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和好
夏仪没有立刻回复蒋媛媛的提议, 她只是说要再想想。蒋媛媛擦着眼泪说要打车送夏仪回去,夏仪也拒绝了,她甚至没有收蒋媛媛的钱。
于是蒋媛媛有点伤心地, 孤单地站在春日的梧桐树下, 看着夏仪和聂清舟两个人走远。
他们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夏仪突然对聂清舟说:“你心里很乱的时候,一般会干什么呢?”
聂清舟愣了愣:“嗯……跑步?”
“那我们跑回家吧。”夏仪语出惊人。
聂清舟想, 从这里回家可是有十几公里, 一个二十七岁的大叔才不会干这种莫名其妙,回去就累瘫的事情。
但是十七岁的他会。
聂清舟看着夏仪的发顶心,微微一笑道:“好啊。”
他指了指十步之后的一棵行道树,说:“就从那里开始跑。”
夏仪点点头,然而她的头还没点完,下一秒聂清舟就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她愣了一下,看着前面的男生绕过来往的行人,回过头来对她大笑着说:“这么容易上当啊, 我先走一步啦!”
她的嘴角轻微地勾了勾, 一边把头发上的卡子卡好, 一边跟着跑了上去。
两个人在虞平街道上的人流中快速地穿行着,行人们纷纷注目, 奇怪这两个在大街上奔跑的孩子是在干什么。不过惊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就飞快地消失不见了。
他们从人多的地方渐渐跑到人少的地方, 在树木的光影下, 铺着红砖的人行道上飞奔, 遇到红绿灯就停下休息, 过了路口就再次奔跑, 像是前方有什么东西令人迫不及待一般。
不知道是谁先笑的, 就像传染一样另一个人也笑起来。在一条河堤上,聂清舟笑着停下来,撑着膝盖说:“岔气了岔气了,咱们休息休息,走一段吧。”
夏仪的呼吸也已经很重了,她听了聂清舟的话就慢下步子,转过头看向他。
片刻之后,她突然问他:“聂清舟,美国很远吗?”
聂清舟想了想,掰着指头计算起来:“从我们这里过去,飞机要飞十四五个小时,时间相差十二个小时左右。”
“妈妈要去这么远的地方。”夏仪转过头去,望着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河堤。
她没有离开过虞平,她曾经觉得虞平火车站的那头就是无数未知而遥远的世界。但是这世上还有更遥远的世界,那是连虞平火车站都不足以连接和到达的地方。
“你这么说,是不想跟阿姨走吗?”聂清舟看向她。
夏仪把头上已经滑歪了位置的卡子拿下来,再重新卡好,那是些黑色的没有花纹的卡子,是她惯有的风格。
“嗯,我不跟她走。”
“为什么呢?”
“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妈妈还是重要的人,但是没有以前那么重要,现在我更想跟奶奶和小延一起生活。”
聂清舟想果然如此,以他所知的时间线,夏仪并不是在这个时候出国的。
而且他发现夏仪对于蒋媛媛的感情非常奇怪,她看到蒋媛媛时的热情,似乎还不及她对那张照片来得深刻。
夏仪没想到会与蒋媛媛再次相见。她是一个非常干脆的人,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蒋媛媛的取舍,接受了她们的分离。
夏仪向来界限分明,她的世界里有一条线,线的里面是“她的人”,她总是尽全力保护“她的人”,有时候甚至于盲目、不计后果。
线的外面则站着“别人”,她怀有适当的善意,但那些人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目光。
她的感情这样分明。
蒋媛媛曾经是她线里面的人,所以即使蒋媛媛抛弃她离开,她也为蒋媛媛着想,并且没有责怪她。
只是从蒋媛媛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她被夏仪轻轻地了推出这条线以外,变成了一个稍微特殊一点的“别人”。
这并不会随着蒋媛媛的回来而改变。夏仪怀念和爱照片里那个曾经的“她的人”,而不是这个现实里的“别人”。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聂清舟回过神来,他望向声音的来源——河堤下站着一个胖男人,正对着河水开嗓,嗓音吊得高高的,发出一些转着弯的“啊”“呜”的声音。
聂清舟感慨地对夏仪说:“我都没听过你唱歌呢。”
夏仪沉默了片刻。日暮的微风里,她吸了一口气,唱起来。
这首歌没有歌词,她的嗓音温柔、清澈而明亮,毫不费力地唱到高音再丝滑地转为假声,像是在云中翱翔的海鸥,流畅地上下起伏,缱绻又悲伤。
她现在甚至还没有经过多少专业的训练。
聂清舟先是震惊继而折服,终于领悟了什么叫老天追着喂饭吃。
他想起很久之前陪表妹去夏仪的演唱会,她的声音经过话筒和音箱响起来的刹那,他就为她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音色所惊叹。
或许有人会不喜欢这个女孩,但谁都不能否认她闪闪发光。
此刻她就在他的面前散发光芒。
夏仪唱完这支曲子,河堤也快走到尽头了。聂清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他兴奋道:“也太好听了,这首歌你取名了吗?主题是什么呀?”
夏仪在河水的波光粼粼中转过头:“聂清舟……”
“嗯,什么?”
“聂清舟为什么远离我,是它的主题。”
聂清舟的笑僵在脸上,他愣愣地看着夏仪,兴奋被潮水般涌上来的心虚所淹没。
夏仪看向面前尘土飞扬的路,她自顾自地说:“上次送妈妈离开之后我也是走路回家的。那时候觉得路很长,很长,脑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她想她放走了妈妈,要怎么跟小延和奶奶解释,想来想去却发现没有办法解释。她只有对奶奶和夏延更好,要好好照顾他们,为妈妈的离开负起责任。
夏延说她太过客气和生疏,可能对她来说,“保护”这个词的分量总是远远大于“依靠”的。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面对聂清舟,“依靠”和“保护”的分量变得势均力敌。
“今天你陪我见妈妈,陪我跑步,我觉得很开心,这条路好像也没有那么长。可是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又要躲着我?只有我请你帮忙的时候,你才会像今天这样在我身边。”
夏仪转头望着聂清舟的眼睛,她真诚地,有点不安地说:“我……我不会总是求助,我不……太做这种事情。可是我希望你在我身边。”
“有什么方法吗?我可以做什么吗?我们以后能不能,就像今天这样?”她非常诚恳,又迫切。
聂清舟怔怔地看着夏仪。
他从没想过夏仪会说这样的话。
夏仪一向沉默寡言,习惯于隐藏和压抑自己的情绪,甚至在亲人面前都拙于表达。
这样的夏仪,居然在小心翼翼地挽留他。
聂清舟突然上前一步把夏仪抱在怀里,他抚摸着她的后脑,羞惭又心疼地弯腰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能让你受委屈……我错了,我以后不会这样。”
夏仪好像有点愣住,然后她也伸出手去,这次她成功地抱住了他的后背。她抱得有些用力,好像抱得这么紧,可以确认什么似的。
“我要怎么做呢?”夏仪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你不用做什么,是我错了。”
“那以后……”
“以后我不会躲避你了,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除非你赶我走。好不好?”
“好。”
顿了顿,夏仪小声说:“一言为定。”
聂清舟想,二十七岁的他不可以对夏仪动心。但是现在他十七岁,属于他身体里十七岁的那部分,对夏仪动心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无论可不可以,他决定接受了。
“让一让,让一让!”
有人按着铃高喊,聂清舟顺势一转身把夏延揽到路边,一辆自行车就风驰电掣地骑了过去,掀起滚滚尘土。
车主是个发型嚣张的小年轻,看见聂清舟和夏仪抱在一起,意味深长地吹了一声口哨,留下个潇洒的背影。
聂清舟心虚地松开夏仪,一低头却发现夏仪正专注地看着那个骑自行车远去的青年。
她喃喃说道:“很久以前,小延跟我说过他也想骑自行车。”
夏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望着聂清舟:“如果妈妈可以带走一个人的话,那小延呢?以前爸爸在的时候,医生就说小延的腿尽早去大医院看可能有希望。美国的医疗条件会更好,妈妈现在的经济情况也很好,小延跟着妈妈,他的腿有没有可能治好?那样他可以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也可以骑自行车了。”
聂清舟愣了愣。他的目光沉下来,思索片刻后分析道:“阿姨显然更想带你走,首先要确定她的心意,看她是不是非你不可。如果阿姨有带走小延的想法,那还要看奶奶和小延的意思,以他们的脾气每一关都不好过。”
夏仪低下眼眸,她点了点头。
“你还是想试试吗?”
夏仪再次点点头。
“好,那我们先找阿姨谈谈,我来帮你。”聂清舟微微俯下身,认真地说:“不要害怕,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还记得吗,大雄怎么能没有哆啦A梦呢?”
夏仪抬起头来看着聂清舟的眼睛,然后放松地笑起来。她的眼睛里满满地盛着他,莹莹发亮,笑意荡漾。
聂清舟觉得这个瞬间,他的心又不争气地疯狂跳动起来。
动心是可以接受的,动手是不可以接受的。
刚刚跟夏仪告别,一回家聂清舟就用头敲着桌子,边敲边低声悲鸣:“周彬啊周彬,你是个禽兽!你居然抱她!你心猿意马,你趁人之危,你……你的良心去哪了!”
他默默地抬起头,看着窗户上映出的他的脸,指着那张脸说道:“给我清醒点啊,你别套了个未成年的壳就为所欲为,你是个成年人!好好克制你的心思不要影响她,有什么都等她成年了再说!”
夏仪是对的人,但是时机不对。
他得等到时机正确,时间还长,他也足够耐心。
他要陪着他的夏仪好好长大。
第52章 、渐进
下一周的周末, 夏仪又约了蒋媛媛见面,还是在原来的星巴克,还是在原来靠窗的位置, 聂清舟依然坐在夏仪身边。
夏仪开门见山地表明了她的决定——她不打算跟蒋媛媛走。蒋媛媛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满脸写着伤心。
“妈妈,你没有想过带小延走吗?”
夏仪此话一出,蒋媛媛睁着含泪的眼睛, 惊讶地说:“小延他愿意跟我走吗?他奶奶愿意放手吗?”
“这些先不说, 妈妈你有没有过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没有,我亏欠小延最多,他生病的事情我都补偿不清了。我就怕他不肯原谅我,之前也想着他奶奶特别宝贝他,估计死也不肯让他跟着我。”蒋媛媛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如果阿姨你能证明小延跟着你能过得更好,特别是他的病能够得到及时治疗,我想奶奶最终会同意的。至于小延自身,他心里一直有您, 只要您真心对他好, 他应该会原谅您。”
从上一次到现在一直旁观的聂清舟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抱着胳膊,条理清晰地对蒋媛媛说:“最重要的就是, 阿姨您爱小延吗?您想和小延一起生活吗?您能保证再也不舍弃他,竭尽全力给他最好的治疗条件吗?您愿意为此付出多少努力?”
蒋媛媛愣愣地看着这个穿着白色卫衣的半大孩子, 似乎有点生气:“你这孩子, 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我这大半年来算是夏奶奶半个孙子, 夏仪和夏延的半个哥哥吧, 夏仪请我来帮忙的。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只是这些问题非常重要, 时间紧迫,我想知道您真实的答案。在这个时候说假话,以后只会折磨彼此。”
聂清舟真诚地笑了笑,但是态度相当公事公办。
蒋媛媛看夏仪对聂清舟相当信任,压着脾气,认真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会不爱小延。我以前……我是不好,以后我一定会做个好妈妈。夏夏和小延无论是谁跟我走,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给他们提供最好的生活。”
“那在夏延的面前,您绝对不要提起曾经来找夏仪,被夏仪拒绝的事情。您要坚持,您回来就是想要带夏延走的。”
顿了顿,聂清舟说:“您的意思我们会先跟夏奶奶传达,我们会尽力帮您。阿姨您想要带小延走,必须要拿出足够的真诚的行动,循序渐进才行。而且您不能总想着回避夏奶奶。”
聂清舟说得一针见血,蒋媛媛移开目光,轻轻地咳了一下。
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个高中生不像是个孩子。
蒋媛媛在柜台结账的时候,一不留神把信用卡掉在了地上。聂清舟弯腰帮她捡起来,递给她,他弯起他茶色的眼睛,轻声说:“刚刚阿姨您说,您担心小延不原谅您。”
蒋媛媛皱起眉头,从他手上拿走信用卡:“怎么了?”
“小延大概会原谅您。可是夏仪,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您了。”
面前这个年轻却又沉稳的男生叹息一声,郑重地说:“不是每件事都可以挽回,您已经失去了一个,不要再失去另一个了。”
蒋媛媛闻言转过头去,看向玻璃窗外站着的夏仪,她穿着浅棕色的大衣,侧着身子用手指在衣袋口打节奏。
蒋媛媛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夏仪——吩咐她等着她就会在原地乖巧地等待,一步都不动,直到看到妈妈来了以后跑过来,牵起妈妈的手。
已经长大的夏仪也抬起头望向这里,眼睛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蒋媛媛眼看那个白色卫衣的男生推开玻璃门走向她,跟她说了什么,夏仪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和他并肩走远。
夏仪不是在等她,夏仪是在等那个男生。
对于夏仪来说,现在那个男生比她重要得多。
离开常川的这些年,蒋媛媛在外面交了好运,混得很不错,也遇到了优秀的对象。其实时至今日她仍然觉得离开常川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并不后悔。她这一生总是被别人迁就与宠爱,所以认为即便她舍弃的东西,也一定会在原地等她,她还可以再弥补。
但是此刻,蒋媛媛突然被无以言表的悲伤冲垮。
她终于意识到,她失去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失去就是失去,再也无法弥补了。
他们回去以后支开夏延,夏仪跟夏奶奶说了蒋媛媛回到常川,并且想带走夏延的事情。
夏奶奶果然大发雷霆,拍着桌子说蒋媛媛敢来她就敢拿着扫帚把蒋媛媛赶走。她一个身体不太好的老太太,气得骂了一个小时都不停,还是聂清舟通风报信说夏延快回来了,她才忍住了怒气。
后来夏延和夏仪上学的时候,蒋媛媛硬着头皮来找夏奶奶,没说上两句话果然就被夏奶奶轰走。
夏奶奶硬气地对夏仪说,你们俩我老太太养得起,她一个也别想带走。
那几天夏奶奶就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斗士,不明真相的夏延还以为杨凤又来了。
但是很快,夏奶奶收到了一封从监狱寄来的信。
她看完那封信,沉默地坐在柜台前,一直从天黑坐到天亮。第二天聂清舟再见到夏奶奶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劲儿就像突然卸掉了一样,白头发疯狂生长,比以前看起来还要苍老。
蒋媛媛第二次是和她的未婚夫一起来的,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去过监狱见过夏仪夏延的爸爸,夏奶奶收到的那封信就由此而来。
这次夏奶奶没有再赶蒋媛媛走,她勉强地坐下来,和蒋媛媛还有她西装革履的未婚夫聊了一会儿。期间她挺直了本来已经佝偻的背,似乎是希望不要在蒋媛媛和她未婚夫的富贵面前输了阵仗,要为她的孙辈们争一口气。
在蒋媛媛未婚夫的安排下,夏奶奶带夏延去外地做了一次非常彻底的,昂贵的检查。
聂清舟和夏仪在小卖部看店,等到黄昏的时候夏延和夏奶奶回来了。夏延非常开心,雀跃地说医生说他还可以进行矫正治疗,恢复情况好的话,可以在设备的帮助下正常行走。
聂清舟听着夏延说话,目光就转到夏奶奶脸上,她慈祥地看着夏延笑着,笑容里却又藏着心酸。
小延的病有的治,但是医药费不菲,且需要尽早介入治疗。
这是个好消息,但因此她要送走小延了。
在夏奶奶的默许下,蒋媛媛第一次在小延在场的时候出现在了小卖部。
那时候聂清舟不在,后来他听夏仪说小延反应很激烈,哭着指责蒋媛媛,蒋媛媛也哭了。她走的时候留下了很多东西,都是小延小时候爱吃的、爱玩的东西。
“小延不像我,他小时候其实很喜欢跟妈妈撒娇,问她要这个要那个,所以他的喜好大家都知道。”夏仪这样跟聂清舟说道。
聂清舟就花大价钱给她买了一大盒应季的奶油草莓,说我掐指一算,你最爱的水果就是这个。
夏仪捧着草莓愣了半天,然后笑起来。
蒋媛媛后来又来了很多次,每次说着说着就会哭得很伤心。小延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态度逐渐缓和下来。
蒋媛媛这次非常有耐心,她并没有着急提出自己的想法,她周末开始带夏延和夏仪去游乐园,去公园,去博物馆玩。
每当蒋媛媛把夏仪和夏延带走的时候,夏奶奶就有点魂不守舍。聂清舟会下楼到小卖部里帮夏奶奶看店,陪她一起吃饭,在她身边写作业。
夏延也会觉得迷惑,有一次他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椅子上,问聂清舟:“我觉得妈妈现在对我非常好,比对夏仪还好。为什么呢?她不是更喜欢夏仪吗?”
“可能是因为你小时候她不在你身边,她觉得和你错过了太多时光,很遗憾吧。”聂清舟靠墙站着,问他:“和阿姨在一起,你觉得幸福吗?”
夏延迟疑了很久,才小声说:“幸福。”
顿了顿,他又说:“可是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奶奶。”
“奶奶也没有阻止阿姨带你们出去玩啊。”
“是啊,为什么呢?”
“不知道。毕竟阿姨是你们的妈妈吧。”
夏延沉默了,在沉默中聂清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旁边的冰柜。
夏延说:“总觉得现在的幸福很虚幻,好像要有什么事儿发生似的。”
蒋媛媛带夏延和夏仪出去玩的第四个周末,他们见到了蒋媛媛的未婚夫。于是那天聂清舟在小卖部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夏延脸色不太好看,夏仪倒是很平静。
夏仪跟他说,她觉得那个男人还不错,以后应该会好好对待妈妈和小延的。
又和男人见过两次面后,蒋媛媛才跟夏延提出来想带他到美国一起生活。
那天夏延跑掉了,聂清舟在沙滩上找到了他。不愧是姐弟俩,跑都跑到同一个地方去。
夏延光着脚丫面朝大海,坐在沙地里。
聂清舟就也脱了鞋袜,拎着鞋子踩着沙子走到夏延身边去。
夏延瞥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吧。”
聂清舟大喇喇地在他身边坐下,爽快地回答了:“我是早知道阿姨有这个打算。”
“美国好远。”夏延发出了和夏仪一样的感叹。
“看起来很远,但是有些在跨国企业工作的人,一个月出几趟差来回往返也是有的。”聂清舟叹息一声,笑道:“能力强的时候,问题就会变小。”
夏延望着海面,海潮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上来。
“我们最难的时候她都不在我们身边,凭什么回来说带我走我就要跟她走?”
“她大概是于心有愧,想要弥补你吧。”
“而且我走了奶奶和爸爸怎么办?”
“你姐姐还在这里呢。”
“对啊,妈妈为什么不带姐姐走?”
“可能你比你姐姐更需要阿姨吧。”
“我怎么更需要她了?”
夏延仍然嘴硬。
聂清舟转过头来看向夏延,他说道:“小延,你说过不想总是被奶奶衤糀和夏仪保护,你想保护她们的吧。”
“是啊。”
“客观来说阿姨的条件很好,她能让你变得更强大,无论是对于你的身体,你的学业还是你的生活环境,所以你更需要她。等你变得强大起来之后,世界其实很小,美国也不远,你可以随时回来,也可以保护奶奶和夏仪了。”
夏延看了聂清舟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着大海。
那天他们在海边坐了很久。
夏奶奶就在不远处佝偻着背,一直看着。
第53章 、离别
夏延回家后跟夏奶奶聊了很久。聂清舟趴在墙上努力听也没有听见什么, 可见夏延并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也没有和夏奶奶争吵。
夏延虽然有点叛逆,但也有着夏家一脉相承的基因, 和他的姐姐一样, 是个聪明却分外心软的孩子。
几个小时过去之后,楼下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聂清舟听见夏奶奶苍老的声音,她说:“奶奶没用, 是奶奶没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长大成人……如果受了委屈,过得不开心就回来,奶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声音里夹杂着男生低低的哭声。
聂清舟靠着墙,他想现在夏仪在干什么呢?她从来也不哭,越难过反而表现得越冷静,也不太会安慰人,现在应该站在墙边默默看着夏延和夏奶奶吧。
如果她也能走过去和他们互相拥抱就好了。
如果现在他能抱抱她就好了。
聂清舟掐掐眉心,仿佛想掐掉心里的火焰似的, 他凝神听着楼下的声音,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于黑夜中。
下个周末, 蒋媛媛来给夏延办了离校的手续,还跟夏延、夏仪、夏奶奶一起去监狱探视了夏爸爸。
期中考试过后, 蒋媛媛就把夏延接去了上海,她那时已经和她的未婚夫领证, 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带着夏延一起离开去美国。
这一次夏仪和夏奶奶还是把夏延送到虞平火车站, 聂清舟也跟着一起去了。蒋媛媛给夏延买了一套全新的衣服, 耐克的新球鞋, 他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 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夏奶奶看着又欣慰又心酸。
夏延这次把眼泪憋住了, 他咬着唇紧紧地抱住夏奶奶,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抱了好一会儿。
他也这样和夏仪拥抱,他第一次这样紧紧拥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谢谢你,姐姐。”
这些年里他看着夏仪,他这个姐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坚若磐石,不哭不抱怨也不难过,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他就憋了一口气,他想自己不能输给夏仪,夏仪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
所以他也仿照他的姐姐,不抱怨,不管别人的眼光,自顾自地走下去。
如果这些年里没有憋着这口气,他能坚持到现在吗?如果没有他的姐姐时时刻刻站在他的前面,他会不会被无尽的绝望淹没呢?
夏延收紧了手臂,对夏仪说:“姐,以后你要好好的。”
夏仪拍着他的后背,她说:“照顾好自己,不喜欢那边就回来。”
“我会回来的,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和奶奶的。”夏延很小声地对她说。
最后夏延就这样与奶奶和夏仪摆手,消失在安检口。
送走小延后夏奶奶一直魂不守舍,回家后她坐在柜台里面,沉默地看着台上的计算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聂清舟去喊她时,她抬起一双混浊的眼睛,轻声说:“我想守住这个家,到底是没守住,这个家还是散了。”
夏仪走过去抱住夏奶奶,说道:“还有我呢,我们等爸爸回来。”
夏奶奶抱住夏仪的胳膊,眼睛湿润了。
聂清舟伸出手揽住夏奶奶的另一边肩膀,他温言道:“夏奶奶,我们家老人都过世得早,以后我就是你半个孙子了,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夏奶奶摸着聂清舟的头,轻声地说道好孩子。
世界不会因为离别而发生变化,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一日三餐,潮起潮落。一切平常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夏延离开后的第一个周一,夏仪如平时一样上学,中午和郑佩琪顺着人流下楼准备去食堂吃饭。当她们走到一楼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呼喊。
“夏仪!郑佩琪!”
夏仪转过头去,就看到张宇坤在对面知行楼楼下蹦哒,他边挥手边对她们说:“这儿!这儿!”
聂清舟和赖宁就站在张宇坤身边,不少同学都向他们投来目光,虽然聂清舟和夏仪的绯闻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但绯闻的余威犹在。大家看着这边,窸窸窣窣地讨论着什么。
和上次一样,两栋楼之间种满了高大水杉的林荫路仿佛是个狭长的剧场,两个主角在剧场的两头,观众围绕在两边。
张宇坤已经大大咧咧地穿过“剧场”跑了过去。而聂清舟在他身后看向她们,随着他抬起头,脸上的阴影退下去被阳光取代。
然后他眉眼弯弯露出梨涡,迈步走进林荫路下细碎的阳光里,踏上这众人瞩目的剧场,穿过人流朝夏仪和郑佩琪走去。
观众的声音一瞬间响亮起来。
他充耳不闻,挺胸抬头一直走到夏仪和郑佩琪的面前,对她们打了一个响指,笑意盈盈:“走吧,一起吃饭。”
夏仪点点头,微微笑起来:“好啊。”
他回来了。
被迫解散两个多月的吃饭小分队又重新集结。
“为了祝贺我们夏老师期中考试考了第一,还有我们的重新集合,干杯!”张宇坤拿着一听可乐,举得高高的。
聂清舟、赖宁、夏仪和郑佩琪纷纷举杯,五颜六色冒着水汽的各种饮料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早就跟舟哥说,别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嘛,咱们的事儿他们管得着吗?咱可是三男两女能配出六对来,怎么就一定是夏仪和舟哥?”张宇坤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可乐。顿了顿,他好奇地看向夏仪:“不过夏姐,大鹅是咋回事啊?闹绯闻的明明是你和舟哥,怎么他成绩还掉下去了?”
刚过去不久的期中考试里,闻钟的成绩出现了明显下滑,让人大跌眼镜地掉到了第八名。
“他好像生病了,我看他考试的时候贴了退烧贴。”夏仪淡淡回答道。
已经是初夏,天气开始转热,她捧着七喜,袖子习惯性地挽到手肘。
“嚯,祸不单行,不可一世的大鹅再也不能扬着头走路了。”张宇坤幸灾乐祸。
赖宁嘴里还塞着菜,含含糊糊地说道:“大鹅好像要跟舟哥一起去参加那个,什么作文比赛吧?”
聂清舟点点头,他的手搭在桌子上的冰红茶上,袖子也挽到手肘,因为伸直了胳膊而青筋明显。
“线上的两轮我们都过了,下一场去省城现场参赛,一天两轮,上午下午分别一轮。我们学校一共五个人,学校应该会包个车送我们一起去。”
赖宁腾出手来鼓了个掌:“舟哥,你可要赢过大鹅,不能丢了咱平行班的脸。”
“我什么时候成了平行班的脸了?”
“早就是了,你现在是以一己之力扛起平行班,对抗实验班的平民英雄。”郑佩琪在一边发言,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传言,掰着手指道:“考试成绩也是、篮球比赛也是、作文竞赛也是。这次去省城的五个人,就你一个是平行班的吧?”
“舟哥你怎么不再多报两门竞赛呢?再给咱平行班长长脸面!”张宇坤跟着说。
聂清舟掐掐眉心:“你也不怕累死我。”
“不过你这个平行班的平民英雄也当不了太久。等下学期文理分班,你肯定要抛弃平行班,去实验班的。”郑佩琪感慨道。
张宇坤立刻跟上:“那话怎么说的……屠龙……”
夏仪补全道:“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对对对。”
聂清舟觉得他们这个吃饭小分队,越来越像群口相声表演艺术团队了。
夏仪转过头来看向他,问他道:“高二你想选什么班?”
对于这个拥有特殊高考制度的省来说,高二的文理分班分得十分细致,除了要选文理之外,还要选定两门主修和语数外一起考。
一般文科必选历史,理科必选物理。
“舟哥,万年语文第一,那肯定是文科史政班啊。”张宇坤立刻替聂清舟回答。
聂清舟看了张宇坤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谁说我要学文科了?”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惊讶之情不言而喻。
“聂清舟,你要是不选文科,你去参加什么作文大赛啊?你难道想学理科?”郑佩琪疑惑道。
“作文大赛有奖金啊。”聂清舟微微一笑。顿了顿,他对夏仪说:“你要选什么班?”
夏仪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没什么想法。”
夏仪的成绩很平均,并没有特别偏向哪一门。郑佩琪立刻抱住夏仪的手臂,说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物化班的师资最好了,咱一起去物化班吧。物化三个实验班,保佑咱们能分到一个班去。”
听到郑佩琪的话,夏仪和聂清舟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了一眼。
赖宁最近物理进步飞快,很得物理老师的喜欢,于是混了个物理实验室学生管理员的头衔。其实也就是没事去物理实验室打扫打扫卫生,收拾收拾桌椅板凳、实验器械。
不过因此赖宁有了物理实验室的钥匙,午休时这一行五个人获得了新的秘密基地,一起跑到物理实验室自习。
“这题你都不会做啊?你们老师还让你做管理员呐!”郑佩琪看着赖宁的物理卷子,恨铁不成钢地拿着铅笔在题目上画。
“你这个受力分析要这样分,是静摩擦力,不能用滑动摩擦力的公式。”
张宇坤也凑过去看郑佩琪讲题。
聂清舟和夏仪在他们后排写作业,聂清舟转着笔,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深感欣慰——张宇坤和赖宁又迎来了他们的第三位补课老师。
曾几何时张宇坤和赖宁天天上课不听,作业全抄,聂清舟全靠苦肉计督促他们记笔记写作业。现在他们都会主动做错题本,请教题目了。
在良好的氛围里,且一直能得到正反馈的话,学习真会上瘾。
张宇坤和赖宁偶尔爆发一下,甚至能考到年级前二百五,挑战一下实验班的威严。但是因为之前的成绩太差,学期末的分班考试一定要考出很高的成绩,最后平均下来才能分到实验班去。
得趁现在再给他们巩固巩固。
聂清舟在心里拿定主意。
然后他心念一转,拿笔戳了戳夏仪的胳膊,小声说道:“我想了想,我们学校师资力量内部差距悬殊,我在我们班几乎是靠自学的。物化实验班配的师资肯定最好,如果你没有偏好的话,我还是建议物化。”
夏仪从生物作业中抬起头来,她看向聂清舟:“可是你不喜欢化学,而且物化有三个实验班,我们应该会被分到不同的班里吧。”
他们心里的想法一样,事实上聂清舟在高一所有的好成绩,也是为了能在高二和夏仪进同一个实验班。
“学什么对我来说差别不大。实验班之间也会有差距。就像同样是实验班,你们一班就是公认的王牌实验班,学生和老师都是最好的。三个物化实验班里,也一定会有一个王牌实验班。”
聂清舟笑意盈盈,拿笔指了指自己和她:“我不相信王牌实验班舍得不要我俩中的任何一个人。”
只要我们足够优秀,就可以并肩而行。
夏仪眉目舒展,露出笑意。
这一天过得非常热闹,比平时还要热闹许多。夏仪隐隐觉得开心,直到下午下课的时候她照例准备去弹琴,却在路上遇到了聂清舟。
她愣了愣才意识到,现如今聂清舟已经不用在傍晚骑车去接小延回家了。
她手机上再也收不到“小延安全到家”的短信,小延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小卖部里。
她的弟弟会去遥远的,要做十四个小时飞机,隔了十二个小时时差的地方。
夏仪迟缓地感受到离别的含义。
她和聂清舟在夕阳里一起骑车朝医院去,聂清舟望着太阳,笑着说:“天黑得越来越晚,夏天要来啦。”
夏仪抬头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绚烂得像漫天红色棉花糖,小延一直很喜欢海边的晚霞。
美国也会有这样的晚霞吗?
“还记得地理书上说的吗,我们这里的海水会随着洋流奔涌到美国西海岸再回来。你要是去问这些海水,它们一定说美国并不遥远。”
聂清舟突然这么说。
夏仪转头看他,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眨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等你长大以后,肯定会赞同海水的话。”
“海水不会说话。”
“我替它们说的,你不信我?”
夏仪微微低头,她转过头目视前方。聂清舟的影子落在她的手臂上,露出温柔的轮廓。
“我信。”
海水不会说话。
但是我信你。
第54章 、省赛
作文大赛三四轮的时间地点定下来之后, 张自华把聂清舟喊到办公室里,把通知单拿给他。
“就这个周日啊。”聂清舟看着通知单,挑起眉毛:“地点在……正一中学?”
“是啊, 怎么了?”
聂清舟摇摇头, 笑道:“没什么,就很有缘分。”
周末常川一中的校车——一辆十座面包车,载着五个学生和一个老师奔赴省城, 去聂清舟最熟悉的地方参加比赛去了。
上午现场作文结束之后是十点半, 老师们阅卷打分然后十二点半放榜,过了的下午两点开始第四轮。
聂清舟回到正一中学简直跟回了老家似的。同学们还在看着门口公告栏贴的考场安排,研究学校地图时,他瞄了一眼自己的考场,也不看那些地贴指示牌,拎着包就大路小路一绕,快速地找到了他要去的教室。
甚至中间还贴心地给迷路的外校考生指了路。
聂清舟走进教室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窗户外古老的梧桐银杏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樱花已经凋谢只剩满树碧绿, 有工人正举着滚筒给屋顶和墙壁刷漆。
正一中学向来非常气派, 墙壁发黄了就重新刷漆,地板时不时重新打蜡, 信息化改造升级时,崭新的黑板说换也就全换了。从学校到学生都是如此, 体面优秀, 雍容华贵。
聂清舟不禁想起了常川一中掉漆的墙, 需要洒水降尘的水泥地面, 还有杂草野蛮生长的操场。
现在他好像更喜欢后者。
在这熟悉的母校, 聂清舟完成了上午的作文比赛, 优哉游哉地提前交了卷,然后和同学们在校门口集合。带队的一班语文老师说要请他们吃饭,问他们想吃什么。
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成一团,十七岁的孩子大老远跑省城来,都想着要吃好玩好。
聂清舟只是低头敲着手机,当老师问起他的意见时,他的视线从手机屏幕里抬起来,笑道:“对面的巷子里有家意大利人开的披萨店,味道很不错,但人均要上一百块。学校后街上有家韩料,豆腐汤非常正宗。还有家开了很多年的便当店,正一民间公认的便当店之王。要吃点菜中餐的话,可能要去远一点的地方,附近都是小吃。”
老师和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他。
在这个美团和大众点评还没有普及的年代,聂清舟宛如一个人形大众点评。
聂清舟摇摇手机:“我刚刚问了一个正一的朋友。”
“哟,你还有正一的朋友呢?”老师惊讶道。
“机缘巧合认识的。”聂清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带过。他低下头去把刚刚正在打的短信打完,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他们长长的聊天记录。
——第一轮刚刚结束,准备找地方吃饭了。你吃过马卡龙吗?
——没有,是什么?
——一种甜品,我给你和奶奶带一份回去。
——好,下一轮加油。
——还没出名单呢,我不一定能进。
——一定能进的。
——(^v^)夏老师,你得给我一点谦虚的机会。
聂清舟轻轻笑起来,把这句话发出去。
这边老师同学们已经商量好,他们打算直奔正一中学后街,去尝试一下那个“便当店之王”。
聂清舟收起来手机跟着他们一起走,却听闻钟在旁边说:“老师,我没什么胃口,你们去吧,我回正一等着。”
闻钟今天面色苍白,看上去精神确实不太好。
虽然老师关切地询问,但也没拗过闻钟,他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往回走,身影消失在正一中学校门后。有个二班的同学不无戏谑地说:“不会是嫌弃便当太便宜不肯吃吧?都不是第一了,傲给谁看啊。”
聂清舟默默看着闻钟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这家王牌便当店不出意外,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他们正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老师的手机响起来,说是提前放榜了,闻钟拍下名单发给了他。
“哎呀,这一轮刷人刷得挺厉害,就只有聂清舟进了下一轮。”老师看着那名单,啧啧感叹道。
此言一出剩下的几个同学都露出遗憾的表情,隐约有些羡慕地看着聂清舟。这结果也不奇怪,每次考试聂清舟的作文都会被打印出来做年级范文,大家都知道他的水平。
聂清舟放下筷子说道:“那我进去参赛了,你们还要在外面等好久。这样吧,附近有条街,有个很大的书城还有创意文具店,你们也可以去逛逛。”
带队老师笑道:“你怎么还跟招待客人似的?好好比你的赛就行,知道嘛!”
聂清舟微微一笑。
他在便当店又待了一会儿,等到时间快到了就和老师同学们分别,拎着自己的包往正一中学后门走。
后门的门卫大叔还是那个瘦瘦矮矮的急性子,嗓门极大地喊道:“散什么步呢?马上关后门了,快点来!”
聂清舟忍俊不禁,十分怀念这久违的呼喊,小跑着说:“等等!我来了!”
他跑进后门,穿过鹅卵石铺的小路往教学楼走去。他抄了一条近路,路两边青草幽幽,除了他之外没别人。转过一个弯去,他不期然在隔着大片草坪的另一边,看见了闻钟的身影。
这不合群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晃荡到了那里,正扶着长椅的扶手,弓着身体,看起来非常痛苦。
聂清舟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往前走了两步,但又放心不下,索性换了条路绕到闻钟面前。这一看不要紧,闻钟此刻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
聂清舟吃了一惊,他把包往椅子边一放,就弯下腰去看闻钟:“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话音刚落,闻钟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吐在椅子边的草地里。他没吃中饭,吐到最后就是在吐黄水了。
聂清舟躲得快没被吐到,但是看这架势也吓了一跳,他连忙拍着闻钟的背,从书包旁边拿出水杯:“你还行吗?你漱个口,喝口水?”
闻钟没接他的水杯,他目光涣散地抬头看了聂清舟一眼,然后头一歪——不省人事了。
远处响起比赛开始的预备铃声,聂清舟望了一眼教学楼,然后转过头果断地把闻钟从椅子上扛起来,抄近路背着往医务室去。
闻钟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入眼是明晃晃的天花板,满鼻子消毒水味儿。他迷茫地坐起来,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只认识旁边椅子上坐着的聂清舟。
聂清舟正抱着胳膊看着他,见他醒了,聂清舟把旁边的水杯和药片带给他:“喏,医生说等你醒过来把这个吃了。”
闻钟愣了半天,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比赛吗?”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墙上的时钟,已经三点十分,比赛正在进行中。
聂清舟把水杯塞到闻钟手里:“你在我面前晕过去了,我不能坐视不管吧?”
“你没去比赛?”
“没去。”
“你怎么不喊老师来?”
“喊了,老师来得太晚,我还是没赶上入场。老师现在去外面给你买药了。”
闻钟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淡定的聂清舟,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
“你已经进到第四轮了,只要拿到省一等奖你就有自主招生的入场券,你就这么放弃了?”
聂清舟微微一笑。
他本来就没打算竞争什么省奖,事实上去第四轮比赛之前,他还在考虑要怎样才能不明显地写砸。遇到闻钟晕倒,正好找到借口不去下一轮了。
他高中时作文在同龄人里也很不错,但现在他回过头来看他高中写的文章,只觉得尴尬得要死,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他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他比这些孩子多活了十年,自然比他们有更多的阅历,看待事情更深刻,角度更多元,文笔也更成熟,文章自然写得更好。
他来参加高中组的比赛本来就是作弊,只是为了奖金而已。难道他要仗着自己年龄的优势,去欺负这些孩子们吗?
这个比赛的省奖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可能是心仪大学的一块敲门砖,他们为此兢兢业业,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而他本来就没打算选文科班,省奖对他没有用处,他和他们抢干嘛?
他还没有虚荣到要和高中生抢奖杯,证明自己很能耐的地步。
聂清舟笑着说:“进了第四轮默认就是三等奖了。”
闻钟愤然道:“三等奖有什么用?自招只认一二等奖。”
“三等有奖金啊。”
闻钟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聂清舟,半晌后收回目光,端着水把药片吃下去,像是放弃与他沟通了。
“医生说你呕吐晕倒是精神紧张,过度疲劳导致的。我看你这黑眼圈,昨天就没睡几个小时吧?怎么回事啊?是因为上次没考好,压力太大了?”
聂清舟把话题转到闻钟身上,闻钟充耳不闻,不打算回答。
“感觉你现在,学习学得特别痛苦啊?”
“当然比不上你这种天才,比赛说不去就不去,轻轻松松就能进步一千名。学习对你来说就跟玩儿似的吧。”闻钟冷飕飕地讽刺道。
聂清舟摆摆手,正襟危坐道:“别乱说,我可是很刻苦很努力的。”
顿了顿,他接着说:“不过我真认识个人,他学习就跟玩儿似的,是个真正的数学天才。”
“他高中数学一直都是年级最好的水平,经常拿满分。无论多难的题,他看一会儿就能解出来,眉头都不皱,考试前也从来不复习。我们都觉得他是神人。”
“后来他考上了北大数学系,又去了北大数学系的菁英班。他去了那里才发现,他是他们班唯一靠高考上去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各种数学竞赛的特等奖、金牌得主,直接保送进了这个班。这个班里的人,都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说,他在大学付出了他人生最多的努力。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努力过,可是他的成绩也只能勉强维持在班级的中下游水平。等到大三大四的时候,他就彻底放弃了。”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大学毕业找工作,跟我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做任何和数学有关的事。”
闻钟若有所思。
聂清舟靠着椅背,感叹道:“在别人看来,他的人生应该相当光鲜亮丽,顺风顺水吧。以他的学历,找工作肯定也不难。”
“只是我还记得他高中时,说起数学眼睛里是有光的,整个人熠熠生辉。那种光芒,现在再也没有了。”
第55章 、回程
初夏稍显燥热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 掀起白色的窗帘,在他们之间懒懒地飘着。
“我曾经想他不用放弃的,他一直非常厉害非常优秀, 远超大多数人。但想想看, 可能放弃的理由恰恰在于他一直太厉害、太优秀了。人有时候会被自己的骄傲所打败。”
聂清舟的手肘搁在柜子上,用手撑着下巴,故事的讲述到此结束, 他好像并不打算再往下说。
闻钟皱起眉毛。
“你的朋友还真多。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像你朋友?我学得太痛苦?我被自己的骄傲打败了?我失去了什么所谓的光?开玩笑, 学习从来都是痛苦的,竞争也永远存在。不然要高考干什么?”
聂清舟微笑着看了闻钟一会儿,云淡风轻地说:“我就是讲个故事而已。”
闻钟愣住。
他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刚刚急切否认的样子真可笑。他被聂清舟耍了。
太可笑了。
别人觉得他骄傲,可他就是个空壳子,随便敲打就会响起空虚的回声,一瞬间就把自己抖搂干净。
没错,聂清舟说的那些他都明白。但是他能就此停下吗?他敢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 敢面对他们这么多年来送出去的无数红包礼物吗?
除了“优秀”, 他没有别的可以支撑自己的东西。
聂清舟说的那种光芒, 他也见过,也羡慕过。重逢后在乔老师家, 他看夏仪弹起她写的曲子时,她就有那种耀眼的光芒。
那种光芒, 让他觉得自己很渺小。
闻钟喃喃地说:“夏仪弹琴的时候, 眼里就有光。”
聂清舟挑起眉毛, 瞬间不开心了:“你小子不会……”
闻钟冷哼一声, 打断了他:“你喜欢夏仪?”
聂清舟被噎回去, 他移开目光, 片刻后转回头理直气壮地说地:“全年级都知道我追过她被她拒绝了,我喜欢她不是很正常吗?”
“你配不上她。”
“……”
“虽然你现在成绩也很好,但她和你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她以后会比你成功很多。”闻钟笃定道。
聂清舟沉默半晌,举起拇指说道:“你小子倒是慧眼独具。”
然后他突然笑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行啊,就冲你刚刚这句话,我没白把你背到医务室。”
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沦落到要和十七岁的小孩争风吃醋的地步了。
“你悠着点,别把高考当救命稻草,所谓‘高考之后就好了’只是安慰人的套话而已。以后的磨难只会更多,如果不能接受自己,一生都会像现在这样痛苦。”聂清舟放缓了语气。
他去过比他们更远的未来,去过在高考这个终点之后的人生,见过无数高考“赢家”的坎坷——包括他自己。
人生有长长的七八十年,而高考时他们才十八岁。漫长的命运即使对于勤恳和聪慧,都时常吝于优待,更不用说急功近利和孤注一掷。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带队老师满头是汗地拎着药回来了。看到闻钟醒了老师长舒一口气,抚着胸口关切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聂清舟自觉地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老师,拎着包说:“老师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老师目光转向聂清舟,一脸痛心疾首。聂清舟假装看不到,还没等他发话就转身溜了。
聂清舟溜去了学校对面意大利人开的披萨店,这披萨店里最受好评的其实不是披萨,而是意大利主厨所做的一道法式甜品——马卡龙。
他提着两盒马卡龙,看着透明包装里它高饱和度的生动色彩,心想谁能想到以后马卡龙会因为它的颜色火起来呢。
聂清舟付完钱一转头,迎面看到两个穿着正一中学校服的女孩走进店里,其中一个丸子头的女生对店员说:“打包两份那不勒斯披萨。”
他觉得这女生有点眼熟,当她掏出她的紫色格纹钱包时,聂清舟才醍醐灌顶。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是他高中的时候暗恋过的那个女生吗?就是那个十六岁的自己接通二十六岁自己的来电时,在他身边说话的女生。
聂清舟愣了一下,提着自己的甜品走过她,推开玻璃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姑娘,有些感慨地叹息一声。
他都快忘记她高中时长什么样子了,陡然一见差点没认出来。
仿佛他和省城处于两个独立运行的世界里,唯有他独自长大,而大家都兀自年轻幼稚。而他的心动也早给了别人,再看到她时除了惊讶已经毫无感觉。
甚至觉得这姑娘这么年轻这么青涩,喜欢她不跟犯罪似的么?
时间不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了。
几个小时之后,在常川的小卖部前,夏仪接过色彩艳丽的甜品,有些惊讶又好奇地端详了片刻。她拿起一个紫色的马卡龙咬了一口,然后抬起明亮的眼睛看向聂清舟。
她的头发已经长过了下巴,蓬松地扫着脸颊,现在没有人会再把她误认为男孩了,她怎么看都是一个美丽的女生。
聂清舟心想:呸,伪君子,你这不还是在犯罪吗?这时间就对吗?你怎么就觉得一切这么对劲呢!你的心怎么就跳得这么欢乐呢!
他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喜欢吗?”
夏仪点点头:“喜欢。”
聂清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僵立在原地。夏仪沉默了一下,说:“你的脸最近好像总是发红?”
聂清舟拍了拍自己的脸,一本正经道:“是啊,最近天气怎么越来越热了,燥得慌。”
夏仪想了想,她把甜品盒子收起来,指着小卖部里:“今天奶奶进西瓜了,夏天的第一批,给我们留了两个。”
“哇!太好了!”聂清舟转身一滑就进了小卖部,朗声道:“奶奶!奶奶!有西瓜吗?”
奶奶在厨房模糊地应声,让他先洗手去。
夏仪抱着甜品盒子走到小卖部的柜台后,她看着聂清舟走到厨房,他说着“我来切我来切”,身影在窗户上模糊地来回。
聂清舟很好地履行了他的承诺,现在他有事没事都泡在小卖部里,俨然是夏奶奶的第三个孙子,是夏家的新成员了。
夏仪看着盒子里好看的甜品,轻轻地笑起来。
周一中午吃饭的时候,五个人照例包了一整张桌子,张宇坤嚼着菜说:“厉害了啊,咱舟哥,全校唯一一个省三等奖。哎呦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就能拿自招名额了。”
赖宁跟着说:“没事儿,舟哥自己也能考上!”
聂清舟笑道:“借您吉言啊。”
他弃赛的事情除了他、带队老师和闻钟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大家都以为他是正常比赛拿的三等奖,他也不打算澄清这误解。
“对了,我今天可听见了,老张说想让舟哥开个公开课,分享作文经验。舟哥那是一口回绝啊!”张宇坤指向聂清舟。
“公开课?你讲吗?我之前有看高二高三的优秀学长学姐分享学习经验的,高一的很少见哎。你怎么不去啊?”郑佩琪惊讶道。
“我也跟老张说过了,这次比赛每一轮我都写的短篇小说,这完全是非常规做法。高考作文议论文是最稳妥的,写小说几乎等于自寻死路,我跟大家分享小说写法干嘛?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聂清舟靠着椅背,无奈道。
“小说?牛大发了哎!舟哥你快说说什么情节!我跟你说,你要是纯讲作文怎么写,那可能没几个人认真听的,你要是聊小说,那大家听得可上瘾了。”张宇坤激动起来。
聂清舟哭笑不得,他很怀疑张宇坤这么激动,是不是以为他写的是什么金庸古龙武侠小说。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小说。”
“那也比干巴巴的议论文有意思吧,听听说不定有启发呢?”
张宇坤锲而不舍,他目光一转看向夏仪,兴奋地撺掇道:“夏姐!你还记得舟哥辅导我们作文的时候,那叫一个帅啊!快劝劝舟哥,他一准儿听你的!”
夏仪放下筷子转向聂清舟,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到他眼睛里:“你的公开课我也很想听。”
顿了顿,她补充道:“确实很帅。”
聂清舟瞳孔紧缩,他捂着额头,拼命摆手:“好好好,可以了可以了,我去我去!”
张宇坤喜笑颜开,他得意地冲夏仪挤眉弄眼,朝她伸出手:“耶!”
夏仪淡然地举起手和他击掌。
聂清舟总觉得,他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于是颠儿颠儿地跑到办公室,跟张老师说他改变主意了,他同意开公开课了。
张自华喜笑颜开,他翘着二郎腿,中气十足道:“哎呦,上午还一脸为难地跟我说不要不要,现在怎么主动起来了?”
“我觉得人要勇于尝试。”聂清舟说得冠冕堂皇。
顿了顿,他对张自华说:“老师,我打算高二报物化班。”
张自华有些惊讶:“啊?以你的语文成绩,你不去文科班啊?”
“我的成绩比较均衡,只是作文更强一些。写文章这种事,我觉得不一定非得文科班才能培养,还是靠自己阅读和练习的。”
“嗯,这事儿吧,你只要自己想清楚了那就行。”
“张老师,我觉得你教课挺好的,我很喜欢你。”聂清舟突然非常诚恳真挚。
这突如其来的表扬让张自华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聂清舟。
“所以老师你能不能努力努力,高二继续做我的语文老师啊?”
张自华清清嗓子:“谢谢你的夸奖啊,但我做不了实验班的语文老师……”
“这次我也勇于尝试做公开课了。老师你也试试啊!就算是为了我试试吧!”
聂清舟对于张自华落败于学校内部斗争,离婚后破罐破摔的事情早有耳闻,看张自华的状态,他觉得这传言有几分真实性。
张自华思索片刻,长叹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我努力努力。”
聂清舟笑了,他真挚地说:“那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
聂清舟微微靠近他,小声说:“老师,你真的该洗澡了。”
说完聂清舟就往门口跑,笑着挥手道:“夏天我建议至少一天一次,那我先走啦,my captain,加油啊!”
张自华愣了愣,他抬起胳膊闻闻身上的味道,笑骂道:“这小子!”
第56章 、分享
聂清舟的作文经验分享在周四中午的阶梯教室开展。十三班被班主任领着全体参加, 张自华教三个班的语文,在他的卖力吆喝下,这几个班也来了很多人, 加上其他班慕名而来的, 整个阶梯教室四分之三的位置都坐满了。
聂清舟看着这乌泱乌泱的人群——和许多人摊在桌上的作业、夹在教科书里的漫画书,心想大家的安排都挺充实的嘛。
他一低头,就看见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坐着的夏仪。她撑着下巴, 安静专注地看着他。
从高中到大学身经百战从来不怵演讲的聂清舟, 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不再看夏仪,打开他做好的PPT。
不得不说,2012年的power point真是太难用了,各种快捷键不好使至少多花了他半个小时。
“之前做公开课宣传的时候,大家应该也知道我这次是用小说参加作文比赛的。我要事先声明,在考场非常非常不建议用这种体裁,一来篇幅受限, 二来不好把控。但是如果大家对写作感兴趣, 或者说对短篇小说感兴趣, 可以听听看。我会介绍我整个构思的思路。”
顿了顿,聂清舟说:“我个人水平不高, 也不喜欢开端发展高潮结尾这种框框,所以只按我的思路来说, 不喜欢的可以安静写作业了。”
底下传来一阵笑声。
聂清舟打出第一张幻灯片, 白色的底上面只有一个字“疼”。
“这是第一轮的作文题目——《疼》, 以此为题写作, 没有题目描述, 没有体裁限制。”
这个题目成功吸引了底下学生的注意, 有不少目光抬起来看向幻灯片。
聂清舟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看到这个题目时,我想疼是一种非常鲜明的感受,与之相对的感觉是什么呢?”
“爽!”下面有同学喊了一嗓子,引得大家笑起来。
聂清舟也跟着笑起来:“这想法也不错!我不过我当时想到的是——麻木,或者说麻木是所有感受的敌人,连疼痛都不例外。”
幻灯片上打出了“麻木”二字。
“这让我联想到以前在课本上看到的一幅照片。”聂清舟摁下鼠标按键,指向幕布,“二战之后一个孩子在阳光明媚的路上走着,路的两边堆满了尸体,但是他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是麻木。”
“以此为灵感来源,我想写一个关于战争的,疼痛与麻木的故事。”
“正好最近看到《禁忌》这篇文章,文章里主人公家有棵樱桃树,当地的禁忌是家中有人去世几年之内不能吃樱桃,所以主人公从孩童一直到老年都没有能吃上樱桃——因为战争和贫困,她一直不断地失去亲人。我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刻,决定也拿樱桃树做一个全文的线索。”
“故事很简单,在一个爆发战争的地区,一个四岁孩子的父亲应征入伍了,父亲走的时候孩子闹得厉害,父亲便说等家门口那颗樱桃树结了果子他就会回来。”
“于是孩子记住了这句话,日复一日地等待樱桃树结果。不久之后战火蔓延到这个小镇上,他家门口的樱桃树不幸着火,熊熊燃烧继而倒下,年幼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无以名状的疼痛和绝望。”
“没过多久,他和母亲就收到父亲战死的消息。他在逃亡中收集弹壳做玩具,总会想象父亲如何被这种东西夺去生命,仿佛能在想象中分担父亲的疼痛。”
“随着战争继续,他和母亲艰难度日,他渐渐发现自己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所有厄运都不再挑起他的情绪,就连母亲去世他也没有哭泣。”
“当他在寂静的世界里清醒过来时,他看到他们种的樱桃树多年来第一次结了果子。”
“这一刻,他仿佛又退回到那个在家门口等樱桃树结果的孩子,他想起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同伴,想起曾经在燃烧中化为灰烬的樱桃树,突然被巨大的、久违的疼痛所击倒。他抱住那棵樱桃树,疼得泣不成声。”
“那个瞬间,恍惚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十几年里他只是在等一棵樱桃树结果。他还是那个,会为了樱桃树倒下而心疼的孩子。”
投影屏幕上显示着小说的部分节选,聂清舟介绍完故事情节,底下本来看漫画写作业的很多人都已经抬起头来,好奇而感慨地看着幻灯片上的章节。
他干脆地进入下一环节:“故事到此结束,一共一千三百字,其实远超比赛的800字要求。要感谢评委老师能有耐心看完,也幸亏我打字速度够快。作为一篇考场上的短篇小说,它的情节并不曲折离奇,我应该是胜在角度新颖,而且对于疼痛与心理状态的描述非常细致。”
“如果大家平时想写点东西,以我的构思习惯来说,第一点就是构建你的宇宙。你在这个宇宙的中心,你所看的新闻、文章、图片甚至于漫画、游戏,所有能给你们留下印象的东西都是物质和素材,你要把它们记录下来,就像把它们吸过来,围着你旋转。”
聂清舟点了一下幻灯片,片上出现了一个银河系的层次结构。
“第二点,也是非常重要的点,是分析这个宇宙,这些素材为何打动了你?它们的价值在哪里?我们时常会接触到一些有冲击性的信息,如果不去思考,那么它们只是挑动情绪的星际尘埃而已,随着情绪消退,它们也失去了价值。思考是让这些信息从尘埃聚成恒星的方法。”
“但在这里,需要尤其注意的事,是要站在宇宙的角度思考。也就是说最好剔除主观印象。人很难不被一些符合自己情绪、利益的想法或论调所左右,如果陷入主观情绪中,思考只会是祥林嫂式的发泄。在看待这些事时,最好你是一个剔除了自身人种、性别、年龄、甚至人类身份的客体。当思考足够客观,才能从这些信息中得到最冷静的信息。”
“像是这幅照片,阳光中闲适的儿童和路边尸体的惨状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对比。在情绪的角度,可能想法会是唾弃集中营、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但是在一个无情而客观的角度看,人类拥有一种强大又不幸的能力——人类自身倾向于不惜一切地适应这个世界,为此剔除掉恐惧和敏感,甚至于感情。有了自己的思考之后,才能把它们转化为自己的东西,当你构思故事时可以把这些素材信手拈来。”
“第三点就是动笔写的时候,你要安排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则,这是最难的部分,因为每个素材和亮点自有其逻辑和轨迹,难免相撞,必须要有所牺牲。所以要想好突出哪一方面——情节、情感、人物?要把什么放在最中心,怎么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
聂清舟接着介绍了几位他喜欢的小说家,摘取他们的文章内容分析他们的行文风格和写作手法,建议大家多学习和练习。
最后他在幻灯片上打出了整整一页书单,他保持微笑,指了指天空:“现在的宇宙处于生星时代,无数的恒星诞生,将要持续亿万年。希望我们内心的宇宙也是如此。这是我的推荐书单,我的分享到此结束了,感谢大家拨冗聆听,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底下挺安静的,一双双大眼睛看着他。以聂清舟的经验来看,这种公开分享结束的时候,除非提前安排好的一般都不会有谁提问题。
他满意地准备结束自己的分享,就在此时他看见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夏仪举起了手,她的手举得很高,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聂清舟怔了怔,磕巴地说:“你……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能再讲一篇吗?你的小说。”
张宇坤在夏仪旁边小声起哄:“舟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once again!”
聂清舟捏了捏眉心,他的余光扫视了一遍底下的听众,很多人居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比起经验分享,他们好像更想听故事?
于是他回忆了一下,说:“那我简短讲一下第二轮的小说情节,作文大赛第二轮的出题是《隐瞒》。我写的这个故事和第一篇小说是同一个世界观,在一个孤儿院里发生。”
在这个孤儿院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大家谁都不在意她。每天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偷偷爬上孤儿院的钟楼,跟她的父亲“打电话”。
她的父亲是无线电专家,参军之前给了她母亲一个联络器。在战火纷飞通讯中断的时候,她母亲可以通过这个联络器和她父亲联系。后来母亲去世,小女孩到了孤儿院,她开始用这个联络器寻找她的父亲,一开始怎么也无法接通,后来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那头她父亲的声音。
父亲安慰了初到孤儿院惶恐不安的她,她开始时不时用联络器跟父亲分享日常,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安慰和鼓励支撑她在孤儿院里生活下去。
战争快要结束了,她的父亲承诺来接她,从那以后联络器就再也没有被接通过。她忐忑地等待了数月,最终欢喜地迎来了她的父亲,和她父亲一起去往一个山清水秀,没有战争的地方。
她的年龄还太小,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声音,与那个跟她聊天的父亲并不相同。
正如她也没有发现,那个和她聊天的父亲,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那样。
事实上她的父亲早已死在战争中,敌方的某个士兵杀死了他,并将他身上的所有财物据为己有。某天,一个其貌不扬的盒子出现了异动,士兵意外接通了这个联络器,然后听到里面传出来小女孩的哭声,喊着爸爸我害怕。
士兵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笨拙地安慰她。
他所有的家人也在战争中身亡,他曾经怀有疯狂的仇恨,却在一次次假扮女孩的父亲中,感觉到一丝慰藉,渐渐把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他满怀愧疚,决心向她隐瞒一切,等战争结束就去接她,竭尽所能把她扶养长大。
然而他也没有能熬过战争,受了重伤。临死之前他放走了一个本要被处决的战俘,把联络器这边的女孩托付给了他,请求他去接她,扶养她。而这个被他所救的战俘履行了约定。
他们共同向女孩隐瞒了一切。
他们跟女孩说了很多谎,她可能一生也不会知晓自己有过三个父亲。
这三位原本是敌人的父亲,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不幸又幸运的孩子。
第57章 、生日
这次经验分享之后, 聂清舟在年级里小火了一把,盛况不逊于当年他从一千米进步到年级第一的时候。据张宇坤说,经验分享结束后他们从阶梯教室里出来, 周围人的议论要么是“厉害啊!”, 要么是“他好帅!”,最多的是——“我靠什么人能写出这种结局?他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张宇坤表示,他最赞成最后一种说法。他拿着笔指着聂清舟的脖子, 威胁道:“舟哥, 你能不能写点看了让人开心的东西?”
聂清舟把他的笔撇开,微笑着说:“有作家曾经说过,悲剧就是要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赖宁挠着后脑,愤愤地发问:“这哪个作家啊?”
张宇坤严肃而笃定道:“我觉得是鲁迅。”
聂清舟忍俊不禁。
自从寒假去了一趟省城之后他豁然开朗,有了真正动笔写故事的意愿。不过这些故事现在写出来还有点仓促,显得单薄和稚嫩。
他或许并不是像他高中同学那样的天才,但是他幸运地得到了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写他的故事。
“聂清舟!”有人在窗户外面喊, 张宇坤转头看去, 正是郑佩琪。
她的身边没有夏仪, 这真是怪事。
聂清舟站起身来,拉着张宇坤和赖宁就往外走:“咱商量件事, 宇坤、赖宁,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周六早上夏奶奶给夏仪做的早饭是她亲手擀的面条, 细细长长的一根填满了整个碗, 面汤是昨晚炖的鸽子汤, 面条上加了个撒了葱花的荷包蛋, 香气扑鼻。
“生日快乐, 夏夏!”夏奶奶笑得慈祥, 把筷子拿给夏仪,还递给她一个红包。
夏仪轻轻笑了笑,接过筷子和红包说:“谢谢奶奶。”
她坐到桌子前开始品尝这碗生日面,奶奶坐在她的对面,问道:“今天要去同学家玩啊?”
“是的,郑佩琪约我去她家写作业。”
“是要给你过生日吗?”
“不是,她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奶奶就叹息一声,絮絮叨叨地说:“也好也好,人家要是给你送了生日礼物,她生日了咱们就得送回去啊。你这个同学家里挺有钱吧,这礼物不好还。还是别让他们知道的好。”
夏仪点点头,咬了一口荷包蛋,含糊地说:“我没有跟别人说过。”
奶奶摸摸她的头,不无愧疚地说道:“面条好吃吗?要不要再加点盐?”
“好吃。”
夏仪把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夏奶奶的手艺。
这是她第一次去郑佩琪家。郑佩琪住在虞平与常川交界的地方,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富人区,都是自家的地自家盖的房子,中式的、欧式的、美式的别墅应有尽有。
这些自建的别墅看起来比乔老师家还阔气。
夏仪走到一处欧式三层别墅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出手机给郑佩琪发短信:“是308号吗?”
短信刚发出去,别墅门就开了,郑佩琪一溜烟地跑了出来。她今天打扮得很好看,穿了一件蓝色英伦风格子裙,像是要出去玩似的。
夏仪愣了愣,就见郑佩琪一路小跑打开庭院门,抓着她的胳膊就往里跑,嘴里说着:“快来快来!”
夏仪简直就是被她拉到门口然后推进门里去的。门廊里没开灯,四下里黑咕隆咚,夏仪伸出手去摸墙壁,却被郑佩琪继续往前推。
“我没换鞋……”
“不用换不用换!”
郑佩琪话音刚落,夏仪就被推到了客厅里,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有一簇耀眼的光芒亮起,然后分散为点点烛火。
聂清舟捧着一个草莓蛋糕,站在客厅里笑着看着她。蛋糕上有个“17”形状的蜡烛,还有一朵粉色的塑料荷花,荷花的花瓣上站着燃烧的蜡烛,正欢快地唱着生日快乐歌。
张宇坤和赖宁拿着大把荧光棒,跳得高高的,大喊着走音的“surprise!”
夏仪懵懵地站在原地,然后就被郑佩琪戴上了生日帽子,郑佩琪跟他们一起欢呼着把夏仪推到蛋糕前,说着:“生日快乐!快许愿快许愿,然后吹蜡烛!”
夏仪低眸看着蛋糕上的烛火,有些无措地攥了攥手,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郑佩琪、聂清舟、张宇坤和赖宁都拍着手唱起生日快乐歌来,桌子上亮着的屏幕的手机里也传来遥远的歌声。
夏仪的愿望许得有点久,当生日歌唱完第二遍时她才深吸一口气,把蜡烛都吹熄了。
大家热烈地鼓掌,灯光大亮,礼花筒喷出大量碎纸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夏仪抬起头来看着纸花,再看向对面。
聂清舟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眯起眼睛,他一只手托着蛋糕,另一只手护住蛋糕免受碎纸花荼毒,笑得眉眼弯弯,对她说道:“夏仪,十七岁生日快乐!”
这个客厅里挂满了粉白的气球,拉了“happy birthday”的剪纸横幅,宽大的茶几上铺满了饮料和零食,还有大大小小的礼盒。
夏仪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只见聂清舟放下蛋糕,把桌子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拿到夏仪面前,里面传来遥远的有点失真的声音。
“姐姐。”
夏仪惊讶地说:“小延?”
“姐姐,生日快乐!礼物我先欠着,下次回去见你给!”
“好啊,你现在怎么样啊?”
“我很好,你今天是寿星,别想我的事情,关心你自己吧。好好玩啊!”
夏仪点头说好。聂清舟笑着放下电话,说:“寿星快切蛋糕吧!”
赖宁利索地把塑料刀递给夏仪,夏仪有点笨拙地把那个蛋糕切开,过程中郑佩琪雀跃地跟她说这个生日惊喜的筹备过程,张宇坤则炫耀这个场地布置是由他一手策划的。
果然风格和当时医院外那个“love”场地差不多。
聂清舟只是抱着胳膊笑着看着,嘱咐夏仪:“蛋糕很大,先切一半就行。”
夏仪不明真相,老老实实地只切了一半的蛋糕。结果另一半的蛋糕,自然沦为了抹奶油大战的牺牲品。
五个人你追我赶,你来我往,满手奶油张牙舞爪地可劲儿互相折腾,一开始是夏仪被抹了满脸,就只剩下眼珠子还干净地滴溜溜的转。然后下一个目标就变成了聂清舟,张宇坤本人脑门上一片粉红的奶油,死死地抱住聂清舟的腰,滑稽地笑道:“我抓住舟哥了!我抓住舟哥了!快来快来!”
于是聂清舟接受了众人一番彻底的洗礼,夏仪也没客气,抹了他一脖子奶油。
等他生无可恋反客为主,张宇坤赖宁也难逃魔爪,就连穿了新衣服的郑佩琪也不能幸免。
疯了半天,等这五个人终于冷静下来吃蛋糕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蛋糕谁是人了。
“一号蛋糕人”说:“幸好做了个大蛋糕,不然不够折腾的。”
“二号蛋糕人”说:“郑佩琪,你家阿姨的手艺真不错唉,蛋糕做得真好。”
“三号蛋糕人”说:“那当然,你瞧你们买的蜡烛,什么年代了还要那个粉色荷花蜡烛,拉低我家阿姨蛋糕的档次。”
“四号蛋糕人”说:“那个……我还想再吃一块儿。”
“五号蛋糕人”说:“那里有一块塌了一半的,我过儿给你切。”
这五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爆笑声。
等吃完蛋糕,他们也都把自己尽量收拾干净后,终于到了拆礼物环节。夏仪戴着生日帽坐在大茶几前,宛如圣诞节坐在圣诞树下准备收礼物的孩子。
张宇坤送了她一本乐谱本,赖宁送了她一个陶瓷笔筒,郑佩琪送给她一副头戴耳机。
夏仪拆出郑佩琪送的耳机时愣了愣,对她说:“这很贵吧。”
郑佩琪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这是我爸朋友送的,我们家没人听音乐,闲置好几年了。我本来还怕放坏了,想给你买新的。就怪聂清舟,他不让我买,说太贵了你会有心理负担,自己倒好转头送了一个这么贵的礼物!”
聂清舟走到沙发背面,拿出一个大盒子递给夏仪,笑道:“那我能和你一样吗?我平时就在夏家蹭吃蹭喝,算是夏奶奶半个孙子,就是夏仪半个哥哥,自家人送礼物和你们肯定不一样啊。”
夏仪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把浅棕色的吉他,她眼里泛起光芒,又立刻抬头看向聂清舟。
在她问话之前,聂清舟率先回答她:“拿作文比赛的奖金买的。”
顿了顿,他蹲下来摸摸这吉他,说:“喜欢吗?”
夏仪笃定地点头,说:“喜欢,很喜欢。”
聂清舟满意地笑起来。
郑佩琪不干了,气呼呼地说聂清舟谎报军情,夏仪明明就没有那么介意价格。夏仪安抚了郑佩琪好久,说自己特别喜欢这个耳机,郑佩琪才算是稍稍消气。
夏仪发现语言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好像有些本以为晦涩困窘的话,只要说出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相互关爱的人,自然会相互理解。
这是她十七年以来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作为寿星,她应邀为所有的生日party筹备者唱了歌,抱着她刚刚到手的吉他,任他们点时下最流行的歌曲,一连唱了六首。
所有人都非常捧场,他们把帘子拉上只开了一盏小灯,拿着荧光棒在坐在地毯上乱七八糟地挥着,鼓掌喝彩。
夏仪唱完之后,张宇坤由衷疑惑地说:“真是奇了怪了,同样都是嗓子,为什么我低音下不去,高音就破音,就算唱准了也跟念经似的。夏姐怎么就高音低音一点儿也不费力,随便哼哼都这么好听呢?夏姐!我要做你的头号粉丝!”
聂清舟拍拍他的头:“一边儿去,我早就预订了啊,你们可都是亲眼见过我给夏仪献花的,我才是夏仪的头号粉丝。”
郑佩琪不服:“那花还是我出的呢!你要是头号我就是二号!”
“我三号!”赖宁迅速举起手。
张宇坤瞪起眼睛:“嘿呦!合着我最先提,还落到最后了!”
夏仪抱着吉他,笑弯了眼睛。
第58章 、分班
虽然张宇坤不幸成为了四号粉丝, 但是兴奋却丝毫不受影响,对头号粉丝说道:“舟哥,有没有信心, 下次给夏姐送台钢琴?就音乐老师说的那什么, 施特劳斯的钢琴!”
夏仪沉默了一下,说:“你想说的是不是施坦威的钢琴?”
“对对对,多少钱啊?”
“几十万吧。”
聂清舟拍着张宇坤的肩膀, 说:“我有信心, 我马上就去买彩票,什么时候中奖我就买。”
由于兴奋和蛋糕垫肚子,他们的午饭吃得很晚,郑佩琪家的徐阿姨烧了一大桌子好菜。两个女生和聂清舟吃得还算斯文,张宇坤和赖宁吃得简直是风卷残云。
张宇坤嘴里鼓鼓囊囊塞着菜,还举着大拇指跟郑佩琪说:“郑姐,要是我能有你这条件,我在学校里我就横着走!谁不服我, 我甩他一脸钞票!你怎么还能混到被孤立被欺负呢?”
郑佩琪瞪了一眼张宇坤, 说道:“你替我来挨我爸骂啊?”
张宇坤立刻拍了拍自己鼓着的腮帮子:“那别了, 瞧我这嘴,吃到好吃的就管不住了!”
“你叫我郑姐干什么?”
“厉害的就是姐或者哥, 比如夏姐、舟哥还有郑姐。”张宇坤笑得谄媚,怼怼埋头吃饭的赖宁, “是不?”
赖宁抬头, 笃定道:“郑姐!”
“……”
酒足饭饱, 下午他们聚在郑佩琪家的影音室看电影。张宇坤想看喜剧片, 赖宁想看超级英雄大片, 聂清舟想看科幻片, 郑佩琪想看迪士尼,最后由寿星夏仪在一堆电影里盲选,选中了一部老片——《楚门的世界》。
好电影不愧是好电影,这五个口味各异的人居然都看得津津有味。聂清舟和张宇坤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夏仪、郑佩琪和赖宁坐在沙发上。大家喝着可乐,张宇坤看到主人公妻子做广告时笑得咳嗽起来,被郑佩琪瞪回去。
当主人公终于决定离开那个他待了一辈子的摄影棚时,郑佩琪感慨地跟夏仪说道:“他要去找他的初恋了吧,那个女生也要去接他,他们会在一起吗?”
夏仪想了想,说:“不会吧。”
“为什么!他们不是相爱吗?”
“所有一切都是假的,爱会是真的吗。”顿了顿,夏仪说:“外面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他的观众,他在这些人面前毫无隐私,无所遁形,他怎么面对这个女生呢。”
郑佩琪沉默了一会儿,趴在她肩膀上说:“别说了别说了,好悲剧啊,憋屈。”
张宇坤回过头来:“不是挺好玩的嘛,怎么憋屈上了?”
郑佩琪干脆道:“闭嘴!”
“好嘞郑姐!”
聂清舟听到这动静也回过头来。他坐在地毯式上,胳膊向后架在沙发坐垫上,仰着下巴看了一眼张宇坤,再与夏仪四目相对。
聂清舟的脸上映着投影的光芒,亮亮暗暗,勾勒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然后他笑起来,脸颊上显露出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的,盛满温柔。
夏仪轻微地怔了怔,也弯了弯嘴角,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坐垫上的毛毯。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刚刚的电影情节,甚至不知道他们刚刚在干什么,只有一种陌生的想触碰他脸庞的欲望。
欲望稍纵即逝,只留下手心潮湿的汗。
夏仪的生日过完,热热闹闹的夏季学期也快走到了头,常川的天气越发炎热,海风带来潮湿的水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在学期末他们迎来了分班考试,除了聂清舟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感觉到未来高考的气氛,连一向跳脱的张宇坤都感觉到了紧张。
考试前的每个中午和周末,他们都聚在一起自习,谈论着分班,选科,偶尔也谈论起未来的规划,像是努力透过迷雾去看远方的灯火。在他们之中,聂清舟和夏仪还算是有突出的特长,郑佩琪、张宇坤和赖宁则只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以前也这样,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还有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去想。越早思考就能越早找到,这是幸运的事儿啊。”
聂清舟笑了笑,指指自己和夏仪:“当然,我俩更幸运一点,我们都已经找着了。”
郑佩琪抗议道:“别炫耀了!当心分班考试人品暴跌!”
“舟哥人品再暴跌,凭他平时的成绩,也跌不出实验班吧。”赖宁说道。
张宇坤怨念地抬起头:“啧啧啧,我要嫉妒得冒泡了。”
在这一个月的高强度学习和三位辅导老师无微不至的关照下,张宇坤和赖宁最后的分班考试考到了年级前一百。放榜那天张宇坤和赖宁相拥而泣,感叹这一个月的委屈没白受,发誓要狠狠玩一个暑假。分班考试和以前历次考试的成绩平均下来,他们报物生应该也能扬眉吐气地进个实验班了。
聂清舟、夏仪和郑佩琪的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定,妥妥能进物化王牌实验班——闻钟也是如此。
那天阳光正强烈,微风和煦,年轻的他们站在吵闹拥挤的走廊里,兴奋又快乐着,向自己的未来走出了第一步。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聂清舟拎着书包走进了高二(1)班——全年级最强的理科物化实验班。这个班上的大多数同学以前就是一班的学生,聂清舟这样考进来的“外来者”就那么八九个,分外扎眼。
不过聂清舟却没感觉到陌生或孤单——因为郑佩琪正好就坐在他的前排。
座位表一早就贴在了教室门口,老师贴心地把聂清舟和夏仪安排在了教室的两角——第一组最后一排,和第四组最后一排。要不是他俩个子都高,估计就在对角线上了。
这次班里的人数是偶数,所有人都有同桌。夏仪的同桌换了一个“外来者”,郑佩琪也换了新同桌,被安排到了聂清舟前排。
看到聂清舟来了,郑佩琪向他伸出手:“东西呢?”
聂清舟坐在座位上,打开书包拿出四本贴着学校图书馆标签的书,递给郑佩琪:“都在这里了。”
郑佩琪拿走上面两本:“这两本是我要的。”
“你都拿走吧,下面两本帮我给她。”聂清舟意有所指。
郑佩琪掂着这四本书,皱着眉说:“你们不是没事儿吗?怎么搞得跟地下党一样?”
“你看老师防我俩跟防贼似的,流言难禁啊,在班里行事多有不便,郑姐帮帮忙吧。”聂清舟满面笑意。
“你怎么也跟张宇坤学!我没那么老!”郑佩琪嘴上愤愤不平,却爽快地站起身来,拿着书绕过二三组后面去找夏仪了。
夏仪的头发八个月没剪,长度已经可以扎起来。她今天用黑色橡皮筋扎着高马尾,后脑的弧度圆润,露出干净洁白的脖颈。她仰头和郑佩琪说了些什么,郑佩琪手里的《百年孤独》和《我的阿勒泰》就放在了夏仪的书桌上。
夏仪转过头看了聂清舟一眼,聂清舟也在此时看向她,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夏仪低头把书放进抽屉里,聂清舟则托着下巴望向窗外。
不过两个人的唇角都是弯的。
聂清舟想,他曾经要隔着两栋楼之间三十多米的距离加上一个阳台的宽度,才能看见夏仪模糊的身影,现在他们的距离终于缩小到一间教室里不足六米的距离了。
新班级新气象,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重新选班委。学习成绩特别好的班级一般有个特点,就是大家竞选班委的积极性不高且逐年降低,大部分人都想着好好学习,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老师也很清楚这一点,就让有意向竞选的同学去老班长闻钟那里报名,有多人竞争的呢就投票选举,只有一个人报的就直接当选,没人报的就用去年的班委。
课间聂清舟走到闻钟面前轻轻敲了敲桌子,闻钟抬头看着他。聂清舟微笑着说道:“班长,我想报名竞选新班长。”
闻钟有些意外,他皱皱眉:“你为什么想当班长?”
“就是想做点事情,给班里带来一点不同的气氛。”顿了顿,聂清舟反问:“不然呢,你又为什么要做班长?”
闻钟愣了愣,他脑子里有一些冠冕堂皇的答案,但他莫名觉得在聂清舟面前说谎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这个人似乎有种恶心的能看透谎言的能力。
于是闻钟避重就轻地说:“好,我记下了。”
聂清舟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笑笑转身离开。
然后下个课间,夏仪罕见地来到了闻钟面前,闻钟也同样意外地抬头看她。
她留了长头发,现在看起来有点小时候的样子,幽静又美丽。应该很快就会有很多人发现她的美丽。
她语气平稳地说:“班长,我想报名做副班长。”
闻钟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笔,他睁大眼睛说:“你……要竞选?”
“嗯……副班长有人报名吗?”
“还没有。”
夏仪似乎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就转头回自己的位置了。看来她和闻钟一样,无法想象她走上讲台竞选演讲的样子。
那她为什么要报名?
闻钟看着笔记本上的名字,班长后面写着聂清舟,副班长后面写着夏仪,两个人的名字挨在一起。
他同桌侧过头来看笔记本,惊讶道:“哎,聂清舟一上来就要竞选班长啊?他这个外来人在咱班根本没基础,我看班长还是你的。”
闻钟沉默着没有答话,他想起聂清舟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做班长?
班长也是班委中的第一,所以要做班长。不过他为什么一定要当第一呢?
——‘高考之后就好了’只是安慰人的套话而已,以后的磨难只会更多,如果不能接受自己,一生都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我没想竞选班长。”闻钟淡淡地说,他把笔记本往前面一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当班委挺累的,我不想当了。高二高三我打算好好学习。”
第59章 、报名
因为没有对手的原因, 聂清舟和夏仪毫无阻碍地成为了一班的正副班长。
一班班主任董佳看着她班上这成绩顶尖的两员大将,着实是有点发愁。你说他们俩不是情侣吧,平时这两个人形影不离;你说他俩是情侣吧, 就没人看见过他俩有啥亲密举动, 在学校里总是五个人一起行动,也不至于拉这么多电灯泡吧。
她打电话给夏仪的奶奶,夏仪奶奶一听到聂清舟的名字, 就跟老师说他们弄错了, 聂清舟是她干孙子,所以才和夏仪比较亲近的。
她打电话给聂清舟的姑姑,他姑姑一听到夏仪的名字,就说这事儿她知道,她托夏奶奶在生活上照顾聂清舟,夏奶奶就托聂清舟在学校多照顾夏仪。
董佳碰了两鼻子灰,深感这事儿她是管不了了,只要夏仪和聂清舟的成绩不往下掉, 她就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吧。
“哎呦, 这不是年级前三的俩大学霸嘛?”张自华拎着一袋橘子走进办公室,笑道:“怎么了小董, 还给他们开小灶呐?”
“什么呀!他们是一班的正副班长,我给他们布置工作呢。”董佳无奈道。
“一般学习好的都不愿意当班委, 就怕影响学习。他们学习好还热心, 难得哦, 正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张自华从塑料袋里拿出橘子, 给夏仪和聂清舟一人一个, 然后再给了董佳一个。
“咱俩也是。”张自华笑嘻嘻地补充道。
董佳拿着苹果, 揶揄张自华道:“跟我搭配是关键吗?关键是聂清舟吧。早就听说他是你的爱徒啊,能继续教他,你开心死了吧?”
说完她转头对聂清舟说:“别听老张乱夸你,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聂清舟拿着橘子,乖巧道:“那是当然。”
“还有夏仪,你高一上学期当过学习委员,当时买教辅的事情办得很好,老师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副班长这个职位和同学之间的交往要多很多,你有心理准备吗?”
夏仪点点头。
董佳于是给他们布置了一堆工作,让他们回班里去了。聂清舟临走前挥着橘子跟张自华告别,然后转头对夏仪感慨道:“老张真是不一样了。”
夏仪想,听说张老师为了争取能教实验班挺努力的,还立了高考语文成绩的军令状,确实不像传闻中他懒散的风格。
聂清舟接着说:“他昨天今天身上都有沐浴露味道,他居然天天洗澡了。”
“……”
秋季学期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大事,就是校运动会。一班体委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在体育上一向和他们争夺年级倒数第二,去年校运会被他们踢下去垫底的二班新来了个体育特长生。
二班沸腾了,誓要一雪前耻,争前五保前十,把倒一丢给一班。
其实对于这些实验班来说,大家也没想要在校运会里名列前茅,腥风血雨的厮杀在于“逃脱倒数第一”。
去年二班和一班杀得难解难分,最后4x400米混合接力跑,两边都跑得要吐,两个班的啦啦队杠得比争第一的还厉害。最后一班和二班的队员疑似相撞了一下,二班的同学跌倒在地,一班就此保住了倒二的位置。
二班的同学坚持跌倒是被一班同学的手肘怼的;一班的同学坚持她们只是离得近,她根本没有碰到二班同学,是二班的自己绊了自己。
双方各执一词不了了之,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菜鸡互啄能啄成这样,也属实是奇观。
今年的新二班就跟新一班一样,都是物化班实验班,人员变动都不大,旧怨被完美地继承下来。得知二班新进了体育特长生的消息后,一班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一班体委付子明是个一米八五健壮的大块头,性格风风火火,成绩也属于剧烈起伏,不停荡秋千的那种,好险才保住一班的席位,但是在班里人缘很好。他在课间慷慨激昂地动员大家积极报名参赛,并且指着聂清舟说:“班长,我可看过你打球,就你这身体素质不报满三项说不过去吧?”
聂清舟举起手:“我先报个3000米,其他什么项目缺人,你把我报上就行。”
付子明伸出大拇指,说:“班长好样的!”
付子明充分发挥了杀熟的策略,每个课间都不消停,仗着自己在班里攒下的人缘到处拉人参赛,煽动竞争情绪,散播“仇恨”种子。
最后他来到了夏仪面前,一反之前口若悬河自信满满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有点紧张地说:“夏仪……同学啊,你能不能也报几个项目啊?”
夏仪抬起眼睛来看向他,那双黑色的没情绪的眸子让付子明退缩了一下。
说起来丢人,他有点怕夏仪。夏仪高一一进校,胳膊上就带着明晃晃的刀疤,没多久她又把聂清舟揍翻在地,关于她还有她家庭的流言甚嚣尘上,班里没人敢跟她说话,高一的校运会他也没找夏仪报名。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他也没想到他们班体育这么弱啊!今年二班这么嚣张,别说夏仪是胳膊上有疤,就算她是疤脸大汉,他也要硬着头皮劝一劝。
“我……我们班女生本来就少,有很多项目都缺人,我看你体育好像挺好的。就是说……你要是不参加,我和班长还得去挨个求人……”付子明磕磕绊绊地说。
夏仪眸光微动,她平静地问:“哪些项目缺人?”
付子明的眼睛亮了:“你擅长什么?4*400米接力,800米,400米行不行?”
“都可以。”
“那就都报了吧!”付子明一边兴奋,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夏仪的表情。
夏仪点点头:“好。”
付子明想,她说好哎,她居然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付子明心情飘在半空,拿着报名单喜气洋洋地去找聂清舟,跟他说:“班长班长,没剩几个空缺了,咱们再努把力就填满了!我是真没想到,夏仪居然这么好说话,我跟她说报三项她眼睛也不眨就答应了。”
“那当然,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们把她想得太可怕了。”聂清舟拿过名单,笑着往下看。
付子明拖长了声音,揶揄道:“对哦,夏仪的脾气,班长你最清楚了。”
聂清舟哑然失笑,摆手:“去去去,别开玩笑。”
常川一中的体育课向来散漫,一般来说慢跑完做完热身运动就自由活动了。爱运动的去运动,不爱运动的同学多半会掏出单词本、练习册,坐在操场边把体育当自习上。
以前聂清舟和一班同时上体育课时,就看见过一班整班的人拿出各种习题册学习的盛况。
就这情形,运动会一班不倒一谁倒一?
这天的体育课,热身结束之后大家果然三三两两地掏出书坐下了。付子明揪着他的几个铁哥们和聂清舟、夏仪找体育老师辅导练习,付子明他有点犯愁地对聂清舟说:“这大好的时机,大家应该都练练啊。”
“那你怎么不动员一下?”
“会被怼。”付子明摇摇头,勾着聂清舟的肩膀道:“新班长你不了解情况。有句老话叫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在我们班阻人学习就如断人财路。说不听的!”
聂清舟想了一会儿,跟体育老师说了两句,就走到操场边正在背英语单词的闻钟面前。
聂清舟对他说:“闻钟,你是不是还欠我个人情?你晕倒那次。”
闻钟抬起头,隔着眼镜冷冷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聂清舟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体育老师:“我们田赛项目还缺个跳高,老师说你的身体条件很适合,你要不报个跳高?趁现在练一练?”
闻钟愣住。
正在操场上学习的一班同学,被郑佩琪一声响亮的惊呼所唤醒:“那不是闻钟吗?”
大家三三两两地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的闻钟一跃而起,轻松地越过架在半空的杆子,后背落在厚厚的垫子上。
体育老师跟他说了些什么,然后把杆子架得更高,闻钟点点头然后爬起来重新助跑,一跃而起——居然又过了。
“我靠我没看错吧……闻钟在练跳高?”
“别人也就算了,闻钟都去练习了?”
“他这么厉害啊!”
“你们看那边!”郑佩琪一声呼喊,大家又纷纷转了视线,就看到跑道边付子明他们正在练4*400米混合接力。
在操场上三三两两懒散慢跑的队伍中,付子明身手矫捷,嗖嗖地超过无数跑步的队伍,风一样地冲过去,极具视觉效果。已经有不少在操场上闲逛的人停下来看着他。
不过付子明的体力分配有点问题,一开始冲得太猛,后面明显慢下来了,不过他后面一棒就是聂清舟。
聂清舟一拿棒,瞬间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一班同学安静了一瞬,继而爆发出一阵“卧槽”“妈呀”的惊呼。
“我眼睛是不是加了快进键了?”
“我还以为付子明跑得够快了,但聂清舟和他简直不是一个级别啊!”
“他一开始就冲这么快,后面……我靠怎么还越来越快了?去他的二班保十争五,咱们班才是保十争五吧!”
一班的人沸腾起来了,正好体育老师走过来,跟他们说:“还有没有要练项目的,抓紧时间啊!二班有体育特长生还每节课都练呢,你看你们班闻钟,练这么会儿提了十公分!”
“走走走!”
男生们听到周围人说闻钟、聂清舟和付子明他们帅,再看看场边好多别的班的女生围观,早就按捺不住,再加上和二班的旧怨,纷纷出动。女生们也被这气氛带动,没一会儿报名参赛的人都起来去练习了。
郑佩琪笑嘻嘻地站在原地,远远地跟夏仪和聂清舟挥了挥手,比了个耶。
第60章 、比赛
夏末九月的天气不热不冷, 常川一中的校运会就此开幕。
一班的位置很不错,就在主席台右边,放眼望去就能看到整个操场上的形势。付子明指挥啦啦队拉起横幅, 红底黄字明晃晃地写着“一班一班, 绝不一般!一班一班,勇争桂冠!”
一班再右边紧挨着的就是二班,他们班做的是一人拿一个的手牌, 连在一起就是“超越一般, 卓越非凡,青春飞扬,看我二班!”
付子明看到二班的标语,立刻怒目圆睁:“什么超越一般,他们明摆就是要跟我们杠嘛!”
聂清舟站在看台下面,扶着付子明的肩膀认真道:“人家这个标语,看起来是更有内涵一点。”
付子明幽幽地转过头来看向聂清舟,聂清舟立刻举起手比划:“不多, 只是一点点。你说呢夏仪?”
夏仪正在原地做热身运动, 她今天扎着马尾辫, 用卡子把所有碎发卡好,穿着校服T恤和校服短裤, 显露出修长的四肢。
她闻言抬头仔细看了两个班的横幅,说道:“我们的更押韵。”
付子明举起拇指:“还是副班长有眼光。副班长, 你的比赛最早开始, 加油!”
付子明话音刚落, 广播就响起来高二女子400米预赛检录的通知, 夏仪冲付子明和聂清舟摆摆手, 就准备往检录处走。
“夏仪加油!打头阵啊!”付子明突然一嗓子喊出来。
聂清舟把手放在唇边, 跟着喊:“夏仪加油!”
夏仪愣了愣,就听到一班的人群中传来好几声响亮的呼喊。
“夏仪加油!”
“夏仪加油!”
“加油啊!”
夏仪在原地望着这些熟悉的同学,和他们陌生的热情的眼神,有点懵地机械地跟他们也挥挥手,往检录处去了。
她不太适应这种热情。
但事实证明这种热情已经是矜持的了,当比赛枪响,夏仪像是破空而出的一支箭迅速甩开对手时,一班的人都疯了。
“夏仪!夏仪!夏仪!”
“快快快!甩掉她们!甩掉她们!”
“噢!哇!第一!”
“一班一班,勇夺桂冠!”
“看到没有,我们上来就拿了第一!”
二班的人跟一班呛声:“预赛第一有什么了不起!”
“就了不起!比你们预赛淘汰的厉害!”一班的人迅速还回去。
这一天下来,一班的疯就没停下来过,从“夏仪”喊到“聂清舟”,再喊到“付子明”,再喊到“闻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勤加练习的缘故,除了夏仪和聂清舟这两匹黑马之外,一班其他选手的水平也提高不少。
年级的几个女体育特长生在100、200短距离和800米长距离杀得昏天黑地,倒让夏仪拿到了400米比赛的高二女子组冠军。而在高手云集的800米比赛夏仪也拿到第四名,一班开心得不行,直接把夏仪捧到天上去。
聂清舟则拿到了男子1500米的第三名。
除此之外,一班的参赛选手还有好几个取得了能赢积分的名次。付子明实时盘点着大家的名次积分,仿佛对着烛灯数钱的老财主,激动地两眼放光。
第一天结束的时候,主席台广播了第一天比赛下来每个班的积分,当一班的积分在第八位报出来时,一班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我们现在第八!”
“这次我们肯定不可能是倒一了!”
“本来就是,我们可有一个全年级冠军!还有一个季军!怎么可能倒一!”
付子明却没有忙着庆祝,他把明天4*400米混合接力的人都叫到一起,郑重地讲述了他的研究结果。
“二班靠那个特长生今天拿了两个冠军,加上其他的积分,目前排名是第七,我们和他们就差一位。我盘算了一下,明天班长的3000米没特长生,进前五没问题,还能赚个积分。二班那边有个人田赛不错,去年他们就靠他撑着,所以他们明天的铅球和跳远应该还有积分可拿。”
“除此之外,明天二班的体特还剩个4*400混合接力的项目,这个比赛就是我们超越二班的重中之重。我们要进前五,而且一定要超过二班!”
付子明仿佛排兵布阵的将军似的,指挥道:“第一棒是我,第二棒是宋雨曦,第三棒是夏仪,第四棒是聂清舟。我观察了一下二班的水平,他们第二棒和宋雨曦速度差不多,第一棒和第三棒都不如我们,但是第四棒就是那个体育特长生了。”
说罢付子明目光灼灼地看向聂清舟:“你今天看他比赛,感觉怎么样?”
聂清舟思考了一会儿,比了个手势:“如果你们能给我留出三十米的优势,我应该可以试一试。”
付子明爽快地说道:“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4*400米比赛,两个班的队伍碰面时,火药味儿格外浓重。别的班之间的气氛看起来都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两个班之间的气氛看起来就是“去他的友谊,不服就干!”
号令枪一响,所有人都奔了出去,观众席上的比赛也打响了,一班和二班的加油声冲天响,颇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架势。
付子明果然如他所说,一下子甩开了二班第一棒十来米。但或许是太过紧张的原因,交棒的时候他和宋雨曦没配合好,居然掉了棒。
宋雨曦慌慌张张地捡起来棒再往前跑的时候,已经被二班的赶上来了。付子明在原地急得直跳,喊着:“完了完了!”
宋雨曦越慌越不行,没能咬住二班。棒交到夏仪手上的时候二班已经超过去一大截了。夏仪拿过棒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她的衣服里灌满了风,马尾在风中飘扬,像是一匹矫健的鹿,和二班的距离被她极速缩小。
观众席上一班的人喊疯了,这可是400米年级冠军!
就在夏仪即将超越隔壁赛道二班的同学时,意外发生了。
她们靠得很近,她们身影蓦然重合,夏仪突然跌倒在地,而二班的女生踉跄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跑去。
一班的观众席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声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只见夏仪拿着交接棒从地上爬起来。她跑得比之前还要快,如同乘着风的离弦之箭,在半圈内连超四人——包括二班的女生。夏仪神情平静,看也不看那个女生一眼,就把她远远甩在身后。
“血!血!夏仪在流血!”
郑佩琪喊道,一班的同学跟着惊呼。夏仪的膝盖上破了一大片,此刻随着她快速的奔跑,血已经沿着她的膝盖往下流,分成三股支岔,没入她脚腕的袜子,把袜子染得通红。
聂清舟在第四棒的位置等着夏仪,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不到别的东西,眼睛里只有刺目的红。
直到那红色铺面而来,夏仪把交接棒交到他的手上,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宛如巨雷响在他的耳边。
“跑。”
聂清舟攥紧了交接棒,转头冲出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他的三十米优势,去他的体育特长生,他要赢。
在极度激动的肾上腺激素加成下,聂清舟跑出了此生最快的冲刺速度,跑过终点时他的大脑因为缺氧而短暂地空白了片刻。
然后他立刻回头去找夏仪,他的目光茫然地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巡视,周围的人声鼎沸都变成了底噪,只有他剧烈的喘息声震耳欲聋。
直到付子明激动地搂过聂清舟的肩膀说:“我去他大爷的,我们找二班理论去!二班那人肯定是故意的!我跟你说,她就是去年摔倒的那个,她肯定是怀恨在心,报复到夏仪头上!”
“夏仪怎么样了?”
“郑佩琪已经把她送到医务室了。”
聂清舟定了定神,他跟付子明一起走回观众席,一班已经和二班已经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要是有臭鸡蛋现在已经砸出花了。付子明正撸起袖子正准备加入我方势力,就见巡逻的高娟梅戴着个红袖章,凶巴巴地走过来喊道:“吵什么吵!再吵纪律分扣光!”
看在高娟梅的面子上,两边的骂战有所停息。高娟梅把两个班的班长叫过来,让他们管理好班级,不要再大声喧哗。
聂清舟冷静地说:“老师,如果恶意撞人,是可以取消成绩的吧?”
二班的班长看了一眼聂清舟,语气还算平和:“你不能下定论说我们班恶意撞人,老师都没有这么判。再说了,我们班本来就没有成绩,有什么好取消的?”
聂清舟愣了愣,他回到一班观众席上,问付子明道:“刚刚接力赛结果是什么?”
“班长你不知道?”付子明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说道:“我们班第三!我们班掉了一次棒,跌了一跤都能拿第三!你和夏仪超常发挥啊,特别是夏仪,她超人的时候可太热血了!”
聂清舟摆摆手,他问道:“那二班呢?他们怎么样?”
付子明嗤之以鼻:“他们?三四棒交接的时候掉棒了,棒滚得可远了,这就是报应啊!就算有体特有什么用?还不是第六,没积分。”
聂清舟蓦然想起,在刚刚结束奔跑,所有遥远模糊的画面和声音里出现过一个身影。那个高个子精壮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啊。
那个人是二班的体育特长生。
按理说他不该掉棒,也不太可能只拿第六名的。
聂清舟揉了揉太阳穴,对付子明说:“赛场上的事情,赛场上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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