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人指了指门的方向,“我来时是从后门走进来的。”
秦皎皎极为夸张地感叹道:“我的钟大人,泻药的药效几次过后就不见了呀,后院现在必然有人守着,你如何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她偏头掩下笑意,继而又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催促了钟伯行一句,“别磨蹭了,就从此处翻墙走吧。”
“……”
钟伯行盯着她狡黠的神情看了半晌,最终还是任命一般地叹出一口气,他折了折袖子,作势要攀上院墙。
秦皎皎笑着拉住了他的衣摆,“让你翻墙你就翻墙,傻不傻呀?”
她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两声,话说出口颇为放恣,“我逗你玩的,这就是你方才偷偷取笑我的代价。”
钟伯行不语,注视着她的漆黑眸子里倒是也浮出些笑意。
秦皎皎又与他低声说了会儿话,这才提步往后门走,“不闹你了,走吧,我送你出去。”
几只雀鸟飞过天边,澄澈碧空染了些浅浅的橘色,水红裙角随风飘动,不时与身后墨色衣袍的下摆触碰交叠。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门,秦大小姐又开始使小性子。
她站在门槛之内同钟伯行诉苦,“烦死了,我还有好几日才能出门呢。”
钟伯行站在门槛之外点了点头。
秦皎皎撇嘴,“你也知道我爱吃糖,你今天带来的那点梨膏糖的分量可撑不了几日。”
钟伯行回道:“吃完了叫人给我递消息,我再送来给你。”
秦皎皎略微不满,“还要人给你递消息才行呀?钟大人真是好大的架子。”
钟伯行耐心解释,“你既将铸范给了我,我总要尽快着手去查才行。”
“行吧,算你有理由。”
秦皎皎终于莞尔,“那先讲好,糖是你自己说要送的,我可没有强迫你。”
钟伯行眸中含笑,“嗯,是我心甘情愿。”
轻言絮语在风中打了个旋儿,仿佛就此沾染了夏日的温煦,听进耳中都觉得暖洋洋。
“好了,不说了,你快走吧。”秦皎皎放低声音,撒娇似的,“一会儿爹爹真的该撞见了。”
“好。”钟伯行迈下台阶,“起风了,你也回去吧。”
小顺牵着小黑一直候在树下,钟伯行接过缰绳,提步上了马。
他回头瞧了一眼,如愿得到秦大小姐一个明媚的笑,这才一夹马肚,向街外驰了去。
秦皎皎扬眸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瞧不见,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府。
***
曲天明今日过生辰,他在年初升了官,年中又乔迁新居,且还将家中亲人接来身边奉养照料,从此便可尽享合家欢喜,如此三喜临门,大办一场生辰宴便成了理所应当的事。
这场宴请是由曲竹静全权操办的,从座位到菜式,再到正厅里该摆什么花瓶挂什么字画,她都得一一看过才安心。曲天明给不少朝中同僚递了拜帖,她不能让兄长在这些同僚面前失了面子。
曲郑氏奉了曲老夫人的命令,连同几个仆役丫头一起跟在曲竹静身后听她差遣。她自觉是主人家,今日却是彻底丢了身份,心中本就不满,因此对着曲竹静便没什么好脸色,做起事来也极为马虎敷衍。
“嫂嫂,我都同你说过三遍了,陈大人与刘大人两位大人不能坐在一起!”曲竹静一扔毛笔,“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曲郑氏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晓得了晓得了,至于着生气嘛,调换一下不就好了。”
她将面前的椅子铺上软垫,瞧见眼下四周无人,便凑到了曲竹静耳边,“今年小叔的生辰,秦家小姐怎么没来啊?”而且不仅人没来,就连贺礼都没派个人来送。
后半句话她没敢说出来,只是愈加压低了声音问曲竹静道:“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在珍珑阁遇见了人家嘛,难道秦家小姐不是去给小叔买贺礼的?”
曲竹静皱了皱眉,“秦皎皎前几日才在贼人手中走了一遭,这几日约摸着还在府中休养吧。”
她将曲郑氏向外推了推,“你别靠我这样近,热得很。”
曲郑氏颇有深意地感叹了一句,“什么在府中休养啊,我看秦家小姐八成就是没将小叔的生辰放在心上,否则秦府里那么多人,秦家小姐就算自己不能来,派她身边那个叫菘蓝的丫头来贺上一声喜也好啊。”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言之有理,声音不由得也大了起来。
“我早就说了,这姑娘家呀,甭管是高门千金还是小家碧玉,都爱听些漂亮话。你看小叔,虽说生了副好样貌,可是整日里侃然正色的,换成我是秦家小姐,久而久之啊,也必定……”
“嫂嫂。”
曲天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们二人身后,他看了曲郑氏一眼,阴恻恻地有些骇人。
“你该去为祖母伺候汤药了。”
曲郑氏身形一抖,极快地起身让开了位置,“好好,我立刻就去,小叔坐小叔坐。”
她讪笑着退了出去,留下曲家兄妹两个沉默相对地坐在正厅。
半晌之后,曲竹静才轻声开口道:“嫂嫂口无遮拦惯了,兄长别往心里去。”
曲天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此等小事,哪里犯得着往心里去。”
他勾唇笑笑,笑意却没能到达眼底。
他还记得前年的生辰,秦皎皎为他包了泰和居的整层楼,用以宴请他当年在国子监的那些同窗,秦沐也屈尊降贵地到了场,为他撑足了面子。
不仅如此,向来不擅女红的秦大小姐还亲手为他绣了一只香囊,香囊之中放了一枚竹节状的碧绿玉坠,她将香囊与玉坠一具作为生辰贺礼,心意与价值均兼而有之。
去年的生辰,秦皎皎得知了他想买宅子的打算,更是直接央求了秦沐,从秦府的账目上为他支了一笔银子,让他能在安都城内顺利置宅,自立门户。
转眼又过一年,曲家大宅已经落成,那枚价格不菲的竹节玉佩也还戴在他的腰上,只是香囊却被他在酒桌上故意输给了吕圣江,生日宴也不再由秦皎皎为他操办。
……
天色渐暗,厨房生了火起了灶,已经做好了迎接宾客的准备。曲天明捧着茶盏尤自愣神,半晌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突然站起身来,提步就要往府外走。
曲竹静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的一愣,“兄长做什么去?”
她跟在曲天明身后追了几步,“待会儿怕是就会有宾客上门了,兄长此时出去,赶得及回府吗?”
“我很快就回来。”曲天明脚下不停,“今日的宴请马虎不得,阿静,待会儿若是有人来了,你便先代我将人引去小厅喝茶。”
他边说边走向马厩,喊来甘霖套了马车,直直奔向了秦家府邸。
两日前他其实就已经给秦府递了拜帖,只是秦沐却说秦皎皎受了惊吓身体未愈,实在不适合出门,秦沐又不喜这种喧闹的场合,因此特在今日一早派人送来了几本古籍孤本,权当做他生辰的贺礼。
马车穿过正阳大街,沿街喧闹的叫嚷半点不落的传进了车里,曲天明坐在其中,面上神色虽淡,眼中却露出些难得的焦躁。
一种陌生又迫切的情绪不断在他心中翻涌,曲天明呼出一口气,不论秦皎皎是否记得今日是他的生辰,他总觉得,自己该去见上她一面。
通往秦府正门的道路被几辆平板木车堵了个死,甘霖改了方向,驾着马车驶向了秦府后门的小道。
马车停下,曲天明单手撩开车帘,还未来得及下车,便已经瞧见秦皎皎与钟伯行二人一前一后地从秦府之中走了出来。
后者站在门外背身而立,他虽瞧不见钟伯行面上神情,却能清楚地看到秦大小姐笑意盈盈,不论神色还是情|态都带着些少女的羞怯。
她仰着头,足尖不住地蹭着地面,举止之间颇为欢喜雀跃,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钟伯行,水红的唇瓣微微嘟着,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借着某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同眼前之人撒娇讨巧。
曲天明对她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曾几何时,秦大小姐面对他时便是如此。
他离得远,合该听不到二人的对话,可不知怎的,秦皎皎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
她娇声同他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时不时还要添上两句埋怨,若是有了分歧,便毫不讲理地要求他只能站在自己那一方,与她秦大小姐结成盟友,同仇敌忾。
衣袍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曲天明神色凝滞,只觉自己像是被人兜头打了一拳。
“少爷,”甘霖出声唤了他一句,“要不让奴才先过去?”
曲天明没说话,他神色晦暗地看了那二人许久,直到钟伯行翻身上马出了小巷,才放下车帘,沉声对着甘霖道:
“钟承泽给钟伯行使绊子的那点事,这几日你润色润色,将他们二人的恩怨升到嫡庶的恩怨,之后全数宣扬出去,而且要保证这流言能准确地传到钟承修的耳朵里。”
甘霖道了声‘是’,继而又问,“少爷不下车了?咱们既是都到了,少爷还是去见见秦家小姐吧。”
天边晚霞更盛,时候显然已经不早了。
曲天明抿抿了唇,片刻之后,还是放下了车帘。
“不必了,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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