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忧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随即生出各异的心思。
陈博揉了揉眼,确认坏他好事的是顾知忧,也就是那位对包括他在内的所有阿谀奉承者都爱答不理的顾总,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一笑。
地位的差异迫使他将顾知忧的讽刺尽数应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辩驳,灰溜溜地撤了。
陈博心里直嘀咕着:这顾总不像多管闲事的人呐,怎么对一个小小演员如此维护,莫非……
剩下的他不敢想,因为应验了会遭殃。
当事人已经走了一个,照道理说闹剧也该结束了,可围观者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顾知忧的插手无疑给他们的议论添了一把柴,八卦的火苗愈烧愈烈。
顾知忧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知道。
出身名门、眼高于顶、骄傲尊贵。
被贴上这类标签的人,往往视旁人如无物,自私又冷漠。
可顾知忧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庇护了楚今笙,替她回怼了陈博,无异于杀鸡儆猴,目的是告诫在场的所有人:楚今笙是她的人,谁都不能折辱于她,否则就是公然挑衅顾氏的权威。
顾知忧冷眼扫了一圈,大多数人在窃窃私语。她嗤笑,估计是在猜测抑或是编造她和楚今笙的关系。
导演伍秋迟坐在原位上,一脸无辜和茫然,不知怎么地就和顾知忧对上了视线。
伍秋迟:!!!
伍秋迟:我危。
顾知忧当即缓了缓脸色,冲他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伍秋迟紧绷的后背这才松了下来,重新宠幸碗里的菜。
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顾知忧又对他挑了挑眉,眼睛瞥向门口,示意他出来。
伍秋迟:能不能让人让人好好吃饭了?
顾知忧踩着高跟鞋,回到座位上拿起手包,朝门口走去。
望着女人风情万种的背影,楚今笙的唇锋抿成一线,若有所思。
伍秋迟紧随着顾知忧来到走廊上,颇为谨慎地带上了门。
“顾总,您找我什么事啊?”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面对顾知忧的态度已经不像来时那般拘谨促狭,但还是一副谄媚的笑。
顾知忧双手拿包,淡笑:“我下午还有事,先告辞了。”
“哦,好的好的,您忙。”伍秋迟深谙世故,与投资方相处,最忌讳干涉他们的私事。
于是,他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顺着顾知忧的意思,只道:“我送送您。”
“不必。”顾知忧拒绝了伍秋迟的好意,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红木门,又收回目光看着伍秋迟,“伍导还是顾好自己的场子吧,别出了什么乱子。”
后面半句话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伍秋迟人精似的,怎么会听不出顾知忧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顾总放心,刚才的事绝对不会发生。今笙也是我的女主角,我不会放任旁人欺负她的。”
“不只是楚小姐,其他女演员也一样。”顾知忧皱着眉,严肃道。
伍秋迟愣了愣神,没料到顾知忧会这么说。
这不符合他的预设,他以为楚今笙是和顾知忧有什么渊源,顾知忧才会这么护着她。
伍秋迟心里的猜测隐隐开始动摇。
难道……
顾知忧刚刚真的只是仗义援手,实际上和楚今笙没什么关系?
换作别的女演员,她也一样会插手?
顾知忧把伍秋迟的惊愕、挣扎、困惑全部纳入眼中,垂下眼睫,解释道:“别的剧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管不着,也没那个心情管。只有一点,我投资的剧组,必须干干净净,不允许发生骚扰演员的事。”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眸子是那样澄澈透亮,“明白吗?”
伍秋迟听懂了,小鸡啄米般点头,“明白明白。”
顾知忧转身离开。
“您慢走。”伍秋迟盯着顾知忧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与其说是震撼,不如说是钦佩。
钦佩她的赤诚善良。
娱乐圈,举世皆浊。
连他自己也难以明哲保身,耳濡目染之下,对攀权附贵、玩弄手段的行迹已然持默许纵然的态度。
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
可顾知忧身居高位,看尽了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后,依旧心性不改,坚守着一片净土。
于滂沱大雨中为他人撑伞,于风雪交加中为众人抱薪。
她这样的人,是逆流,也是希望。
也许,伍秋迟心道,他也该改变了。
*
苏悦准时在澜庭酒店正门接上了顾知忧。
“顾总,我们现在直接去吴总那边吗?”
顾知忧闭着双眸,半靠在座椅上,捏着眉心,声音浸着疲倦,“嗯。”
会面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还有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这次的合作相当重要,如果谈得拢,将给顾氏带来不小的利益,还有机会开拓新的市场。
顾知忧有意显示顾氏集团的诚意,不仅将会谈的地点定在对方公司,亲自登门拜访,还预留出了充足的时间,杜绝迟到这类事件的发生。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顾知忧和助理乘着电梯直达吴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在对方秘书的带领下,顾知忧见到了吴昆。
吴昆从座椅上起身,目光冒犯地打量着顾知忧,像老者看待乳臭未干的稚子,并未给予应有的尊重。
他叹道:“知忧,又变漂亮了。”
顾知忧的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微笑,“吴叔叔。”
顾柏舟掌握公司大权时,有时候会带着顾知忧谈生意,美其名曰让她涨涨见识。是以,顾柏舟的合作伙伴,她几乎都见过。
两人客气地相互问候,直接步入正题。
吴昆领着顾知忧坐到会客区的沙发上,为她斟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她面前,“这茶可是叔叔的私藏,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顾知忧端起小小的陶瓷茶杯,浅抿一口,眼里划过一丝惊艳,随即称赞道:“不错。”
顾知忧的语气十分诚恳,目光格外真挚,有着天然的信服力。但其实,她对茶叶一窍不通,平日里也不经常喝茶。所以不论是名贵的新茶,还是廉价的陈茶,喝在她嘴里,没有多大区别。如此说法,哄吴昆高兴罢了。
吴昆点了点头,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顾知忧。这次合作由吴昆的公司牵头,因此合作企划书由他们起草、出具也是情理之中。
顾知忧接过,开门见山地往利益分成一栏扫去,随即合上了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摔在茶几上。
她的桃花眼中闪过冷光,诘问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盈利三七分,顾氏占三,吴昆占七。
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顾知忧回想起她刚接手顾氏的时候,和一群老谋深算的资本家打交道,也是这幅情景。
那群老狐狸仗着自己在圈子里的资历,盲目断定顾知忧年轻、不懂行情,便使劲压榨顾氏的利益,给出来的盈利分成一个比一个难看。
当然,那时的顾知忧的确在一些方面不懂。不过,她不懂的不是行情,而是不懂收敛锋芒。
她太骄傲了。
才思敏捷,口若悬河,把漫天要价的人通通怼了回去。初生牛犊不怕虎,锋芒毕露,一点情面不留。
有些人立马意识到,顾氏虎父无犬女,道了歉服了软,顾知忧也不计前嫌,一笑泯恩仇,双方重新拟定合作企划案。
也有些人吃定了顾知忧会退让,一意孤行。顾知忧自然不会折损顾氏的利益,双方合作告吹。
但是,这也是三年前的事情。顾知忧觉得好笑,怎么会到现在还有人敢在她头上动土?
并且,她有一点不解。
论品牌等级,顾氏旗下珠宝系列均属第一梯队,而吴昆公司主打的腕表品牌还在第二梯队徘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明明是他们有求于顾氏,想借顾氏的东风扶摇直上,挤入第一梯队,怎么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顾知忧心里骂道:蠢货。
吴昆不见棺材不落泪,反问道:“有何不妥?”
顾知忧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如一把利刃插进对方的胸膛。她微微向前倾了身子,说出来的话也分外刺骨:“叔叔当年和我爸爸合作时,也是这般傲慢吗?”
吴昆瞳孔微颤,心脏不住地下坠,跌入寒潭。
人生在世,最不堪问的,就是出身。
顾知忧身上,从小养尊处优出来的骄傲矜贵、积年累月培养的礼仪风雅,会毫不留情地揭露他人楚楚衣冠下的自卑。
那是他们与生俱来、怎么也洗不去的烙印。
好比刚刚,顾知忧只是浅浅提及当年,吴昆便面露难色,坐立难安。因为不论他现在站得多高,他曾经都不堪过、卑微过、摧眉折腰过。
而顾柏舟,以及随行的顾知忧,就是他曾今侍奉过的权贵。
当年,他还不是公司的负责人,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业务员。绞尽脑汁,费尽唇舌,才得到一个与顾柏舟见面的机会。他在年幼的顾知忧的眼皮下,对顾柏舟说尽了好话,陪尽了笑脸。
后来,他得到了这个单子,事业也渐有起色。他一步一步往上爬,一点一点自欺欺人,试图洗刷当年屈辱的记忆。直到他也能对着外人谈论自己的发家史,吴昆以为,他释怀了。
不曾想,他苦心孤诣建立起来的信心,竟如泡沫般易碎。在顾知忧面前,他津津乐道的履历,从来不是荣耀,而是需要小心翼翼遮盖住的羞耻。
方才,顾知忧话里话外对他的轻蔑揶揄,就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世袭王爵,不屑与半路出家的军功贵族为伍,给了吴昆当头棒喝。
吴昆的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你这些年的努力,都是没用的。云泥之别,你无能为力,认命吧。
吴昆的呼吸变得凌乱,手背上青筋暴起,“够了!”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知忧,试图以这种方式找回主场,殊不知再次暴露了他的心虚,“你们顾氏……需要这笔单子。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当然有。”顾知忧优雅地理了理裙摆,徐徐站起来,与吴昆平视,自信地说,“不能没有这笔单子的是你。”
“顾氏主要经营珠宝,签不成这个单子,只不过少了个进/军钟表行业的机会,伤不了根基。”
顾知忧踱步到他身边,耳语道,“你就不一样了。没了顾氏的施舍,你们根本没办法在市场竞争中屹立不倒。”
她停顿了一下,笑得十分乖张,“吴叔叔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顾知忧便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吴昆急忙制止,他咬着牙,知道这次的合作已经黄了,但还是想做最后一搏,“五五分成,怎么样?”
五五分成,是吴昆能给出的最大让步。再多,便是亏本买卖了。这个道理,双方都懂。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顾知忧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掐灭了吴昆最后的希望,“我从不跟人五五分成。”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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