪里早训是绝对不能停的。”

    也不知道他扎了多久的马步,反正叶瑜看到他的时候,他满头满脸全是汗,身上的衣服也都已经湿透了。

    就算如此他的姿势依旧很标准,叶瑜收回视线专心刷牙,任何一个坚持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叶瑜洗漱完冲小米喊道:“小米快过来。”不让它继续打扰叶河早训。

    小米听到它的名字后汪汪叫了两声,连忙摇着尾巴跑过来,兴奋地蹭着叶瑜的腿。

    他弯腰摸了摸小米的头,“走,去吃早饭。”

    “宝哥儿你等等我,咱们一起。”

    叶河说完就直起身走到井边,他刚想舀井水冲凉,就被从灶房出来的叶大嫂制止了,“给你烧了水,进屋用热水洗吧,凉水对身体不好。”

    叶河点点头,拽着毛巾就往屋里跑。

    见他离开,叶大嫂便对叶母感慨道:“不过短短一个月,这孩子变化可真大。”

    “可不是,武师傅调/教人真有一手。”

    早饭简单又美味,叶瑜吃过之后,背着书囊和叶敬一起往私塾走,他俩在路上正好遇到叶栓和叶明辉。

    叶明辉看到他俩连忙凑过来问:“河哥儿是不是回来了?我太想他了。”

    “回来了,等下午下学,咱们一起出去玩。”叶瑜笑眯眯地回答。

    “那敢情好。”叶栓也跟着喜笑颜开,“我跟你们说,坡下有许多野果子熟了,正好可以摘了吃,兴许还能逮到野兔野鸡呢。”

    就算他们现在并不馋肉,但要是真有猎物往他们身上撞,他们也不会嫌弃。

    今日叶先生教的是《百家姓》,叶瑜在书里找到了叶姓,排在第二百五十七位。

    他找完自己的姓之后,又不由自主的开始找另外一个姓,褚排在第十一位。

    学习《百家姓》不仅仅是认识书上的每一个字,还需要了解每个姓氏的全貌,深挖其背后的光辉历史。

    叶先生从姓氏讲起,延伸至每个姓氏背后的名人轶事,加深学生们对姓氏文化的了解。

    比如赵就出自嬴姓,始祖是造父,后来赵姓子弟世代为晋大夫,掌握晋国大权,战国时期建立赵国,又因为赵国被秦国所灭,所以赵姓子弟便散落民间。

    而赵姓名人又包括赵匡胤和赵云等。

    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叶瑜竟听得有些入迷。

    直到叶先生说:“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你们回去记得把今天学的好生背下来。”

    他方才如梦初醒。

    这时候门口突然探出来一张脸,叶河鬼鬼祟祟地往里看,被叶先生逮个正着。

    “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想进来就直接进来。”

    叶河闻言摸着脑袋蹭进来,乖乖叫一声叶先生,然后说:“先生,我是来等两个弟弟的。”

    叶先生把水杯放下点了下头,拿着自己的东西施施然离开。

    “呼,叶先生还是那么可怕,吓我一哆嗦。”等他走后,叶河猛地松口气,然后一手环住叶明辉的肩膀,一手拉着叶瑜的胳膊,兴冲冲地说:“快,趁着天还亮着,咱们赶紧出去。”

    叶瑜看他兴奋的样子不由笑了笑,背上书囊顺着他的力道往外走。

    如今正是日头最好的时候,枝繁叶茂,风把不知名的花香送来。

    坡上坡下有各种野菜生长,婆婆丁,芥菜,曲麻菜,刺五加,猴腿菜,黄瓜香,蕨菜…

    叶瑜尤其喜欢黄瓜香,别的野菜生吃都略带苦味,只有黄瓜香的嫩叶带着黄瓜独有的清香,不管是做汤做馅还是炒着吃凉拌着吃,都是极美味的。

    除了这样的野菜以外,还有一种野果也特别有意思,叫做灯笼果,顾名思义,就是形似灯笼,果子外面裹着一层薄薄的外衣,秋天成熟后外衣变得透明,里面的果实吃起来甜而不腻,而在夏天没成熟的时候外衣是绿色的,只需要用竹签在果蒂处小心钻一个孔,从孔里把果实果肉挤出来,就能得到一个中空的果皮。

    这样的果皮放在嘴边可能吹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人吹出来的像是哨声,有人吹出来的像是小鸟叫声,不一而足。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淡中渐渐度过,叶河三天之后依依不舍地从家里离开,走之前叶老太还特地往他背囊里装了些核桃杏仁,叫他回去跟师兄弟们分着吃。

    作者有话说:

    捉了个虫

    第52章 林檎

    熙熙攘攘的京城集市上, 有一家店门口排了老长的一队,幸好现在是清晨,太阳还没露面, 外边的温度尚算凉快, 就算如此, 那排队的人们依旧是热得不行,汗水从他们额头上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坑。

    有从其他地方来的行商,见这场景便满脸疑惑, 不由出声问道:“这家店卖的难不成是什么珍贵东西?”

    排在队尾的一个大爷听到他的问话后用手扇扇风,热情地回应,“看来您是很久没来咱们这儿了,这家店是褚大将军开的,里头卖的是各种羊毛制品, 可别说, 羊毛袜子和羊毛衣裤是真好穿,又柔软又贴实,虽然现在天气热穿上还有些闷, 但再过两个月就正合适。”

    行商听着跟听天书似的, 他沉默半晌, 又问:“当真如此神奇?”

    “可不是!皇宫里皇帝和皇后都穿上了,这还能有假?而且官老爷们也遣人来买,喏,”大爷往前指了指,“看到那个矮个子没?他可是当今宰相身边的长随。”

    其实到这时候那位行商已经信了八分, 毕竟有皇帝皇后率先做出表率, 而且褚将军的大义这世间谁人不知?年复一年镇守边疆, 一次又一次打退流寇。

    因此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位大爷的身后,也不知排了多久,终于轮到他们进店。

    刚进店他就被站在店铺正中央的一个假人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幸好被店里伙计给扶住了,“这位客人别怕,那只是个用木头做的假人。”

    行商站稳之后定睛一看,才确定那确实是个不会动的假人,不自在之下就开始抱怨,“你们咋放个这在门口,吓死个人。”

    伙计连连道歉,然后说:“您看那假人身上穿的就是我们店里的羊毛织品。”

    这话一出,行商顾不得其他,连忙过去仔细查看,羊毛衣是低领的,刚好可以被外衫遮住,他的手在摸上去之前顿了下,转头询问道:“是否可以上手?”

    “可以的,您请自便。”

    伙计说完就退到一边,任由店里客人自由选购。

    行商手里摩挲着羊毛衣,细密扎实的手感让他心里一动,紧接着又试了试厚度,不算厚,但却很是暖和,这可是个好物件啊。

    他又蹲下拽了拽羊毛裤子,果然是弹性极佳,还有羊毛袜子和羊毛手套,都让他非常满意。

    颜色上有靛青,桃红,鹅黄,素白几种,都是极漂亮的色彩,男人们可以穿靛青的,女人小孩们可以穿桃红鹅黄的,就算是不喜欢艳丽色彩,也可以选择素白色。

    因此他刚站起身就问道:“这些羊毛织品可否批量购买?”

    “可以的,而且如果您购买的量大,我们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这位行商来自大昭国西北,那边风沙极大,对于保暖有更高的要求,这些羊毛织品刚好就很合适。

    他离开店铺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想来最后的结果应该让他很是满意。

    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羊毛织品便风靡了整个大昭国,就连叶家所在的偏僻的黑河县城都有行商带着羊毛织品过来售卖。

    叶瑜也是没想到,他们家跟褚将军谈的这个生意竟然这么快就初具雏形,不过人力物力却大多是褚家出的,他就出了个方子,结果就占了这羊毛生意一半的收益。

    他这话刚说出来就被褚绪风给否决了。

    “千万别这么想,如果不是你的法子,我爹也不会想到羊毛竟然可以编织成这般保暖的物件,该是我们父子俩替靖边城的兵卒家眷们谢你才对。”

    褚绪风说的是真心诚意,如今靖边城可算是大变样,从他爹飞鸽传书来的信件中可以得知,自从把编织的法子教给她们之后,城里的羊可算是成了香饽饽,一个个趁着羊还没褪毛紧赶慢赶的把羊毛都给剃了下来,女子们在家里日夜编织,织好的羊毛织品按件算钱,统一交给他爹的心腹,然后由他们家卖出去。

    卖来的钱一半存起来换成银票,按月派人送到叶家,另一半则是充当军费,大大缓解了靖边城的压力,至少兵卒们一顿饭能吃上一口肉。

    “而且你提出的宣传法子可真是极妙,几座大些的都城皆有店铺,羊毛织品的口碑便一点点发酵起来,由点到面,覆盖了整个大昭国。”

    褚绪风这话一出倒是让叶瑜刮目相看,他说出了这个宣传法子的精髓,可不就是由点到面?就算是在现代,他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此叶瑜又提议道:“羊毛还可以织成羊毛毯,若是有染料,像染布那样染成不同的颜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除了麦穗花纹以外,只需要稍稍变针,就能织出其他的纹样。”

    “确实如此,我爹在信中说靖边城里已经有那心灵手巧的妇人编织出一种类似葫芦的纹样,这种纹样刚一入市就得到许多富贵人家的青睐,毕竟葫芦谐音福禄,实在是个好寓意。”

    时人皆迷信,就连叶瑜对神鬼轮回也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就在他俩在屋里聊天的时候,叶母敲敲门,然后端着果盘走了进来。

    “你俩吃个果子歇一会。”

    褐色的木盘里放着七八个果子,大多是野梨和杏子,前者味道偏涩,后者又太酸了,所以叶瑜不是很喜欢吃,只是在现在这个年月,哪里有各种各样的水果吃呢,再不喜欢也只能硬着头皮吃。

    不过今天的杏子刚入嘴就让他惊讶了一番,果肉十分柔软,甜味竟然压过了酸味。

    叶母见此笑眯眯地说:“如何?今日的杏子我特地多放了几日催熟,是不是比之前要甜上几分?”

    叶瑜咽下果肉,连连点头,“是要好吃一些。”

    而野梨虽然带着涩味,但果肉富含水分,一咬开就爆出汁水来,吃完一个半天都不用喝水。

    他嘴里在吃着这两种果子,心里却在想荔枝和西瓜,他打听过,如今荔枝是有的,只不过只在南方生长,他们这边根本吃不到,所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西瓜则是压根就没出现,更是只能在心里怀念一下味道。

    两个人在屋里边聊天边啃果子,一个不留神就把那七八个果子全都吃完了,当叶母再进来收盘子的时候,便惊叫道:“我的老天爷啊,你俩怎么都给吃完了,肚子哪还有地方装晚饭?”

    褚绪风闻言摸摸鼻尖,和叶瑜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说:“就…不知不觉全给吃了。”

    “行了,你们赶紧出去走走,消消食。”叶母也没想说他们,只是把他俩给赶出了门。

    叶瑜听他娘的话走出去,看着干干净净的院子,不由感慨道:“现在的日子跟以前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原先立下的志向算是实现了一半。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褚绪风温和地说。

    叶瑜没再说话,只是抬眼向上望去,院子里种的几棵果树随风传来沙沙的声音,他看了半天忽然在树梢间看见几个圆形的果实。

    “那可是橘子?”

    褚绪风闻言也抬头看过去,半晌点点头,肯定道:“是橘子没错。”

    没等叶瑜说话,他又说:“旁边那棵林檎树好似也结了果子。”

    林檎便是苹果。

    这两棵橘子树两棵林檎树是叶老头青年时种下的,几十年来从没结过果子,人人都说他是不是被卖果树的行商给坑了,花了买果树的钱买来的却是不会结果的树。

    如今倒是给人家行商正了名,卖的明明就是果树。

    叶瑜倒是知道这几棵树为何不结果,他们这边太冷了,根本就达不到橘子和苹果可以生长的温度,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果树已经习惯了这边的温度,所以才长出了果子。

    叶家的果树结出果子的消息立刻传遍整个村,许多村民都来他们家看个稀罕,尤其是说过叶老头上了行商的当的几个人,待他们看过树上结的果子后便向叶老头道了歉。

    叶老头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站在树边感慨道:“几十年了,终于能吃上第一茬果子。”

    “可不是,”叶老太正坐在院子里给家里人织毛衣,手上编织的动作灵巧至极,险些叫叶瑜看不清,她边织边揭短,“宝哥儿你是不知道,每当有人说你爷爷上了当,买回来不会结果的树,你爷爷都得自己郁闷一会,如今总算是能扬眉吐气。”

    “外头人人都说今年是咱们的福年,我看也确实是。”

    叶老头特别高兴,自从去年宝哥儿病愈之后,家里的生活就一年胜过一年。

    而且他知道三儿子与褚将军订了协议,这羊毛生意的利润应是不低,只是没怎么关注而已,叫他三儿子自己闯荡去,得与失都由他自己负责。

    这时候叶二嫂插话道:“可不仅仅是咱们家的福年,整个村里哪户不比往年过得好?豆腐生意家家户户都能做,我看他们手里余钱都不少。”

    这也确实,最近豆腐村的名声已经远远传播开来,远到都有其他县城的富贵人家派人来买豆腐,他们买的不是嫩豆腐,而是豆皮和豆干这样能长久保存的豆制品,又因为豆皮豆干的制作法子叶瑜并没有教出去,所以叶家每日都能在这些人身上挣上不少的钱。

    如今叶家村的孩子们不愁嫁娶,光是这一个月里就有不少对新人成亲,其中也包括吴家大娘,她成亲时嫁妆尚算体面。

    这是因为她娘在今年三月的时候拿了一两银子到叶家买豆腐方子,叶家并没有想要为难她们,收了银子便当面给她演示了一番如何制作豆腐。

    自从学会了做豆腐,吴家几个女孩常常天不亮就到村口磨豆子,做出来的豆腐她们不卖去县城,而是往距离县城更远的村子里卖,价格定得稍低,但每日到手的钱却足以改善生活。

    至于吴大郎和吴石头父子俩却是成天待在家里游手好闲,好在没了吴老太的撺掇,他俩再没有扯后腿。

    第53章 橘子罐头

    不知不觉间日子就如同流水一般飞快流逝, 直到某一天叶瑜在屋里练字时竟感到丝丝凉意,他搓搓手,放下笔从窗户向外望去, 只见枝桠间硕果累累, 树叶正慢慢落向地面,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又到秋天了啊。

    秋天不只是收获的季节,更多的却让人想到赋税徭役,好在并无大型战事,所以朝廷允许以钱代役,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笔钱还是能掏的出来的。

    据叶瑜所知,如今朝廷征税用得便是两税法,按照资产多寡定级,共有三等九级,各级税率不等, 收税时更是由官府统一征收, 时间一般是在春秋两季,平民若是掏不出钱可用粟帛代替。

    叶家自然是早早就交了税,村子里其他人家也没拖太久, 反正都在十月之前把税缴纳给官府, 到最后整村竟还得了县令的称赞。

    交完税后接连几天都是大晴天, 太阳毫不吝啬的挥洒着自己的光辉,但照在庄稼人身上却没给他们带来多少暖意,这让正在弯腰收割庄稼的叶父不由得纳闷起来。

    “这两年来似乎一年比一年冷,我记得前些年这时候还不用穿棉衣,但今年就得穿了, 要不然冻得人受不住。”

    他此时全副武装, 外头的棉罩衣里是一整套厚实暖和的毛衣毛裤, 头戴护耳帽,脚踩羊毛袜和乌拉鞋,手上还套着个半指手套。

    如果有人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几乎所有在田里收割庄稼的农户都是他这个造型。

    叶母拧开水囊盖子喝一口热水,她一开口就有水汽顺着风往上冒,在眼前氤氲出淡淡白烟。

    “冷点总比闹旱灾好,今年咱们这雨水虽称不得充足,却也是能滋润土地,我瞧着地里收成应是不错。”

    在一旁捡麦穗的叶老太闻言喜滋滋地说:“可不是,今年有的苞米杆上竟长了七八个苞米,沉甸甸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喜欢,还有一轱辘一轱辘的土豆和红薯,比往年都要大上不少,更不用说高粱小麦了,长势格外好,麦穗多,籽还饱满,看着就知道产量极高。”

    “今年得挑长得最好的庄稼留种,看明年收成是不是更好。”

    其实不光是他们叶家村,整个东海郡今年都是风调雨顺,人人脸上都盈满丰收的喜悦。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粮商知道他们这丰收了,所以他们刚把粮食收进地窖没几天,叶家村就迎来数个来自不同地方的粮商。

    与叶瑜家相熟的是一个姓苏的粮商,他们家基本每年都会在他那里进行粮食买卖。

    在他来后,叶父特地将人请进屋里,倒上一杯野茶,等他喝完才直入正题,开口询问道:“今年白米作价几何?”

    苏粮商闻言放下茶碗,正经危坐回答:“一斗五百文。”

    一斗约是六公斤。

    “嘶。”听到这个价格叶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可置信地说:“怎会如此之贵?去岁一斗白米也不过才两百文,今年怎么直接翻了一番还多。”

    “唉,”这时苏粮商深深叹口气,“你们这离南方远,估计消息还没传过来,南方种水稻的地方遭了灾,七月那阵突降暴雨,还连下了半个月,水稻就算再喜水,也禁不住暴雨冲刷,日日夜夜泡着根啊。”

    他说到这儿一拍大腿,“原本还能救,把秧苗刨出来重新种一茬,总会有些收获,不至于颗粒无收,结果就半个月之前,又闹了蝗灾,叶兄弟你不在南方是不知道,那遮天蔽日的,一只只蝗虫趴在庄稼上啃食,那啃的不是水稻,而是农户的血肉啊!”

    这番话听得叶家人全都呆住了,叶瑜也不例外,不过他思考了下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蝗灾不是通常发生在北方干旱之后吗?俗话说大旱之后必有蝗灾,南方水系发达,环境潮湿,根本不适合蝗虫繁衍啊。

    苏粮商对此表示并不清楚,他说:“我只听说是蝗灾,可能不是蝗虫,而是其他的虫子肆虐吧。”

    然后又问道:“你们可还要买水稻?今年的水稻不是在南方收的,而是在涿郡那块收的,因此数量不多,要买的话可得尽快。”

    涿郡相当于现代的河北一带,那边可以引水种稻,虽产量不高,但总有些收获。

    好在白米虽然贵,但还没贵到他们家吃不起的程度,再加上叶父出去打听了一圈,见白米价格皆是在五百文以上,苏粮商的价格竟算是最低的,所以他回来后便向他买了十斗白米,准备存在家里慢慢吃,按照现在的价格,十斗白米便是五贯钱。

    纵然是不缺这些钱,但叶老太掏钱的时候还是心疼得不行。

    直到叶家男人们赶着驴车把五大袋白米搬回来的时候,看着白花花的大米放进地窖里她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

    做完一笔大生意,苏粮商心情格外畅快,因此他又透出个消息,“今年朝廷可能要额外征收赋税,叶兄弟你们家最好早做准备。”

    听到这话,叶父皱了皱眉,颇有些纳闷地问:“前儿不才刚征收过,怎么不那时一起收了?”

    “谁知道只不过是短短半个月南方就遭了灾呢,那边不说是颗粒无收,却也差之不远,水稻产量高,也因此养活的人多,他们家家户户跟猪似的下崽,这一下天灾无情,他们拿什么养活全家老小?还不是得靠朝廷赈灾,但…”

    苏粮商的言下之意,叶家人都懂。

    但如今朝廷哪来的多余粮食赈灾呢,粮仓里是有陈粮,然而真能到灾民手中的也不知有多少。

    叶老头抽着旱烟叹一声,“老天爷真是造孽啊。”

    随着这些话屋里气氛渐渐沉闷下来,过了一会儿,苏粮商开口安慰道:“南方林子多,他们虽没有粮食吃了,到林子里采摘些野果野菜,怎么着也能活下来,或者抓水塘里的鱼,林子里的野兔。更何况哪家没有存粮,省着点吃,足够熬到明年开春。”

    开春后日子就好过得多。

    这倒也是,又不是北方干旱,一点绿色植物都没有,远的不说,就说导致村里吴家和王家从河南郡逃难过来的那次干旱就是极严重的,土地干裂,但凡能吃的都让灾民掘地三尺扒了出来,到最后连土都没放过,有许多人都是被土给撑死的。

    南方的情况怎么说都比那次要好。

    原本叶家人准备把家里的粮食卖出去一部分,毕竟今年收获太多,他们家吃不完,但自从得知了南方遭灾的消息,他们就歇了这个心思,吃不完可以留着,反正土豆和红薯可以切片晒成干,或者做成红薯粉条和土豆粉,能保存很久。

    叶父还特地去了一趟村长家,把苏粮商所说的事情告诉给村长,末了,说:“既然朝廷今年有可能要额外征税,不如咱们的粮食暂且留着,万一税高,还能用粮食抵。”

    村长在心里合计一下,觉得他说的没错,便点头道:“是该如此,我这就召集村里人到祠堂集合。”

    这年头的人都极具忧患意识,刚从村长嘴里知道南方遭了灾,立刻有人忧心仲仲起来。

    有人问:“咱们这边不会也遇上干旱吧?”

    “这不能够吧,今年粮食大丰收,我还想着是不是老天保佑,准备过年的时候多给祖宗们上一柱清香呢。”

    “你忘了二十年前河南郡的那次旱灾?甚至都波及到了我们这里。”

    “嘶,那咱们手里的粮食可得捏紧了,不卖了不卖了。”

    村民们竟越说越离谱。

    最后还是村长打断他们的杞人忧天,“行了,江南离我们这那么远,轻易影响不到,我只是跟你们说一声,到时候朝廷派人来征收赋税,都别糊里糊涂的,还有注意别说错话。”

    村长在村里是极有威望的,其他人一听他的话就纷纷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讲话结束后,叶瑜穿着厚实的小袄跟在叶母身后往家里走,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有叶母拉住他的手,把他给拽住了。

    “在想什么?我看你一路上都蔫蔫的。”

    叶瑜闻言回过神来,皱着眉回答:“我在想南方遭的到底是什么虫灾?总不可能真是蝗虫吧。”

    你要说蚂蝗他还信,但蝗虫多发在北方干旱后,没道理突然出现在南方啊。

    叶母也确实不明白,但她有一点好处,想不通的就不想了,日后总能得到答案。

    因此她说:“别想那么多,等回头朝廷派人去察看就知道原因了。”

    叶瑜听完他娘的话便把这件事暂时放进心里,不再多想,不过他们家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忙了起来,也没有时间让他继续疑惑下去。

    至于忙的是什么,只能说大多是些细碎的琐事。

    首先是摘果子,从前院四棵树上摘下来的橘子和林檎装满了两个框,橘子个头虽不算大,但闻着就有一股清香,让人忍不住想剥开尝尝。

    然而吃到嘴里才发现橘子的味道远不如它散发出来的香味,又酸又苦,每瓣橘肉里还有许多籽,就连嘴馋的叶河都直摇头,说是吃不下去。

    叶瑜也觉得不好吃,但这一整筐橘子又不能浪费,因此他就想着全部做成橘子罐头存起来,当然他给家里人说的是这叫橘子甜汤。

    做法也很是简单,只需要把橘子皮剥开,然后将每一瓣橘肉上的白色橘络扯掉,紧接着在橘瓣上扎一个小孔,把里面的籽取出来,最后将其倒入锅里,加上白糖和凉白开一起煮至白糖融化。

    喜欢吃甜的可以多放些糖,出锅放凉后味道会更甜蜜一点。

    如今室外就是个天然大冰箱,所以把做好的橘子甜汤在外面冻一会儿就完全变得凉津津的,这时候就需要把陶瓷罐给洗净擦干,一丁点水都不能留下。

    密封在陶瓷罐里的橘子和汤可以保存很久,如果是玻璃罐好几年都不会坏,用陶瓷罐的话大概保存一年也是没问题的。

    到最后一筐橘子只做出了二十个橘子罐头,量不多,但叶老太还是打开了几罐给家里人尝尝鲜,还没回武馆的叶河这下可是喜欢极了,他一个人就吃完了一整罐。

    味道着实不错,甜中带酸,涩味经过熬煮也变得很淡。

    叶瑜在吃着刚做好的橘子罐头的时候,却突然想起穿越前的一件事,他小时候时常盼望生病,因为只有生病吃药了,才能吃上一口橘子罐头,长大后那甜蜜的滋味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经久不散,现在又吃到记忆里的味道,很难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循环。

    “好好吃!”桃花吃完一碗显然还是意犹未尽,她舔舔嘴角的残渣,脑袋里已经想到明天要怎么向她奶再讨一碗来吃。

    叶老太看孩子们欢喜的样子,便把没打开的橘子罐头珍惜的收进地窖里,她想着这段时间可以每天开一两罐给他们甜甜嘴。

    除了橘子之外,林檎的味道倒是不难吃,不需要额外进行制作,直接放在装有稻草的箱子里存好就行。

    等所有果子收拾完,叶老太又马不停蹄地叫上儿媳妇们开始炸麻花,这样费油的做法,若不是他们家如今颇有家底,叶老太定是不肯做的。

    叶瑜在她们揉面时出了个主意,让她们在面粉里加些煮好的羊奶,这么做出来的麻花绵软中带着香甜,让人连吃两三个都舍不得停嘴。

    紧接着又是积酸菜,下大酱,炒松子…

    全家人都在为过年而忙碌着,因为一家子都在一起,纵然劳累却也是快乐的。

    几个孩子也没闲着,他们包了诸如喂养牲畜之类比较轻省的活。

    而就在叶瑜拿着几个温热的鸡蛋从鸡鸭棚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感到额前一凉,再抬头一看,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翩然而下,轻灵而又飘逸。

    “下雪了。”

    站在灶房门口的叶母搓搓手指,呼出一口白气,随后将叶瑜手里的鸡蛋拿过来。

    “宝哥儿你快回去烤火吧,今天中午给你蒸鸡蛋羹吃。”

    此时堂屋的火炕烧得暖烘烘的,叶老太正领着桃花几个用毛线编织毛衣毛裤,看她们的进度,估计再有两三天就能把这套给织完。

    她看见推门进来的叶瑜脸被冻得通红,连忙招手道:“到炕头来。”

    火炕最热乎的地方就是炕头,炕梢温度就没那么高,一般情况下,都是默认长辈坐在炕头,小辈坐在炕梢。

    而叶老太却是给叶瑜挪了个炕头的位置出来。

    叶瑜也没推辞,他坐上去之后顿时舒服的叹口气,暖烘烘的火炕渐渐驱散了骨子里的阴寒。

    “外边下雪了?”

    “是啊,还挺大的,也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

    叶老太听到他们这番对话,不由开口说:“幸好有毛衣毛裤,你看我现在在炕上连袄都没穿,却也不冷,全身都暖融融的。”

    现在家里人人都有两三套可以搭配的毛衣裤,连穿裙子的女人们都不例外,因为她们下本身的裙子里还穿了条裤子,裤子里面才是毛裤,一点都不显得臃肿。

    叶瑜闻言摸了摸他身上的深蓝色毛衣,这是他娘亲手编织的,密不透风,只要不用力拉扯,就看不见孔洞,一针一线都是做父母的满满的爱。

    伴随着烟囱升起的袅袅炊烟,天色渐暗,窗外更是风雪交加,晚饭后叶老太看看天色,忧虑道:“今晚怕是很冷,你们记得睡觉时灌一个水囊。”

    众人纷纷应一声。

    事实也不出她所料,夜里确实很冷,好在身下烧着热炕,叶瑜便抱着水囊渐渐进入梦乡。

    然而他睡到一半却突然间打了个激灵,被冻醒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下烧着的炕竟只剩一点温度,而且炕床边还冒着烟。

    显然不止他一人被冻醒了,其他屋子渐渐也有了动静,有人点起油灯,有人摸黑穿上衣服。

    不一会儿,还没等叶瑜套上小袄,叶母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把油灯放在书桌上,忧心仲仲地说:“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屋里待着,娘出去看看。”

    她说完这话刚要出去,就听见有敲门声传来,叶母连忙跑过去开门,只见身穿厚实衣服的叶二嫂正站在门口。

    “三弟妹,咱家烟囱堵了,但是现在天色太暗,不好掏,先忍忍吧,明儿一早我就让你二哥上去把烟囱清了。”

    “这有什么的,”叶母摆摆手,“刚好我今晚跟宝哥儿睡一起,拿炕头上还有些温度,也不是很冷。”

    因为叶老大和叶父常年在县城,所以家里就叶老二一个壮年男子,一年到头的倒是多麻烦了他几分。

    “行,我先回去了,还得去跟爹娘他们说一声呢。”

    叶二嫂说这话的时候缩缩脖子,她头发上是一片片的白色,就连眼睫毛上都落有雪花。

    叶母见此从屋里拿出一把油纸伞递给她,“撑着伞去吧。”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叶二嫂爽快地接过,撑开伞冲她摆摆手,“三弟妹你进屋休息吧。”

    叶母目送她离开,然后去灶房把水囊里的水换了一遭,回来后将两个摸着烫手的水囊都放进叶瑜的被子里。

    “咱娘俩今晚就穿着衣服凑合睡一宿。”

    叶瑜点点头,给他娘让了个位置,母子俩合盖两床被子,再加上有热水囊的加持,下半夜倒也能把被窝暖起来。

    第54章 乱炖

    第二天一早, 叶瑜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周身的气温随着他的起身正在变得越来越低,他深深吸了口气, 先是将衣服放进被窝里暖暖, 等跟身体温度差不多了, 这才在被窝里艰难地穿上衣服。

    刚推开门他就惊呆了,门外的雪已经积到小腿那么深了,但依旧没停,砸在脸上的时候竟能感觉到丝丝痛意, 由此可见这场雪之大。

    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就好像是天空破了一个洞一般,细细密密的,抬头望去,连一朵云彩都看不到,昏暗又阴沉。

    叶瑜缩缩脑袋, 在风雪中撑开伞去了堂屋, 刚巧一大家子人都集中在那儿,叶老太见他来了,连忙把蒸好的馒头拿出来。

    “先凑合吃点, 等雪停了之后把烟囱掏了, 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馒头是蒸熟的, 味道一般,但胜在麦香味浓郁,叶瑜咬下来嚼两口再咽进肚里,尾调带着淡淡的甜,那是属于淀粉的甜, 吃起来让人十分满足。

    让人没想到的是吃完早饭后雪却越下越大, 叶老头见此眉头紧皱,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把旱烟灭了,对叶老二说:“别等了,再等天要黑了,咱俩上去看看,兴许只是烟囱堵了。”

    烟囱堵了好说,最坏的情况其实是炕道堵了,清理炕道是真麻烦,需要把炕道一节一节拆开来找到堵塞的地方将其顺通。

    叶老二胡噜一下脑袋,点点头,“爹您就别上去了,叫海哥儿跟我一起去就行。”

    叶海如今也有十五岁了,家里人基本上都拿他当大人看。

    叶大嫂闻言立即附和道:“是啊,您腰不好,万一上去再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都别劝了,咱们祖孙三个一起。”叶老头最后拍板,“时间不等人,现在就去。”

    叶老二应一声,先是回屋换上旧衣服,又从柴房里拿出一根麻绳,把叶海找来的石头绑在麻绳尾端,等他们从柴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叶老头已经把梯子架在墙上,只等人上去。

    “爹您和海哥儿一起在下面扶着梯子,我上去用石头捅一捅烟囱。”

    紧接着还没等叶老头回话,叶老二就三下五除二爬上梯子,身手十分矫捷,他上到屋顶之后蹲在烟囱旁边往里面看了看,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见。

    因此他把手里的麻绳顺着烟道垂下去,然后上上下下拉动麻绳,让尾端的石头能蹭掉附在烟囱上的堵塞物。

    这时候屋里的叶大嫂她们也没闲着,都换上了旧衣服,趴在火炉前面用扫帚把掉落的脏东西掏出来。

    掉下来的大多都是些灰黑色的土块,但她们掏着掏着,突然掏出来了个死去的麻雀,也不知道是在烟囱里待了多久,浑身都是烟灰。

    叶老太见此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小心地用帕子将其包裹起来埋到了屋外。

    而最让人庆幸的是,他们预想里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堵塞的是烟囱而不是炕道,等他们把烟囱捅顺,再烧火的时候,炕床就慢慢热了起来,也不冒烟了,这让叶家人纷纷松了口气。

    中午叶老太带着三个儿媳做了一锅乱炖,锅里有豆角,土豆,白菜,木耳和排骨,用大酱炖的,配上苞米面饼,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饭。

    今年下的大酱稍微有点咸,但他们家口味都重,咸一点的大酱竟然吃得更快,两大罐的酱到现在只剩下个底。

    这让叶老太不禁感慨道:“看来明年三月可以多下点大酱了。”

    大酱的用途极广,做蘸酱菜的时候可以用,做乱炖铁锅炖的时候可以用,就连做煎饼的时候也可以用,在他们这边简直就是万能的,每道菜都能加点酱进去。

    叶瑜也爱极了这个味道,尤其是夏天拿黄瓜蘸着酱吃,他一口气能吃下去两三根。

    吃饭吃到一半叶瑜捂住嘴悄悄打了个哈欠,昨晚上没睡好,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但早上起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漫天的风雪。

    叶母见此,等他吃完饭就让他回屋里睡一会。

    但他才酝酿出睡意,门外突然传来闷闷的敲门声。

    此时雪已经有膝盖那么深了,叶海从院子里清理好的一条道上跑过去把门打开,惊讶地发现门外竟然是他爹和三叔。

    他俩穿着蓑衣,眉毛上全是雪花,眼瞧着被冻得不行,面色都发青。

    叶海连忙把两个人迎进来,高声喊道:“奶,娘,三婶,我爹和三叔回来了。”

    这喊声一出,立刻把在堂屋织毛衣的叶老太惊动了,她快步走出来却看到两个儿子狼狈的样子,便惊叫一声,“我的老天爷啊,你俩咋这时候回来了?这么大的雪。”

    “赶紧进屋暖暖。”

    叶老太把两个人赶进屋子,然后吩咐儿媳去煮两碗面,让两个儿子能吃口热乎的。

    叶父坐在火炕上喝一口滚烫的热水,顿时舒服的叹口气,只感觉全身上下重新活了过来。

    他这才跟家里人解释他俩回来的原因。

    “店铺没有材料,卤味早就卖完了,再加上雪越下越大,根本没人愿意出门,我俩索性就把店门关了,正好今天遇上咱村里人也被这场雪给挡在了县城,我们就结伴一起回来了。”

    说到这儿,叶父苦笑一声,“谁知道这雪竟越下越大,我们在路上足足耽搁了一上午!”

    回来就回来了吧,叶老太也没说什么,只是连声催促两个儿子回屋换件干爽的衣服。

    叶父一口喝干热水,回屋后先是换上干净暖和的衣服,等身体暖了,又到叶瑜屋子里看了一眼,见他正睡得熟,便没打扰,只给他掖了掖被角。

    出来之后,他跟叶母说:“我在县城里听闻个消息,说是皇帝已经颁下圣旨,今年要额外征税,估计等雪一停,咱们村就该有人来征税了。”

    叶母皱眉问道:“征收多少?”

    “不知。但想来应是不会超过正常的税收。”

    如今正常的税就是不管一亩地产量多少,统一都只征收一斗米的税。

    叶母在心里算了算,松了口气,“每亩一斗米咱家尚且还能承受得来。”

    幸好家里的粮食没卖出去。

    叶父闻言便安慰道:“朝廷总不会让我们过不下去。”

    两口子在屋里说些私密话,一直到叶敬过来说面已经煮好了的时候,他们才住嘴。

    叶父在堂屋里看见叶河,这才想起件事,冲着他说:“这雪太大,武馆暂时关门了,武师傅让你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只是嘱咐你千万别忘了日常锻炼。”

    叶河点点头,应道:“谢谢三叔,我知道了。”

    稀里呼噜吃完一碗面,叶父两个回屋倒头就睡,这一觉直接睡到天擦黑。

    他再一睁眼就看见叶瑜正趴在床头盯着他。

    见他醒了,叶瑜便说:“爹,你整整睡了一下午!”

    叶父直起身揉揉叶瑜的头,“还是在家里睡得舒服。”

    “宝哥儿在家里有没有听你娘的话?”

    叶瑜乖乖地回答:“有,我还可想您了。”

    听到这话,叶父立刻笑起来,“那爹这几天多陪陪你好不好?”

    “好啊!”叶瑜闻言猛地点头。

    ——

    这场雪中间停过一次,然而还没等叶家人有所反应,就又下起来了。

    叶家男人们都等不及纷纷出门铲雪,积雪的厚度已经到大腿了,如果铲雪不积极着点,再过几天连门都不一定能推开,更别提屋顶上的积雪很有可能会把房子给压塌。

    虽然他们家是难得的青砖瓦房,但可不能小瞧积雪的重量,往年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一铲接一铲的雪被扔到屋后和院子旁边,叶父三兄弟干了一上午,才勉强把院子里的雪铲完,紧接着就是出门,还得把自己家门前也铲出一条道来。

    他们铲到一半,遇上了村里其他人也全副武装的出来铲雪,几个人停下稍微聊了两句,都在说这场雪得下到什么时候。

    从没见过连下了七八天的鹅毛大雪。

    “这可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也不知道过年那会儿会冷到什么程度。

    “可不是,要不是今年我家买了毛衣毛裤,还真不一定能像现在这样出来铲雪,褚将军真是大善人,毛衣毛裤的价钱竟一点都不贵,人人都能买得起。”

    “是啊…”

    听村民们聊起毛衣毛裤,叶家三兄弟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们家没出现在村民的话头里是件好事,至于外面就让褚将军顶着吧,毕竟他们家无权无势,在富贵人家看来一只手指头就能碾死。

    聊天也不耽误干活,在村里人的努力下,很快就铲出一条小道来,这条小道连接着村里每一户人家,这样既方便自己出门,又造福了邻居。

    叶父回家之后喝上一晚热气腾腾的红枣姜茶,再揉搓一下红肿发僵的手,涂上专门的油膏,铲完雪要是不注意,手上容易生冻疮,这病不好治,一旦得了每年冬天都很容易复发。

    满手油膏的他闲话道:“外头可冷了,跟以前过年的时候差不多,可是如今不过才十月份!”

    “最近的天气好生奇怪,南边下暴雨,还有虫灾,咱们这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雪。”

    叶老太这话让叶瑜心里一动,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然而还没等他想起这预感的来历,他的思绪就被着急忙慌跑进来的叶河给打断了。

    “奶,咱家鸡鸭被冻得不行,你赶紧去瞧瞧。”

    “哟,”叶老太一拍大腿,“你不说我都忘了咱家的牲畜了。”

    说完她连忙下炕,连伞都没拿,急匆匆地就往后院赶。

    叶瑜过去一看,果然像叶河说的那样,鸡鸭都在窝棚里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然而这其中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家里唯一一只公鸡大红,它正精神奕奕地站在草垫上,暗红色的羽毛显得神骏极了。

    叶老太挨个看过,颇有些庆幸地说:“还好今年加固窝棚的时候在外头多了糊了一层泥,再加上蒲草,多少能挡风挡雪。”

    幸好当初挖井的土没扔,留下来加固了窝棚。

    叶父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只留下公鸡和公鸭,母的挑强壮的留下一两只,剩下的都给宰了,等明年天气暖和起来再重新养。”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因此叶老太很快就同意了。

    她看着精神的大红,笑着说:“咱们家公鸡还是得看大红,它竟一点都不怕冷。”

    “也不看看大红是谁养的!”叶敬十分自豪地挺起胸膛。

    这话引得叶老太揉揉他的头,“是,多亏了咱们敬哥儿养鸡养得好。”

    十几只鸡鸭全都被宰了,那景象十分壮观,内脏被掏出来之后又经过清洗,叶瑜瞧着,这段时间他们家桌上估计少不了酸辣鸡鸭杂这道菜了。

    鸡鸭肉则是被放在院子里冻得梆硬,然后由叶老太收进了大缸里,要吃的时候只需要把大缸的盖子掀开就能取出来。

    至于剩下的一公三母共八只鸡鸭则是养进了柴房,因为柴房里也有炕道,烧起来的温度并不低,而那四只羊也被他们给挪了进去,这样一来宽广的柴房顿时就变得局促起来。

    叶父见此特地跟老两口商量道:“明年咱们再盖几间房子,多起个火炉,都要铺上炕道。”

    叶老太没说话,反而是叶老头点头应了一声,“成,等闲了咱们就盖,你们这几天都多注意着点地窖,别叫雪把地窖门给压塌了。”

    “是该如此。”他们纷纷应声。

    忙完了牲畜的事,叶家重回安静,大人们各自忙碌着,几个孩子则是白天在家里看看书,晚上捡捡豆子。

    村子里也没人串门,都搁家里猫冬呢,连豆腐都没人做,这么大的雪去哪儿卖豆腐啊,说不准直接迷失在了路上,人都没了还要卖豆腐的钱做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柴房的温度够高,鸡鸭甚至又下了几个蛋,个头都不小,摸着热乎乎的,和着面糊一起做成的鸡蛋饼也很美味,上面撒着萝卜丁和苞米粒,口感润滑细腻,一人一张刚好吃饱。

    在下雪的这段日子里,叶家人全都安稳的待在家里,而叶瑜无聊之下,把手头的书几乎全部翻看了一遍,就算如此他依旧是意犹未尽,又看了一遍空间里各式各样的书籍,从里面找出许多能用的点子,比如造纸和水泥。

    尤其是前者,他更想制作的是厕纸,现在他们家如厕用的是干净柔软的树叶,叶瑜不管怎么样都不习惯。

    第55章 积雪

    叶瑜在屋里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书, 这本叫做《岐山游记》的书是当初谢叔送给他的临别赠礼之一,算是一本较为详细的地理总志,他从头到尾看过一遍, 便大致明白了这个朝代的地理情况。

    跟历史上的宋朝有点像, 只不过当今皇帝并不姓赵而已, 但却是同样的重文轻武,而且疆域极为相似,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能跟叶瑜脑海里的记忆对上。

    正当他想继续往后看的时候,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就看见叶父匆匆走进来穿上蓑衣。

    “爹,你要出去吗?”叶瑜纳闷地问。

    “嗯,村里有一户人家的房子被雪给压塌了,人全都埋在下边,刚才村长过来叫我们去搭把手。”叶父说到这儿, 穿蓑衣的手顿了下, 叹口气接着说:“也不知道他们家情况如何。”

    这么冷的天被埋在房子里,就算没有砸伤,估计也被冻得不轻。

    叶瑜听完这话倒吸一口冷气, 连忙问道:“是哪家?”

    叶父穿上蓑衣后留下回答, “是你德哥他们家。”

    然后急匆匆往外赶, 家里其他人得知这件事后也待不住,纷纷跟着出去帮忙。

    又因为路上积雪很深,相对应的救人也不容易,村里几乎所有壮年男子都过来了,叶童生也不例外, 他眉头紧皱, “房顶怎么会让雪给压塌了呢?”

    叶明德家的左右两户邻居对视一眼, 回答道:“他们家人少,很难做到天天铲雪,没想到只是一天没铲房顶就塌了。”

    其中一个更是懊恼开口:“早知道我就去帮帮他们娘俩了。”

    但这也不能怪邻居,毕竟叶明德一家孤儿寡母的,就算男人们出于同情过去帮忙,也总害怕人言,但凡稍微走的近些,便常有异样的眼神相随。

    叶童生闻言只得叹一口气,不再说话,挽起袖子加入了挖雪的队伍,大概是因为人多力量大,大约半天后母子俩就被救了出来,叶明德身体壮实,露面的时候还有神智,但他娘就不行了,明显是进气没有出气多,面色青紫,呼吸极其微弱。

    “先把他俩抬到我家,让郝大夫诊治一番。”叶童生见状连忙说:“至于粮食就先不挖了,等他们好些再说。”

    叶明德怎么说也要叫他一声堂叔,在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叶村长留下几个人抬着母子俩去叶童生家里,然后把剩下的村民赶回家,“都在外边待了这么久了,赶紧回去暖暖,别着了凉,这种天气要是生病了可真遭罪。”

    村民都没推辞,三三两两的结伴往家里走。

    叶家兄弟回家之后将这事告诉家人,叶老头沉沉叹口气,“老天真是不给人活路。”

    “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叶母细细给叶父涂上油膏,再用自己的手揉搓开,“只希望她们娘俩没事。”

    是啊,只要人没事就好,房子没了可以再建。

    经此一遭,再没人敢偷懒,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每天爬上房顶铲雪,有那不放心的,一天还铲两次。

    第二天叶瑜就从他爹那里得知叶明德并无大碍,喝了一剂药,再睡上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娘状况不太好,本来就身子弱,再加上冻得有些狠了,当天夜里就发起烧来,断断续续一直烧了很久,郝大夫换了好几次药方,都没把温度降下来。

    这下不用郝大夫说,村民心里也都有数了,明德娘怕是真的不太好。

    ——

    “过几天就是明德娘的头七,咱们家得过去帮忙。”叶老太边搓麻绳边说:“明德如今住在叶童生家里,但烧纸总不能在人家家里烧。”

    那不是给人添堵吗,况且叶童生和叶明德也不是五服之内的亲戚,能收留他就已经算是叶童生一家人心善了。

    听见这话,叶大嫂不由得深深叹口气,“好不容易把明德养大,还没等他娶妻生子呢,人就没了,这可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叶二嫂和叶母也不痛快,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啊,而且明德娘性子温柔,虽然是寡妇,却顶着夫家和娘家的压力把独苗苗明德养大,从没叫过苦,跟村里人也没红过脸。

    “行了,你们千万不能明德面前谈这事,别让孩子多想。”

    叶老头抽了口旱烟,嘱咐他们道:“那孩子心细,想多了容易钻牛角尖。”

    叶瑜明白他爷的意思,叶明德如今不过才十四五岁,天天上去铲雪本就难为他了,隔天一次其实也能理解,谁知道偏偏就是这次房顶被雪压塌了。

    而且寄人篱下的滋味更是不好受。

    果然,头七那日,叶家人一见叶明德就吃了一惊,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身体跟皮包骨头似的,一点肉都没有。

    叶母上完一柱香,到底没忍住,到叶明辉身边跟他说了句话,“好好想想你娘会想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吗?”

    披麻戴孝的叶明德闻言动了动眼睛,看向叶母,随即干哑地道谢,“谢谢。”

    听他的声音,怕是许久没说话了。

    叶母拍拍他的肩,“好孩子,你娘曾跟我说过,她只盼着你能过得好。”

    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改变,但叶母觉得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不管日后结果如何,都是问心无愧。

    直到走出屋子,叶瑜才深深吸口气,灵堂里沉闷的气氛让他心情也变得十分沉郁,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葬礼,却估计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时他突然感觉脸上暖融融的,他抬起头,只见阴沉了半个月的天空露出了太阳-雪终于停了。

    葬礼结束之后,叶明德他娘被葬进了祖坟,就在他爹旁边。

    至于他本人则是继续住在叶童生家里,现在土地上冻,根本没办法重起屋子,至少得等到开春才行,好在他家的粮食钱财都被挖了出来,至少有八成还是完好的,不至于没东西吃。

    有叶童生一家陪着他,叶瑜再去看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脸上有了生机,想来总算是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雪虽然停了,但叶瑜却感觉温度依旧在往下降,如果说下雪的时候约有零下二十多度,那化雪的时候就已经低至四十多度了。

    村里原本想出门晒太阳的人一下子就被这温度给劝退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回屋待着。

    叶瑜也不例外,他在屋里眼巴巴地望着外头,心里再次怀念起能透光的玻璃,也不知道玻璃是如何制作的,他能不能将其复刻出来。

    而且他们为了保持屋里的温度,必须每天都把炕烧的热乎乎的,因此家里储存的柴禾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为了补充消耗,叶村长已经领着村民上山砍过两次柴。

    想到这儿,他又念起了煤炭和木炭,这两样的燃烧功率要比柴禾燃烧要大得多。

    正当叶瑜在脑海里翻阅相关书籍的时候,叶母突然敲门进来,冲他招招手说:“宝哥儿,贾三来了,你赶紧出来看看。”

    “这就来了!”叶瑜闻言直接蹦了起来,连忙跑出去。

    褚绪风一个月前便回了靖边城,他回去之前特地把贾三留在了黑河县城,有什么消息可以通过贾三传信,通常是半月一次,但这个月到了传信的时间,贾三却没有过来,叶瑜猜大概率是因为暴雪耽搁了。

    贾三是个机灵的小个子少年,看上去约有十二三岁,他原本坐在炕上,看见叶瑜进来之后,立马放下茶杯,将信拿出来。

    嘴里还解释道:“这信是今天才到我手里,一到就送了过来。”

    叶瑜冲他一笑,接过信后把信封打开,开始阅读里面的信件。

    越看他神色越凝重,信里主要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也是关于额外征收赋税的,只不过褚绪风知道的更多,比如说税率,是每亩征收一斗米。

    接下来褚绪风在信里跟他详细说了一遍南方虫灾的情况,说那里泛滥的虫子形似蝗虫,却比蝗虫更加亲水,虫卵在南方那样温暖湿润的地方都能存活,个头足有小儿拳头那么大,不止啃食植物,同时还吸人血。

    叶瑜看到这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是蝗虫和蚂蝗的结合体吗?

    在信的最后褚绪风罗列了一遍羊毛生意的近况,生意不错,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席卷京城,人人都以能穿上羊毛衣服自豪,而羊毛垫也得了皇后的喜爱,立刻在京里女眷中流行开来。

    叶瑜看完把信递给他爹,拧眉细思,半晌才开口:“送信也需要时间,看来很快就有官员来咱们村征税了。”

    叶父眼睛从信上扫过,闻言回道:“对咱们村里人来说这倒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对其他农户来说,额外征收赋税压力就很大了,因为他们每年田地里的收成最多只够生活,这次再交出去一部分,留在手里的就越发稀少,估计有很多人接下来一年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苛捐杂税会导致亡国,因此叶瑜心里隐隐浮现出些许忧虑来,不过这次额外征税也算情有可原,许是他想多了吧。

    他并不想经历乱世,俗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总比颠沛流离要好。

    贾三送完信留在叶家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带着叶瑜写的回信回了县城。

    就在他离开不久,征税的官员便来了,但没过几天他们又走了,走的时候那官员还满脸疑惑,这叶家村竟然如此富裕,一点都没拖延时间,整个村里缴纳赋税都很是积极,这可真算是活久见。

    作者有话说:

    ——

    第56章 糖三角

    在征税的官员离开之后没多久, 又下了一场雪,虽然很快就停了,但温度依旧没有回升, 甚至一天比一天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滴水成冰,滚烫的热水一接触地面瞬间就凝结成冰层,结实得甚至可以让人站在上面。

    因此叶家人完全不敢出去,叶父也不想着开店了, 这么冷的天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至于叶河,他更是走不了。

    幸好武师傅专门来了叶家村一趟,说他要帮兴隆镖局押送一批货物,让叶河暂时不必去武馆, 只要在家里记着按时练武就好, 他还顺便带了好几包药浴所需的药材,嘱咐叶河隔上两三天就泡一次。

    叶河抱着药材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师傅和师兄离开,“我也想跟着师傅一起去走镖。”

    “行了, 赶紧回来吧, 也不看看你现在才多大, 跟着他们就相当于一个累赘,还不如听你师傅的话按时练武。”

    叶大嫂翻了个白眼,把他给招回来,“快过来帮我揉面。”

    你别说,叶河练武之后揉出来的面又劲道又柔韧, 不管是包包子还是做面条都很合适。

    叶河听到这话先是噔噔跑回屋子把药包放下, 然后才出来帮他娘揉面。

    他边揉边问:“娘, 咱们今天拿面做什么啊?”

    “包包子吃,你奶在那边和馅呢,有两种,酸菜粉条馅和花生红糖馅,接下来可有你们几个孩子吃的了。”叶大嫂说话的同时擀面的手也不停。

    “红糖?咱家竟然还有红糖。”叶河突然激动起来,他舔舔嘴角说:“我最喜欢吃糖三角了。”

    叶大嫂回答:“剩的也不多,这还是去年过年沈家小儿给你三叔拜年的时候,他爹送来的年礼,吃了整整一年,现在只剩下一点。”

    红糖可是个珍惜东西,家里女人们每月来月事的时候都喜欢泡上一杯红糖水喝,总感觉喝完一杯身上就没那么难受了,就这么喝着喝着就把一包红糖喝得差不多了。

    叶母听到叶大嫂的话,想了想说:“回头让宝哥儿他爹去县城寻摸一下,看能不能再买点红糖回来。”

    叶大嫂闻言又是心动又有点犹豫,半晌才开口:“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有啥的,不过是买红糖罢了,咱家人人都喜欢的东西,又不是专给一人买。”叶母摆摆手说:“我还想再额外买点蜂蜜,宝哥儿最近睡前习惯喝一杯蜂蜜水,我看蜂蜜罐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底。”

    蜂蜜水有助于睡眠,具有很好的安神功效,很适合夜晚多梦的人喝,叶瑜也只是喝习惯了,至于功效倒是没特别感受出来,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是我看外边的温度估计是没有蜜蜂采蜜了,还是等到开春吧。”

    叶二嫂听到这儿插了句话,“开春让我爹娘去山里看看,有几处蜂巢应该是有蜂蜜的。”

    几个人略聊两句之后,她们手上的面团也逐渐成型,接下来只需要连面带盆放在炕头上,只过了一小会面就发酵成功。

    叶母将发酵成功的面团擀成条再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剩下的活就交给了叶大嫂和叶二嫂,她俩都是包包子的好手,三两下捏出褶皱,瞬间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就出现在盖帘上。

    伴随着两大筐酸菜包子和糖三角出锅,叶老太做的面片汤也好了,大冷天的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实在是种享受。

    叶瑜咬下糖三角的尖角,里面的红糖馅顿时流了出来,满嘴都是甜蜜,而且花生没有磨的特别碎,吃起来有颗粒感,尤其香甜。

    吃到一半,叶老二吸溜一口面片汤,开口说:“咱家的柴禾又剩得不多了,明儿得去山上再砍一次。”

    他们家人多,又不住在一块,因此烧的炕也多,柴禾用得更是极快,旁的人家前两次囤的柴禾能一直用到开春,他们家就不行了,得再囤点。

    叶父闻言放下筷子,应了一声,“看明天天气如何,若是不下雪咱仨就一起上山,争取多砍点柴。”

    “希望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也确实如同他们希望的那样,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太阳悬在半空,虽然温度并没有提高,但好歹照在人身上是暖融融的。

    他们仨跟家里人告别后,全副武装的背着筐往山上走,走到一半突然遇上叶明德,看他行进的方向,好像也是去松山。

    因此叶父便叫了他一声,“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往山上走?”

    叶明德转头看见他们立刻停下脚步,等他们赶上来才回答道:“我堂叔家里柴禾剩得不多,索性就出来砍点柴。”

    “好孩子。”叶老大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咱们一起。”

    叶明德腼腆一笑,加快脚步跟上去。

    山林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得多,树桩旁边的雪竟还没化完,树梢上还挂着一串串冰挂,衬得高大笔直的树木更加挺直。

    叶父边走边嘱咐叶明德道:“小心些,万一被冰挂砸到,轻则见血,重则丧命。”

    叶明德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山上的路属实难走,他们四个前后列行,也没走太远,一见到红松就停了下来,纷纷从背后的筐里拿出砍柴刀,开始照着树枝下手,他们砍柴是绝对不会坎整棵树的,又累又费劲,还不如砍树枝。

    虽然几个人都是干活的老手了,但他们还是低估了现在的温度,没砍多久呢,就冻得有些受不住,叶老大放下砍柴刀搓搓手,说话的时候嘴边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

    “咋能这么冷了?前两次来砍柴还没这样难呢。”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冷了呗。”

    叶老二叹口气,十分纳闷地说:“也不知道今年这天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这么冷下去,估计一冬天要冻死不少人。”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几个人就连干活都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叶明德见状,开口说:“朝廷总不能不管咱们吧。”

    这可不一定,叶父想到南方的虫灾,朝廷真不一定能管得过来,况且不是才额外征收了赋税,估计在朝廷中人看来,不就是天冷了点,哪里值得他们专门派人赈灾。

    但他也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砍柴,早点砍完就能早点回家。”

    剩下几个人听了叶父的话都不再说话,纷纷挥刀砍向树枝,砍到差不多了就用麻绳将树枝捆起来放在一边,到最后他们身边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大捆树枝。

    到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扛不住了,天太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得发青,叶父怕出事,便及时收手,让他们一起扛着柴禾往山下走。

    路上没人说话,都很疲惫,就连体力最好的叶老二都气喘吁吁的。

    路过东坡的时候,叶老大的耳朵动了动,他转头向右边看去,只见一片白的雪地里突然蹿出个棕褐色的影子来。

    他连忙问:“老二,你看那是不是大叶子?”

    叶老二眼神好,仔细一瞅果然是,他立刻把肩上扛着的柴禾放下,背着筐就跑过去,“好像是,我瞧着它受了伤,跑不快,应该是能逮到。”

    叶父看他跑走眉头微皱,心里颇有些担心,索性就不在原地等候,嘱咐他哥好生看着叶明德和几捆柴禾之后,自己也跟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叶老大张两下嘴巴,在看到叶明德的时候才把嘴闭上,跟他说:“别怕,咱俩在这稍微休息一会。”

    叶明德点点头,随后两人又望向叶父他们离开的方向。

    也没等很久,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俩就看见兴高采烈的叶父两人。

    叶老二激动地小跑过来,他浑身上下冒着热气,看上去跟要融化了似的。

    他把筐抬起来展示,“快看,果然是大叶子,我和老三还逮到一只傻狍子。”

    说到傻狍子的时候,更是十分想笑,“这傻狍子受了惊吓竟然把自己埋在雪洞里。”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给逮到了。

    “咱家好久没吃过狍子肉了,今天孩子们可算有口福。”

    叶父跟上来喘口气,然后催促道:“行了,赶紧回家。”

    刚回到村子,叶父又对叶明德说:“你还在守孝,不能沾荤腥,不如这样吧,一会狍子肉做好了,我去给叶童生送过去一碗。”

    叶明德闻言连忙摇头,拒绝道:“叔不用,这傻狍子又不是我逮的,反而应该是我感谢你们带我去砍柴才对。”

    但叶父依旧很坚定,“见者有份。”

    叶明德见推辞不了,也就接受了,他想着狍子肉可以给两个堂弟吃。

    几个人道别之后,分开回家。

    叶母早早就在堂屋里等着叶父回来,她心里十分担忧,所以手上的活也没认真,半天都没打好一个补丁。

    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这才急忙迎过去,她接过叶父背上的筐,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紫,顿时一阵心疼,“快进屋暖暖。”

    叶父拍拍叶母的胳膊,让她放心。

    而后边跟着的叶老二刚把柴禾卸下来,就冲他娘嚷嚷道:“娘你来看我逮到什么了。”

    叶老太慢悠悠走过去,伸头一看,顿时乐了,“哟,这傻狍子看着真重,得有五十多斤吧。”

    “可不是!您再看。”

    “嗬,这还有个大叶子呢。”叶老太再往里面看看,顿时笑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厚实的皮毛,美滋滋地说:“看样子够做一件马甲了。”

    叶瑜好奇地往筐里一看,所谓的大叶子原来是紫貂啊,貂皮可是极其珍稀的,越完整价格越高。

    叶老二倒上一碗茶暖手,随后笑着说:“可不是,给宝哥儿做个马甲正好,还有那狍子皮,鞣制之后也很是保暖。”

    叶老太点点头,应道:“咱们就不卖了,自己留着。”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带着儿媳妇们给紫貂和傻狍子剥皮,这活不算轻松却也不难,更多的是需要细心。

    叶母用小刀在紫貂下腹部割开一个口子,顺着长短毛的分界线把整张皮子都给剥开,直至皮肉分离。

    剥下来的皮毛被放在一边擦过雪,然后涂上满满一层草木灰,经过仔细地揉搓就可以去除附着在皮毛上的油脂和血液,然后再把它挂在晾衣杆上晒干就行了。

    狍子皮同样如此。

    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需要用植物配制出鞣液,例如茶叶和落叶松皮等,加水煮至沸腾,等鞣液降至常温后,再将其涂抹在紫貂皮无毛的一侧。

    再经过一些诸如揉搓、拍打的流程,鞣制完成的皮毛就会变得柔软且光滑。

    当然那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貂肉不好吃,但狍子肉就很美味了,只需要稍微烤一下,再撒上盐和辣椒,味道就会十分鲜美。”叶老太高兴地跟他们分享。

    叶母先是把貂肉剁碎蒸熟给小米加餐。

    然后又将狍子掏空内脏清洗干净,对半切开,一半在院子里冻上收起来,另一半则是被她挂在炉子上开始烤,随着炉子上的火力越发旺盛,用木棍串着的狍子肉渐渐滴下油脂来,传出来的诱人油香味引得叶瑜几个孩子纷纷探过头去。

    在开饭之前,叶父特地切了一大碗肉给叶童生送去,等他回来,叶老太才把狍子肉端上桌。

    叶瑜坐在炕桌上咽咽口水,只见肥瘦相间的狍子肉被火烤得焦香流油,刚吃一口他便感到一阵满足,狍子本就是鹿科的动物,所以肉的味道与鹿肉十分相似,肉香味非常浓郁,再加上外皮带着点点焦香,内里却是鲜嫩至极,一咬下去甚至还在嘴里爆出鲜美的肉汁。

    “好吃!”叶河嘴里塞得满满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好吃就多吃点。”叶老太给他夹一筷子白菜。

    到最后二十多斤的狍子肉竟然被他们一顿全都给吃完了。

    叶瑜撑得不行,一晚上都在揉肚子,但这算是幸福的负担,因为他吃得很是满足。

    第57章 囤粮

    今年过年并没有什么年味, 只是吃了一顿略丰盛的年夜饭,而且过完年之后很少有人愿意出门走亲戚,因为外界已经冷到连门都出不去, 一出去就糊了满脸的雪。

    一直到五月份, 路上的雪才开始慢慢融化, 气温也渐渐升高,叶瑜身上的貂皮马甲显然是穿不住了,换成了夹棉的澜衫。

    这时候叶家人又要忙着耕地,只是在育苗的时候, 叶老头微微皱眉,忧虑地说:“这都到五月份了土地温度还是这么低,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种子生长。”

    叶老太直起身,“现在想那么多干嘛,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担忧。”

    倒也是, 叶老头不再说话, 跟儿子们继续种地。

    最终他们家今年田地里大多种了苞米和土豆,只有一小部分种植了小麦和高粱。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自从到了五月, 外边的温度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据叶瑜体感, 短短几天内温度就已经飙升到三十多度了,叶家人从没经历过这样的高温,他们这边以往就算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多度,五月一般只有十几二十度,这一下直接提升了十几度, 所有人都非常不习惯。

    但对农户来说, 温度高还是次要的, 最要命的是自从在地里种下种子,天上就没下过一滴雨,每天都是炎炎烈日,为了粮食的生长,村民们只好亲自去柳河挑水浇灌。

    几乎所有人都在庆幸柳河宽阔且深邃,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经历过干旱的人却是眉头紧皱,尤其是叶老头,他现在每天早上都得去家里的田地溜一圈,看着被烈日暴晒发蔫的刚发了芽的种子发愁。

    “咱们这儿有柳河倒是还好,再往南边一点,河南郡那边一向容易干旱,若是一直不下雨,估计又得迎来一批逃灾的。”

    村里年纪大些的村民跟叶老头的忧虑差不多,天天在心里盼望老天开眼,赶紧下一场雨浇浇地。

    然而老天却没听到他们心里的期盼,随着日子流逝,到七月的时候温度变得越来越高,但跟之前一样的是一滴雨也没下。

    叶瑜从叶童生家里走出来的时候,被天上耀眼的太阳晃了下神,他头上戴着稻草编织而成的草帽,帽檐在脸上投映出一片阴影。

    旁边的叶敬用手擦擦汗,“太热了吧,过年那阵是冷,最近是热,这俩就不能中和一下吗?”

    “别说话了,赶紧回家,这么热的天在外边待着容易中暑。”叶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咱家好歹还有一口井,井水凉沁沁的,总比旁人好。”

    说完这话,他俩就加快脚步往家里走,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两人缩短了一半。

    到家的时候叶家人全都待在堂屋里,门窗大开,地面上放着三个木盆,里面是井水,叶大嫂还时不时把刚摇上来的井水泼到地上,就算如此,屋里的温度依旧不低,所有人脸上都是汗水。

    叶母见他俩回来,连忙接过书囊,指着木盆说:“快去洗把脸。”

    搁在地面上的井水吸收了热度变得温热,刚好可以用来洗脸擦手,不至于太凉导致生病。

    叶瑜倒是想洗个凉水澡,但是他知道他娘肯定是不同意,因此只得作罢,用在井水里涮过的毛巾擦擦脸就算了。

    如果非要说这么大的太阳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就是白天很亮,到了傍晚都不用点灯,叶瑜刚好趁着这时候练字。

    坐在他身边的叶母边用蒲扇给他扇风边说:“我瞧着你这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叶瑜闻言停下笔,看了看纸上只能称得上是横平竖直的字,有些汗颜,也许这就是属于母亲的滤镜吧。

    等他写完两张大字,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而且还口干舌燥的,在这样的天气里,一天喝三壶水都不够,叶瑜感觉自己都快喝成个水桶了,一晃荡肚子里全是水。

    他一口气喝完一碗晾凉的凉白开,这才缓缓喘口气。

    晚上他们家吃的冷面,配上拍黄瓜,尤其开胃,又因为这样的天没吃完的食物容易坏,所以叶老太没敢做太多,刚好是他们一顿能吃完的量。

    等太阳下山后,外面的温度降低了一些,这时候村里人习惯集中在村口的大树下聊会天,话题杂七杂八的,大多都是些家长里短。

    叶瑜偶尔也会跟他奶一起搬个小凳子过去听八卦来打发时间,今天祖孙俩便去了,去的时候听到个消息,让两人十分惊讶。

    说话的是王老太,“我在县城里的亲戚说河南郡那边大旱,连着三个月都没下雨,说是许多人都活不下去了,正往南边还有咱们这逃荒,县城已经遇上一波。”

    “好在郑县令和沈大善人合力布施粥饭,一天两顿,好歹叫他们能活下来。”

    情况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叶瑜拧眉细思,他心里原本就有的淡淡预感逐渐成真,难不成真是末世来了?

    叶老太这时叹一口气,“咱们今年地里收成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呢,看这样子估摸着也不怎么好。”

    听到这话,还在居高临下怜悯灾民的王老太又弯了腰,略惆怅地说:“我家的秧苗被晒得不行,有好多都没有发芽。”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都心有戚戚焉,他们都补种过好几回,就算如此,也有许多坏死在田里。

    不过总比颗粒无收要好,而且他们去年家家户户都没有大批量卖粮,囤在地窖里的粮食足够他们吃一两年了,所以叶家村的村民都不是很忧心,在他们看来,这天气难不成还能持续一辈子?

    然而叶瑜回家之后,却坐不住了,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慌慌的。

    就在他再一次在屋子里绕圈的时候,叶老太叫住了他。

    “宝哥儿别转了,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跟奶说说。”

    叶瑜停下脚步,下定决心般开口:“奶,咱们从粮商那再囤点粮食吧,我怕这种天气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今年的粮食收成怕是不太好。”

    叶老太闻言愣了下,半晌才喃喃道:“咋就到这种程度了?”

    倒是叶老头没问原因,他把蒲扇拍在桌子上,立刻吩咐两个儿子,“你俩明天去一趟县城找老三,让他看着多买些粮食,种类不拘,能吃就行。最重要的是悄摸的,偷偷运送回来,千万不能叫别人发现。”

    “反正囤好的粮食能吃好几年呢,就算明年天气恢复正常,粮食也不会过季,总有一天能吃完。”只是陈粮味道不如新粮罢了。

    叶老大和叶老二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

    叶瑜纠结半晌,又问:“咱们要不要跟村里说一声?”但这只是他的预感,一点证据都没有,跟村里说人家估计也不会相信。

    “不急着说,等咱们家先买了粮食,再过两天我就以朝廷征税的税率上调的原因跟村长说一声这事,想来他们该是懂的。”

    叶老头一说完这话,就拍了拍叶瑜的肩,“别想那么多,就算天塌了也有我们顶着,快去睡觉吧。”

    叶瑜被叶母领回屋,洗过澡之后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叶母给他掖掖被角,退后两步点燃熏虫的艾蒿香料,屋里渐渐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馨香味,闻不习惯的人很容易被呛到。

    她轻轻合上房门,回到外屋把炕柜里的酸枝木匣子拿出来,里面放着十张百两银票,还有零零散散的银锭,至于铜板是没放在这里面的。

    没动银锭,而是拿了十张银票,她把匣子放好之后将其拿出去交给叶老大。

    与此同时,叶老太和其他人也把银票交给了他,“咱们的钱合在一起算一算大概是两千两银子,先买着吧。”

    现在粮价极高,也不知道这两千两银子到底能买到多少。

    第二日一早叶瑜醒过来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他们几个小孩,叶老大和叶老二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赶驴车去了县城,剩下的则是在挑水浇地。

    他深深打个哈欠,最近也不知为什么,他老是犯困,不过也还好,忍一忍等那阵困劲过去就好了。

    私塾里叶童生今日教的是《论语》,只教了一半就热得教不下去了,整个屋子跟个蒸笼似的,人待在里面没一会儿就全身是汗。

    叶童生本想讲完最后这点再让他们离开,但没想到的是叶明辉突然呼吸急促,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一个没喘过来气直接倒在桌上。

    “明辉!”叶童生见状高声喊了一句,连手上的书都顾不上,连忙扑过去扶住他。

    叶瑜没急着去关心叶明辉,反而是环顾四周,在看到屋里摆着的水盆之后,眼睛一亮,赶忙过去把兜里的毛巾放进去浸湿,然后把绞得半干的毛巾敷在他头上。

    紧接着又解开叶明辉的扣子,让他的呼吸能更顺畅一些。

    “你们都让开一些,别挤在一起,还有去倒一杯凉水过来。”

    叶栓听到他的话后立刻站起身,小跑着从自己桌上把竹筒杯子拿过来,“这是我刚晾凉的白水,还没来得及喝。”

    叶瑜接过杯子,让叶童生微抬起叶明辉的上半身,将杯子对准他的嘴,一点点把水喂进去。

    直到把水喂完叶明辉才咳嗽两声,半睁开眼睛,虚弱地说:“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暑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叶瑜放下杯子询问。

    “头晕乎乎的想吐。”叶明辉捂住头一副要吐却吐不出来的样子。

    “要不去请郝大夫来看看?”叶瑜知道他这是热衰竭,也不知道要不要喝药。

    叶明辉喝完一杯水再用湿毛巾擦过脸便好的差不多了,他摆摆手说:“不用找大夫,我已经好了。”他可不想喝苦药汁子。

    但这不是他说不找就真不找的,叶童生被这事吓得够呛,直接让学生们回家,自己则是请来郝大夫给小儿子诊脉。

    两位郝大夫最近都快忙疯了,村子里常有中暑的村民,叶明辉还算是其中症状最轻的人,只喝了两剂药就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他来找叶瑜的时候,还描述了他当时的感觉。

    “我只感觉一阵心颤,恶心想吐,还没等我站起来呢就头晕目眩,直接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典型的中暑症状,叶瑜擦擦额上的汗水,怎么感觉外界的温度又升高不少,估计得有四十多度了。

    想到这儿,他从水井垂下的篮子里拿出三个野梨分给他们,野梨经过井水冰镇,凉沁沁的,吃完一个身上的燥热便消散不少,整个人都凉快起来了。

    叶明辉啃完一个野梨,羡慕地说:“你家的水井真好,我回头也要让我爹娘找人打个井。”

    “这么热的天可没人愿意干这活,等天气凉下来再说吧。”叶瑜挥了两下蒲扇却很快放下了,扇出来的也都是热风,没凉爽不说反而更燥热了几分。

    “唉,也是。”叶明辉苦恼地挠挠头。

    最近叶童生直接不让学生们去私塾了,都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

    叶明辉在叶瑜家一直待到太阳落山,这才准备回家。

    叶老太见他往外走,便说道:“别走了,留下吃顿饭呗。”

    “不了不了,我娘早早就跟我说今晚要做好吃的,让我回去吃饭。”叶明辉连忙拒绝,哪能在别人家吃饭啊,那不是不懂事吗。

    刚巧在他离开之后,叶老大就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他们兄弟几个已经出去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买到粮食。

    叶老大喝完水极兴奋地说:“爹娘,我们可买了不老少呢,等到晚上再把粮食悄摸的拉回来。”

    叶老太点点头,嘱咐道:“你们可得小心点,俗话说得好,财不外漏,动作都小心些。”

    “诶。”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家晚饭也没吃好,只是随便吃了点,心思基本都在买回来的粮食上。

    一直到半夜,村里一点光亮都没有的时候,三兄弟这才赶着驴车回来,他们走的不是正路,而是村背面的小道,这条道几乎很少有人走,因此路上全是野草藤蔓,很难走。

    到家之后,叶父确定外边没人才把门关上。

    “你们这是买了多少粮食啊。”叶老太有点目瞪口呆,驴车板上蒙着一层油布,高高突起。

    叶父拍拍手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粮商收到了消息,有许多人都不卖了,我们只能买到这么多,还大多都是价格极高的白米,高粱小麦苞米面之类的根本没人卖。”

    叶老头趁这时候解开粮食袋子,伸手抓了把白米,捏了捏,“是新米,好好存着能放好些年呢,日后想吃米不用去买了。”

    他说完关心道:“你们没让其他人怀疑吧。”

    一口气囤这么多粮,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该怀疑起来了。

    “我们是分开买的,应该是没人知道。”叶父从兜里掏出剩下的银票递给他爹,“还剩下三张。”

    叶老头没收,“你收着吧,回头再遇上什么难得的东西,就再囤点。”像是红糖红枣粗盐之类的。

    叶父也没推辞,把银票重新揣回兜里。

    车上的白米卸下来之后整整齐齐码在地窖里,数量之多让人惊讶,叶瑜估计他们未来五年都不会缺白米吃了。

    “明天我去找村长,然后你们各自带媳妇回家把囤粮的消息说一说。”从地窖里爬上来的叶老头嘱咐两个儿子。

    等两人应了声,他又跟叶父说:“你回头跟褚将军去一封信,把这事告诉他们。”

    虽然褚将军应该不需要他们的提醒。

    叶父却回道:“两天前他们已经来了一封信,也是要我们多囤些粮食。”

    这样看来朝里权贵之家已经得了消息。

    “也好。”叶老头摆摆手。

    叶家人回到堂屋,叶父把手浸在木盆里,边洗边说:“现在黑河县城门口全是灾民,乌泱泱的,每天都有新的灾民逃难过来,县令又不敢开城门叫他们进去,只好布施粥饭让他们在门口搭个棚子住下,我想着这次回来就暂时不去县城了,那么多灾民保不准哪个人身上就染了病。”

    况且那景象实在不忍多看,看多了会心生抑郁。

    “既然灾民都堵在门口,那县城里的人没什么说法?”叶老太问道。

    “岂会没有,已经有人说县令不该布施粥饭,弄得他们连门都出不去。”

    逃难的路上不止黑河县一座县城,但只有他们这儿灾民最多,叶瑜猜测,大多是因为每天两次施粥。

    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

    黑河县粮仓里的粮食真的经得住这样吃用吗?万一粮食没了,灾民又增多,在没有朝廷调粮赈灾的情况下,会不会发生祸乱,这些都是不可预知的事。

    然而就算再忧虑,叶瑜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只能忧心仲仲地过一天算一天。

    等囤粮的消息从村长家渐渐传到村里之后,有相信的自然也有不相信的,相信的选择去县城买粮,不相信的无动于衷,甚至还嘲笑那些买粮食的人,觉得他们在做无用功。

    不过没人有时间搭理这些人,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多买点粮食。

    作者有话说:

    改名啦,改成了《用种田打败天灾》,比心

    第58章 红豆冰酪

    又过了几日, 黄老太就趁着傍晚时分带着她大孙子叶周远上门拜访,喝过一碗茶,她冲叶老太说出了来意, 原来是想跟他们一家结伴去县城里买粮, 单独一家买粮不太安全, 要是有人结伴就好得多。

    村里人并不知道他们家已经囤过粮,非要说的话,或许村长猜到几分,毕竟这消息是叶老头告诉他的, 但是村长又是个心里有数的人,轻易不会说不该说的。

    因此叶老太点头应道:“让老大老三他们跟你家一起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家是我两个儿子带上远哥儿,明儿咱们在村口汇合。”黄老太笑眯眯地说:“正好让他们带着远哥儿见见世面。”

    叶周远作为长房长孙,自然是家里着重培养的。

    等黄老□□孙俩又喝过一碗茶水离开之后,叶瑜这才跟长辈们商量道:“要不明天去县城带上我吧。”他得亲自去看看如今的情况差到什么程度了。

    第一个反对的却是叶母, 她反应极大, 连连摇头,“现在县城里十分不安全,人员混杂的, 你还是别去为好。”

    叶瑜眉头微皱, 迟疑半晌说:“我就去看看, 别的什么都不做。”

    最后还是叶父同意此事,拍板决定明天带上他一起。

    隔天出发,他们挑的是凌晨还没那么热的时候,然而就算如此,四周也非常闷热, 叶瑜头上包着一块浅色的布, 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土黄色的天空中一朵云彩都没有,让人又憋闷又窒息。

    在去往县城的路上,同行者几乎没人说话,神情都十分警惕,因为路边时不时就能看见神情麻木的灾民瘫软在地上,有些还有精神的,大多盯着他们的驴车,甚至还有人两眼放光死盯着驴子。

    叶父把叶瑜揽在怀里,一点脸都没露出来,他眉头微蹙,“前两天还没这么多灾民呢,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听到这话,常帮着周边村子榨油的叶周远给他解惑道:“叔你可能还没听到消息,不止是河南郡的灾民往咱们这儿逃难,连更南一边的灾民也在往北来。”

    “说是那边已经下了两三个月的暴雨,哪哪都给淹了,实在是没什么活路。”

    他说完又叹息一句,“要是我们两地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被路边突然传来的哭喊声打断了,紧接着叶瑜就感觉身下的驴车顿了一下,竟然停住了。

    他抬头看过去,只见两辆驴车前跪了个身穿破旧衣裳的女子,她发如枯草,脸上全是黄土,连一点五官都看不清,就算仔细看也只能隐约看见干裂的嘴角。

    “求求你们给我孩子一口吃的吧,求求你们。”那女子不停磕头,露出怀里虚弱得不行的小孩,约有两三岁的样子,小脸干瘦蜡黄,皮肤皲裂,只有一张嘴红润异常,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叶瑜不忍的别过头,他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摸到一个他奶早上塞进来的白水蛋,却吃不准要不要拿出来,因为旁边的灾民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叶父握住他的手,在他看过来之后微微摇摇头,小声说:“别急。”

    叶瑜闻言松开手,把脸埋进他爹怀里。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那女子始终在跪地磕头,她额头上渐渐渗出血来,看得人不忍极了,可是再不忍也没人说话。

    两辆驴车绕过母子俩,继续往前走,但是中途叶海却跳下了车,再回来的时候冲他爹和叶瑜点点头,他偷偷送了三张高粱饼和两个白水蛋给那对母子,量不多,但足以让她们撑上一段时间。

    只是…

    叶瑜疑惑道:“县城如今已经不再布施粥饭了吗?”

    “早就停了,粮仓里哪有那么多粮食用来煮粥?如果说先前的粥是浓稠的,那之后就是水比米多,跟清水似的。”叶老大叹口气说。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直到驴车到达县城门口,城下乌泱泱全是灾民,伴随着闷热的天气,一股股腥臭味传来,熏得叶瑜不由得用布巾捂住鼻子。

    他看着瘫软在地的灾民们,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瘟疫」,大灾大难过后必有瘟疫,在现在这种医疗卫生条件落后的情况下,一旦发生瘟疫,那大概率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在灾民的注视下交了进城税,等进了城这才松口气,城里味道虽也浑浊,但比城外要好上不少。

    “咱们就在这分开吧,下午戌时初在城门口汇合。”

    叶父跳下驴车说,戌时初是晚上七点多,那时候正好太阳落山,温度会低一些。

    其余人纷纷点头,很快一行人就各自分开。

    “咱们几个分开行动,大哥你带着海哥儿去粮商那里买些吃食,不拘是红枣还是红糖,要是有空再去多买点官盐和私盐。”

    “我带着宝哥儿去一趟秦家,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然后再去一趟回春堂,买些治疗疫病的药材。”

    虽然叶父几个在之前买粮时就已经给妹妹一家送过消息,但他们却不知道秦家到底有没有相信。

    叶老大闻言严肃地应了一声,随即赶着驴车带叶海往买粮的地方走。

    叶父目送他们离开,在看不到背影之后,牵着叶瑜也走了。

    黑河县城内跟之前的热闹相比多了几分死寂,路边已经没有了小摊,就连食肆门上都落着锁,宅院关着门,几乎没人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渐渐露面,四周的温度攀升,叶瑜被草帽遮挡下的脸缓缓渗出汗水,叶父见状连忙抱起他,加快步伐来到秦家。

    敲过门,没让他们多等,立刻有人警惕地隔门问:“谁啊?”

    “是我,叶老三。”

    这话一出,里面的人连忙开门,“快进来,这么热的天,三哥你怎么来了?”话还没说完,她又看见叶父怀里的叶瑜,立刻惊道:“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着宝哥儿呢?”

    叶小姑从他怀里接过叶瑜,“瞧这小脸热的。”

    她转头吩咐秦穆文,“快去灶房拎壶凉水过来给你表弟洗洗脸。”

    他们一家都待在家里,见叶父来了,秦正迎出来,却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叶父擦过汗之后,问他:“你们可有囤粮?”

    回答的是秦老头,“囤了,够吃一年的。”

    够吃一年的粮食在叶瑜看来有些少,但在秦家人看来却已经很多了,一年之后天气总会恢复正常,如今不必囤那么多粮食。

    叶父也不知道该劝什么,都是有主见的人,不是别人劝一劝就能轻易改变决定的。

    他只好旧事重提,“以防万一,在家里多囤点总没有坏处。”

    秦老头叹口气说:“现在粮价疯涨,已经是之前的五六倍了,我们也是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买到这么些,还不是白米白面,只是苞米面高粱面。”

    这就没办法了,叶父没想到县城粮食短缺的情况已经如此严峻了。

    “你是不知道,因为城外围着灾民,有许多人都不爱再进县城,城里生意是一落千丈,天天有人叨咕县令和沈善人,唉。”

    叶瑜边听他们说话边把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胳膊放进水盆里,温热的水纵然不够凉爽,但也能缓解因阳光照射而带来的刺痛。

    这时叶小姑拿了个桃子递给叶瑜,然后对叶父说:“大热的天别带孩子受罪了,你有事就自己出去办,宝哥儿留在这我帮你看着,你晚上记得来接他就行。”

    叶父沉吟半晌,摆摆手回道:“我得带宝哥儿去一趟回春堂,开个新药方子,趁着这会儿还不是最热的时候赶紧去。”

    “那就赶紧吧,别耽搁。”叶小姑雷厉风行地说:“我给你们灌上一壶凉水,热的时候拿出来喝两口。”

    说是凉水,其实也就是温热的白开水。

    父子俩离开的时候,背篓里还多了几个桃子。

    叶父嫌叶瑜走路慢,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他的草帽,大步流星地往回春堂走。

    他们到时回春堂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病人,让人无从下脚,药童还记得两父子,他满头是汗的迎上来,“陈大夫和吴大夫都在外面看诊,可能得麻烦你们稍等一会。”

    “无事。”叶父牵着叶瑜的手,环顾回春堂四周,询问道:“他们这是?”

    “可别提了,都是中暑,铺子里的黄连都快用完了。”药童抹一把汗说:“这还算是轻微的,有些严重的甚至连命都没救回来。”

    有些中暑了觉得不舒服的人常常会想着忍一下,这一忍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这时候突然又有人□□起来,药童连忙让他们自便,然后匆匆赶过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吴大夫提着药箱回来了,他喘口气对叶父招招手,“走吧,进去再说。”

    内间燃着香料,闻着让人通体舒泰,吴大夫将一杯茶喝完,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陈大夫还在外边给县令夫人诊脉,暂时回不来。”

    说完他就伸手给叶瑜诊脉,很快脸上便浮现出一抹笑意,“好孩子,恢复的不错,身子骨健壮不少,日后不必再吃药,多吃些温补的食物就行,像是羊肉小米之类的。”

    叶父闻言谢道:“多谢吴大夫您费心。”

    “不必如此,”吴大夫摆摆手,顿了一下又说:“日后你们最好别再往县城来,城外灾民身上不干净,怕是要带来疫病。”

    “那您和陈大夫怎么办?”叶父担忧地问。

    “我俩没事。”吴大夫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医者仁心,哪能因为害怕就不给病患治病。

    叶父也跟着他叹口气,“我还想买些避瘟丹和逼虫香,日日在家里烧着总有些用。”

    这两种丹丸都有防止疫病传染的功效在。

    “是个好主意,只是回春堂里存量也不多,只能卖给你们一点。”吴大夫在纸上写了两笔,跟叶父说:“拿着去药柜取药吧。”

    叶瑜被留在内间,他摸了摸有些瘙痒的胳膊,想着,估计是被太阳给晒伤了。

    吴大夫眼尖地看到他的动作,立马招招手让他过来,仔细看了眼他的胳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罐药膏给他涂上。

    边涂边介绍:“这是用积雪草制作成的药膏,治疗晒伤的效果很好。”

    透明中带着点点绿色,闻起来还有一股薄荷味,叶瑜抽抽鼻子,感觉十分清爽。

    “呐,送你了,回家后记得早晚各涂一次。”吴大夫把盖子合上,将其递给叶瑜。

    没等他拒绝,又说:“我这儿还有好几罐,并不缺,而且药膏也不贵,要是觉得好用,回头来拜年的时候再给我带一点你们家做的冻柿子,我孙子可喜欢吃。”

    叶瑜想了想,确实也不好拒绝,只得点点头,把药膏收好。

    等叶父付过钱拿着药包回来,父子俩就从回春堂离开了,这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不好在外面多待,两人便转身去了一座茶肆,准备消磨会时间。

    一进茶肆就有一阵凉意袭来,叶瑜愣了一下,往凉意传来之处看过去,只见一座冰鉴摆在那里,四四方方,青铜制成。

    小二弯腰把他俩引到一楼靠边的位置,笑着说:“我们茶肆如今有一种叫冰酪的点心尤其受欢迎,可要给这位小公子上一碗?”

    叶瑜闻言问道:“你们竟然还有冰?”

    “可不是,”小二自豪地说:“咱们掌柜的可是拥有城里最大的冰窖,每日都能提供一些冰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由叶父接着问:“敢问这冰酪作价几何?”

    “一两银子一碗。”小二回答。

    叶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价格委实贵得人心颤。

    他刚想摆手表示不要,就听见叶父说:“来一碗冰酪,再来一壶酸梅汤。”

    “来都来了,咱们尝尝这冰酪到底是何物。”

    叶父说完便环顾茶肆四周,茶肆里坐着的几乎都是富贵人家,个个都是面容悠哉,时不时与好友闲话两句,完全看不出外头在经历什么。

    他叹口气,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等小二把冰酪端上来的时候,叶父状似无意地问道:“也不知道你们掌柜的是否卖冰。”

    小二把白巾搭在肩头,摇摇头说:“咱家的冰自个都不够用,哪有多余的卖出去呢。”

    然后恭敬地弯腰,“您请慢用。”

    叶父看着冰酪,小声对叶瑜说:“咱们家也可以想办法挖一个冰窖储冰。”

    冰窖只需要挖到地下十米以下,然后在冰上覆盖杂草以此来减少冰块融化的数量。

    叶瑜捏着勺子想了想,或许也可以用硝石制冰。

    他想了一会才专心看向冰酪。

    所谓冰酪有点像现代的冰沙,卖相极好,白瓷的小碗里盛着晶莹剔透的冰沙,上面盖着一层红豆,显得越发的诱人。

    叶瑜用勺子挖一口放进嘴里,顿时身体从里到外都凉爽下来,而且味道也十分不错,红豆口感较硬却很是香甜,细碎的冰沙浇上了蜂蜜果酱,甜而不腻。

    吃了两口之后,他把碗推到他爹面前,让他爹也尝尝。

    叶父吃了一口,点点头说:“确实不错。”

    一小碗冰酪被父子俩分食干净,剩下的一壶酸梅汤自然也没例外,一人倒了一杯慢慢喝着,叶瑜觉得这酸梅汤许是甘草放多了,有些发苦,不算好喝。

    桌上除了这两样以外,还有附赠的两盘点心,分别是糖糕和豆糕。

    父子俩在茶肆里倒是通过旁边桌子客人的聊天知道个消息。

    第59章 蝗虫

    “朝廷怎么没有派人赈灾?”

    “他们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哪里还能腾得出手啊。”

    “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你说,端王正以天灾人祸为由逼宫,让皇帝下罪己诏, 如今京里风声鹤唳, 草木皆兵, 哪还有空派人赈灾?”

    “竟是如此。”

    听到这番对话的叶父和叶瑜对视一眼,估计褚将军也牵涉其中,毕竟他手握兵权,属于皇子夺嫡必争之人。

    叶父叹口气说:“怪不得呢, 竟一点消息都没有。”

    据叶瑜所知,当今皇帝年岁已大,膝下两个皇子都正值壮年,长子端王,次子宁王, 都虎视眈眈盯着皇帝那个位置。

    当然, 这些事对他们平民百姓而言离得十分遥远,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们估计暂时等不到朝廷的赈灾了。

    父子俩一直在茶肆待到太阳下山,才离开与叶老大汇合, 没多久又等到了叶周远他们, 一行人趁此时间出了县城, 赶着驴车往村里走。

    一路上就算驴车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东西都没露出来,但是周围灾民的目光却始终牢牢钉在车上,叶父见此嘴角紧紧抿住,他把叶瑜的脸捂在怀里, 小声说:“赶紧走。”

    这两辆驴车都十分招人眼, 好在跟在车旁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 一看就知道很不好惹,他们一行人总算是一路平安的回到了叶家村。

    在村口分别的时候,叶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远处有个背影,他微微皱眉,把叶瑜放下来,让叶老大带他俩回家吧,自己则是去找了村长。

    从村长家回到自己家之后,他沉声说:“今晚都警醒些,怕是要出事。”

    叶老头闻言把手里的烟杆放下,嘱咐家里人道:“今晚孩子们都睡在一间屋里,咱们做长辈的辛苦些,晚上先别睡。”

    叶母搂住叶瑜,凝重地点点头,屋里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倒是叶大嫂安慰了一句,“咱们村里人不少,个个都人高马大,不必如此担忧。”

    “也是,”叶老太换了个话题,“你们今日买了些什么?”

    叶老大听到这话立刻兴奋起来,“我俩今天运气好,刚好碰见一个卖红枣的,两大筐直接被我们包圆了,还有盐,我们买了一筐,足够吃好些年,哦对了,还有一筐红豆。”

    他说的筐是家里亲手编织的柳条筐,容量极大,一筐装满之后能吃很久。

    叶老太看了一眼,欣慰地点点头,“搬进地窖里放着吧。”

    红枣被叶母洗干净盛出来一小碗,这是留给孩子们吃的,颗颗饱满且外皮略带褶皱,叶瑜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入口软糯,可以尝到淡淡的甜味。

    晚上吃得简单,馒头配咸菜,吃完之后,叶老太就催着几个孩子去洗漱睡觉,今晚他们和各自娘亲睡在一块,其他人则是守在堂屋里以防万一。

    叶瑜在担忧中逐渐睡着,他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突然听见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连带着家里的小米也叫了起来,这时他原本还有些轻微的睡意立刻消失不见,猛地惊醒了,见叶母不在身边,他连忙坐起身,冲着屋外喊了两声。

    叶母推开门小跑进来,安抚他道:“没事,别害怕。”

    她倒了杯水塞进叶瑜手里,“你爹过去了,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村里的狗也只是叫了两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要是出事怎么着也得有喊声吧。

    叶瑜的心放了一半,至于剩下一半得等他爹回来才能放下。

    接下来一整夜他都没能睡着,时刻警惕着,但直到天亮也没出什么大事。

    天刚微微亮,叶家三兄弟便踩着露水回来了,他们都略有些疲惫,叶父用水抹了把脸,然后将昨夜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出来。

    “有两个灾民想趁晚上到咱村里偷东西,但刚进来就被狗发现了,正好村里有人在村口守着,把他俩给抓起来了。”

    “那俩人应该都是孤家寡人,村长决定把他们送去衙门,我们怕还有人偷偷进村子,所以在村口守了一夜。”

    叶瑜听完眉头微蹙,如今的世道真是变了。

    因此他提议道:“爹,回头你跟村长他们商量一下,有空的话在村子周围建造个围墙,最近外边实在是不安全,有圈围墙好歹多些防护。”

    这个建议顿时得到了叶家所有人的同意,叶父在家里待不住,他连早饭都没吃,急忙去找村长商量,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决定,当天晚上村长就在祠堂召集了全村人。

    村长主要说了两件事,第一是关于现在县城状况的,据说已经有零星疫病爆发,他嘱咐村民们暂时不要离开村子。

    第二就是关于建造围墙的,这一点没人反对,都很是赞同,最终他们决定在早晚还没那么热的时候上山搬石头,用石头绕着整个村砌成围墙。

    因为叶小姑一家都在县城,所以老两口对于爆发疫病这个消息显得有些忧心仲仲,然而秦家不愿意离开,他们也确实没有办法,只希望疫病不要太过于严重。

    ——

    建造围墙是个大工程,全村人足足花费了三四个月才建造成功,山上的石头基本上都被他们给清空了,除了用来建围墙,村里还统一在一处背阳的地方挖了一个深达地下十米的冰窖,冰窖底部设有水道,融水能从其中流出,同时铺有稻草,冬天把冰藏进去,只用在在窖口涂上一层泥浆再用稻草覆盖就可以了,这样藏下来的冰能一直储存好几个月。

    还有些石头被村民们搬走,用来修补自家的房子。

    就连叶瑜家也在后院多建了两间带有火炕的屋子,是专门给牲畜住的,同时家里的地窖也进行了额外的加固,上下分别在与地表和地面相隔半米左右的地方用石板做出了隔断,以此来防水,四周还喷洒了许多驱虫药,地面铺有的石板上放着数个木头箱子,里面是用麻布袋子装着的白米等粮食。

    一共两个地窖,分别放的是各种粮食和蔬菜山货,像是晒干的蘑菇和竹荪之类的。

    地窖门锁得严严实实,上面铺着一层黄土,就算进院子里来也没人能发现他们家竟然有两个地窖。

    叶瑜从新建好的围墙处经过的时候,心里不由得产生几分敬畏之情,整个墙体约有三米高半米宽,通体深灰色,将村子全部笼罩在内,只在村口和村背面各开了一个门,极富安全感。

    这段日子里外界是越来越乱,据褚绪风送来的信中所说,京城端王和宁王为了皇位竞争,根本没人管平民百姓的死活,整个大昭国都民不聊生。

    想到这儿,叶瑜叹口气,现在已经到了九月份,外界的温度却一点都没有下降的趋势,依旧是四十多度,热得人心烦意乱。

    更恐怖的是因为高温炎热,逃难的灾民扛不住,有不少都死在了路上,尸体堆积之下病菌滋生引起瘟疫,就连他们村里一个耆老都染上了疫病,好在症状轻微且发现的早,郝大夫只开了几剂药他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家从回春堂买的避瘟丹几乎一天就点燃一颗,叶瑜也不知道用处有多大,反正是个心理安慰。

    黑河县城如今紧闭城门,不再让人进出,叶小姑他们一家虽然害怕,却算得上平安无事,叶河也早就回来了,他师傅暂时把兴隆武馆给关了,据说是带着几个大些的徒弟去了京城。

    叶瑜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事边往家走,刚走到一半却突然看见路边的灌木上趴了一只黄褐色的虫子,他心里一突,连忙走过去仔细察看。

    蝗虫。

    就在这两个字从他脑海里划过的瞬间,叶瑜就跳了起来,高声喊道:“蝗虫来了,快收东西!”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村里人大多都在家里休息,一听见叶瑜的喊声,许多人都吓了一跳,不管相不相信的都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叶瑜跑回家的时候还在庆幸,好在他们村里庄稼收获得早,如今田地里除了野杆再没有能吃的,虽然粮食产量与前些年相比至少减产了三分之一,但总有些收获,节省点吃,能吃上一年半载的。

    到家的时候老两口已经在指挥儿孙们收拾东西,首先是晾晒在前院的苞米,其次是后院菜地里的各种蔬菜,最后是屋檐下的腊肉香肠。

    叶老大和叶老二跟疯了似的拔菜,也没空收拾,直接连菜带泥扔进筐里,让叶河几个搬进屋。

    叶瑜年纪小,家里人都嫌他和双胞胎碍事,因此叶母把他们仨锁进堂屋,嘱咐道:“门关严实,窗户也拉下来,没事别往外出。”

    说完便急急忙忙出去帮忙。

    约莫过了一刻钟,叶瑜听见外边传来无数的嗡嗡声,紧接着屋里渐渐暗下来,好似蒙了一层黑布,他神情一凛,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因此实在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还想往外看看。

    再转头却看见叶敬和杏花靠在一起瑟瑟发抖,满脸都是惊恐。

    叶瑜见此连忙安慰道:“别害怕,只是蝗虫,咱家庄稼都已经收了回来,等过一会蝗虫飞过去就好了。”

    他俩听见这话放松了些,叶敬忐忑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可惜叶瑜无法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没了动静。

    叶母把门打开,让孩子们出来,然后她指着地上没来得及飞走的蝗虫说:“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蝗虫,一个个都有小儿拳头那么大。”

    说完便一脚踩上去。

    叶瑜环顾四周,只见原本尤带绿意的枝桠变得光秃秃的,一丁点树叶都没留下,他嘴巴张合半天最终还是闭上了。

    蝗虫过境,再没有比这幅场景更贴切的诠释了。

    村子里陆续响起哭声,叶老头叹口气,“真是造孽啊,赶紧去看看咱家牲畜有没有事。”

    叶家人闻言便分作两组,一组开始收拾拔下来的蔬菜,一组到后院检查牲畜。

    他们并没有把菜园子里所有蔬菜都抢救下来,大约只拔了一半多,剩下的已经被蝗虫啃食殆尽,好在后院的牲畜棚子挡得严实,除了几只母鸡被吓得直叫以外并没有其他伤亡。

    第60章 害虫

    叶老头坐在炕上缓了缓, 这才直起腰对儿子们说:“你们三个跟我去村里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叶父看了眼他爹疲惫的脸色,提议道:“要不您留在家里休息一会,我们兄弟三个去就行了。”

    “一起去。”叶老头很坚持, 他从炕上下来, 招招手让他们跟上。

    父子几个刚出了院子, 就看见整个村里乱糟糟的,松树柏木上一点绿叶都没了,还有些没飞走的蝗虫落在上面,村里人正拿着兜网抓它们, 蝗虫固然是个害虫,但抓起来磨成粉给牲畜当饲料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是及时止损吧。

    他们顺着哭嚎声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这是叶老头二堂哥叶永胜家,此时里面全是人, 叶父挤进去之后才发现是他二堂伯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身上肉眼看着是没什么伤,但人都晕过去了想来肯定是不轻的。

    “这是怎么了?”

    回答他的人是二堂伯的大儿子叶承祖,“唉, 我爹他在躲蝗虫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说完他还懊恼的一拍脑袋, “也不知道是摔到哪了?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早知道就不让我爹出来了,老实在屋里待着多好。”

    这话一出,围在周围的村民都对视一眼,他们家也是一笔烂账,谁都不稀得说。

    不多时郝大夫拎着药箱赶了过来, 一看见这场面立刻开口:“别都挤在一起, 没事的就让开点。”

    村民们闻言纷纷往外挪, 给郝大夫空出一块地来,经过一番诊脉,郝大夫收回手,算是松了口气,“没什么大碍,只是腿折了。”他指了指叶永胜的右腿继续说:“回头涂上一层药,再拿木板固定住,大约三个月之后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叶承祖明显是松了口气,他指挥自己儿子抬个板来把他爷给抬回屋。

    除了这个摔折了腿的之外,还有几个村民被蝗虫冲了,脸上胳膊上全是口子,但好在那蝗虫对人不感兴趣,要不他们估计都活不下来,哪像现在只需要拿点膏药涂一下就行。

    叶老头从村头转到村尾,带着三个儿子帮着村里人收拾了会东西,这才回家。

    此时家里也在收拾抢救回来的各种蔬菜,白菜都是徒手拔的,有些菜叶子掉了,叶母只好将其摘掉扔进筐里,回头给牲畜吃。萝卜同样如此,拔的时候没注意,这时候才发现萝卜表面坑坑洼洼的,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啃食过,还能不能吃了。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叶老太心疼地说:“也没瞧见地里有虫子啊,怎么就咬成这样了。”

    叶父看着萝卜紧紧皱起眉头,“先掰开看看吧。”

    掰开之后的萝卜肉里也有孔洞,估计是不能吃了,将所有萝卜一一看过之后,他们发现几乎所有萝卜都被虫子啃食过,区别只是有的孔洞多有的孔洞少。

    叶老太看得心肝疼,差点没厥过去。

    叶瑜却想到菜地,这岂不是说现在菜地里也全是害虫?可得早些治理,要是一直这样,再种菜的时候菜上还是会有害虫的。

    “爹,咱们得赶紧兑点草木灰喷在菜地上。”

    叶父严肃地点点头,又问:“其他蔬菜呢?”

    其他葱蒜韭菜之类的味道重没有虫子乐意啃,而冬瓜也是垂在外面,每天都能看一遍,如果上面生了虫子肯定早就被家里人发现了,既然一直没看到,那就证明冬瓜是好好的。

    这倒是让叶老太松快不少,要是冬瓜也被虫啃了,她估计就真的要厥过去了。

    叶父和两个兄长把菜地翻了翻,你别说,还真翻出来不少虫子,其中尤以蚜虫为最,还夹杂一些红蜘蛛和菜青虫。

    各种虫子看得叶瑜有些麻爪。

    翻完地,他们又马不停蹄的的把草木灰兑上水,等静置一天过滤后这些草木灰水就可以洒在菜地上。为了以防万一,叶老太甚至还从院子里摘了艾蒿切碎加水煮,冷却后泼在地里。

    她气呼呼地叉腰说:“我就不信这下还有虫子。”

    经过这样一番行为,到最后菜地里几乎已经看不到虫子了,叶家人这时才将种子重新种进去,但因为如今已经是十月份,他们想着就算外边再热迟早也要到冬天了,所以没种不耐寒的,只种了两种,一是白菜,二是菠菜。

    就在他们补种的时候又有一波蝗虫飞过,但比起之前数量和个头都要小得多,村里人见此都抓了不少,他们家也不例外。

    叶河正坐在院子里支起的遮阳棚子下把抓来的蝗虫磨成粉,叶瑜则是坐在在另一边把一片片红薯干摆在稻草上,晒干的红薯干很有嚼劲,吃的时候香甜流蜜,不管是干吃还是放在粥里煮都十分受家里人欢迎。

    两人边干活边聊天,没一会儿就把手上的活给做完了,这时突然有人敲门,叶河拍拍手跑过去开门,门外是叶诚。

    他很快说明来意,“村里养的几只猪因为天热已经不长膘了,而且每天都怏怏的,我奶就想着早点杀猪,她叫我们兄弟来跟村里人说一声。”

    今年轮到叶恩一家养猪,一共养了两只,刚养的时候想着粮食丰收,猪也能吃些好的,好好养养膘,到过年多分些猪肉,但谁能想到环境一下子变成现在这样,两只猪养着不仅不长膘了,还开始掉膘,再加上它们被蝗虫吓了一遭,这两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瘦,实在是不好接着养。

    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村里没人反对,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过去帮着叶恩一家杀猪。

    两只猪加在一起也不过才三百多斤,挺好杀,村里也没请杀猪匠,自个就给宰了,等吃完一顿杀猪菜,剩下的猪肉分给村民,每户只有三斤左右,这数量确实不多,去年他们每户可是有六斤多呢。

    但依现在的年景,有的吃就不错了,所有人都没嫌弃,况且天这么热,太多的猪肉也不好保存,吃不完的迟早得坏,照这样看来三斤就刚刚好。

    拎着猪肉回来做完一顿猪肉酸菜炖粉条之后,叶老太看着自家后院的羊询问道:“咱家的羊要不也杀掉几只?最近母羊因为天热,产奶都产得少,将将够一家子喝。”

    这几年下来,他们家羊的数量已经增加到六只,其中三公三母,分配得十分均匀。

    “母羊得留着挤奶,公羊倒是可以杀两只,只留下一只回头跟你舅家配种。”叶老头低头抽一口旱烟对叶父说。

    叶父却摇摇头,“杀不了,等天冷一点再说吧,要不然吃不完的肉不好保存。”

    倒也是,老两口暂时歇了杀羊的心思,寻思着等天凉下来再杀。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个月,两个月里据叶瑜体感,温度一直徘徊在三十度到四十度之间,比起最热的时候自然是要低不少,但现在已经快要过年了啊。

    叶瑜都怀疑以后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四季颠倒混乱。

    不过这段日子里并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下了一场大雨,柳河的水位因为这场雨上涨了几分,这也让附近村子的村民狠狠松了口气,他们一直在担心,如果一直不下雨,万一哪天柳河干涸了怎么办。

    除此之外,疫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回春堂的大夫研制出一种丹丸,只要在家里点燃就可以减少得病的概率,再加上由东海郡郡守领头在各县城都建造了一个焚烧台,他还通过许多大夫的口昭告整个东海郡,疫病的源头是得病死亡的尸体,所以这些尸体必须经过焚烧才能入土。

    如今的人都信奉入土为安,这话一出便得到了许多人的抵制,然而这样的抵制在疫病面前却显得十分无力,一日比一日增多的病人,让他们最终还是松了口,好在效果很是明显,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东海郡的情况便好转许多。

    叶家人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叶父感慨道:“东海郡郡守实在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

    其他人也赞同地点点头,东海郡以往的繁荣离不开郡守的治理。

    叶母将手里的衣服洗干净,叹口气说:“朝廷竟然一直没派人赈灾,光是咱们东海郡估计都死了不少人,更别提其他干旱严重的地方。”

    河南郡怕是说一句十室九空都不为过,就连他们村里都有个年纪大的没扛住炎热的天气,半个月前人没了。

    叶瑜倒是从褚绪风传来的信件中知道现在京城的夺嫡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端王年纪大些,上位的可能性更大,他想着,等到新皇登基之后总会注意到民间状况,不说赈灾,免了几年赋税也是好的。

    这时叶老太直起身,用手捶捶腰,“行了,都别想这么多,只要一家子在一起,日子总能过得下去。”

    叶父见状立刻担忧地问:“郝大夫给的药膏不起作用吗?”

    可能是因为最近太过劳累,叶老太的腰病犯了,从那场大雨开始就一直在疼,他们请郝大夫来看过,但这病是个没法根治的,郝大夫只给了一罐黑色的药膏,说是早晚在腰上各涂一次,能够缓解疼痛。

    “有用,现在好多了,只是偶尔有点酸痛。”叶老太已经习惯了,那疼是一阵一阵的,忍过去就行了。

    “回头咱们去一趟回春堂,叫擅长针灸的大夫给您扎一针,许是会好受不少。”

    叶老太闻言摆摆手,“何必那么麻烦,还是老老实实在村里待着吧。”

    “咱们迟早得去县城一趟,看看小北,还有咱家的铺子,也不知道这么久没开门有没有出事。”

    叶父越说越觉得要做的事有很多,虽然铺子被他托付给陈家看管,但人家又不是铺子的主人,在前段时间那么混乱的情况下,能稍微分神注意一下都够他们感激的了。

    听完这段话,叶老太不再拒绝,算是默认了,她确实担心自己女儿一家,想亲眼看看他们,尤其是外孙女,可怜见的,刚出生没多久就经历这么一场磨难。

    他们想归想,但最近依旧去不了县城,至少得等外头再安稳一些,然后和村里人一起去才会更安全,谁知道那些灾民会不会变成流民,甚至是流匪呢。

    叶家村附近的村子里不止出现过一起被抢被杀的情况,哪哪都是风声鹤唳的,没有人敢单独出门,而且大多都学着叶家村砌了围墙,但因为石头不够,多数都是土墙,这更让叶家村的村民心里庆幸,幸好他们砌墙早,用的是石头,更坚固。

    他们闲聊的同时手上的活计也没停,都是些零散的活,干起来不算累,就是麻烦,譬如搓麻绳和搓毛线,这些活能干上整整一天!

    等天边挂上火烧云的时候,桃花才走出来喊他们进屋吃饭,如今不用做重活,他们一家就只吃两顿,上午巳正一顿,下午申正一顿,其余时候不开火,要是饿了的话可以吃点红薯干垫垫肚子。

    叶河伸着脑袋往桌上看了看,略有些失望。

    今天的主食依旧是窝窝头配大碴子粥,两样菜是冬瓜炒鸡蛋和酱菜,没什么荤腥,因为家里只剩下几条腊肉,是留着过节吃的,至于鸡鸭倒是还有,但随着天气变得越发炎热,不得不把活不下去的给宰杀了,如今剩余的加起来也只有五六只了。

    原本叶老二准备进山打猎,却被老两口给阻止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怕山里变化太大,他进去出事,还是再观望一下为好。

    “今天先随便吃一点,过几天腊八节我给你们煮腊八粥喝。”叶老太给几个孩子一人夹了一块鸡蛋。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杀只鸡吃。”

    还没等叶河说话,叶大嫂就心疼地反驳道:“别杀了,咱们家还等着母鸡下蛋呢!”

    “没事,咱家除了大红以外,不还有一只公鸡,我看着它不如大红能干,不如杀了吃肉。”

    叶大嫂想到家里两只公鸡确实如她婆婆所说,便没再反对,她也想给孩子吃点好的,只是这不是条件有限吗?她想到这叹口气,罢了,一只公鸡而已,大不了回头让母鸡抱窝,再孵几只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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