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北海
追踪别人的日子无聊枯燥,那三号黑衣人身在凡间,不能使用大量灵力,又要隐藏行踪,便白天休息夜间行路,导致风晏他们也必须如此,生生把自己熬成了昼伏夜出。
将近一个月后,风晏和凌然跟随这人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城池——北海。
起初他抬头见到北海二字,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些日子夜间追踪,他双眼一直在黑暗中使用,视线没有以往那样清晰,愣了几息才认出这里的确是北海。
子时的北海一片寂静,海上吹来的凉爽夜风掠过正在深眠的城池,也撩起风晏的长发和他脑后扎眼的红色发带。
几日前两人追踪三号黑衣人过一处极险的山路,风晏一脚踏进扭曲空间的传送阵中,下一刻脚底便从陡峭山路变成无底深渊,底下一尺之处就是一棵生长在峭壁之上的大树。
他若是落到树上,势必会发出不同寻常的声响,惊动了黑衣人,他迅速稳住身形,险之又险地在接触到树枝的前一刹那停住。
但后脑的长发不幸地被伸展的树枝勾住,发间的翡翠簪瞬间掉落下去,在空旷寂静的山谷没发出任何声响。
那法阵应当是黑衣人的手笔,应该是很久之前便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设置了法阵,这样若有人追踪,便能第一时间发现。
黑衣人走得很急,那簪子再贵重他们也没空下去捞,凌然找到风晏后,便取出自己的另一条发带给他系上,一直用到现在。
而对方进城后,便歇在一家客栈,再没了动静,易容换了一副面孔后,像个普普通通的游客一般,每日悠哉悠哉地逛街市,喝北海酿的酒,吃北海这边的特产。
多少显得一直跟踪的风晏和凌然有些辛苦,他们商量一番,一致认为这黑衣人按兵不动,是在等人或者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至于是什么人什么时机,等他一动,自见分晓。
于是风晏凌然两人也跟着当起了游客,为了扮得更像,他们不仅买了很多特产,还购置了一套游客都会买的衣服。
凌然倚在客栈房门旁边的墙上,双手抱臂等着风晏,听到门动的声音,转过头去的瞬间,眼睛都挪不开了。
风晏身穿轻薄纱衣,脚踩清凉木屐,和凌然、这北海满大街本地人或是少数游客所穿的款式一模一样。
大街上的人从背面看根本认不出谁是谁,但凌然坚信即便相隔千里,他都能一眼看见人群中的风晏。
院长大人从前穿着偏厚,炎炎夏日还穿着春秋时节的装束,今日换上清透的纱衣,倒是和从前的风格完全不同了。
衣衫轻薄,风晏纤长白皙的颈完全露出来,身材更显瘦削,腰带虚虚系在腰间都遮掩不住两手便能握住的腰身,衣裳垂落到脚踝,隐约能看到细瘦的小腿。
比从前更像会随时飞走的天上仙人了,若是没有表情地垂下眼,当即便能拉去庙宇,放在香案之上充当神仙的雕像了。
不过若是将人整个抱在怀里,掐住腰,应该很难逃脱吧。
……如果院长不会揍他的话。
“怎么了?”
风晏十年前醒来后就再没穿过这样轻薄的衣物,如今穿在身上是满心的别扭,总觉得好似没穿衣服,见凌然眼神都不动了,更是垂眸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打量了一遍。
然而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啊,没事。”凌然像是醒过神来,“我在想你还挺适合这身衣服的,以后可以多穿穿。”
不等风晏疑惑,他转身便走:“走吧,我倒要看看这北海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们先去海边逛逛。”
风晏浅笑着摇头,跟在他身后走出客栈。
他们居住的客栈距离海边很近,仅仅隔着三条街,从房间的窗子向外看,一眼便能毫无阻碍地看到海。
中间的这三条街热闹非凡,不说人山人海,这人也是络绎不绝,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每一个摊主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的微笑,却不会让人觉得那是客套的假笑。
凌然看似无意地抬手,设下一个隔音的结界,偏头问:“你不是说北海的特产在凡间不是很出名么?怎么自我们来此,这人越来越多了?”
风晏走在里侧,凌然帮他挡住了大部分陌生人的接触,他摇头道:“我也不知。”
“那我问问去。”凌然越过他在身旁的小摊边停下。
北海城内常年吹着微风,盛夏时分也丝毫感受不到别的城池的燥热,凌然却煞有介事地拿了小摊上的一把折扇,扇面上是一只画得粗糙的兰花。
他们不能强求一个普通的摊贩拿出堪比大师水准的扇面画,凌然瞧着总能想起风晏身上的兰花香,闻着便觉舒心,就爽快买下,顺带问了摊主同样的问题。
摊主应该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侃侃而谈道:“客人您说得没错,以前咱们北海外来人很少,那是因为一面临海,其他三面啊都是山,来往不便,我们这儿的东西啊轻易卖不出去,外面的人一看这山也寻思还是别来了。”
“但去年这时候,有一个平日里最爱寻欢作乐、到处游玩的王爷来了这儿,他对我们北海那可是赞不绝口,在这里住了半年,今年年初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据说他走以后逢人就夸,很多外面的人就知道了我们这小地方,这不最近,那些有钱人便都带着一家老小来玩儿了。”
“原来如此。”凌然笑呵呵地跟摊主打了招呼,和风晏一起往前走,把刚买的折扇持在身前潇洒地扇着风。
“追了快一个月,可算能歇几天了。分明以那人的能力,很快便可以到北海,他愣是在路上绕了好大一个弯,还在各处都设下了法阵,斩除追踪的人,这么谨慎,难怪之前会跟丢。”
凌然所言非虚,即便是他们两个大乘期,没有大量追踪的经验,都很难追上三号黑衣人。
若非路上他们二人一同关注着对方,很可能没几日便跟丢了。
风晏没有带上龙纱或是幕篱,也不曾觉得太阳刺眼,滨海的城池日光反而并不毒辣。
熟悉的城池和环境,让他这段时日以来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他和凌然并肩而行,走得很慢,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走出一条小小的窄街,把初来此地游客的样子扮得十分像。
凌然夸张地每路过一个小摊都要停下来看看,拽着风晏点评小摊上的售卖的物品,用院长的钱买了一大堆稀奇古怪但是没有什么大用的小玩意。
比如附近海边随手便能捡到的贝壳、海螺;在风中摇曳作响声音悦耳的风铃;一青一红两只发簪。
玩乐够了,吃喝自然不能忘,凌然一口气买了十几罐北海特产酒,全都挂在身上,活像凡间用来许愿、挂满签子的大树。
他还不忘买两碗冰酥酪,和风晏一人端着一碗,把折扇插在腰带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吃得痛快。
凌然一口干了半碗,呼出一口冷气:“院长所言非虚啊,这北海还真是个世外桃源。”
有凌然在,风晏不必担忧吃喝冰冷的食物饮品会加重寒症。
只是吃下第一口冰酥酪,便感到太阳穴如今有根筋似乎被冻得打结了,他揉着额头,须臾这种感觉便消失无踪。
瞧他的样子,凌然皱着眉帮他按揉太阳穴,察觉到这不是他身上任何一种旧疾所致,终于放松下来:“你这是突然吃得太冷,没什么大事。”
风晏看着凌然放松的神情,又盯着碗里冒着冷气的冰酥酪,他确实很久没吃过这种冷饮了。
以往每年来北海小住时,他也不会穿得和现在一般清凉,更从来不会在白日去往海边。
白日里海边人多,到处都是嬉戏的人群,每个人都衣衫轻薄,一阵海风似乎就能把衣物吹跑,而他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在过冬,若是人多的时候去,怕会被当成异类,叫人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虽说修士不惧酷暑,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因为凌然,他才能久违地享受到真正夏日的氛围,穿薄衣、喝冷饮、吃冰品、逛海边,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风晏吃下第二口冰酥酪,沁入心脾的凉意席卷全身,但是没有寒症那样冷,只会让人浑身舒适。
他看向全身酒罐相撞,叮叮当当直响的凌然,忽然笑道:“你说要伪装普通游客,可什么人会这样把东西挂了满身。”
凌然叫那笑容迷了眼,愣了须臾,笑说:“我这不是嘴馋么,而且不放在身上,难道要折返回去放客栈?不过没事,我马上喝。”
接着他一口冰酥酪一口酒,那陶醉的表情极其惹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吃什么满汉全席。
解决完冰酥酪和两罐酒,凌然仍未满足,他扫了一眼街上所有的小摊,奇怪道:“不是说仙桃也是北海特产么,怎么这条街上都没有卖的?”
他一向干脆,当即问了身边的摊主。
“哦,这个啊,”摊主解释道:“今年仙桃刚成熟的时候,恰好刮了一阵子飓风,都把仙桃给吹落砸坏了,收成特别不好,所以摊子上很少有。那些飓风过后没坏的仙桃都卖得特别贵,听说光有钱还买不到,肯定不能摆在这大街上你说是不是。”
凌然恍然大悟:“这样啊。那是挺可惜的。”
三条街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从不那么炎热的申时末走到酉时中,宽阔湛蓝的海面终于出现在眼前。
今日海边的风很大,把每个人的衣物都吹得向上扬起,飘飘欲仙,所有人都好似仙人,将要乘风归去,返归天界仙境。
第42章 海边
风晏和凌然用灵力将面容做了掩饰,在外人眼中,他们只是相貌平平的两个普通人,因此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风晏不喜喧闹,直接向海滩侧面偏僻无人之处而去。
也许是凌然灵力的功劳,从前他站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需要坐下休息、缓上许久才能恢复的双腿,近日来能够没有负担地行走站立的时间变长了。
这一点是追踪黑衣人时发现的,原本他以为是追踪途中心神紧绷,所以感觉不到双腿的难受,但如今放松游玩,完全不需要硬撑时也是如此,那便说明他双腿的情况的确在慢慢变好。
从客栈来到这里走了小半个时辰,到现在双腿才有一点酸痛之意,还能再撑一会儿。
片刻后风晏来到一处巨大的礁石旁,这里偏僻,距离街市和居民的房屋都很远,附近没什么人,喧闹被隔绝在礁石那一边,正是休息的好地方。
凌然将身上挂着的东西放在礁石旁边,而风晏向前几步,远望海面。
眼前是看不到边际的海,海洋和天空奇迹般地呈现出同一种色彩,极目远眺时偶尔会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微凉的海风迎面吹来,把长发吹得后扬,身体惬意得不想动弹。
忽然脑后一松,好像是发带被吹开了。
风晏正要回头,薄唇却险些擦到凌然的下颌,他一时愣住。
方才凌然站在风晏身侧后方,和他一起凝望远处,海风带来了满怀的兰花香,他深吸一口气,心道身在海边确实能叫人心情变好。
也不知让他心情变好的,到底是海风还是那独特的兰花香。
亦或是同行的那个人。
正吹得舒服,他余光却瞥见院长的红色发带被吹落发间,当即伸手一抓,将掉落的发带抓在掌心。
回头一看,惊觉自己已经和风晏离得如此之近。
近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风晏抱在怀里,近到稍微一低头,他的唇便能印在院长的薄唇上。
因为刚吃完一碗冰酥酪,那唇泛着润泽的水光,一改往日极淡的颜色,透着微微的粉。
像极了那传说中很好吃的北海仙桃。
若是一口咬下去,不知会不会尝到满口的甜?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也都没动。
风晏脑中只剩一个念头:好近。
他以前其实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便是小裴也很少离他如此之近。
可这认识没多久的凌然,将他所有的习惯与好恶全都改变。
不过也可能他的性格并未改变,之所以会不抗拒接触,是因为那个人是特殊的。
所以对待对方,自然也该是特殊的。
凌然是他唯一的特殊和例外。
他不知道应该靠得更近,还是就此退开,只好维持原状。
可气氛正好,一阵强风倏然吹来,凌然被自己的头发抽了一脸,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狼狈地拨开头发,把长发捋到身后,又是一个潇洒快意的青年,笑道:“你的发带叫风吹落了,我一伸手正好抓住。我再帮你系上吧。”
风晏点点头,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落空,十分别扭,好像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
方才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不愿意深入思考,只好听话地转过身去。
凌然温热的手慢慢地从发根梳理他的长发,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头皮发麻,几欲颤抖,被对方顺过的头发都变得很痒,好像是想让凌然再用手指梳理一次。
耳根也在发热,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让风晏浑身难受。
身体逐渐失去掌控,但不是讨厌凌然的触碰。
那两只手细心地把长发归拢到一处,用发带重新系好。
风晏这才放松,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耳垂,果真烧得发烫。
他蓦地想起向词送来的话本,里面有一段剧情是仙君意外被魔尊倾诉真心,听完魔尊那长长的令人感动的情话后,仙君的脸和耳朵变得比魔尊的衣服还红。
魔尊注意到他的变化,笑着说:“你这么冷清的一个人,居然会因为我脸红害羞,还要嘴硬说不喜欢我么?”
耳朵变红变烫是真的,但那种既想要逃离,又想和凌然贴得更近的想法,又算是什么?
当初为了建立疗养院,风晏做了很多的准备,这些年来也算见多识广,自诩学识不差,更是能轻易猜出景明院中人的心思。
但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倒是当局者迷。
可能也并非是当局者迷,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只是……不愿意看清。
前路难明,他们已然身处于一个针对修真界的巨大阴谋之中,未来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之数,在此时沉溺情爱,只能误人误己。
风晏一边想着,一边席地而坐,靠在巨大的礁石上,远望海天相接之处。
凌然跟着他在旁边坐下,一起望向远处,感慨道:“院长诚不欺我。若是一直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你现在……便可以留下。”风晏闭上眼,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舒服得让他有些困倦。
“话我可是在河晏村便说明白了,”凌然叹气道:“你怎么还是老想让我走呢。”
他拎起一罐酒,“你有空管我,不如先管管枫岭院那个老不死的。”
风晏睁开眼,整个人向右边倾斜些许,“你说枫岭院院长?”
凌然这是终于打算对他说出实情了?
“他也配称一声‘院长’?”
凌然嗤笑一声,猛喝了一口酒,眼神冰冷,似乎眼前正站着那老不死的,“表面和善慈祥,背地里手上不知沾了几条人命。要不是我有大乘期的底子,怕是撑不到被送去景明院那时候。”
风晏蹙起眉,侧头看着说完后又闷了几口的凌然,“虽说景明院与各地疗养院都有所往来,但不是每个院长我都见过。他若是德不配位,那这枫岭院院长,换人来做便是。”
“不够,”凌然盯着手里的酒罐,摇摇头:“他所犯之罪,应该让执法盟总部抓起来抽他三百行刑鞭,再废除灵力绞死,将罪名公之于天下。”
风晏下颌紧绷,一把抓住了凌然准备再干一罐的手,他与凌然对视,看到青年眼中尚未褪去的戾气。
他握紧了凌然的手腕,说:“好。三日内,他的罪行一定会被昭告天下。”
凌然看了他片刻,突然笑道:“你就这般信任我么?万一他是个好人,而我这样说,是因为跟他有私仇呢?”
风晏的回答很简单,他坚定道:“你不会。”
凌然这个人,即使厌恶一个人都厌恶得堂堂正正,根本不屑于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厌恶有多正确。
不知为何,说完这三个字,凌然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刚才那强烈的戾气消失无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翘起腿,用讲故事的语气道:“你是不知道那老不死的到底有多变态。”
“他喜欢研究病人,当然不是医师药师们那种正常的研究,他喜欢研究的是病人的极限在哪儿。譬如他会想方设法研究心魔爆发的点在哪里,爆发的时间又在何时,经过不同种类的干涉之后,心魔会在何时止息。”
“至于如何研究,自然是用活人实验,光是我在的那一年里,见过被他用来做实验的修士就有不下数十人。”
风晏一直盯着凌然的侧脸,静静听着他说的话。
提起从前亲眼所见的事,凌然的声音不自觉变得低沉,“那些患有心魔的修士,进枫岭院之前个个都眼含希望,认为那老不死的可以帮他们战胜这难关。”
“谁知全都沦为了他的小白鼠,被他关在地下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昼夜不歇地用各种办法刺激出心魔,不仅得不到药物缓解,还要被迫服下各种各样不知功效的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有修士撑不住死去,那只是因为心魔过于凶猛,与他又有何干?”
风晏握住凌然的手微微缩紧,他是听说过有些医师药师会为了达成自己需要研究的东西,不择手段地加害病患,没想到这人竟在景明院每年资助的名单之中。
他心中升起和凌然一样的怒气,垂下眼睫道:“也怪我,没有严加审查那些资助过的疗养院。”
枫岭院主要收治的客人,基本都是附近小门派患有心魔的修士,没有像凌然这般醒来便失忆,忘却这千年记忆又时不时头痛发作的人。
而根据凌然的描述,在枫岭院内,极端特殊的人会招致更加极端的虐待。
他方才说的那些事,他自己应该都经历过。
被关在地下、刺激头痛发作、被迫服药,周而复始地失去理智发疯,永无休止……
怪不得凌然初入景明院时,眼下乌青那样严重,整个人憔悴不堪,在枫岭院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估计没睡过一天的好觉。
还有他当时对景明院、对“院长”这个身份下意识的厌恶,也都是因为枫岭院那个人面兽心的人。
“这怎么能怪你,分明是那个老不死的伪装得太好。”
凌然拍拍风晏的手,“你不是说三日后他便会身败名裂么,而且我看过执法盟的手册,他的罪行只会比我刚才所说更重。行刑鞭打人应该很疼,废除灵力更是生不如死,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也可以瞑目了。”
他说完端起酒罐便喝,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风晏把他手中酒罐取走放在一边,认真道:“你在枫岭院一年,体内可能还有暗伤和余毒,之前在景明院,医师未能检查到这么深,先不要饮酒了。”
“不会吧,”被骤然剥夺快乐的凌然愣愣道:“自从出了那里,我浑身舒坦,应该没什么事。”
风晏的掌心不由分说地贴在他的后背,温和微凉的灵力涌入灵脉,“有没有事,我看了自然知晓。”
第43章 仙桃
熟悉的灵力顺着四肢百骸游走到全身,风晏的灵力不同于凌然,泛着冬日的凉意,在体内游走时,好似雪落了满身。
凌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景明院后山上那些等待投喂时,满脸乖巧的小动物。
小动物身上落满了雪,会抖动身体把雪抖开,而他会依着风晏的动作不动。
风晏一只手抵在他后背,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目光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就是风晏的整个天地。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让风晏眼里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那也不错。
院长大人眼里装的东西太多,有天下修士、景明院众人、修真界所有疗养院,还有他的义兄,又要分神盯着执法盟和四大宗门,能再分出来的目光实在有限。
像此时此刻,他一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情景,少之又少。
而在未知的未来,应该会更少。
少顷风晏收回手,神情放松道:“无甚大碍。”
凌然与醒来便带着各种各样伤痛的他不同,难缠的只有一个不知何时发作的头痛之症,若是不发作,他完全就是个正常人。
他身体和精神的损耗都是在枫岭院时,经受非人的虐待而造成,远离那里后,大乘期修士强大的恢复能力早已让他重回健康。
可身体可以恢复,不代表受到的虐待不复存在。
“那就好。”凌然举起让风晏拦下的酒罐,撑着下巴道:“现在我能喝了么?”
风晏浅笑着点头,重新靠回礁石上,方才想起醒来时的情形,脑海中顿时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侧过身体:“你说既然我们都有相似的经历,那苏醒的地点是否一样?”
“好问题。”
虽然内心遗憾来之不易的独处时光里,风晏仍然在说公事,凌然还是跟着他的思路走:“不过我不记得那时候的情形了。”
“只听枫岭院的护卫说,我刚醒来就在发疯,打坏了镇上好多小摊,吓得镇上的村民以为,他们哪里惹怒了修真界的仙君们,才要派一个会喷火的妖怪来惩罚他们。”
“至于我的记忆,我一醒来就在枫岭院了,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
风晏思索道:“你被枫岭院收治,苏醒的地点应该离那里不远。兄长说,他救起我的地方是在蜀地群山中的一处深涧,枫岭院虽不在蜀地,离得却不算远,我们很有可能是在同一个地方苏醒。”
“想要知道也不难,在执法盟定罪前,问问枫岭院内的人便是。”
如果最终确认他们同在蜀地醒来,那两人在千年前相识,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他们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风晏很想知道,他明白凌然也非常想弄清楚千年前的事。
可那么久远的往事,对失忆的他来讲,也算是一种未知,是也许会失去控制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只觉得风雨欲来,修真界变天只在一瞬。
而像现在这样并肩而坐,吹着海风,远望落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悠闲时光,可能很快就再没有了。
凌然抱着酒罐,不知是否因为今日喝了太多的酒,他眼神里透着一股慵懒的醉意,望过来的时候,竟然氤氲出一副极为深情的模样。
那眼神太过灼热,风晏只和他对视了须臾,便逃避地望向远处。
大乘期轻易是不会醉的,几罐凡间的酒对他们而言,只是味道不错的饮品,凌然离喝醉还差得远呢。
既然没醉,那方才的眼神着实炽热了些,像要拥着他一起燃烧一般。
好在凌然接下来的话把微妙的气氛冲淡。
“能同时将两个大乘期打到重伤昏迷一千年,醒来还失忆,这得是多高的修为,多阴毒的手段?莫非我们当时是被执法盟和四大宗门所有高手联合追杀?毕竟近千年来,修为最高的也就是大乘后期,连个渡劫都没有。”
“但是叫这么多势力追杀也是很难的,我可能做得到,你估计不行,你能犯什么事?”
风晏闻言,颇为无奈地看着凌然:“你也该收收你的脾性。”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追杀”二字吊了起来,他垂下眼眸,找寻自己缺失的记忆,迟疑道:“我记得曾经,我有一位朋友,他恣意任性,最终自食恶果……”
分明口中没吃东西,凌然却顿觉吞了几大口酸涩的橘子,他随手拨弄手边的风铃,闷闷道:“是村民们说的,千年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么?”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如此。”
他说的“感觉如此”,应该是确实有过这么一个朋友,但是不是村民口中那人,并不确定。
凌然捏着风铃,心中堵了什么东西一般,那酸涩的滋味从心脏蔓延到全身,让他必须吃点甜的东西压一压。
身边的酒太烈,喝了更让人上火。
手中的风铃如今看着也无趣得很,他丢到一旁,去看左边热闹的地方。
有一家子正从街市出口的地方出来,向这边来,他们穿着和大多数人款式一样的夏装,只不过更为精致,远远看去,布料在日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如同金鱼身上好看的鳞片。
嚯,有钱人。
那身布料一出,便迅速吸引了包括凌然在内的所有人的注意。
凌然撑着脸,见那一大家子来到靠近海边、赏景较好的位置,身后跟随的数十个仆人便开始忙碌,有的搬座椅桌案、有的上糕点、有的摆水果。
他看着倒完全没有什么羡慕的心思,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就在几个仆人稳重地端着几只仙桃,当着海边所有人的脸放在桌案上时,凌然的神色跟众人一样变得扭曲。
他指着那这么远都能一眼看出饱满粉嫩的仙桃,气愤地对风晏说:“他们怎么能有仙桃?!”
风晏不明白凌然激动的原因是什么,“仙桃产量少,并非没有,他有钱有权,能买到,很正常。”
“不行,”凌然变得像个爱较劲的小孩子,“没看到便罢,既然看到了,那我一定要吃!”
“你要做什么?”
红衣青年似乎下一刻便要冲出去,将那有钱人桌案上摆着的仙桃全数掳走。
风晏下意识抓住了凌然的手臂。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要去抢他们的仙桃吧?”凌然低头看见院长的手,这心情就跟从山谷深涧一下子升到山顶似的。
方才的郁闷酸涩飞得一干二净。
“我才没那么下作,大白天抢别人东西。”
凌然趁机拍了下风晏的手,起身道:“我去问问,看能不能也搞来几只仙桃吃。不用担心。”
“……别太惹眼。”
风晏沉默几息,只说了这几个字。
为何听到凌然说不必担心,他心里更加担忧了?
总觉得凌然嘴上说着自己不会如何如何,但实际上一定在憋一个大的。
就像之前在景明院时一样。
他关注着凌然的动作,只见他走向热闹之处,却直直越过了正在品味着仙桃滋味的富豪一家,走向街市出口旁边的小巷里。
他去哪里做什么?
在心中问出这个疑惑时,风晏顿时觉得自己对凌然太过关注了。
对方是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明白在当下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完全不需要他这样关注、担忧。
话本里,仙君和魔尊确认关系后,魔尊总爱缠着仙君,问仙君当前在做的每一件事。
如果魔尊并非良人,那风晏会认为他这种行为是在试探仙君的底线,方便此后探听执法盟和正道的部署,探知正道对付魔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但很显然,向词给的所有话本的结局,都是仙君和魔尊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话本里,仙君也像风晏一般疑惑,并且问了魔尊,魔尊回答说:“喜欢一个人自然想知道他的全部,会无时无刻不想关注他,难道你不是么?如果你对我没有这样的想法,那说明你还不够爱我啊,仙君。”
忽略后半段那过分肉麻的话,魔尊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风晏一直很清楚,话本都是人写出来的,有些情节为了达到效果,不免会被夸大,与现实不符,所以他从来不会单靠话本了解什么是爱。
只是有时候感受相同,才觉得话本里有些话很有几分道理。
先前他们没在话本上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凌然还抱怨话本无用,说作者编出来的故事没一点可信的。
如今看来倒不是完全没用。
风晏闭上眼,落在身侧的手碰到了酒罐,他拿起酒罐,闻到里面浓郁的酒香。
虽然可以吃冷饮穿薄衣,但他还要继续喝药,且最近药性减弱,更不能喝酒。若是坏了药效,再发作起来,怕是凌然都无法缓解了。
他随身的储物戒里藏了那么多酒,且口味偏甜,应该确实是自己喜欢才会收藏,
从前他那样喜欢酒,如今却一口都沾不得,当真是世事无常。
风晏摩挲几下酒罐,放回原地,闭目养神。
一刻钟后,凌然回来时,看到夕阳西下,落在极远处的海天相接之处,漫天云霞被落日染成了火红的颜色,有海鸟在天空自由地盘旋,时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
风晏的脸又让云霞染上一层温柔的金,他闭着眼靠在礁石上,柔软的长发披在身前,一根红色发带混在纯黑的发间。
越是极致的颜色对比,越能衬出惊心动魄的美。
凌然一时不忍叫起他。
第44章 伤痕
“回来了?”
风晏感觉到凌然站在自己身前,迟迟没有说话,便睁开眼看向他。
青年的红衣在满天红霞的映照下,颜色更加鲜艳,是他生命中最亮的那一抹色彩。
凌然的长发被风吹动,融进身后大海的深蓝之中,远处传来了不知名的歌谣,是稚嫩的童音。
和寒症发作时那个梦里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多了个凌然。
风晏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梦中海上月下那团他想要靠近和追寻的火光,也许是一个确定的人。
而那个人,此刻正站在身前。
凌然笑着坐回他身侧,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只仙桃,分给他一个。
“这是从何处弄到的?”风晏接过仙桃,仙桃表面的水珠顺着手腕向下滑落,滴进地面的沙滩中。
竟还是已经洗过的仙桃,可以直接吃。
这仙桃色泽粉嫩,可以完全包在掌心,不必细心嗅闻,桃香便沁入肺腑,它品相极佳,应该很难买到。
凌然颠了颠掌心的仙桃,“我心想虽然那人有钱,但他肯定不会自己去买仙桃,一定是下面的人想方设法采买,就去他们停马车的小巷里,找到了他的管家,十章辟邪符换来了仙桃的消息。”
“知道了在何处能买到,那还不是水到渠成。十张辟邪符、十张平安符,顺便指点了一下那桃商家里的风水,他就把一整箱子仙桃都送我了,还一个劲儿要给我立个牌位打算日日供着呢。”
风晏浅笑,心道这方法正常得都不像凌然了。
凌然说完,从袖中掏出了几只精致的碟子放在地面,又取出一只小刀,几只细长竹签,把风晏手里的仙桃拿来削皮切块。
这简陋的条件,硬是被他倒腾出十分隆重的架势,海边赏景、品酒、鉴桃一样不落,不比旁边那真正的富豪排场小。
他取出的东西都滴着水珠,想是跟仙桃一样都仔细清洗过。
切完两只他便放下刀,用竹签扎了几块,递给风晏。
风晏伸手接过,送入口中。仙桃很脆,汁水充足果肉香甜,比他之前每年来北海吃的仙桃都要甜。
不知是因为这是今年仅剩的仙桃,还是因为带来仙桃的人。
凌然的似乎心情好得出奇,他吃完了自己那颗仙桃,又取出几只开始处理,嘴上也不闲着,慢悠悠地哼着不知名的歌。
风晏只觉他哼的歌低沉缓慢,闻之令人心安。
远处瑰丽绚烂的晚霞只存在了一刻钟不到,像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越美好的景色往往出现的时间越短暂。
天空换上墨色,一轮弯月出现在极远处的天边,在海面上投下皎白的倒影。
因为来到北海的很多都是一方富豪,他们不事劳作,很难接受夏天白日里的气温,便只在晚上出来活动游玩,是以到了晚间,海滩上的人不减反增。
风晏却丝毫不觉吵闹,这样属于凡间的喧嚣,他很久未曾近距离感受过,下山后经历的这一切,反而让这般充满烟火气的场景变得难能可贵。
此刻他的想法倒是和凌然出奇地一致。
若是定居在北海,也不错。
他和凌然吃了满肚子的仙桃,也不觉得过于甜腻。
听着凌然一直在哼的歌,他也越来越熟悉这个曲调。
……等等。
风晏看向凌然,“你唱的是什么曲子?”
“曲子?”凌然摇摇头,估计是不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我随口乱唱的,我也不知道这什么曲子。”
恰巧此时,身后城池中又传来那阵童声歌谣。
童音的穿透力本就比成年人强上许多,现下顺着风更是飘扬在整个北海的上空,身在何处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童声在风里被稀释得悠远空灵,但仍然可以听出确切的曲调。
风晏说:“你听,你刚才唱的是不是这首?”
凌然嘶了一声,放下手里的酒罐认真去听,半晌后一脸疑惑,“还真是啊。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很明显是同一首。”
他沉吟道:“莫非以前我来过北海,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你储物戒里那么多北海的酒,千年前应该来过这里。我要是跟你一起,肯定也来过吧。”
风晏点头赞同,“据我所知,这首童谣千年前便有了,它有上下两段曲调,区别有些大,但认真听,能听出是同一首。而下段已经遗失,所以这几百年,北海人都只会唱上端。”
“你刚才唱的,是遗失了的下段。”
凌然望向海上的弯月,“也不知千年前我们来时,是什么样的情景,是不是一起来的。”
弯月一如千年前,照亮着每一个世人。
两人一直坐到亥时中,才披着一身月光回到客栈。
大部分人在戌时末便从海边离去,他们回来的时间比较晚,路上没什么人,月影把人影拉得很长。
风晏和凌然并肩而行,却不曾说话,他们步伐悠闲,像极了从海边吹风归来的凡间伴侣。
客栈如同他们回来时的街道,安静得跟随这个城池一起沉睡。
两人上楼回房,风晏的房间在二楼更深处,他越过开门的凌然,向自己房间而去,手刚摸到房门,便听到一声明显的布料撕裂的声音。
是从凌然那里发出来的。
他转身去看,只见凌然的衣摆被门框下沿勾住,裂开了一条缝隙。
凌然本就松散的衣领被这一勾,顿时散了开来,半边衣服从肩膀滑落,垂到腰间,露出大片小麦色的胸膛,肌肉紧实、线条流畅。
直到这时风晏才意识到,自己和凌然在体格上显而易见的差距。
若是不用修为,仅靠身体自带的力量一决胜负,他可能不到百招就得败下阵来。
对方的上身跟他一样,伤痕遍布,这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像他们这样的大乘期修士,哪个不是承受了万般非人的磨练才能修成,更何况凌然这副爱看热闹爱惹事的性格,要是身上完全没有伤,那才是奇怪。
关键在于他心口偏右的那道剑伤。
风晏蹙起眉,干脆走进凌然的房间,顺便帮他关上了门。
凌然还处于茫然状态,抬眼一看院长大人已经关上门,跟胸膛半露的他共处一室,并且一直盯着他的上身看。
他莫名道:“你……”
院长该不会要来个深夜剖白吧?但他也不像是这种人啊,尤其自己现在衣衫不整,此时表明心迹怪尴尬的。
风晏径直上前,伸手按住他的心口。
心口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覆盖,那只手点在陈旧的伤口上,竟让他觉出伤口正在恢复时惯有的痒。
凌然脑海中冒出一句极其尴尬和古早的话本经典台词:你在玩火。
然而真到这时,心中积攒的那些幽暗思绪蠢蠢欲动,竟真的像烧起了一团火。
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当即一个后退,把自己拉到腰间的衣服捞上来,一副护卫尊严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
“你那道伤……很眼熟。”
风晏仍然盯着他捂住的心口,“那是贯穿伤么?”
虽然心里清楚院长真不会做出深夜剖白这样的事,可凌然多少有些失落。
他点头道:“是。”
风晏辨认伤口很迅速,肯定道:“我身上也有相同的贯穿伤,应该是同一件兵器所致。”
“你也有?”
“嗯,也在心口,离心脉很近。”
风晏记着凌然方才突然的远离,他站在原地未动,“能穿透我们肉身的兵器不多,这未尝不是一种线索。”
“你将衣物脱下,我再看看。”
“哦……”凌然听话地把刚捞上来的衣服脱下,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
被要求当面脱下衣物,却是这个理由,太别扭了。
风晏看上去倒是坦坦荡荡,来到他身前看了几眼,又转到他身后。
往日那淡淡的兰花香犹如实质,拂过他每一寸皮肤,撩得他头皮发麻。
兰花香本是用来安神的,怎么他闻着闻着,心里那火烧得更旺了。
“从伤口的状况来看,那把剑是从身后刺入。”
风晏转回凌然身前,“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根据我们这伤,能够看出这把剑剑尖略窄,越接近剑柄越宽。”
“我的伤是从身前刺入,创口较小,说明当时刺入没有你那么深。但那把剑如此厉害,只要能够破开肉身,便绝无可能只刺这么浅。”
“除非……是有东西在我身前抵挡了一下。”
风晏盯着凌然那伤,完全不管被看的人内心有多煎熬。
千万种可能在脑海中预演,然后他猛地抬眸,下意识道:“是这样?”
“什么?”
他忽略了凌然的疑问,走到他身前一尺之处站定。
这个距离已经非常近,在这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二人的客栈房间内,显得极为越矩。
接着扯开自己的衣领,只露出那道同样兵器所致的贯穿伤。
他目光在自己和凌然两道伤口上来回移动,确定地说:“真的是这样。”
风晏望向凌然,清楚地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时失神。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青年身上的灼热,几乎要越过空气,将他一起灼伤。
凌然的喉结微动,似乎带着一种危险的预示,声音低哑得不似本人:“是什么。”
风晏迟钝地嗅出情况不大对劲,他微微退开几步,谁知这双腿不争气地一软,径直载进凌然怀中。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双腿目前能够无压力行走站立的时间,判断过于乐观。
双腿的恢复情况根本还不稳定,他竟这样自信。
大意了。
凌然的胸膛比他想象得更加灼热,对方的手臂环在他腰侧,扶住他的身体。
掌心的温度烫到他不受控制地一颤。
这便罢了,凌然还故意凑到他耳边,呼出的热气萦绕在脸庞、颈间,无孔不入地钻进微微敞开的衣领内。
对方再次问:“是什么?”
……太热了。
第45章 洞府
风晏在滚烫的气流中荒唐地感到晕眩,他屏住呼吸,意图从凌然的怀中起身,腰间的手却加重了力道,把他往凌然的身上带。
他大脑一时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从没料想过的局面。
太热了,他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
凌然好像完全不知道如今他的处境有多尴尬和煎熬, 第三次问:“是什么?”
他的唇都要亲上自己的耳垂了!
风晏在有限的空间内侧过脸,想躲避凌然说话时呼着热气的唇。
谁知这人落了空,便低下头去,灼热的唇将将擦过他的颈侧。
他如果有尾巴,恐怕此刻尾巴毛都要炸起来了。
艰难地抓住凌然的衣袖,他咬牙道:“放手。”
声音很轻,凌然似乎没听到,故技重施地在他耳边问:“你说什么?”
风晏的忍耐就此用尽,冷着脸一掌拍向他的肩头:“我说——”
凌然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力道一下卸去,更得寸进尺地借力把他按在房间的墙上。
风晏被撞得后脑一疼,他一手搭在凌然肩上,一手被凌然按着高举,扣在墙面。
而凌然一手摁着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手。
真是熟悉的场景,跟话本里的魔尊和仙君一模一样。
凌然莫不是跟那话本学的这一手?
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这整个客栈乃至北海都不够他们砸的。
万一那黑衣人看到这里的动静,还会打草惊蛇。
凌然这是吃准了他不会真的动手!
对方脑袋发昏了,他可不能跟着一起昏。
凌然越靠越近,风晏侧过头,右手推着他的肩膀,冷淡道:“凌然。”
“嗯。”凌然回答得倒快,“院长大人,我在呢。”
“你——”
“主子。”
距离他们一尺之近的窗外,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风晏心弦一瞬紧绷,刚抬起腿想踹过去,手腕上的桎梏顿时消失,那能把自己完全盖住的身影也同时抽身离去,站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之外。
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
他闭上眼整理了一下衣服,向窗外问:“何事?”
“那人动了。”
风晏心中莫名堵着的情绪立时消散。
他用最短的时间换了衣服,与暗卫消失在夜色里,一眼都没再看凌然。
不过对方仍然追了上来,衣物也换成方便行动的黑色劲装,紧紧跟在他身侧。
皎洁月光下,三号黑衣人贴着墙根的阴影而行,没有一刻暴露在月光下,几乎听不到双脚落在地面的行走之声。
他向东而行,很快离开了城池内,奔入北海之外三面环绕的高山中,来来回回绕了很多圈,一如既往地谨慎。
若换了旁人,这时候早不知跟丢了多少次。
凌然面如菜色,看上去心情很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无礼的行为被黑衣人突如其来的行动打断,心有不甘。
满耳风声里,风晏听到他闷闷道:“转这么多圈,都快吐了。”
一个时辰后到了后半夜,连蝉鸣声都渐歇,山林中只有树叶偶尔发出哗哗声,时不时有几声突兀的鸟叫。
黑衣人终于转够了,越过几座高山,钻入一个没有任何山路的小山山洞内。
这小山和之前他们探寻过的荒山一样,地方偏僻,人迹罕至,倒是风景不错。
山上流着一股不小的瀑布,在夜色里形似白练,从山头奔流而下,下面形成一潭池水,仅仅是路过此地,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爽。
池水即便在黑夜里,也是清澈见底,四周开遍漂亮的野花野草,花香混着清爽的风沁入心脾。
池边天然有着两只巨石,形状规整,正好可以容人坐下,品茶赏花。
若是白日里,坐在此处山间赏景,也是一件美事。
风晏远望着那两块巨石,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久远的记忆被唤醒。
但浮现出来的画面非常模糊,只能看到大概的景物轮廓,瀑布、天边的云霞、脚下的池水。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初见凌然时一样。
那时会有,是因为他在千年前可能和凌然熟识,对这个特定的场景也有,莫非千年前,他来过这里?
没来得及问凌然,他们便跟随黑衣人进入山洞内。
刚一进去,风晏便依稀听到凌然说:“又是山洞,那幕后之人可真喜欢在山里挖洞,莫不是老鼠化形?”
听得出他的满肚子怨气。
但风晏莫名地笑了。
那笑容只有一瞬,他随即收敛了一切情绪,专心追踪,却不知正好被凌然看到。
凌然心中那堵着的一股气烟消云散。
方才在客栈,他只是想借着风晏查看伤口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试探一下院长大人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
两人于夜间独处,都衣衫凌乱,肌肤裸露,此处又不适合风晏大开大合地动手揍他,外面还有一个注意着北海情况的黑衣人,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他一直想知道风晏的感情,遇到如此良机,不试探一下那也太可惜了。
凌然其实不打算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目前他们之间关系未明,做得过了,院长很可能直接让他滚。
虽然中途被突然有了动作的黑衣人打断,但风晏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他能在院长脸上看到惊讶、尴尬、不知所措,唯独看不到厌恶。
以风晏的性格,若是被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逼到这种境地,一定会把身上藏着的暗器全数用在那个登徒子身上。
可是风晏一个都没舍得对他用。
还有风晏方才听了他的话露出的笑。
明明走的时候那么生气,却会因为他,在这般紧张的氛围里笑出来。
凌然信心倍增地想:我就知道,他也一定是喜欢我的。
风晏全然不知凌然对他已经做了判定,他的注意力全在三号黑衣人身上。
他一边追踪,一边留意着山洞内的情形,这山洞明显是人工开凿,痕迹已旧,大约是千年前造成,表面上与他们之前去过的山洞都没有区别。
奇怪的是,他进入山洞片刻,却未曾感受到从前那些山洞里惯有的潮湿和寒气。
身处山洞内的感觉,与刚才在山间,没有明显的区别。
须臾,耳边传来一阵流水的潺潺声,接着眼前出现了一道温和的月光。
前面一段距离的山洞是露天的,头顶没有石壁,日光月光都能毫无遮挡地照耀进来,瀑布也能从上方流下来。
这股瀑布应该和外面山壁上那个同出一处。
瀑布之下被人为开凿出与上面洞口一般大小的池子,经久不息地流着水,池后有一条宽两尺,不知有多深的小小河流。
河流向山洞内蜿蜒而去,看不见尽头。
瀑布对面的洞口之下,还挂着一个横匾,是用石头制成,再以两根铁链吊了上去,铁链已然生锈,石头匾额上的字也完全模糊,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
“哟,这背后的大魔头还挺有品味的。”
凌然饶有兴致地评论了一句。
风晏心中赞同,这造景是挺别致的,粗糙中带着一股特有的风雅,尤其是那瀑布之下向后开凿的河流,给他一种凡间曲水流觞的意味。
这完全不像一个单纯的山洞,而是一处世外高人隐居的洞府了。
那黑衣人经过后迅速向山洞深处而去,风晏和凌然只看了这场景几眼便跟随上去。
谨慎起见,风晏和凌然都是一前一后,跟随黑衣人走过的路线追踪,绝不偏移半步。
山洞外是风晏在前,到了洞内,凌然知道风晏的双眼在黑暗中不太好使,便走到他前面开路。
刚从露天瀑布旁边转入更深处的山洞,风晏就敏锐地听到几声“咔”,是暗器发射的声音。
他袖中登时甩出白绫,将石壁上射出的数十只暗器卷入绫中。
白绫在空中翻舞,层层叠叠,犹如大海边堆叠的白色浪花。
他以柔克刚,把暗器凶猛的力道化去,扫入石壁下方的缝隙里,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丁点声音。
但这仅仅是开胃菜,处理完眼前的暗器,风晏刚向前又走了一步,无数道冷风便从四面八方而来。
不同种类的无数种暗器从不同的地方迸发,一时间竟然犹如万箭齐发,密集得又像下了一场暴雨。
他取出荷叶法器,然而它与暴雨那日一样,输入灵力后没发出任何光亮,无法升起结界!
风晏迅速收回法器,他左手折扇右手佩剑,默契地立刻和持剑的凌然背靠背形成对敌之势。
“这里有削弱修士的法阵!”
这种情况下,用自身灵力铸成结界,对这些暗器也是没用的,只能用兵器把他们打下来。
金属相撞的声音由于太过密密麻麻,尖锐到令人耳朵生疼,几欲作呕。
除了他们用武器开出的一方安全的天地,整个洞内都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这么多暗器,想不发出声音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能够全身而退都算幸运。
暗器落地的碰撞声中,风晏听到凌然咬牙切齿的道:“这怎么比你收藏的暗器还多!”
外面那风雅的景象根本都是假象,山洞内机关暗器多得数不胜数。
暗器的数量不足以让他们一人先追一人断后,那黑衣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山洞尽头的阴影处。
凌然不甘道:“他怎么一点事没有,难道这机关还能自动鉴别外来人?”
风晏紧皱着眉,看向黑衣人消失的远处:“应该是每次只能进入一两个人,超过便会自动开启机关!”
凌然冷哼道:“设法阵这么厉害还当什么大魔头,去执法盟研究法阵不比活成阴沟里的老鼠要好,反正执法盟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下来!
第46章 石室
风晏和凌然在空中的身影顿时砸到地面,狼狈到连呼吸都困难。
是比执法盟还厉害的镇灵石!
他们动作受阻,可周围的暗器并未停止发射。
凌然反应比风晏快,伸手捞着他的腰就地翻滚几圈,躲过一排暗器。
他滚得太猛,后背猛地磕在石壁上,他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抱紧了风晏试图起身。
这威压实在厉害,叫他们只能像蹴鞠的球一样在地上不断地滚来滚去,以此躲避暗器。
看来这幕后之人不仅精通法阵,更有变态的恶趣味,喜欢折磨人。
怪不得会用上销魂阵那样的非人法阵。
这山洞内应该也有法阵,才能让这些暗器永无休止地发射,不然暗器再如何多,终有用完的时候,可都这么长时间了,暗器数量还是多得叫人后背发凉。
而且方才他们躲过的射空的暗器,竟然还能打着旋从地面上飞起来再利用,重新发射。
他正思索着,耳边忽听风晏低声道:“小心!”
接着一阵大力从肩膀上传来,凌然眼前天旋地转,和对方调换了位置,两声暗器没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地放大在耳边,然后肩头一痛,尖锐的疼痛直接炸开。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鼻腔,但他没管自己,用力抱住身前人的腰身:“风晏!”
“咔咔”,好像又有什么机关启动,凌然心下一凛,还未仔细去听接下来的暗器的方位,眼前突然一黑。
他们又从高处跌落,骨骼和坚硬的石壁碰撞的声音令人牙酸。
两人在地上翻滚几圈,静止不动。
跟之前那荒山山洞简直如出一辙的经历。
不过那次是他们站到了机关之处,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莫非他们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
凌然没有妄动,圈着身前的风晏,微微抬头向周围看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不再是构造一模一样,不小心就会迷路的山洞。
这是一处宽大的山洞洞穴,几乎可以称之为房间,生活所用的家具很是齐全,床榻、书桌、柜子、宽大的座椅,一应俱全。
这些家具都是石头打造,但上面空无一物,没有放任何生活用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好像是很久没开启过的山洞,经年累月产生的气味。
看床榻上的浮灰,这里确实很久没人居住了。
所以这是从前那魔头居住的地方?
凌然后知后觉地感到那股可怕的威压消失,身体变得轻松。
他确认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才把风晏扶起来。
一扶便看到风晏肩头的血痕。
他心下被那血色搅得难受,嗓子好像堵了什么,却只是问:“为什么要替我挡?”
风晏的精神倒是看着还好,大概是经受过寒症的折磨,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并不能让凌然皱起的眉放松下来。
院长似乎勾了一下唇角,盯着凌然肩头同样的伤,垂眸说:“千年前,你也帮我挡过。”
凌然低头看看自己的伤,“这暗器是真厉害,跟那把剑有的一拼,能穿透我们两个人,还好没有淬毒,也没有其他的副作用……等等。”
他摸摸心口处的伤,看样风晏:“你是说,千年前,我也是这样帮你挡了剑?”
风晏点点头:“看伤口的情况,是。”
凌然愣了片刻,叹息道:“那可真是场景重现了。”
他能够明白自己替风晏挡剑,和风晏替自己挡暗器的心情,因此对冒险的风晏也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
事发突然,很多时候的动作都是下意识而为。
不想那人受伤罢了。
虽然他们这两次互相挡伤,并没有起到作用,武器太厉害,有了肉身阻挡,还是把两个人都穿透了。
从此两人身上都有一处相同的伤,就像那颗相同的血痣一般。
倒像是一种别致的情趣似的。
凌然从风晏那里要了治疗外伤的药和包扎用的纱布,风晏看他的动作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很干脆地单手褪下衣物,露出那道伤。
身处并不安全的环境中,处理伤口乃是第一要务,他们自然顾不得像客栈里那般扭捏。
风晏半边衣物都落到腰间,和客栈房间内的凌然如出一辙。
露出肩头的伤时,心口那道陈旧的剑伤自然也没有了遮挡。
凌然瞧着那伤,莫名地想叹气,创口是比自己的小,但他本来的想法,是保护对方一点伤都不受。
他很想伸手去触碰,触碰那道伤,触碰隔着上千年的自己和风晏,触碰他们丢失的过去。
触碰跟着记忆一同丢失的……爱。
看了那么多话本的凌然其实不知道,在现实中,什么才算是真正的爱情。
可是如果他们这样都不算做.爱,那还有什么算是呢?
他这样想着,却没忘记正事。
伤痕虽小,但到底穿透了整个人,不能马虎。
他也只能用一只手,于是和风晏配合着把药罐打开,动作默契地像是曾经一起做过千万遍。
这样默契的时刻,从前也有很多很多。
千年前的从前里,应该只会更多。
凌然看到这房间的周围也被开凿了小小的河流,只是比外面瀑布之后的更宽,约有三尺。
他和风晏来到人造河流前,确认这水就是普通的山泉水,就先给风晏清洗伤口。
他们一边疗伤,一边不忘讨论正事,“看样子,千年前那幕后黑手就住在这里,这里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没追上那黑衣人,倒是阴差阳错进了这里,也算不亏。”
“不过这里看着得有一千年没住过人了,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线索。”
“我看露天山洞那瀑布流水挺眼熟的,你看着呢?”
外面的山间景色他并未仔细看,当时只顾着观察风晏,如今进到山洞内,看到那瀑布和牌匾后,越来越觉得熟悉。
可他当时看风晏的神色,并未看出他对这里有什么感觉。
他们两个对某种事物的熟悉都是一致的,难不成这里只和千年前的自己有关,和风晏无关?
风晏面不改色地看着凌然帮自己清洗、上药、包扎,确如凌然所想,这小伤连费心关注的必要都没有。
他环视四周,摇头道:“并不。不过外面池水旁边有两块巨石,我总觉得那里很眼熟。”
“那倒奇怪了,你觉得外面熟悉,我觉得里面熟悉。”
风晏仍在打量这石室内的一切,“看着不熟悉,并不代表从前没有来过,也许是印象不深,失忆后便不记得。”
“失忆后还能隐约记起的,都是些比较重要的事或者画面。”
凌然点头,又发出一个疑问:“千年前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被那黑手抓了?”
“我们昏迷千年才苏醒,那么在千年前那时候,可以算是已经死了。”
“会不会是这个幕后黑手把我们抓了……折磨致死?”
话说得很委婉,但风晏明白了他的意思。
幕后之人设立法阵吸取修真界所有修士的灵力和气运,如今修真界修为第一的谈珩首当其冲。
那么以前呢?
千年前还没有谈珩时,他和凌然不就是最好的吸取人选?
销魂阵和吸灵阵法一同使用,效果更好。
但身在其中的修士会死得更痛苦。
死后神魂也会消散,不会再转生,相当于魂飞魄散,在这世间彻底湮灭,不复存在。
这会是真相么?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他和凌然早该神魂俱灭,又怎么会在千年后苏醒?
说话的功夫,凌然便帮他把伤口处理完。
风晏把垂落在腰间的衣物拉上来穿好,反过来帮凌然。
对方后背上也有很多旧伤,比他身上的更多。好在都已恢复,没有留下像他这样影响身体的旧疾。
不到一刻钟,他们便彼此帮着处理好伤口,起身在石室内查探。
齐全的家具无法驱散过大的石室内的空荡感,室内顶端高得像是身处四大宗门的宗门主殿,若是将内里陈设翻新,应该也有一副恢宏庄严的模样。
风晏和凌然分头寻找,一人一半区域。
他从最左边的石桌找起,这石桌十分庞大,远超普通人用来正常生活的石桌,跟他清济院屋内,那张用来处理公务的书桌很像。
做得如此巨大,是因为景明院院内事务繁多,书桌小了的话,根本放不下那么多文件和账单。
风晏认为,这可能是幕后之人千年前用来处理事务的书桌,便下意识觉得,那人很有可能会把一些重要的文件放在这里。
这样的书桌不仅台面大,还一定会带有各种暗格。
他在书桌许多隐蔽的角落试探了好一阵,倒是真的发现了一个暗格,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泛黄的册子。
因为一直在暗格里放着,上面没有落灰,但年代久远,封面陈旧不堪,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了。
风晏把书取出放在桌上,动作很轻地翻开了第一页,两行硕大的字出现在眼前——
《邪魅魔尊俏仙君》。
这怎么是话本?
那幕后黑手也有看这种话本的爱好?
此刻凌然正好把他那一半搜寻完毕,凑过来一看,也愣住了。
须臾他指着话本问:“这……是你搜出来的?”
“是,从暗格里搜出来的。”风晏很快冷静下来,“也许做了伪装。”
他不信邪地和凌然快速把这本小册子从头看到了尾,连从前一看到就会跳过的那些不可言说的片段,都一字不落。
然而没有任何线索,这就是一本极为普通,甚至还很狗血的话本,和向词给他们的那些没有任何区别。
凌然嘶了一声,摸着下巴说:“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重要的字不在表面,而是需要施加特殊的阵法才能看到?”
第47章 搜寻
风晏手上的话本停在最后一页,他把纸张泛黄变软的小册子合上,“也许吧,此处许久不曾有人进入,想来是早已废弃,我们可以把话本带走,出去之后再研究。”
他把话本放入储物戒,和凌然一起把自己负责这半边剩下的地方搜索过一边,仍旧没有收获。
最后两人站在石室中间那张巨大的石床旁边,都快把整张床拆开,恨不得一掌把它拍碎震成细渣,再拿着筛子过滤一遍看有无遗漏。
但最终没有任何发现。
“那黑手还真是谨慎,只留下一本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狗血话本。”凌然的目光没从石床上收回,还在继续打量、分析。
“正常人藏重要物件,一般都是放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常用的书桌,一个是日日休息的床榻。但那人为追求修为不择手段,脑子肯定早就不正常了,估计得去景明院接受治疗。”
“不过以他的罪行,也不配接受治疗,拖到执法盟废除灵力再引天雷劈死才好。”
虽然很讨厌执法盟,但不得不承认,在如今的修真界,让一个人最快身败名裂的办法,就是让执法盟总部对他定罪。
而且执法盟那些变态刑罚若是用到罪孽深重的人身上,那光是听着都觉得解气。
凌然絮絮叨叨半晌,同时变换各种奇特的方位观察石床。
他说完这些车轱辘话,当即翻身坐在床榻上。
风晏见他动作,便明白了他的想法.
凌然是想以石室主人的视角观察,看能不能寻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青年在床榻上四处搜寻,曲起指节不厌其烦地敲打每一处。
他把平躺在床时手臂伸直能够到的地方都试了一遍,又坐起身,两只手在床面上继续敲打。
风晏也没有闲着,他绕到床头,目光在石雕而成的镂空围栏上。
因为围栏制作成镂空样式,所以上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缝隙。
他取出折扇,挨个地敲过去,一时间室内只有扇柄和石材碰撞的“嗒嗒”声。
试到最中间那一格,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黑影,风晏下意识侧身,闪过左右两只暗器,又向后空翻躲过直射面门的一只飞镖。
三只暗器并未落在地面,又从身后飞来。
风晏转过身单手撑开折扇,挥手间强风袭过,暗器直直钉入地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不再动弹。
既然装有暗器,说明幕后之人认为这里需要保护,至于是保护自己还是保护物件,不太好说。
但按照方才山洞内那一波暗器的数量,设置在自己居住的屋内的暗器,怎会如此简单。
这里如此重要,难道不该设置更厉害的暗器么?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身后忽然传来凛冽的风,吹得他长发乱舞。
风晏转身,先听到一声尖锐的碰撞,他的折扇扇柄对上一把长剑。
强烈的风让他微微眯眼,垂眸看到了剑身和上面的暗纹。
他霎时瞳孔微缩,这个长度、宽度,是一举刺穿他和凌然两人身体的那把剑!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风晏抬眼去看,那人的面容竟然隐藏在黑色的雾气里,完全看不见。
他此刻身处之地也已经不在石室,而是一处荒山的断崖前。
更远处的雾气里,一排身着白金相间服饰的人个个都手持兵刃,将此处断崖围成了牢狱。
荒山、断崖、白金相间服饰的人……
这是从前梦中的场景!
风晏顿时醒悟自己已然身在幻境,但这幻境真实得让他脊背发凉,除了看不清人脸外,手臂的酸麻、双目的刺痛、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痛,都真切地没有一丝假象。
由于寒症和眼疾常年发作,他对于这些疼痛可谓是了如指掌。
在这幻境里,这些疼痛简直像是真正发生在他身上。
他甚至因此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
所有人都喜欢用是否能感受到疼痛,来分辨自己是否身处梦中,可若是梦中也能感受到一模一样的疼痛,又要如何去辨认?
“风晏!”
身后是凌然的声音。
风晏手臂灵力暴涨,用力地将那把剑挥开,回头望去,眼睛却被刺眼的剑光闪得失明了一瞬间。
身经百战的身体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杀意,他下意识抬手去挡,折扇触碰到的只有空气,整个人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撞倒,后背蝴蝶骨磕在坚硬的东西上,传来一阵钝疼。
风晏皱起眉,眼前荒凉的山脉化作虚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装满担忧的桃花眼。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咔”的一声,像是暗格开启的声音。
“你怎么样?”
身上的凌然打量了他全身后问。
风晏愣了片刻,侧头看向周边,他还在石室里,方才经历的一切的确是一场幻境。
那幻境太真实了,他虽然知道,却没法破解。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没事。刚才不小心中了幻境法阵。”
但那幕后之人对法阵的造诣如此之深,恐怕修为也不会低。
“没事就好。”凌然明显放松不少,还能调侃几句:“方才你忽然向我这边挥扇,我以为你因为客栈里的事要杀我灭口呢。”
“我拿出剑挡你的扇子,看到你的眼睛,才发现你是中了幻境。你看的是虚空中的某一点,但不是我。”
风晏思索着点点头。
虽然凌然口中,他的动作和幻境里不一致,但人身处幻境,很容易失去方向感,五感也会变得混乱,认错方向、听错声音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他在幻境中感到自己转过身,在现实里有可能什么都没做。
幻境里的问题太多,他倒是没空去想客栈那回事。
风晏正要起身,想再看看那发射暗器的镂空缝隙,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和凌然的姿势。
他躺在石床上,而凌然正在他上方,双手撑在他耳侧。
饶是他对不通情感,也知道这是个极为暧昧的姿势,比起客栈里凌然那些昏头的行为更过分。
像极了话本里魔尊和仙君卿卿我我时的样子。
风晏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脑海中预设了无数种说辞,最终偏头道:“刚才是不是有声音……暗格打开的声音?”
“嗯?有么?”
凌然一边问,一边转头向四周看去。
趁这机会,风晏抬手抵在他没受伤的那肩头,迅速地翻身下床,整理了自己稍微凌乱的衣襟。
他果然没听错,石床内侧一处角落缓缓下陷,露出了一只儿童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是不规则的扁圆形,整体是青灰色,是那种在乡间土地里最最常见的石头,没有任何奇特之处。
凌然跟他一样盯着那石头:“珍藏一块破石头做什么?那黑手该不会是故意留下这没用的东西,就为了耍我们吧?”
“想想书桌那里搜出来的话本,我觉得还挺有可能的。”
风晏不确定道:“会不会是……留影石?”
如今修真界的留影石都和他身上携带的一样,是炼器师所炼,不过千年前,修士对留影石的需求没有现在这样大,便没有什么人专门去研究。
那时修士所用的留影石,大都是元婴以上修士随手用路边的石头做成。
要做成留影其实很简单,用什么物件都可以,但因为石头随处可见,弯腰一捡遍地都是,也很便携,就超越了一切其他物件,成为了留影的最佳选择。
现在留影石已经成为了一种功效非常齐全的法器,同一个炼器师做出来的一批产品,模样都是一样的。
风晏很久没见过原始朴素的留影石,所以不太敢确定。
“有可能。”
凌然赞同地点头,做足了防备,伸手去取那留影石。
没有暗器和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阵法,他很轻易地把石头取了出来。
“别人的留影石要怎么看,输入灵力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拉了拉风晏的衣袖,想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们搜寻有段时间了,风晏的腿不能久站,这石床不坐白不坐。
风晏低头看着凌然那只手,当即知道了他的想法,便默默坐下,跟他并肩。
两人一同去看凌然手心那小小一只留影石。
按理来说,留影石只有主人可以打开,但若是想打开的人,修为远高于主人,强行打开也是可以的。
关键在于凌然的灵力是否能强过幕后之人。
现在那人修为应该不低,再不济也是在大乘期,那千年前创造出这个留影石的时候,他的修为也不会差。
风晏看向凌然,“可以试试,若是不行,我们一起。”
凌然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与他对视,笑道:“好。”
青年抬手,食指中指并拢,手背掌骨随之凸起。
对方掌心宽大,手指骨节分明,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泛白的指尖输送进那块不起眼的石头里。
山洞内看不到日月,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凌然只觉得过了很久,这破石头都没有一点反应。
他抬眼和风晏对视,“这东西该不会只是个破石头吧?我们难道想错了?”
风晏沉默片刻,“它应该是幕后之人在千年前用灵力化为留影石的,也许时间太久,丧失了留影石的功效……”
话音未落,却见那一直没有反应的留影石倏然浮现一抹亮光。
一团红色的微光在石头内部浮动,接着飞出留影石,缓缓飘向空中,四散开来,组成了一幅半透明的画面。
风晏和凌然的目光齐齐投向那半空中的画面,想从中发现幕后黑手的踪影或者其他相关的蛛丝马迹。
但那投射出来的画面一直在不停抖动,凌然歪着头调转了好几个角度,都没看明白这记录的是什么,“怎么只能看到地面,转得我眼晕。”
当时这留影石似乎是被人拿在手里,所以记录下的画面随着行走而摆动。
须臾,画面微微上抬,露出前方一个人的白色衣摆。
两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而后听见画面里有人喊道:
“阿晏!”
第48章 旧忆
千年前的秘辛随着一声“阿晏”徐徐展开。
留影石投射在空中的画面缓缓上扬,露出前面那人的背影。
那人穿的竟是一身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
而且看腰间晃动的玉牌,他的身份至少是长老以上!
难道执法盟当真与幕后黑手勾结,或是说那黑手本就是执法盟位高权重的一个人?
不待风晏和凌然细想,画面里那人听到那声叫喊,便停住脚步。
他转身回眸淡淡道:“何事?”
青年眉眼温和,如朦胧细雨、淡淡春风。他如墨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被青玉冠高高束起,垂在身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剑柄上悬了一只青色剑穗,随风微动。
他容貌并非是那种叫人一眼难忘的类型,但那双眼却漂亮得摄人心魄,一旦直视便挪不开眼。
凌然并非不学无术脑袋空空,但除了“漂亮”、“美”这样不适合形容一个男人的词之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词汇能够描述这双眼。
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他只能不说人话地想到:
他的眼中盛了一整座江南。
听说凡间江南景好人美,很多大文豪都会写诗夸赞这处人间仙境之美,久而久之江南一词就承载了很多人对于美好的希冀。
这个人就等于美好本身。
那青年向后望着,没等到回答也不恼,只轻轻勾起了唇角。
他的脸和风晏一模一样,只是少了眉尾的那颗血痣。
那就是千年前的风晏!
风晏看到身着执法盟长老服的自己,心底掀起一片惊涛,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凌然,对方也正望着自己,眼中是和自己一样的惊讶。
细细想来,刚才那一声“阿晏”也耳熟得很。
他们沉默着对视片刻,同时开口道:“是你。”
凌然说:“这是千年前的你。”
风晏道:“那声音是你。”
两人说完,再次相对沉默。
本来是想研究那幕后黑手在千年前记录的画面,看能不能有所收获,谁知画面上的人是风晏,而记录这一切,并在方才喊出那一声“阿晏”的人是凌然!
凌然脑子一片混沌,他愣愣地想:
这不是那幕后黑手千年前记录的么?
大魔头竟是……我自己?!
第一个画面到此已然结束,应该是千年前,凌然兴之所至才记录了这短短的一瞬。
紧接着是第二个场景,执法盟总部的行刑台上,站立着十数位修士,同样的装束中,挺拔如青竹的风晏的身影总能被一眼看到。
他也是当前行刑台上为首的人,对面的行刑柱绑了一个浑身浴血的罪犯。
从画面上方伸出去的树枝,可以判断出这是凌然站在树上,用留影石向下记录的,所以记录点和行刑台距离很远,风晏的身影不甚清晰。
风晏面对着罪犯,展开手中的卷轴,朗声宣读了他的罪行。
那罪犯罪行累累,杀人夺宝、残害同门、肆意杀戮凡人并且数量众多、拒不认罪,执法盟总部判了他一百行刑鞭。
宣读完罪行,便有人拖取来托盘,奉上行刑鞭。
强烈的日光下,风晏白金相间的制服和光线融为一体,整个人边缘似乎都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远远看去,真如传说中审判终生的神明。
他取出行刑鞭,场上的一众修士自觉地后退。
带着倒刺的行刑鞭在风晏手中挥舞,落到那犯人身上时,他崩溃地发出哀嚎,凄厉地惊起了这边树木上栖息的鸟雀。
“啪——啪——”,行刑鞭落在人身上的声音异常沉闷。
这把行刑鞭看着并不新了,应该是鞭笞过很多像这样的犯人,所以即便每次行刑完毕,都会洗干净,也透着一股浓重的戾气,发出的声音不似普通的鞭子那般清脆。
隔着一层画面,风晏和凌然好像都能闻到行刑台上那股子血腥气。
倒刺上坠着的血肉越来越多,而那犯人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好地儿,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几乎认不清身体的部位。
到最后他已经没有了哀嚎的力气,脑袋无力地垂着,只在行刑鞭落到身上时,随着惯性微微晃动一下,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过去了。
风晏从头到尾都很从容,偶尔侧头露出的双眼中,没有嫉恶如仇,也没有对人命的冷漠,他只是像执行任务一样,完成了执法盟交付给他、他身为长老应该做的一切。
刑罚结束时,他侧脸上不小心被溅上了一滴血。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将行刑鞭放回托盘内,便同其他修士一道离去。
画面在他离开行刑台的一瞬间黑了下去,很快又亮起来。
这次风晏换了一身自己的常服,只是头上的青玉冠没有拆下,虽然没有执法盟长老服那样有气势,可瞧着仍是一位位高权重的仙君模样。
他脸上还带着那丝血迹,血点已然凝固,想来他换衣时也没发现。
这应该是方才那审问不久后发生的事。
身上沾到了一时消不下去的血腥气,大概是他短短时间还要换身衣服的原因。
风晏缓步走来,身后是执法盟总部高耸的主殿,周边是人迹罕至的茂密树林。
看上去他们的关系并不为众人所知。
手持留影石的凌然说:“风长老刚才真是好有气势。你说要是某天我被执法盟抓了,会不会是你来审判我啊?”
画面里风晏的表情很平淡,看着跟平常没有区别,但凌然之所以会说这种话,是因为他能看出风晏此刻心情不佳。
千年前……他们竟已是如此了解彼此。
风晏垂眸,看起来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以你的身份,得是宗主来审。”
“唉,”凌然听着似乎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才不会审判我,只会带着我跑呢。”
一直到这里,记录中都没直接透露出凌然当时的身份。
留影石在可能是幕后黑手的私人洞府中找到,也不排除是凌然猜测的那种结果——他们当时被幕后之人抓到后,那人从他身上搜出来并保存的。
然而千年前风晏却说,以当时凌然的身份,一定是宗主来审。
风晏沉吟道:“执法盟的罪犯很少需要宗主亲自行刑,这种事一般都是长老来做。以我所知,能够让宗主亲审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如今吸取修真界灵力气运的幕后之人,二是……千年前的魔修尊主。”
两人还未深入思考,便见画面突然放大,是凌然猛地凑近了风晏。
千年前的风晏没有闪躲,只是瞳孔微微放大,直直地看着凌然。
这般对视片刻,凌然才笑了一下,伸出手抹去了风晏脸颊上的那片血渍。
他说:“你的脸,脏了。”
第二个画面就此结束。
凌然趁着画面转黑的空档,极快地总结了目前从留影石中得到的信息:“千年前我们的确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你是执法盟长老,我是魔修中位高权重的存在。”
“那时正道和魔修势不两立,看画面里我们见面的地点也都很荒芜偏僻,估计没多少人知道我们有这样的交情”
第三个场景很快便到,画面不似之前两个那样明亮,好像是在一个山洞内,看不出是在白日还是黑夜。
留影石照出了一双手的侧面,估计是被放在了桌面上。
那书桌整体是青灰色,像是石桌,那双手很明显是凌然的手。
他一只手按着书桌上一张薄薄的宣纸,一只手提着毛笔在宣纸上画着什么。
不一会儿,他便放下毛笔,等墨水晾干的空隙,书桌前来了一个人。
画面中只能隐约看到那人的轮廓,看不到脸。
那人说:“尊上,您摆弄这扇子已经三个月了,照这个速度,我们魔修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尊主夫人那!”
这短短一句话透露出的消息太多,让严阵以待准备仔细研究每一个人的风晏和凌然直接愣住。
画面里的凌然撑着脸,声音竟有几分惆怅的意味,低声说:“还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呢。”
“您可是堂堂魔尊那,您亲手做的礼物,修真界哪个女子能拒绝啊!”
“别拍马屁了。”凌然懒懒道:“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
“明白明白!尊上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不过尊上,您喜欢的该不会是四大宗门某个掌门的女儿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也太不容易了,这大概是整个修真界都会阻止的一场禁忌之恋啊!”
“没事少看点话本!”凌然的手攥紧了,看起来很想揍人,“本座心悦之人能是那种刁蛮大小姐么?我平日里派给你的活是不是不够多?去,打探执法盟最近的动作去,现在!”
“啊是是是,尊上我马上去!”
那人的声音飘远了。
凌然话罢,将书桌上的那张宣纸拿起来。
这时才能看出那宣纸是半月形,是已经制作好的扇面,而后他取出同样制作好的扇骨,用特制的鱼鳔胶把扇面安装到扇骨上。
他做得认真细致,这个过程便出人意料地长,而且很是枯燥。
但风晏和凌然并没有继续讨论,他们还陷在方才来人的话中,一时难以自拔。
半盏茶的功夫,画面中的折扇终于制作完成,凌然把扇子合上又打开,确保开合流畅。
画面外的两人便由此看到了那折扇的模样。
折扇扇面宽大,扇面洒金,只在角落画着一棵青竹和一朵兰花,其余皆是一片空白。
风晏默默取出自己的折扇撑开。
一竹一兰,扇面洒金。
和画面里凌然手上那个一模一样。
两人看着折扇出神,须臾风晏终于沉沉道:“是你……”
“不存在的千秋魔尊是你,折扇也是你所赠……”
千年前凌然准备送与心悦之人的折扇就在他手中。
他们之间,又岂止是“关系好”而已?
第49章 我和你
半空中的画面从来不等两人缓过来,便继续播放下一段。
画面从黑转亮,纷纷扬扬的大雪铺满了整个虚空,随后缓缓下移,落到院内,旁边的桃花树并非冬日里枝叶枯萎的模样,相反绿意盎然,粉嫩的桃花开遍枝头。
原来这是一场春日的桃花雪。
看画面最上边伸展出的屋檐,凌然应该是坐在屋檐下,接着留影石静止不动,是他把石头放在了身旁的小桌上。
画面的角度变得有限,但可以看出凌然此刻坐的是一张摇椅,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张。
从右下角那一截突然出现的青色衣衫,能看出风晏从屋内走了出来。
“怎么样,北海还不错吧?今年倒是稀奇,桃花都开了还会下雪。”
千年前的凌然随口一说,倒是让如今的风晏二人注意到画面最远处那座山。
看那山的形状、高度,就是北海北面环绕着的那座山。
再仔细瞧那座山离小院的距离,可以判断出,千年前他们在北海居住的,应该是北海最南边山脚下一座虽然偏僻无人,但景色不错的院子。
风晏的身份需要避开执法盟的耳目,他们又都不是喜欢人多的性子,住在那种位置的院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是不错。”风晏在凌然旁边那张摇椅上坐下,姿态难得的放松。
从一开始的画面里,千年前的风晏便一直像一张紧绷的弦,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拔出长剑、为执法盟而战,每时每刻都在维持着属于执法盟长老的威仪。
而在北海,在这小小的四方院落里,他才终于卸下了防备,安心地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让身体随着摇椅自在地摇晃。
也许不只是因为北海,还因为身边那人。
最最重要的是,他远离了执法盟。
风晏忘记了千年前的记忆,自然不记得自己在执法盟做长老时的生活,但他在苏醒后的这十年,和执法盟打的交道不算少。
在执法盟做事的人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像当初被关在执法盟分司时,凌然对守卫说的那样,若是患有心理疾病的嫌疑者死了,那么看管他的人和分司司主都要受到惩罚。
在执法盟内,这样的规定数不胜数,有这样的规定约束,他们便得时时谨慎,每一刻都不能松懈。
一个小小的分司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在总部做事的长老。
现任执法盟宗主江拂也是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风晏在河晏村给她寄信,需要让信使亲自送到她手中,她看了口头回复,再由信使转述给风晏。
因为若是只送到她的书案上,她可能一年半载都没空翻阅。
常年在这样压力过大的环境中生存,按景明院的看法,对整个人的身心都是极为不利的。
……执法盟的长老,通常都是四大宗门各自推举入选,而想要被宗门推举,一定是在本门做到了长老以上。
风晏合上折扇,心底又浮起一个疑问。
莫非除去执法盟长老,他还是四大宗门其中之一的宗门长老?
如果他是,那么前些年执法盟总部组织会议,他面见几位四大宗门派来的修士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那次会议比较重大,所以四大宗门派来的都是较为年长的长老,不可能不认识曾经的本门长老。
他正想着,便听千年前的凌然道:“你是风灵根,用剑反而不能发挥出你的优势,不如试试折扇,喏。”
他从袖中取出在洞府内做好的折扇,递给风晏。
风晏脸上带着疑惑,接过扇子撑开,看到了那凌然亲手所画的青竹和兰花。
不等他问,凌然便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抢先说:“我们当初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已经很久没遇上过值得一战的对手了,那次打得很尽兴。你要是换上这折扇,应该可以更尽兴。”
像是怕风晏拒绝,他停顿一下,又加了一句:“听说你马上要过生辰了,这个,便当做生辰礼吧,不用谢。”
他跟自己的下属说话,大大方方承认是给心悦之人的折扇,到了正主面前,倒是借口做生辰礼,又说是为了更方便打架。
风晏沉默良久,他有多久不说话,画面里凌然便搓着手有多久,焦躁明显得都能溢出画面了。
“谢谢。”
风晏双手撑开折扇,面向凌然,认真道:“折扇……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四个字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分明。
但凌然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的手偷偷在桌子下比了一个大拇指,隔着画面都能感觉到他心中雀跃。
他虽然如此高兴,面上却是淡淡道:“喜欢就好。”
画面转黑。
千年前,他们真的一起在北海生活过。
原来这就是风晏苏醒后,对北海这座城池有执念的原因么?
须臾又一个场景出现。
这次凌然依旧是蹲在树枝上,留影石远远地映出执法盟总部恢弘大气的主殿。
他的位置距离主殿很远,比上次记录行刑台更远,连风晏一时都没从一堆白金相间的制服中找出自己。
凌然好像察觉到他不断寻找的视线,伸手指着靠近右下角的地方:“在那里。”
风晏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真看到了千年前自己模糊的侧脸。
从参会的人数来看,这次的会议空前盛大,宗主和长老都来得齐全,四大宗门的掌门更是尽数到齐。
很快众人便按顺序落座,会议开始。
风晏的目光在四大宗门几位掌门之间扫了一圈,皱眉道:“不对……四大宗门里没有潇湘山,左下角那位掌门穿的不是潇湘山服饰。”
他定定地看着那位掌门,极力想要回忆出什么,但和从前试图回忆一样一无所获,反而太阳穴突突地跳。
“或许千年前,潇湘山还没有成为四大宗门之一?”
凌然的话点醒了风晏,他抬手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有可能……”
这场会议一直从早晨持续到快傍晚,天边的朝霞都变做晚霞。
会议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宗主退位,执法盟换了新宗主,连带着长老和下面的职位都有变更。
在例行介绍时,风晏和凌然听到了那陌生门派的名字——春和山。
而当大会宣读到风晏升任为副宗主时,能清晰地听到当时的凌然叹了一口气。
虽说风晏职位升了,但他似乎一点都不感到高兴。
这也正常,如今的凌然讨厌执法盟,想必千年前的他也是。
风晏从长老升为副宗主,不用再亲自审判、惩戒犯人,而是要辅佐宗主处理修真界大小事务,只会变得更忙。
“你一点都不适合留在执法盟。”身边的凌然低沉道:“你看看你在执法盟时的样子,死气沉沉,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
“还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舒心。”
后面这句话声音很低,但风晏听到了。
会议结束,可能是料想到这次风晏不会再有闲暇功夫出来跟他见面,凌然便跟随风晏去往偏殿。
偏殿内,新任宗主简单说了几句,风晏便开始和刚升任副宗主的其他同僚一起处理事务,一丝一毫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凌然就这样在窗外的树上守着他,一直从傍晚守到后半夜。
那日傍晚的天很美,可瑰丽灿烂的晚霞,风晏一眼都没有看到。
月上柳梢时,所有同僚都回屋休息了,连宗主都离开,风晏还是坐在桌案前。
夜明珠莹白的光亮把他的身影衬得比平时更纤瘦。
直到眼前堆积的如山高的文件,从代表未处理的一边,全部换到已处理的另一边,他才放下毛笔起身。
他知道凌然一直守在窗外,便走到窗前,理了理稍微凌乱的长发,抬眼看向画面的方向。
画面出现了细微的抖动,不知道是不是凌然的手在抖。
突然画面一闪,只剩下无尽的黑色,但还能听到声音,似乎是凌然把留影石收回了衣袖里。
接着风晏和凌然听到树枝颤动,木质窗台打开的声音,是凌然从树枝跳到了窗台上。
“去哪里?”
千年前的风晏声音里透着些许疲惫。
“哪里都不去,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凌然声线十分压抑,不知道压抑的是对执法盟的怒火还是对风晏的心疼。
此后声音也消失,这个场景算是结束了。
凌然微微叹了一口气。
风晏的同僚比他先回去一个时辰,且他们的桌案上还有很多未解决的文件,说明这些不是必须在今天就处理完的事情。
他应当是为了能挤出和自己相处的时间,才这样拼命。
所以当时自己又气又心疼。
修士身体强劲,对于他们而言,没日没夜操劳一两个月,都不一定能对身体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凌然一生不羁,最不想被束缚,他也知道风晏其实跟他是同一类人。
把一个最适合隐居山林,种花养草、喝茶品茗的人,活生生逼成这样,为了整个修真界昼夜不歇,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这样的日子,凌然觉得自己过上一天都得发疯,而风晏也不知道是何时成为执法盟长老,变得如此操劳的。
他若是想放弃魔尊之位,摆摆手就能告辞,但风晏不行,他一步步从宗门长老成为执法盟长老,又升任副宗主,身上所系之人、所牵之事已经太多太多。
如果风晏要卸任副宗主的职位,他的宗门就第一个不答应。
根据凌然的了解,执法盟从创立以来,就没有高层主动卸任这种事发生。
主动卸任这件事,对执法盟、对卸任之人的宗门,都是极其不光彩的。
凌然嘶了一声,猛地想起了一件事,他转头看向风晏:“你是执法盟长老,我是魔尊,那向词给的那些话本,写的不会是我们吧?”
流传千年的话本,里面的主角竟是我和你?
这个暂且不提,他更想知道的是,他们两个来头这么大,到底是谁能置他们于死地?
莫非他们之间有来往的事被执法盟知道,于是总部对他们赶尽杀绝了?
第50章 争吵
经过凌然的提醒,风晏忽然想到那些话本中难以直视的片段。
譬如魔尊把仙君逼到墙角追问仙君到底爱不爱他;心理扭曲的魔尊为了得到仙君不惜将人囚禁……还有很多根本不能回想的桥段。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剧情大部分都是自己和凌然一起看的。
尤其是在这洞府书桌暗格里搜出来的那一本,他们两个看很多往日里会直接跳过的某些片段,都认真地恨不得一个字看上三遍。
当时看得有多淡定,如今回想起来便有多尴尬。
风晏袖中的手悄悄攥紧,有种想找个地缝躲起来的冲动。
虽然知道这些绝大部分都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但还是有一种诡异的耻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不改色地分析道:“也许是吧。”
“看画面里的场景,这处山洞也非幕后之人所用,而是你的洞府。……那话本和留影石,都是你留在此处的。”
风晏环视四周,“黑衣人前来此处,想必是幕后之人把这里当做了据点。这里地处偏僻,机关众多,稍不留神就可能死于其中,对他们而言十分安全。而且这里和幕后之人没有直接关系,即便有人深入追查,也会觉得一切皆是千秋魔尊所为,被误导向错误的方向。”
如果不是从留影石中知道了千秋魔尊就是凌然本人,他们也有可能继续将千秋魔尊作为线索追查下去。
“没错。”
凌然歪着脑袋,又把话题转回来:“以这留影石内的画面看,当初河晏村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海边你说的那个恣意任性的朋友也该是我。”
他说着说着,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亏他还以为从前风晏交际甚广,除了他之外还有无数个朋友呢。
没想到那些朋友到头来都是他自己。
他这算不算是自己吃自己的醋?
风晏方才也看到了,他准备送给心悦之人的折扇就在院长大人自己手中。
他们的关系,最起码是千年前凌然单方面对风晏的感情,已经非常明白了,
不知道风晏到底是怎样想的。
院长对亲近并不抗拒,但是如果再进一步,肯定会惹恼了他。
凌然想,难不成风晏真能当做不知道折扇这回事一样若无其事?
可是他以后每一次挥舞折扇,都能想起自己吧。
洞府内再次沉默。
从前不知道两人关系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现在知道了真相,反而总是相对无言地沉默。
也许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面对对方。
凌然虽说一直想知道、想试探风晏,到头来却开始害怕听到答案。
不想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果然话本里有些话说得没错,再不羁的人面对心悦之人,也会心生退意。
空中的画面黑了很久,久到凌然以为刚才浮现出的就是它记录的全部。
刚想把留影石收起来,画面里猛地传来一句压低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凌然摸着留影石的手一抖,重新看向空中。
画面还是黑的,但隐约有声音。
“自然是救下他们。”
风晏的声音同样很低,像是两人距离很近的耳语,平淡中带着些微的疑惑,似乎是不明白为何凌然会阻止他。
“你这是打草惊蛇!他们都是执法盟的罪犯,能被总部关起来,所犯之罪必然不轻,本也是该死的。”
凌然说得很快,莫名让画面外的两人也产生一种紧迫感。
“方才那领头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实验,他们会死在阵法中。”风晏的声音逐渐严肃起来,像是前面主持行刑时一样。
“他们应该经历了数次实验,是重要的人证,不能放任被销毁。而且就算是罪大恶极,也应该由执法盟执行刑罚……”
“你……”
风晏的话还没说完,便以这短促的一个字结束。
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
须臾画面一转,隐约能看到一个山洞的轮廓,光线异常昏暗,很远很远的下方,一行人被蒙住双眼,封住嘴,排着整齐的队伍,被领头的人带向更深的山洞深处。
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
突然画面剧烈晃动起来,倏然转黑。
这段画面的开始和结束都很仓促,两个人说的话也是没头没尾。
“有人用执法盟的罪犯做阵法实验?”风晏很快总结出重点。
凌然接着说:“你想救他们,而我阻止了。”
风晏垂下眼睫,“需要不断实验,最后能致人死亡的阵法……是销魂阵,还是吸取灵力的大阵?说明千年前,幕后之人已经在筹谋此事了。”
“而且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用执法盟总部里的罪犯做实验,”凌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补充道:“他一定是执法盟总部的人,并且权力不小。”
那么千年前做过执法盟总部长老及以上职位的人,都是他们的怀疑对象。
但风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方才看到自己升任副宗主的大典,也没记起画面里的任何一个人。
出去之后,他得找借口去一趟执法盟总部,查看一下总部的记载。
下一个画面很快就到,还是在凌然的洞府内。
他倚在如今风晏和凌然坐着的这张石床上,周边放了很多北海的酒,酒罐东倒西歪,他估计是喝醉了,拿起留影石对着自己的脸记录。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自己的洞府内竟然戴着面具,只露出小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下颌变得极有存在感。
“应该是想看看从前的记录,结果醉成这样,反而记录自己了……不过我那时候应该也是大乘期,怎么会醉,自欺欺人而已……”
自己的心思,自己岂会不知,凌然摇着头,小声念叨千年前的自己,“还戴着面具,难道我见你的时候也戴面具么?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啊?”
他没指望身边的风晏能回答他,却听见对方说:“知道的。”
凌然转头看向风晏,见他低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长发略微遮住了侧脸。
他说:“景明院初次见你,我忽然心脏疼痛难忍……感觉像是故人重逢。”
风晏声音很低:“所以是知道的。”
凌然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下。
……原来初见时,他和我一样疼痛。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陷在回忆中。
不,知道了真相后,景明院那次见面,应该叫重逢。
相隔千年的重逢,却是故人相顾不相识。
当真是天意弄人。
画面里的凌然摆弄了半天,似乎是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画面,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放弃,把留影石甩在一边。
而留影石并没有因此停止记录。
他喝了半晌,才有一个下属进来,听声音是之前问他什么时候迎娶尊主夫人那个。
“尊上您怎么喝这么多啊?!这,往日这时候您不是一直在外面陪尊主夫人么,怎么在这儿喝起闷酒了?”
那人没得到回答,自顾自地说:“哦……我明白了,吵架了是吧?”
这话一出口,凌然瞬间从石床上弹起来,“说什么呢,派给你的任务不够多是吧?执法盟总部的动向你关注了么?还有空在这里胡说八道。”
凌然从方才的感慨中苏醒,捂着脸,不想看见千年前自己借酒装疯的模样,“看样子是被说中了。”
“……我们真吵架了?我们也能吵架?为什么吵架啊?”
风晏抬头望着那画面,摩挲着手中的扇柄道:“是因为上一个场景,你阻止我救人那件事?”
那下属估计是凌然极为信任的人,见他发怒也不惧怕,“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尊上。总部的动向也在关注,话说回来,最近执法盟总部出了件大事,还挺稀罕的。”
凌然冷哼一声,躺回石床上:“哦?什么稀罕事,说来听听?”
“前日执法盟有个副宗主被罚了五十行刑鞭,听说是因为总部说他和我们魔修有勾结,最好笑的您猜是什么,是他分明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啊!”
“这执法盟真是耳聋眼瞎,整天疑神疑鬼,还处罚自己人,总是嚷嚷着我们心狠手辣,我看他们比我们魔修更变态!”
“我听说啊,那个副宗主在执法盟,简直是没日没夜地帮他们干活,常常忙碌一两个月都不怎么休息,谁见了都得说一声他心怀大义,是个心里装着整个修真界的好仙君!这样的人也要被怀疑,我要是那个副宗主,我心都凉了!还干什么活,直接转投魔修好了。”
“更可怕的是,因为他能力出众,所以他受完五十行刑鞭的第三天,就又被赶着去处理执法盟事务了!”
“但是执法盟一边让他继续处理事务,一边又害怕他跟魔修通风报信,就让他单独一个人在殿内忙活,周围派了好大一圈人专门看管他,天哪,这还是人么!”
“那执法盟的行刑鞭,普通修士挨上一次就得残疾一辈子,五十鞭,第三天就起来干活,我们魔修都没有如此残忍的!”
“这副宗主也是怪可怜的,我听人说,他修为和能力不相上下,不如我们把他拐……不,我们说服他来为魔修做事……”
话音未落,便听“啪”地一声,是酒罐被摔碎在地面的声音。
那下属猛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噤若寒蝉。
凌然听到此处,也跟千年前的自己一样生气,恨不得摔东西了。
他的判断没错,风晏后背的鞭痕,就是执法盟的行刑鞭打的。
但是他没想到堂堂执法盟总部,竟然也可以如此轻易地定一个人的罪!
那个人还是为执法盟鞠躬尽瘁数年的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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