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不知道
画面转黑之后,没有再亮起,空中的红色微光散入尘埃,留影石本身的光亮也消散下去,重新变为一块极为普通的石头。
刚才那些画面,就是它记载的全部。
那些画面给风晏和凌然长久以来的一些疑惑作了解答,却衍生出了更多的问题。
两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明明心中有太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千年前两人的感情,还是从他们遍寻不见的结局?
脑海中除去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再无一分千年前关于对方的事,却突然得知,他们彼此在很久很久的从前,是彼此最为亲近的人。
往日里那些熟悉和默契,此刻都被无限放大的陌生代替。
对自己感到陌生,也对对方感到陌生。
这几日闲适的相处,都仿佛是一场梦,和千年前谁也没记起来的那段时光一样,遥远得触不可及。
他们分明并肩坐在一张石床上,换身红衣就可以变成一对佳侣,可中间好似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天堑。
良久,风晏先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后,衣袖便被什么拽住。
他没有向后看,他知道那是凌然的手。
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干脆没有回头。
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扇柄,没有继续走,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身后响起凌然的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他声音滞涩,好像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难以开口。
外面应是天光大亮,有一缕光线从头顶歇歇地照射下来,在地面映出一块金色的光斑。
光芒形成的光柱中,能看到无数飘散着的尘埃。
风晏盯着那些尘埃,内心说不清是平静还是麻木,亦或是根本还没有从迷茫中解脱。
他辨不清自己的情绪。
他闭上眼说:“我们耽搁太久,应该回去了。”
凌然抓着风晏衣袖的手越来越紧。
不出意外,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院长大人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说一些他不想听的话呢?
他垂下眼,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追问道:“这是你真正想说的么?”
少顷风晏开口,声音和往常一样淡然:“我……”
但凌然已不想再听。
他猛地起身抓住风晏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手掌紧紧揽住了他的腰,让他向自己靠近。
接着双唇相触。
“唔……”
凌然看到风晏骤然睁大的双眼,那种将要溢出来的不可置信,反而让他心下安稳了起来。
他想要看到风晏因为自己变得鲜活,变得不再那么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想要将他拉下这十丈红尘。
让他和自己一样,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心绪难平。
所有的焦躁、进退两难、游移不定;所有的期待、雀跃、欢喜,他都要风晏好好体会。
风晏这会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凌然听到折扇展开的一声“刷”,身侧有风袭来。
他当即握住风晏的手腕,离开了他的唇,望着他带着些微震惊的双眼。
“你要用我送你的折扇,对我动手么?”
话罢,他明显感觉到风晏手腕因聚力突起的腕骨慢慢放松,卸了力气。
凌然望着风晏,院长的脸不算能让人一眼便惊为天人的类型,可如今看着,只觉心脏剧烈跳动,挟着万分的心动鼓噪不停。
他钳制住风晏手腕的手抚上他的脸颊,缓慢地摩挲,低头又是一吻。
这次风晏没有再反抗。
凌然如被鼓励,变本加厉用另一只手按住风晏想要后退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院长大人的唇和他这个人一样冷,不是说寒症那样身体上实质的冷,而是性格。
他的眼神从不为谁而停留,对待世间万物都相同,因此距离谁都很遥远。
这样的人,大多看似有情,实则最为无情。
看上去令人如沐春风,实际上他自己内里存着一块冰,没有人能够捂热。
也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大爱,但这不是凌然想要的。
他也固执地认为风晏本不该是这样的人,他本人也并不想成为这样。
风晏握着折扇的手被放开,垂落到身侧,他放弃反抗,一直抵着凌然肩头的另一只手却将他肩侧的衣物越攥越紧。
凌然的身体和他的灵根一样火热,唇舌也是,这么近地贴在一起,几乎让风晏有出汗的错觉。
口齿被迫张开,身前的人带着一团火不由分说地侵入,让他心中也燃了火,过高的温度让他的身体轻轻战栗。
后腰和后脑的手让他难以离开分毫。
他并不反感,甚至因为身体常年冰冷,不愿意离开这样炽热的火。
可这算是什么?
过度的火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头脑有种晕眩的感觉,什么都无法思考。
这迟来千年的吻,不知过去多久才结束。
终于被放开时,风晏张着唇,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体内过多的热量散发出去。
凌然仍是捧着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气息将他环绕,“现在呢?”
对方是在问,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风晏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迟钝地摇摇头,喉咙跟凌然此前一样感到滞涩。
他的喉结动了动,说:“我不知道。”
尽力平稳的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失措。
他心里重得发沉,像压了一整座山,比最可怕的镇灵石更让他感到无力。
呼吸越发急促,他听到自己狼狈的喘息,可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后退一步,抬手捂住自己的眼,重复道:
“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
凌然抓住他捂着眼睛的手,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满目坚定。
没有咄咄相逼,只是循循引导。
风晏的手落在凌然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炽热的温度,有力的跳动。
这是一颗心悦于他的心,眼前站着的是从千年前便心悦他的人。
而他一无所有,无法回报。
甚至于……根本无法感受这一切。
凌然一直注视着风晏,看到他眼中的茫然和挣扎。
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等待一个回应。
却看到风晏眼中突然落下一滴眼泪。
而院长似乎无知无觉,仍盯着他的心口。
风晏落在他心口的手慢慢把他胸前的衣物抓紧,那只手越来越抖,腕骨和青筋突起,将这本就凝重的气氛衬得像生死离别。
“对不起。”
风晏闭上眼,那滴晶莹的泪划过下颌,落在锁骨的位置,在衣服上洇出一点深色。
“我感受不到。”
他眉宇间盈满了哀愁,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凌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也不明白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那眼泪化作冰冷的刀刃,在他心上劈了一刀。
他想自己还是逼得太紧了,风晏这般清冷的人,应该给他足够的时间想清楚,再表明心意的。
“算了,”他伸手抹去风晏脸上的泪痕,“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等。”
风晏蓦地抓住他的手腕。
如果不是凌然帮他擦拭,他甚至没感觉出自己落了泪。
即便是刚苏醒后,寒症和眼疾时常发作的那段时间,他痛到自戕,也未曾流过一滴泪。
就像他不知道面对凌然的追问应该说什么一样,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落泪。
他低着头,心脏和脑海都在翻涌,他努力地想回忆起一些东西,哪怕是他曾经和凌然相处的片刻光阴也好,但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这十年来,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靠确切存在的画面和身体的疼痛,勉强认知这个世界。
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为自己无法回应而憋闷。
他喘不过气来。
两人这般僵持了很久。
“十年前醒来后,我便一直觉得……和这个世界、和所有人,都好像隔着一层雾,我感觉不到真实。”
听得出风晏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这短短一句话都说得异常艰难。
虽然极力压制,还是能感觉到风晏的手在微微颤抖。
凌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引他到石床上坐下说话,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我时常怀疑这是否是死后的世界,质疑自己、质疑出现在面前的每一个人。”
“偶尔也会认为是不是当年受伤过重,头脑出了问题。我遍寻典籍,也没找到治疗之法。”
“九州大地,原本有无数众生,可我只能感觉到自己。有时候……连自己也好像是不存在的。”
这些话,十年来,他应该都没有找到可以倾诉的人。
凌然心如刀绞。
先醒的这十年,风晏好似一个人行走在风雪中,走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不记得前事,也不知道未来。
怪不得他总是神情淡淡,很难看到情绪的变化,如同庙宇内垂眸俯瞰众生的神。
他从来都不是神,只是一个被困在过去和将来罅隙中的人,一个人面对可怕的荒芜。
他生活在在千年后的修真界,却被永远地困在了千年前。
风晏重又把手放在凌然的胸膛。
他说:“直到那天,我看到了你。”
凌然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和别人是不同的,对么?”
风晏没有说话,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些三千六百个日夜里,盘旋在自己心头无处言说的话,终于有了宣泄的地方。
他深陷在漫长得看不到希望的跋涉里,如今也终于看到了同伴。
心中压着的大山消散干净,他总算能好好地呼吸。
“这就够了。”
凌然在他额头上落下滚烫的一吻。
“我会陪着你,帮你寻找你的真实。”
第52章 缘劫咒
风晏和凌然并肩回到客栈时,与昨晚境况相似,有些东西却变得不同了。
刚进屋,暗卫便送了信来。
风晏取了信件,看到信封上写着“向词”二字。
他展开宣纸,和凌然一起将内容看完。
信中向词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在一堆犄角旮旯的典籍中寻到了风晏所问的咒术是什么。
那是上古时期从天界流传下来的一种古老的咒术,名叫缘劫咒,有情人在彼此身上种下缘劫咒,咒术便深入神魂之中,生生世世都不会消解,因此来生便可凭借此咒找到对方。
两个有情人种下此咒时,一定是情到浓时,希望此后永生永世都同心相守,但人的感情不会永远不变,经历无数次轮回后,更是难以保证此生挚爱仍然是对方。
种下此咒对于双方而言,既是缘,也有可能在很久之后变成相看两厌的劫,故名缘劫咒。
缘劫咒算是极为偏门的一种咒术,在它诞生的上古时期就没人用过,典籍中也只记载了它的功效,没有辅以实际的例子证明它真的有用。
如今知晓这缘劫咒的人,整个修真界恐怕找不出十个。
看完后,凌然瞧着风晏眉尾那颗血痣,又摸摸自己耳后那颗,啧啧道:“这咒术真有那般厉害?此后生生世世都在一起,那以后若是你嫌我烦了,也跑不掉了。”
他没忍住,伸手按了一下风晏的血痣,模仿种下咒术的动作,“这么霸道的东西,听着就像我强迫你种下的。”
眉尾被温热的指尖按住,风晏抬眼看着凌然:“焉知不是我主动呢。”
他把信件放入储物戒内,看起来从山洞内失控的情绪中完全解脱了出来,理智地分析道:“你精于阵法,但对于咒术的了解应该不及我。缘劫咒实在偏门,记载它的典籍更是世间孤本,你难有途径接触。”
“也是。”凌然点点头,放开了手。
院长总是会一本正经地说些细想起来非常容易叫人误会的话。
譬如昨夜那句“你将衣物脱下”,还有现在这两句。
他没有下绝对的定论,说缘劫咒一定是他主动种下,但他的分析,在凌然听来,就是百分之百的确定了。
那院长大人潜在的意思不就是,他对自己也是情根深种,所以才会主动种下缘劫咒?
留影石记录的画面中,凌然始终没有看出当时风晏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
如今风晏这么一说,说明他们当时两情相悦的可能很高。
他顿时心情大好,从山洞到现在,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如果他是一只后山上的狐狸,恐怕此刻尾巴都欢快地摇出残影了。
之前他不记得从前之事,下意识认为风晏所说的友人另有其人,身边的器物都是旁人所赠,现在看来,他身上到处都是自己曾留下的印记。
眉尾那么明显的血痣是他所印,他常用的武器折扇本以为是谈珩所做,到头来却是他所赠,风晏所有曾经提到的友人,都是他。
不过有一件东西的确不是他所做。
那就是前些日子风晏一直披在肩上的狐裘,那真真切切是谈珩做的。
谈珩自身患有心魔,倒是很有闲情雅致,还亲手给风晏做常常穿着的狐裘。
凌然心中忍不住地冒酸气,他知道自己是在吃醋,但是既然有了心悦之人,吃醋这种事总归是难以避免的。
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不济,等回到景明院,他就日日跑去后山,专门守着那些曾经被他喂养过的胖狐狸,等他们到了脱毛的季节,便整日捞着狐狸收集他们褪下来的毛,也做一件狐裘给风晏穿。
还得是赤狐!
心中有了计划,倒也不急于一时,凌然看向风晏,脑海中描绘出他穿上自己所做的狐裘的模样,却见他盯着手腕上所戴的执法盟追踪手环。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当这追踪手环不存在,时间久了,便也不觉得麻烦,但……
风晏也抬头看他:“千年前,幕后之人是执法盟高层,不知如今他是否还在。手环能大致追踪我们的方位,虽然分司每隔一月才会上报一次,但日后脱下,就可以查看具体的时间和所处地点。”
“若是日后,那人通过手环推断出我们在追踪为他办事之人……”
风晏蹙起眉,“此间线索已断,为了日后方便行事,是时候去执法盟总部面见江宗主了。”
“有道理。”
凌然同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环,“早就想把它脱下来了,那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风晏与他相视一笑,“好。”
半个月后,他们越过了凡间和修真界的边界线,御剑乘风,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了执法盟总部。
此时已是七月底,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终于过去,但温度一点都没有下降的趋势。饶是不惧寒暑的修士,都觉得这日光过于刺眼,伴着一刻不歇的蝉鸣,叫人心头无端升起一股子烦躁。
看到那和留影石记录中一模一样的执法盟总部主殿,风晏心中莫名地冷下来。
大约是因为千年前每日为执法盟操劳,却要被指控和魔修勾结,不分青红皂白地挨了五十鞭,直到现在那鞭痕还没有消除。
再好拿捏的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他并非那种以德报怨之人。
公事和私事他一向不会混淆,想来千年前也是如此,所以即便他和凌然交好,甚至于彼此钟情,也不会做出有损正道之事。
勾结一词根本无从谈起。
然而如今想要报复回来是不可能了,毕竟判定他和魔修勾结、负责行刑的人,是千年前执法盟的高层,他们差不多都在这千年里身死道消,轮回转世去了。
终于记起此前的过节,始作俑者却早已驾鹤西去,恐怕世上没有比这个更憋屈的事了。
风晏看了主殿须臾,便收回目光,双眼隐约的刺痛让他脑海中生出了新的问题。
执法盟都可以不问证据就罚他五十鞭,焉知不会在他身上再加新的罪名和新的刑罚。
他这寒症和眼疾,是否是千年前执法盟滥用刑罚造成的?
如今执法盟的刑罚,他算是比较了解,并没有能造成寒症和眼疾的,那么千年前呢?
正想着,便听身侧的凌然闷闷道:“真恨不得拆了这破殿。”
风晏失笑,他展开折扇,持在身前,“前些年我来总部参加会议时,发现主殿、偏殿、行刑台,都曾经大范围重修过。”
“看修复的痕迹,似乎是被人用灵力重击过。尤其是行刑台,留影石中的行刑台和如今的虽然相似,但有细微的不同,以那些不同之处来看,行刑台是直接重修了。”
“嚯,”凌然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道:“那说不准千年前,我们就为你报复过了。”
“也许吧。”
千年前风晏有宗门牵制,难以行动,但以凌然的性格,如果有摧毁执法盟总部主殿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
风晏望着庄重肃穆的主殿,凌然就在他身侧,也无法驱散他现下心中的寒。
从前便看执法盟不顺眼,如今细数起来,这仇怨还真不少。
摇扇带来的风是凉的,却比他心头暖和多了。
他声音不自觉变得低沉:“行刑台因为地方特殊,地面、行刑柱和周围的看台,使用的材料都极为坚固,地下还有阵法加固,即便是引天雷劈下,也不会损坏分毫。”
“要损毁行刑台到需要完全重修的程度,应该至少有五个以上的大乘期修士,在那里大打出手,而且是生死相搏。”
“冲冠一怒,只为你。”
凌然侧头看着风晏,“听着很像俗套话本里的剧情。”
他朗笑一声,搂住风晏纤瘦的腰身:“不过我喜欢。”
没等院长反应过来,他便立刻抽回了手。
风晏对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
刚开始向修真界赶路那些天他还有些不习惯,会下意识地躲避或挥扇,等逐渐熟悉凌然的气息和时不时的亲近动作,便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反应了。
比起客栈那晚,凌然竟还算克制,这些日子的近距离接触,最多也就是牵手、拉住手腕、揽腰,最贴近的动作是拥抱。
而且每次凌然的动作都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像是在帮他逐步地提高对他亲近行为的接受度。
风晏心下熨帖,凌然总能帮他抵御寒冷,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他浅笑着向前走去,“走吧。”
他们并不打算在执法盟总部公开露面,这次来只是为了见江拂一个人,所以没有进入主殿,而是绕过主殿,来到主殿后面的山腰。
在执法盟总部做事的修士,都住在主殿之后的山上,区别是职位较低的修士,都住在山脚下,像宗主和长老这般的高层,都住在山腰上。
总部的高层人不多,因此山腰的院落也不多,但胜在每个人的院落都是独立的,庭院内物件也都很齐全。
远离办事之地,此处便格外僻静,如果看不到前面的主殿,真会叫人以为这是什么隐居大能所在的小院。
江拂就住在最中间那座小院。
风晏到时,她正坐在窗前的书案后批阅文件,长发胡乱发带捆了,凌乱地披在身后,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
千年前的自己,每日过得大概也是这样的生活。
江拂听到动静,抬头见到风晏,也没有收拾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就这样起身出门,像见一个极为熟悉的朋友似的,张口便道:“哟,来了?”
第53章 宗主
“路上有事,这才耽搁许久,还望宗主勿怪。”
风晏说这话时,脸上是那种凌然极其熟悉的礼貌客气的假笑。
凌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前的执法盟宗主,江拂一身执法盟特色的白金制服,只不过上面绣满的暗纹比其他职位的人更加复杂,整件衣服也更加华丽。
不过这一身衣服太过正式,甚是繁琐,现下江拂收拾收拾凌乱的头发,就可以直接去主殿主持开一场涉及整个修真界的大会了。
执法盟的破规矩就是多,总部更多。
凌然暗暗地想,千年前他就应该直接把风晏扛回自己的洞府,免得他日日在这里被束缚,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无需多言。”江拂摆摆手,“伸出手来,我好将追踪手环取下。”
风晏点头,抬手露出那禁锢在他身上许久的手环,“多谢。”
江拂二话不说便使动咒术,白金相间的灵力从她指尖溢出,环绕在手环四周。
她不似景明院那些女魔修一般妆容打扮极其夸张,也不像修真界普通女修,有时候柔软有余、刚劲不足,脸上干干净净不施一丝粉黛,眉宇间尽是坦荡英气,却不会叫人觉得女生男相。
江拂身上有种见惯鲜血生死的大气从容,纵使因为过度操劳,忘记整理仪容,说出的话更是随意,也难掩一身威仪,跟风晏的从容倒是不太一样。
风晏的从容,是神明博爱,不偏袒每一位众生,世事如烟,都难以撼动他的心弦。
凌然想到此处,风晏的手环已然解开,落在了江拂手中。
她随手用灵力把手环送去窗内书案上,看向了他。
凌然也没说话,将手抬起让她解了手环,跟风晏一样,道了一声:“多谢。”
追踪手环脱离他的手腕,飞向窗内的瞬间,他心中忽然有种微妙的怨气。
这破手环跟了他们这么久,不能说处处碍事,但也是看到就烦,可到了总部,想要解开便如此轻而易举。
执法盟一向如此,无论是给人束缚还是解人桎梏,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可真落到一个人头上,才会感觉到这种无时无刻的监视有多让人窒息。
他们轻轻落下,实际给人的伤害却重如千钧。
正因为对比是如此鲜明,才更叫人恶心。
凌然厌恶的已经不只是执法盟里面的人,而是执法盟本身这个冰冷无情的庞大怪物。
至于江拂,她当上宗主还不满五十年,想要从头梳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亦是力不从心。
他想,风晏的想法应该和他是一样的。
即便如今江拂退位,让他们两个来掌管执法盟,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修士虽然强大到可以开山填海,有纵横天地之能,也只能改变现实里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而执法盟所代表的,是压在所有修真界修士身上,却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
江拂回到室内,把手环收好,便继续坐在桌前批阅文件,一刻都没有浪费。
她一心二用,手底下一边极快地批阅文件,一边问:“你此后可有何要事?”
风晏淡淡道:“前些日子去北海寻药,无功而返,之后也许会再去人间寻药。”
听到“北海”二字,江拂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风晏提起寻药,她才像听到什么重要之事。
“说起寻药,下月初,秘境便会在总部附近开启,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或许会有你需要用到的草药,不妨进去一试。”
“哦?”风晏收起折扇,指尖摩挲着扇柄,走近窗前,“秘境大约五十年开启一次,这次开启和上次间隔的时间只有四十余年,倒是奇怪。总部会派谁一同进入?”
凌然跟在风晏身后,看看他又看看江拂,总觉得他们似乎很熟悉,但好像也不是非常熟。
风晏来时没有用四轮车,说明他并非不良于行这件极其隐秘的事,江拂知道。
但方才风晏提起北海,是在试探江拂吧?
看来他们之前的关系,压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表面上两个人相处十分随意,看着像是非常熟悉对方的老朋友,实际上并未交心,只能算得上有交情,但不多。
“秘境顺天道而开,五十年一次不过是我等凡人总结出的规律。”江拂没抬头,“至于谁去……还未确定,我猜是刘长老,他此前经常作为领队带修真界众人进入秘境,之前数次都没去,这次也该轮到他了。”
每次秘境开启,执法盟总部都会派一位长老以上的修士作为领队,照应进入秘境的修士,这个规矩千年前就有,凌然倒是记得。
“多谢相告。”风晏笑道:“那我便在这周围住下,等一个月后便去寻药。”
“不必言谢。”江拂那下笔的速度都快出了残影,脸色如常道:“你的这位贴身侍卫是魔修吧,往后来往总部,或者进入秘境时,记得遮掩得仔细些。”
“虽然如今正道与魔修不似从前那般,视对方为生死仇敌,但只要这总部一日没有魔修进入,成为高层中的一员,魔修就一日不可能和其他修士有相同的待遇。”
一直跟在风晏身后做透明人的凌然眉头微皱。
江宗主修为不如他,眼睛却毒得很,他就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都能看出他是魔修。
想来风晏的腿没有那么大问题这回事,也是她自己看出来的,所以风晏见她时才不坐四轮车。
果真不愧是能做这执法盟宗主的女子。
出于对强者的好奇,他倒是想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的了。
风晏缓缓摇扇:“多谢提醒,我会管好他的。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就不打扰宗主了,告辞。”
“嗯。”
两人从总部出来,并肩御剑,行至周围一座小城镇,寻了客栈住下。
似乎是看出凌然的好奇,风晏在房中坐下后,倒了一杯茶水,缓缓道:“江拂是惊澜派上任掌门之女,她父亲是围剿一千两百年前那位仙尊的主力。”
“她父亲战死时,她尚且年幼,宗门上下苛待于她,她便自行修炼,做到了长老之位。之后她被宗门推举到执法盟做事,从长老一路做到了宗主。”
“听起来挺励志的,”凌然坐在风晏旁边的木椅上,身体向他倾斜,“你说要是千年前,你也熬成了宗主,执法盟如今,会不会不是这个鬼样子?”
风晏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想起方才江拂那般一边批阅文件、一边分神跟自己说话的忙碌模样,便叹了口气:“即便可以,那位子我也是不愿坐的。”
“的确。”凌然摸着下巴,“留影石里,看你做长老已经很累了,要是做了宗主,岂非完全没空跟我一起了。”
他跟风晏一样想起刚才的江拂,啧啧两声道:“真够变态的。规矩变态、行刑手段变态,里面的人也很变态。”
凌然抬眼,和风晏对视,连忙补充了一句:“除了你。”
风晏失笑。
他手中小城镇客栈里的茶终究差些意思,便取出储物戒内的奶茶和收藏的冰裂纹杯,给自己和凌然各倒了一杯。
凌然瞧着那杯子的纹理,心道风晏每次喝奶茶,用的杯子都不一样,还都是上品,原来他不仅喜欢收集北海的酒,也喜欢收集各种珍贵的杯子么?
看清济院内栽满的花草,难不成他也有收集奇花异草的爱好?
凌然伸手取过杯子,看着杯子上头冒出的热气,疑惑道:“如今没什么大事,你怎么不让小裴跟来?”
风晏喝了一口奶茶,垂眸道:“前路难料,恐有危险。他不跟在我身边,便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也许是之前河晏村那山洞内,下属惨死的场景给风晏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热气遮住了凌然的眉眼,奶茶喝到口中,甜得黏喉咙,他却无端品出一丝苦涩。
为了不让悲剧重演,风晏干脆不带上小裴,这样便能隔绝一切危险。
很快便是夜晚,凌然回隔壁的房间休息,而风晏在自己房中,坐在窗前喝着草莓口味的奶茶。
他没有点灯,屋内全靠月光照明。
皎白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把风晏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一直望着窗外,双目放空,看着月光下静谧的小镇,看月光下的执法盟总部主殿。
这里只能看到主殿的一角,但已经足够。
子时一到,他便从木椅上凭空消失,连一缕烟尘都没留下,而睡在隔壁的凌然一无所知。
片刻后,风晏落在白日来过的小院内。
房门还开着,屋内点了灯,烛光溢出门外,照亮了地面一隅,像是主人在等什么人。
风晏没有停顿,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江拂也坐在白日处理文件的书案前,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等你很久了。”
风晏关上门,走到江拂为她准备好的木椅上坐下,面无表情道:“劳宗主久等。”
如果凌然在此,会发现他此刻的神情,和留影石中,身为执法盟长老的风晏亲自行刑时一模一样。
与其说冷漠麻木,不如说对任何事都无感、无情。
江拂取出从风晏和凌然身上摘下不到一天的追踪手环,“你想如何?”
风晏低下头,抚摸着扇柄,虽然是夏天,但夜深露重,连这扇子都给不了他暖意。
他淡淡道:“引蛇出洞,宗主不是最擅此道么?”
江拂点点头,神情也平淡得好像真的在和一个认识很久的朋友闲聊,“我为何要与你合作呢?”
风晏终于笑了,只是笑不达眼底,瞧着竟让人觉得冰冷。
“因为你我所求,殊途同归,不是么?”
第54章 行刑
在总部附近这小镇上生活的一个月里,不用追踪不知目的的黑衣人,不用担忧突然找上门来的执法盟,风晏恢复了和景明院一样的生活。
每日喝喝茶,养养花,闲来无事便去镇上闲逛,买一些这里的特色食物,还不用真的像在景明院那样,日日批复文件、管理账单、面对难缠的客人,惬意得很。
这里虽然不比北海景色好,也没有叫人嘴馋的仙桃和美酒,但胜在清净悠闲,凌然也觉得此地不错,如今的生活简直就是在过养老生活了。
不知道千年前,他们一起去北海那次,有没有像现在一样舒适惬意。
他们只看到了那一个片段,也不知道在北海小住几日的中途,风晏会不会被执法盟突如其来的任务叫走。
按他当时的忙碌程度,发生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凌然时常觉得,入了执法盟的人,都在常年累月的压抑下,逐渐失去自我,成为了维护“规矩”的工具。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风晏曾经也是这样的工具。
住在这座城镇上满半个月这日,风晏一早便敲开了凌然的房门。
习惯了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凌然还纳闷为何院长今日这样早便来叫他。
他顶着凌乱的头发,稍微扯了一下松散的里衣,给风晏开门。
风晏见他这副没睡醒的模样,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淡淡道:“今日是枫岭院院长行刑的日子,你要去看么?”
凌然愣了一瞬。
之前在北海海边,风晏答应过他会在三日内让枫岭院院长身败名裂,但当晚他们便因为追踪黑衣人进入千年前他的洞府内,之后又赶到执法盟总部,他便一直没接触到外界的信息。
他还不知道枫岭院院长那个老不死的已经被执法盟逮捕,进行了审判,而且行刑之日就在今天。
但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先窜回床边穿好了衣服,把自己收拾齐整后,对风晏道:“走。”
或许有些人在解脱后,永远不想再见从前欺辱虐待过自己的人,即便他们被明正典刑,不过凌然不同,他一定要看到那些人痛苦、求饶、崩溃,把他们之前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亲自品尝千倍百倍,才觉得心里舒坦。
两人一同御剑而去,凌然一直记着当日江拂说的话,刻意收敛了气息,须臾他和风晏已到行刑台外围。
他看了一眼周边的地形和树木生长情况,拉着风晏落到了一棵大树上。
刚和风晏并肩坐好,他便“嗯”了一声,看向风晏道:“这个位置,像不像留影石里,我看你行刑那个位置?”
风晏闻言,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树的枝叶,似乎是在确认是否和留影石里的那棵树是同一品种,又看向远方的行刑台,点头道:“是同一棵。”
凌然笑着把手搭上风晏的肩膀,“那我们和这树倒是有缘,千年前,我在这里看你,千年后,我们在这里一起看那个老不死的行刑。”
这回,他并没有很快地放开风晏,风晏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便任他搭了。
此刻正是清晨,这棵大树所在的这片树林中的雾气,都还未消散干净。
东方的阳光将雾气照耀得消失殆尽时,行刑台上终于出现了一队人。
为首的是一位长老,剩下的十数人押着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上了行刑台,熟练地将人绑在了宽大行刑柱上。
那中年人便是枫岭院院长,虽然凌然一直叫他“老不死”的,但他的容貌看上去只是中年人的模样,甚至没什么皱纹。
至于为什么他看脸像是中年人,而头发白了这么多,大概是被抓之后,被封住了灵力,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会短时间内白了头发。
他一身宽大松散的白色囚服,双目之下是看上去有点可怕的青黑,可能被抓之后的这一月有余的时间里,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风晏见那一片青黑,便想起凌然初入景明院那段时间,眼下因长期睡眠不佳生出的乌青。
枫岭院所有的病患曾经受过的苦,这位作恶多端的院长如今也全都尝到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执法盟的刑罚虽然严苛,但是对付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人,倒是确实能够让人解气。
枫岭院院长的脸色因害怕而惨白,仔细看便能看到他被绑住的双手双脚在发抖。
“哼,现在知道害怕了。”身侧的凌然冷哼一声,“执法盟给他定的刑罚,最好是用九九八十一道雷刑劈死他,一道都不能少。”
风晏看看他的侧脸,又转头跟他一样专心看向行刑台,手却伸过去拉住了凌然的手。
凌然侧过脸来看了他须臾,握紧了他的手。
为首的长老展开卷轴,大声宣读枫岭院院长的罪行。
凌然此前在北海和风晏说过的那些事,用生人实验、虐待病患、收敛钱财等等,卷轴上全都写得一清二楚。
“经总部核准,对犯人枫岭院院长,施以五十行刑鞭……”
不等长老说完,凌然便先皱眉道:“这也太轻了吧?”
长老继续道:“四十九道天雷……”
“这还差不多!”
“废除灵力、诛灭神魂!”
凌然“嘶”了一声,“怎么我在执法盟那手册上,从未看到过他们还有诛灭神魂这道刑罚?执法盟最重的刑罚,也就是杀死肉身吧?”
“还有,旁边那个人为何拿着留影石?如今执法盟这刑罚过程也要记录下来了?”
风晏静静听完,解释道:“因为诛灭神魂这种刑罚过于特殊和严重。”
“执法盟已经很多年没有施行过这种刑罚了,总部的大部分人都认为,往后也不太可能有需要使用它的机会,它相当于失去了作为刑罚的效果,所以没有写在手册里。”
“之所以使用留影石记录,是因为他犯下的罪行过重,需要对修真界存在这种行为的人、或是有此种想法的人进行震慑。那留影石此后会被分派给各个疗养院,提醒他们谨慎做事,不要走入歧途。”
“原来如此,”凌然摩挲着风晏的手,“那今天这刑罚算是千年罕见了吧?你说千年前,如果我被执法盟抓到,会不会也被判处诛灭神魂?”
风晏停顿片刻,“可能吧。”
凌然沉吟道:“以那时候正道和魔修的关系,我被判处这种刑罚,也不奇怪,不过这样比起来,他倒是显得罪不至此了。”
“时间不同,不可同日而语。”风晏低头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千年前,执法盟面对的主要敌人就是魔修,自然恨不得除之后快,而现在,修士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是心魔。”
“疗养院恰好是治疗心魔的产业,却偏偏出了一个他,受到伤害的已经不单单是那些曾经被他虐待过的人,还有所有被心魔困扰、生不如死的修士。”
凌然恍然大悟,“如此这般虐待患有心魔的修士,相当于伤害了所有相同的人,确实应该诛灭神魂。”
他们这边探讨完,行刑台上也开始行刑,长老接过鞭子,行刑鞭在场上飞舞,沉闷的“啪啪”声响彻总部,混着枫岭院院长的惨叫,顺着风飞出很远很远。
风晏面无表情,凌然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他一想到从前为执法盟鞠躬尽瘁的风晏,也被打了五十鞭,就恨不得拆了总部。
五十鞭很快便完,真正的重头戏是雷刑。
凌然还没见过雷刑施行现场,自然密切关注。
只见那长老和余下的人走出很远,在距离行刑柱数十丈之外站定。
长老很快开始结印,随着他手势变化,行刑台乃至周边数十里的上空,本是万里无云的天,倏然凝聚了一团黑云,隐约能看到里面蓝色的闪电在翻滚。
雷声轰隆,酝酿着可怕的刑罚,须臾大雨已至。
凌然伸手撑起结界挡雨,“听说凡人在下雨时不会躲到树下,因为那种情况下很容易被雷劈中,咱们倒是不必担心。”
雨幕中,视线模糊起来,风晏视力不佳,已经看不清长老施术的具体动作。
这棵树距离行刑台不算远,正常修士在雨中还是可以看清每个人的动作的,何况他这种修为。
他本也无意看清,施术引雷他和凌然都会,算不得什么有难度的法术。
只是……
风晏在心中微微叹气,他双眼的情况越来越糟,若是此次入秘境还寻不到有用的药草,恐怕视物会越来越模糊,直至刚苏醒时那般——失明。
虽说修士失明也可以用灵力探知周围的环境,对基本的生活影响不是很大,但正如他对凌然所说,“前路难料,恐有危险”,敌人本就过于强大,他看不见之后,很难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可能面临的绝境。
“轰——”
一声惊雷响在耳边,风晏瞬间回神,手指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凌然好像察觉到他心神不安,捏了捏他的手,低头道:“怎么了?”
第一道雷电落下之后,风晏淡淡地说:“没什么,方才那雷太响了。”
想要彻底扳倒幕后之人,他和江拂只有一次机会,他们身上系着太多东西,景明院、整个执法盟,不能有半分闪失。
他眼睛这不稳定的状况,有可能使全盘计划功亏一篑。
“那……我们回去吧。”
凌然搭在他肩上的手搂得近了些,像是把他半抱住了。
风晏和凌然对视:“你不想看行刑了么?”
凌然摇头一笑:“一个糟老头子,几道雷,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已经是秋天,还下雨了,怪冷的,不如回去看看话本喝喝奶茶,你说是不是?”
第55章 飞舟
风晏和凌然住在小镇上一个月后,秘境按时开启。
开启当日,凌然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推着坐在四轮车上的风晏,到了执法盟总部主殿前面宽阔的空地。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刻空地上人满为患,全都是各大门派的修士。
为了能在秘境中得到法宝或特别的机缘,每次秘境开启,很多小门派都是全员上阵,不过四大宗门这样弟子众多的大宗门,自然是经过好一番筛选,优中选优。
不过全员上阵并非绝对的好事,筛选优秀弟子对那些普通修士而言也并非绝对的坏事。
常言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秘境中虽有不可多得的宝物,但伴随着稀世珍宝一同出现的,往往会是意想不到的凶险。
小门派所有人都在,但力量终究微弱,若是无法抵抗凶险,便是全军覆没。
没能在层层选拔中拔得头筹获得机会的普通修士,便是进入秘境,也很难在其他门派的优秀弟子和未知的风险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了在北海,风晏一向不喜人多,凌然知道他的性格,便没推着他再往里走,两人停在空地边缘,等待秘境开启。
然而以他的身份,他不往热闹处去,也有人向他而来。
空地中央的日晷正到辰时三刻,初秋的早晨,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日光从东方照射过来,打在风晏身上,暖意从日光落到的地方蔓延至全身。
风晏微闭双眼,身前却传来一声问好:“风院长,别来无恙啊。”
他睁开眼,见眼前站着一位中年男子。
对方身穿潇湘山红黑相间的门派服饰,脸型方正,一双又黑又粗的浓眉极具存在感,颧骨略高,瞧着应该是个能令门派弟子闻风丧胆的严厉长老。
风晏微微颔首:“王长老。”
王长老这一开头,四大宗门剩下的隐耀宗、惊澜派、潜星门的带队长老,也一一前来寒暄。
剩下的那些没见过风晏本人的门派,在四大宗门长老们的话语中,也知道了风晏的身份。
风晏不是头一次面对人这样多的大场合,心中自然没什么压力,他像在景明院一样,无论面对的是谁,都能露出最完美、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只是离开景明院三月有余,许久不曾有过需要这般客套的场景,倒是感觉生疏了。
幸而很快,身穿制服的刘长老便从主殿侧边走出,果然如江拂所说,他是这次的领队。
刘长老按照惯例,站在场地中央的日晷前,宣读了进入秘境需要注意的地方,半刻钟后,所有人以灵力进行登记,颜色不一的光束飞向场地上空,融入悬在空中的那个名册之中。
待登记完毕,一艘巨大的飞舟便出现在上空,遮天蔽日,将日光挡得一干二净。
众人按名册依次登上飞舟,整个过程秩序井然,风晏和凌然身份特殊,与四大宗门来的人最先登入。
飞舟的整体构造与大型船只类似,大部分修士登入飞舟,都会留在飞舟前端宽阔的甲板上。
上了飞舟,被遮挡的日光重新照在身上,还未等四大宗门的人上来继续客套地寒暄,风晏便被凌然推着,走向飞舟的尾部。
许是终于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他身后的凌然深深叹了口气:“还是北海好,在那里,即便见到比今日还多的人,我都不会觉得聒噪难忍。”
“不过去秘境还要用飞舟,难不成开启之地离执法盟很远?而且江拂都说秘境何时开启全看天意,他们又为何能在一个月前便知晓秘境将要开启?”
高空风大,风晏的长发被风吹得松散,他解释道:“千年前与秘境相关的事我想不起来,不过如今,据说每次秘境开启,都会出现不同以往的预兆,这种预兆只有执法盟知晓其中含义,所以能够根据预兆进行推测。”
“每次秘境开启的地方都不同,有时是在执法盟总部附近,有时甚至会出现在凡间。因为秘境机缘与凶险并存,很可能会出现杀人夺宝等意外事件,所以执法盟对进入的人的管理相当严格,必须登记在册,不能有误。”
“至于每次开启的地点,他们也不会事先告诉将要进入秘境的人,只有到了地方,来的人才能真正知道秘境开启的地点。”
凌然被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今日的风很大,初秋的风也带着凉意。
到了飞舟的尾部,他把四轮车停在飞舟边缘,伸手重新绑了一下发带,问风晏道:“你那狐裘拿来。”
风晏好像正在想什么事,下意识就把狐裘从储物戒中取出,递给了他。
他接过狐裘,披在风晏身上,帮他把狐裘下摆整整齐齐叠进四轮车内,又走到院长身前,把系带系好,将狐裘拢得严严实实,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凌然自己还穿着夏衣,轻薄的衣摆在大风中凌乱地飞,却给风晏披上了狐裘,瞧着一个在过夏天,一个在过冬天,中间差了一个季节。
给风晏穿好了狐裘,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神情,见他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明显是在深入思考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你在想什么?”
凌然一边问,一边起身挡在风晏身前,帮他挡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大风,伸手到他脑后,解开他被吹得松散的发带,重新系好。
闻言,风晏终于回过神来,抬头见凌然没什么离开自己身前的意思,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挡风,皱起的眉微微放松。
他轻叹一声,“我只是在想,幕后之人一边吸取修真界修士灵力,一边收集问玄机的钥匙,说明他对力量极其渴望,而秘境中于修行有益的机缘不少,他应该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即使不亲自来,他也会派人前来。先前我们猜测他是执法盟中的高层,这次随我们一同进入秘境的执法盟修士,一共有十个人。”
“若他是哪个宗门被推举而来的,那么帮他的人,也有可能藏在各个宗门里。涉及的范围太广,这次我又无法带暗卫一同进入……”
风晏话罢,望向远方正在急速倒退的云彩。
忽然肩头一重,他看向凌然,见对方眉目放松,“别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有我陪你一起。”
他和凌然对视,须臾低下头,只说:“我的眼睛,情况不太好。”
对于身上的寒症和眼疾,他一向讳莫如深,不喜欢把相关的一切情况告诉任何人,除了帮他制药看病的医师药师。
每次都是即将发作了,小裴才能从一些细节里窥探出来。
风晏自认对于身上的旧疾,他已经可以非常坦然地与它们正常相处,这些病痛早便成为他的一部分,顽固得难以分割,和他融为一体。
从前面对别人,他绝不会直白地剖表这些,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但现今不同,他身边有了凌然。
他想自己应该学着信任对方,不要把任何事都揣在心里。他也应该尝试把自己感受到的压力说出来,即便暂时无法解决,多了一个人分担,心中亦觉得好受许多。
“怎么了?”凌然听完他的话,顿时紧张起来,按在他肩上的手捧起他的脸,让他微微仰头,然后靠近了,仔细地观看他的双眸。
“是不是眼疾又要发作了,需要我输灵力么?”
凌然话音未落,便从狐裘里拉出风晏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风晏却按住凌然的手,笑着摇头:“没有。只是偶尔会视物模糊,是药效在衰减的正常现象。”
“秘境终归凶险,身边也不知有多少幕后之人的手下,所以我才……”
“那到了里面,你身体出现任何问题,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凌然两手握住风晏的手,“可万不能逞强。”
他说完,又补充道:“不仅是在里面,以后的每时每刻,遇到什么事,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方才被风吹冷的手,此刻叫凌然慢慢捂热。
风晏抬眼看他,笑道:“好。”
两个时辰后,正过晌午,天气却越发冷了。
修士虽然不惧寒暑,但也是能感知到温度变化的,凌然靠在飞舟边缘向下望去,只见下面的山脉上,生长的树木,树叶凋零,树枝干枯,竟像是冬日的样子。
分明来的时候,执法盟总部外面的山上,树木都还绿者,枝叶也没掉下多少,虽到初秋,但仍像夏天那样繁茂。
他转身看向风晏,“天气变化如此剧烈,这是一路向北开到什么地方了啊?该不是要去极北雪原吧?”
风晏这样怕冷,这次秘境竟然是在极北雪原开启?
像是印证他的话似的,下一刻铺天盖地的雾气袭来,几乎看不清人影,呼吸到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透着极度的寒冷。
凌然环顾四周,只见飞舟身处之地,全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川,看不见任何其他的颜色。
他呼出一口冷气,赶忙推着风晏往飞舟中间的屋内走,嘴上念叨着:“太冷了,这是什么鬼天气,赶紧回屋!”
风晏从飞舟侧面,看着地面高高耸立的冰川,一瞬间回想起在分司时,自己身处的那个幻境。
想起来的一刹那,和当时一样无数冰棱刺入身体的疼痛,好像也一并复活。
没有任何外力作用下,他五脏六腑隐隐作痛起来。
他裹在厚实狐裘下的手捂着心脏处,总觉得这次秘境之行可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不多时,凌然便推着他进屋,关上门,将风雪和寒冷一并隔绝在外。
然而凌然还没来得及和风晏一同在床榻上坐下,便听前方甲板上传来刘长老的高声叫喊——
“诸位,我们已经到达此次秘境开启之地,请各位来到前方甲板上,依次进入。”
第56章 秘境
风晏被凌然推出门时,攥紧了身上的狐裘。
极北雪原之上寒风肆虐,雾气和冰霜笼罩着整片天地,只能隐约看到地面上巨大冰川的轮廓。
两人来到甲板边缘,等待刘长老的下一步安排。
“这是极北雪原么?这景色可真壮观,以前从没见过,等我回去以后不得羡慕死那群没来的小兔崽子们!”
“这里的风真大啊,我刚才险些没站稳,要是没有灵力的凡人来这儿,肯定一靠近就被吹飞了吧。”
周围的年轻修士从前大部分都只在自己门派附近活动,便是历练过,也只是在修真界境内,去过凡间的人都极少。
他们见了极北雪原这般此前只在书中读到过的景象,竟是一点都不觉得这里气候恶劣、视线严重受阻,喧闹声比之前在空地上时还要大。
“诶你们看,那个冰川上怎么有个那么大的豁口?那边缘还挺整齐的,应该不是自然形成的。”
“是啊,看形状和切口像是一把很大的剑把它劈开了。”
“我听掌门说过,极北雪原的冰川从上古时期就有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这一万五千多年形成的冰川,就算是大乘期的修士,想劈开它也很难!”
风晏和凌然向下望去,果真瞧见远处白色的冰川中间,缺了一大块,如修士们所言,像是一把天降神兵,将它从中间劈开了。
飞舟的速度减慢不少,想来是马上要停下降落了,他可以细细地看。
“大乘期都劈不开,难不成是渡劫?还是说更高的……”
惨淡的日光里,冰川那一尘不染的白还是很刺眼,风晏微微眯起眼。
比渡劫更高的,怕是只有所有修士都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神仙了。
“诶,怎么还有?一、二、三,再加上前面那个,一共四个缺口了。”
“这么多,难不成还真是神仙打架弄出来的?”
顺着修士们所指的方位,风晏也看到了剩下的三处豁口。
自然形成的千里冰川上,骤然出现几处明显是外力形成的巨大缺口,的确很难不让人多想。
“你还别说,我听我师父说过,据说在五千年前,忽然有一天,整个九州一瞬之间乌云密布,正是白日里,天却黑得大家伸手不见五指,然后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看上去天都要塌了似的。尤其是最北边的极北雪原这里,居住在附近的人说,亲眼看到天上有四把比山还高的长剑掉了下来,把冰川砸出了特别深的裂口!但是没一会儿,这几把剑又突然消失了。哦,他们还看到云层上面有数十万人的影子,那些人打在一起,杀声震天的,那气势,啧啧啧……”
“你说的是真的么?我怎么从没听我们掌门说过啊?”
“我师父拍着胸脯跟我说的,绝对真的!”
风晏听到凌然低声嗤笑:“怕是看了什么精怪话本,编的吧?”
“也不一定。”风晏张口的刹那,一股冷气顺着喉咙侵入肺腑,他轻咳几下,继续道:“之前看向词给的话本时,我们以为那只是编纂出来博人眼球的故事,如今看来,与我们之间经历过的事多有契合之处,难辨真假。”
凌然站到他身前,替他挡住风,迟了须臾,似乎是在思考,“……神仙打架,天地失色,也能是真的?”
风晏低头看着飞舟掠过几处缺口,“这个故事,我确实听过,不过五千年前,距离现在太遥远了,很难求证传说究竟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飞舟便缓缓停了下来,从空中稳稳地降下地面。
“看,那是秘境的入口么?”
随着一个修士的呼喊,甲板上的众人向前看去,不到十丈之处的半空中,有一个拳头般大的半透明旋涡,双眼望去,甚至能看到里面的四季变化。
大家都是修士,目力极佳,但降落到此处之前,愣是每一个人看到这个旋涡。
风晏瞧着那小小的旋涡,它里面蕴藏着比九州还要大的天地。
身侧的凌然疑惑道:“怎么我刚才没看到这入口?”
正准备回答的风晏顿了一下,他后背倏然一麻,像有什么不怀好意之人在盯着他,而且好像不止一道视线。
但他面色不变,抬起头看向凌然,平静地解释道:“这便是秘境的独特之处,不站在离它足够近的地方,便无法发现它的存在,所以修真界的修士只能依靠执法盟来寻找秘境入口所在。”
凌然的目光从那旋涡上收回,和风晏对视。
院长眉心微皱,眼神中透着凝重。
下一刻,他蹲下身,给风晏整理身前的狐裘,以灵力传音道:“怎么了?”
风晏压低声音道:“刚才有人在看我,敌人。”
凌然闻言,也皱起眉来,“是那黑手的下属么?”
来得这么快?
“应该是。”
凌然沉声问:“我们暴露了?是因为手环,还是江拂?”
“我也不清楚。”
风晏正要继续分析,刘长老的话便打断了他。
“此次秘境开启七日,七日后的子时,诸位必须从秘境中出来,如若不然,就会被困在秘境之内,等待下一次开启时,方能走出。秘境关闭时,内部的时间与修真界并不相同,可能会山河倾覆、日月倒转,极度危险,还望诸位明了。”
“进入秘境后,诸位便可自行组队,探索秘境。在秘境之内,希望诸位能够遵守修士手册上的内容,我与执法盟总部的各位同僚,将会监督你们,直到走出秘境。若有人在秘境中违反执法盟的规定,出来之后,将会被我与同僚带到执法盟,按规定判罪。”
“刘某言尽于此,诸位请吧。”
刘长老说完,四大宗门的修士便在自家长老的带领下,先进入了秘境,跟随在他们后面的是很多拖家带口来的小宗门。
等人不是那么多了,凌然才推着风晏走到甲板前面,他们望着那旋涡,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充斥着风雪的冰川消失殆尽。
眼前是一片黑红色的花海,花海旁边流淌着一条一丈宽的小溪,小溪从更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而来,看不到世界的尽头。
除去黑红色的花,小溪四周还生长着很多不同种类的其他花草,凌然一眼看过去,竟有一半以上都叫不出名字。
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只能看到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一同进入秘境的修士便也罢了,这么适合动物生存的环境,竟看不到一只兔子或狐狸。
于是风晏站起身来,将四轮车收回了储物戒内。
他垂眼看着眼前黑红色的花海,“枯骨花……这么多的数量,这里曾是战场么?”
凌然站在他身侧,摸着下巴道:“灵力高深的修士死亡以后,灵力遗留在地下,才会滋生出枯骨花,还得是化神以上的修士。”
“这数量,修真界有史以来,同时期内都没出现过几千个化神以上境界的人吧?更别说他们聚集在秘境里生死相搏了。”
风晏蹲下身,“也许真如那修士所说,千年前天界神仙大战,伤亡惨重,才留下了这么多枯骨花。”
他伸手触碰到一片枯骨花的花瓣,眼前猛然一黑,一把清亮的长剑刺来,正对他的心口。
“你做什么?”
风晏指尖一颤,放开了花瓣,起身道:“生出这朵花的主人,是被一把长剑刺死的,剑身清亮,重如千钧。”
“长剑的主人好像是一身蓝衣,面容看不清楚,不过眉间那一道深红色的竖纹看得很真切,剑身周围萦绕的灵力,也是蓝色的。”
“竖纹?”凌然分析道:“我听闻飞升的人,身上都会生出灵纹,一般灵纹都是深红色的,可能生长在身体的任何部位,每个神仙的灵纹形状也不尽相同。”
“难不成这神仙打架是真的?这些枯骨花,都是在打斗中死掉的神仙所化?”
他有些怀疑人生了。
凌然狠狠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现在不知道其他人都在哪里,想找那幕后黑手的下属都不容易,我们怎么办?”
风晏从储物戒中取出宣纸展开,“我这里有一份兄长绘制的秘境地图,可能与现下的秘境有所出入,但大致是可以对上的。”
“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就先做我们的事,寻药。”
他又取出厚厚一沓宣纸,递给凌然:“这是秘境中可能有的草药,你记下它们的模样。”
凌然猝不及防,怀里塞满了宣纸,他只能把这么厚的宣纸放在地上,粗略地翻了一下后,发现每张图上都表明了需要这种药草的客人。
他皱眉道:“这怎么都是向词季晚他们的药,你的药呢?”
风晏一边看地图,一边回答:“在下面。”
凌然又翻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几张,宣纸上没有写名字,这应该就是风晏要用的了。
他优先把这五六张宣纸上所画的花草牢牢记在心里,叹气道:“明明你的状况比他们更严重,怎么还放在最下面。”
他们千年前便关系匪浅,最近几个月又一直在一起,凌然怎会不知,风晏很少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更何况是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体虚弱的状况。
但刚才在飞舟上,他却对自己说了。
这说明他眼睛的情况,很可能已经不容乐观。
风晏这个人,不到很严重的程度,他肯定是不会把身体的问题说出来的。
院长只是笑笑,没太当回事的样子:“虽然答应了何穆一直派人出来寻药,但我知道,我身上的沉疴,一时半会儿是治不好的,要彻底根除,是一件看不到头的事情。”
他声音略微低沉:“既然看不到头,不如先把康复的希望给别人。”
“我是千年前便存在的人,现在也该有一千多岁了,但他们还年轻,比我更需要好起来。”
第57章 为我
凌然听得心里冒火,他怎么就没有发现,风晏不仅很难将自己身上的疼痛宣之于口,也很难把自己放在万事的第一位?
亏他从前总觉着风晏心里装得太多,他根本排不上号,原来不仅是他排不上号,风晏自己在自己心里也排不上号!
景明院、景明院的那些客人、谈珩、天下疗养院,他什么都能放在心上,就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凌然把压在最低下的药草画像单独抽出来,放在最上面,起身来到风晏身前,在他疑惑的眼神中,认真道:
“你是一院之长,自然知晓对待所有客人都要一视同仁,又心怀天下修士,愿所有人再无心魔,为什么不能将自己放在和他们平等的位置上呢?”
风晏一如既往地垂下眼来,不和他对视,“我毕竟是……”
这个动作在凌然看来非常无辜,无辜到他不忍说很重的话。
他只能伸手捧起风晏的脸,让他和自己对视,打断他的话道:“是,我知道你是院长,但你首先是你自己,才是景明院院长,可是你从来都不先考虑自己。”
“如果你的药草和其他客人的药草注定只能取得一样,你一定会选择别人的药。”
“不,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自己。”
凌然很想叹气:“你说你已经有一千多岁,但是那昏迷的一千年又怎能算到我们真正的年岁里?留影石里我们应该都没满百岁,那么现在我们也还是未满百岁,在如今的修真界,你和你口中的他们一样年轻,你也还有很长的未来啊。”
风晏曾说,感觉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真实,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希望留给别人。
他能周全所有人,唯独忘记了周全自己。
凌然瞧着风晏因为眼疾不复以往明亮的双目,忍不住想亲他。
他一向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当即低头在风晏额头上落下一吻。
风晏正听着凌然说话,谁知他说着说着,忽然靠近,很快地亲了一下他的眉心。
他顿时耳根发烫,下意识用余光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其他修士的踪迹,才松了一口气。
在山洞时,那是一个封闭的安全的环境,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互剖白之后,情到浓时,亲吻也算正常。
然而现在是在秘境,旷野之中,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或者遇到其他进入秘境的修士。
他并非不愿在天下修士面前承认自己和凌然的关系,只是觉得,如果亲吻这般亲密的模样被人看到,多少会有失礼数。
最主要的是,凌然的动作实在突然。
在风晏看来,凌然正十分认真地说着话,下一刻便亲了上来。
他不明白凌然在亲吻他的时候脑海中想的是什么。
从前他一直认为,只有情到至深时,爱侣之间才会进行这种较为亲密的接触。
所以看到话本中,魔尊强迫仙君在任何地方无所顾忌地亲吻,甚至是进行一些更深入的事情,他总是眉头皱得死紧,觉得魔尊实在过分,有伤风化。
但好像在凌然眼中,并不是这样的。
亲吻、拥抱,对他而言是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事情,没必要遮遮掩掩。
风晏看着逐渐远离的凌然,对方的眼眸中只有自己,那一吻的柔软还停留在眉心。
他想,也许是他太古板保守了?
他应该学着坦然接受这些亲密。
“你在想什么?”
凌然的话把风晏的思绪拉回来,他轻轻摇头。
红衣青年叹着气,似乎没指望他能真的听进去这番话。
凌然一边把地面上摆着的花草图收起来,一边继续念叨:“而且你发作起来,比他们要严重得多吧?我刚到景明院那几天,可是听了不少消息,如今的院内,没有一个客人发病严重起来到你这种地步的。”
“你若也是客人,那整个疗养院都得把你捧在手上,时时刻刻都得有人看顾你。”
风晏沉默片刻,迟疑道:“我都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是你一时半会儿做不到。”凌然起身,将一沓宣纸放入储物袋内。
自小裴不跟着他们之后,风晏便给了他一只储物袋,方便储存物品。
他轻轻捏了捏风晏的侧脸,“我也没指望你能一下子就转变过来,你慢慢来,也不着急。”
“慢慢把自己放在心上,不为了自己,那就当为了我,好不好?”
风晏被他这疑似哄小孩子的语气逗笑了,回答却极为认真:“好。”
秘境内的天空万里无云,看花草的生长状况,此时的季节应当在春天,却突然刮来一阵冷风。
眼前的枯骨花海一阵摇动,黑红色的花瓣被纷纷吹落,随风远去,有的落入泥土,有的坠入旁边的小溪之中,顺着水流的方向蜿蜒前行。
风晏身上没由来地发冷,但他身有寒症,觉得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便再次展开手中的宣纸,同凌然一起查看秘境地图。
凌然瞧了一眼,疑惑道:“怎么有四个地图?是这秘境变化过四次么?”
风晏摇摇头,“秘境共有五层,最深层便是传言所说的问天机。这宣纸上面所画的,是秘境前四层。”
“问天机已有千年未曾开启过,所以如今修真界中,没人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样子。”
凌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指了指左上角那一份地图上面的小溪:“那我们现今所在,只是第一层,你要找的药草一定极其珍贵,肯定是在上面那几层吧?要怎样去上面?”
风晏笑道:“这倒未必,秘境每一层蕴含的机缘、所有的天材地宝,都是相差无几的,没有什么更上层一定会有更珍贵的宝物这一说。”
“除了问玄机,毕竟很久没人进入过了,不能妄下判定。”
“每一层秘境的最东边和最西边,都有向上或向下一层的传送阵,不过秘境每一层都比整个九州还要大,便是坐上飞舟,从东到西也要整整一日,更何况御剑。缩地成寸这类的空间术法,在秘境里是不起作用的。至于其他的办法……”
风晏抬头看向远处:“也许不小心碰到一朵花、一棵草,便可以瞬间进入上一层。全靠运气。”
“啧啧啧,”凌然听完,感慨道:“看来那话本还是编造居多,说什么秘境一定是层数越高,东西越好,我记得经常有话本写正道修士为了抢夺秘境资源,专门派人守着传送阵,不让别的小门派上去呢。”
“按理说这应该是最基础的常识,修真界五岁小儿都知道的事,为什么我却不知道?”
“算了先不提这个,看这地图,翻过前面那座山,就有一味药草是我们要找的,它离得最近,我们就先去找它吧。”
风晏看了一眼凌然指的地方,点头道:“好。”
两人说去就去,当即收起宣纸,御剑升空,并肩而行。
微冷的风拂过面颊,风晏想了片刻,看着凌然道:“你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千年前,正道与魔修交恶,秘境又蕴含大量资源,万不能让魔修进入、了解,所以执法盟三真七假地编造了许多关于秘境的传言,蛊惑欺骗魔修。”
“凡人听了那些虚假的传言,便写进话本里,强化了大众对于秘境的错误认知,也加深了魔修对秘境的误解。”
“而我们认识的那段时日,大约并不是秘境开启的时间,你便没想起来要问我,我也没有同你说过。”
“明白了。”凌然很敏锐地嗅出了藏在风晏这番话里的细节:“这岂不是说,我们从相遇到莫名双双身陨,相隔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年?”
“而且执法盟全体职位变动,还要邀请四大宗门全部参与的大会,我记得不常有吧?是每几年一次来着?一个人从长老升到副宗主,也是有进入总部的年数要求的,对吧?”
高空的风太冷,直直钻入肺腑之中,双眼也被吹得难受,风晏只好取出离开景明院时带的幕篱,戴在头上。
“有道理。那种大会一般是一百年一次。升任……我记得是十年以上。被四大宗门推举到总部的人,也不是直接成为总部长老,而是分到总部所属的四院内,承教院、审鉴院、刑断院和明事院,从最微末的院内主事做起。”
“之后若是顺利,便能一路升迁,超脱出四院之外,进入总部真正的高层,也就是长老及以上的级别。”
“也就是说……千年前,我在总部做事的时间,即便按照最快速度来看,也超过了二十年。”
凌然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二十年?!”
“那种日子,我过一天都要吐了,你竟然在总部待了二十年……”
他越说,语调越发苦涩起来。
在没有遇到他的那十几年里,风晏一个人,该如何度过这漫长得、每一天都如同对精神凌迟的十几年。
虽然他藏在洞府内的留影石里,看不出风晏对自己职位有任何不满,但他知道,风晏是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的。
这种难以发现的细节,其实从风晏在执法盟总部和在北海小住时,截然不同的仪态里,便能发现端倪。
可大约风晏身上背着自己宗门沉重的责任,这份责任紧紧勒住了他,让他无法喘息,也无法逃离。
凌然不自觉地靠近了风晏,见他重新带上幕篱,便问:“还是冷么?”
半透明的白色幕篱遮住了风晏的眉眼,他眉尾那颗血痣也看得不太真切。
他望着靠近的凌然,思索道:“可能秘境内正是春日,温度较低,才觉得冷吧。”
“那也不应该啊,”凌然干脆跨步到风晏的佩剑上,照例帮他挡住前方而来的冷风,把他披在身上的狐裘拢好,“外面已经是秋天,比这里还冷一点,可在飞舟抵达极北雪原之前,你也没觉得冷,不是么?”
第58章 深潭
“我没感觉到周围有危险的气息。”
瞧着只剩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露在外面的风晏,凌然沉吟道:“是不是突然进入极北雪原那种天气极端之地,引得寒症有发作的趋势?又或者,是你喝的药,药效再次衰减了?”
有他挡着高空的冷风,风晏好受许多,但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这般是怎么回事,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都有可能。”
凌然听了不免担忧:“你这身体,若是这次寻不到合适的药,还能不能安然无恙等到下次秘境开启,都是未知之数。”
“所以这次,你想怎样我劝不了,但我,一定以你为先。”
风晏闻言,又轻轻摇了摇头,“你才说过我,怎的自己却忘记了。”
两人四目相对,他从宽大温暖的狐裘中伸出手来,碰到凌然的心口处,“你也要以自己为先。”
感觉到风晏一触而退,凌然顿时拉住了他的手,让他微凉的手心在自己心口停留得久一点。
“放心,我可没有院长这样不听话。”
风晏动了动手,没能从凌然的心口抽出来,只好保持着这个外人看来十分煽情、十分话本的动作,任他握着了。
他越过凌然看向前方的山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我们御剑许久,那山还是遥不可及,看来秘境之大,远不止我方才所说。”
凌然向后看了一眼,“我没感觉到附近有什么迷障之类,惑人视线的东西,那便说明远处的山真的离我们很远。这么远,要御剑多久才能到啊。”
风晏垂眸道:“也不一定,兄长说秘境里的东西,不能用眼睛去看,它是天道顺其自然而生,已经存在了不知几千年,即便我们是大乘期,也不能越过天道,所以也更无法用修士的感觉判断。”
凌然皱眉道:“不能用眼睛看,又不能凭感觉,难道只能凭运气?”
尾音刚落,风晏余光里忽然瞥见几缕银光。
“小心!”
他伸手去推凌然的肩膀,两人之间顿时隔开了一尺的距离,凌然不解的双目里,倒映出一条横亘在他们身前的一缕银色丝线。
丝线虽细,以大乘期的目力,这样近的距离都看得不甚分明,可两人都能感觉到上面蕴含着的强大杀意。
风晏和凌然对视一眼,翻身向下落地。
谁知空中也有无数难以看清的银线,方向杂乱无章,根本看不出从哪个地方而来。
两人为了躲避银线腾挪翻转,若是此刻有旁人能看到他们,定会疑惑他们为何无故在空中起舞,衣袂翻飞,颇有飘飘欲仙之感。
可真正身处其中,才知道空中具是危险,每一刻都会有不知从何处来的银线从刁钻的角度射出。
风晏想收回佩剑,这银线似乎生了神志一般拦住了长剑的去向,他伸手抓了一个空,脑海中在一刹那间回想了刚才所有银线的轨迹,下意识道:“不好!”
他抬头看去,只见方才凌乱的银线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闪着银光的网,只能看清线与线之间连接的那一小点,看不见银线。
“阿晏!”
凌然因为要躲避银线,和风晏隔开了两丈左右的距离,听到他的声音,看见银线成网,瞬间判断出这网是冲着风晏去的。
此刻风晏周身才逐渐浮现出和上空一样的银线网,竟是在他们刚发现这是一个网状阵法时,它就已经形成,无处可逃!
之前河晏村的阵法有一些是出自凌然之手,他在阵法一道鲜有对手,却反应这么迟钝,更想不出该如何破解这个阵法。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并非是针对修士的阵法,或者说,它不是针对凡人的阵法!
天道创造出的秘境,存在数千年之久,在他们之前,一定有高于凡人的生命来到这里,创造出了这个阵法。
它针对的是神仙、妖族、魔族,而非弱小的凡人!
可明知不敌,他还是提剑上前,剑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力,轰然砸向银线网!
自苏醒后便没再使用过的力量磅礴而出,他眉头却皱得更紧。
这是他苏醒后第一次用全力,即便之前脑海中做过无数次设想,知道自己实力不如从前,却没想到竟差距这么大。
他完全使不出大乘期的实力,刚才那一击最多只是化神后期,离大乘虽然一步之遥,但像是隔着遥不可及的天堑。
然而凌然没有停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想一些有的没的,因为眼前密密麻麻闪烁的银色光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银线网在缩小!
他想了如此多,但银线网从出现到开始缩小,不过短短一瞬。
无数道比之前更声势浩大的轰击,落在看似弱不禁风的银线网上,声音响彻天际,惊起脚下无边森林中数不清的栖息的动物。
自己的佩剑被银线网隔绝在外,风晏只得取出折扇,飓风裹挟着强大的灵力轰击到银线网上。
巨大的轰击声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整个天地都在震颤的错觉。
他和凌然的轰击足以移山填海,但银线网岿然不动。
风晏隔着点点银丝和外面的凌然对视,下一刻银线网猛地收紧,全身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整个人骤然坠落。
像一只从树干上飘下的青绿色落叶。
“阿晏!”
久违的失重感让风晏浑身紧绷,紧接着耳边响起“哗啦”的水声,身体被刺骨冰寒包围。
他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捏出避水诀,总算可以喘息。
这么冷的水,刺激得他双眼隐隐作痛,只能看出这是个深潭,潭水冷彻但透明。
他仍在不受控制地下坠,不知道要落到什么地方,随着下落,四周的光线也逐渐消失,只能看到最上方水面的一点阳光。
身体似乎是冻僵了,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像一片不慎被卷入河底暗流的落叶,随着水流走向未知的地方。
上方重归沉寂的水面,忽然荡开一圈波纹,一抹耀眼的红色逆光而来。
风晏瞳孔微缩,他知道那是凌然。
他艰难地活动手指,抬起手臂,想抓住那道红色和对方带来的光。
但这潭水蹊跷,凌然的动作也显得迟缓和笨拙,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风晏的后背终于接触到坚硬的石面,停止了下落。
他尝试动了动身体,意外地发现可以正常活动了。
那银线网分明是想杀了他,为何要把他拽进深潭?而且这深潭里,似乎没有危险。
直接不断缩紧,最后那细如发丝的银线就会穿透他的身体,把他分割成无数肉块,岂不简单?
那是极其血腥的阵法,可对他们这种寻常伤害无法致命的修士,非常有用,强大到很可能不是用来针对凡人的阵法,而是更高的,神、妖、魔。
风晏一边思索,一边动作缓慢地站起身,他想上去拉住凌然,但脚底离开潭底石块后,身体又变得沉重,无法动作了。
……难不成是想把他们困死在潭底?
修士身体强健又可以辟谷,被关押在任何地方,轻易都死不了,这制作阵法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非潭底还有更厉害的东西?
风晏一直仰着头,直到接住了凌然,两人一同站在潭底。
凌然拉着他的手,上下看了他半晌,没看出他有什么地方受了伤,才缓缓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冷么?”
风晏顿了片刻,诚实地回答:“有点。”
他是被拽入水中后才捏了避水诀,身上的衣物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黏腻又厚重,但他现在安全无虞,已是最大的幸事。
听他说完,凌然伸手按住他的腰间,将他半搂在怀里,掌心贴在他丹田处。温热的灵力瞬时环绕在风晏的四周,隔绝了潭水的冷。
“我灵根受损,这水又冷得古怪,不太能完全烘干你的衣服,不过能干一点是一点。”
风晏安心地靠在他的肩头,抬眼看到头顶极远处水面透下的微微亮光。
潭底光线十分微弱,他眼疾隐隐有发作的征兆,连近在咫尺的凌然都不太能看得清。
等他的衣服被烘得半干,凌然才道:“这秘境当真古怪,瞧那银线网分明是想置你于死地,这潭底倒是这么久都没看出威胁。”
潭底的石面不甚平整,但非常干净,没有普通水池池底厚厚的淤泥和滑腻的青苔。向上看去,大概能看出这口深潭呈圆形,四壁和潭底一样不规则,但看不出潭底距离水面有多远。
风晏低头环视四周,潭底最中间约有两丈长。
他们好似被封在一口圆形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棺材里。
这里应该当真是用来封印什么东西的。
他的目光悠悠扫过潭底的每一寸,忽然注意到边缘角落里生长的一株草。
风晏皱眉道:“你看那是不是冰曦草?”
凌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喃喃道:“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
方才风晏给的那一沓纸上说,冰曦草是治疗谈珩最主要的药材,千年难寻,有价无市,几乎算得上是传说级别的仙草了。
很多上了年纪的医师药师都不能肯定地说,如今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冰曦草。
然而他们被阵法针对,不小心进到这潭底,竟歪打正着找到了?
满含杀意的阵法,毫无威胁的深潭,潭底可遇不可求的仙草,拆开来看都不足为奇,但连续发生,就充满着无边的诡异。
“你说这草会不会自带修士触之即死的剧毒,或者它下面关押着千年前猖獗的巨型妖兽……还是取下来就得被困在这里千八百年?”
凌然皱着眉,“天上真能无缘无故掉仙草?”
第59章 旋涡
“不论如何,错过了这棵冰曦草,就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下一棵了。”
风晏向前几步,手臂忽然被拉住,他向后看去,只见凌然正皱着眉看他。
两人相对无言。
风晏知道,凌然很清楚这棵冰曦草对他、对谈珩有多重要,所以凌然说不出什么劝阻的话,又不想他因此受伤。
他反过手来安慰地拍了拍凌然的臂膀,“会没事的。”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志在必得。
“要不我来吧。”凌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到了他面前。
“不行。”风晏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冰曦草属性寒凉,极其脆弱,采摘下来也需要用琉璃冰盒储存,你是火灵根,离它近一些都有把叶子灼伤的风险。”
“你不仅不能出手,在我将它放进冰盒前,还要离冰曦草远点,至少保持半丈以上的距离。”
他把凌然推到方才的位置,扶着对方的肩膀:“你在此处就好。”
听了这话,凌然不仅没被宽慰到,眉头还越皱越紧,此前风晏寒症发作时,他曾无比庆幸自己是火灵根,能帮风晏缓解痛苦。
现下他却忍不住地想要叹气,因为火灵根,他连替风晏摘取草药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做不了,甚至根本不能接近即将赴险的他。
“没事的。”风晏对他笑了笑,“半丈而已,这么近,足够你拉住我了,不是么?”
“只是摘个草药,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我们要生离死别了。”
风晏难得地说了打趣的话,伸手覆盖在凌然皱紧的眉眼上。
凌然将他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念叨道:“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许是突然进入这样充满着陌生和不可控的环境里,凌然非常没有安全感,连不吉利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一点都不像之前天不怕地不怕,老想着掀翻执法盟总部的他。
但风晏知道,他只是过于担心自己。
“好。”
风晏笑着点头,顺着他的话。
接着他松开了凌然的手,步伐坚定地走到角落里,那棵冰曦草前面。
冰曦草从角落石缝里长出来,通体是绮丽诡谲的浅蓝色,就如同极北雪原上有些冰川的颜色。
这种不寻常的颜色附在植物身上,一半可能是它身有剧毒,另一半的可能便是它是有活死人肉白骨功效的仙草。
虽然冰曦草并不能真的叫人起死回生,但它对于谈珩治疗的意义,已经相当于给人重生的机会。
风晏蹲下身,先从储物戒中取出琉璃冰盒,放在地面上,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冰曦草。
冰曦草在黑暗的潭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光是看着便觉得身上冷意顿生。
风晏身有寒症,本也不该接触属性寒凉的冰曦草,但这里只有他和凌然两个人,凌然是绝对不适合的人选,便只有他了。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冰曦草根茎之下的地面,探知它的根系。
真正用手碰到,才知潭底地面是石头与泥土混合而成,不是完全的石面。
冰曦草脆弱无比,便是他折扇的一缕风都能让它直接枯萎,莫说锋利的剑刃,剑刃和凌然这般的火灵根一样,都是要绝对远离冰曦草的,甚至连靠近半丈之内都不行。
所以采摘它,只能用手挖。
风晏没有犹豫,双手覆在地面上,清理冰曦草根系旁边的泥土。
他动作很慢,唯恐伤了冰曦草。
泥土在水下被挖开,漂浮在水中,为了不让这些杂物遮挡住视线,风晏挖开根系旁边的泥土,还要顺手将他们放在另一处地面碾平。
遇到难以清理的石块,他也只能用手慢慢地拨开。
他的腿不能长时间站立,自然更不能长时间屈膝蹲着,到最后干脆跪坐在潭底地面上。
风晏眼神极其认真,连一句话都顾不上同凌然说。
冰曦草之下不知道蕴含着什么样巨大的风险,凌然便一刻不停地盯着风晏。
他只能在半丈之外,看着往日淡然疏离的神明跪坐在地,徒手挖着一株草。
虽然这是在水下,但风晏捏了避水诀,身体是碰不到水的,但是泥土可以。
他挖了这么久,白皙纤长的手上全是黑色的泥块,也许还有被尖锐的石块割伤的伤痕。
凌然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风晏的侧面,对方的动作看得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也不知道院长究竟有没有受伤。
而他什么都帮不到。
采摘冰曦草大约是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事,他也不能和他说说话。
一个人专心致志地挖草,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心悦之人。
寂静的潭底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风晏身前被他挖出了一个成年男子可以站进去的深坑,他的手脏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冰曦草的根系终于全部裸露出来,它的根系也在发着隐隐的光,整棵草上下都不似凡间之物,难怪绝迹多年。
到了最后一步,风晏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冰曦草的根茎,把它整株拿起,连带着完好无损的根系放入了琉璃冰盒内,迅速地盖上了冰盒。
他想将冰盒放回储物戒内,手却停顿一刻,转而把冰盒收入胸襟内藏着的储物袋里。
他双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腿脚早被压得麻木了,一点都动不了。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贴在了他的后腰。
风晏回头看,见凌然皱着眉问他:“还好么?”
他笑道:“我没事,就是腿麻了。”
接着他被凌然横抱起来,腿脚终于得到舒展,堵塞的血液开始流通,两条腿都麻得他忍不住皱眉,腿脚还时不时地抽搐。
凌然只好又把他放下,按住他的小腿,“我帮你按一按。”
风晏咬着唇,他跪坐了太久,腿脚的酸麻胀痛一时半会儿缓解不了,加上近距离接触冰曦草,身上的寒症感觉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他看着身前的凌然,视线时不时变得模糊,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
就连潭底的水开始有不正常的波动,他都以为是眼疾即将发作导致的错觉。
直到凌然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两人中间,此前几乎没有任何波动的水荡起层层波纹,散向四方。
他们同时抬起了头,望向头顶遥远的水面,只见巨大的漩涡直冲而来,呼吸之间便席卷到他们面前!
风晏和凌然同时下意识地抬起手,强风和烈火向旋涡撞去,但一瞬间便被吞入其中!
在被卷入旋涡之前,凌然抱紧了风晏的腰。
紧接着天旋地转,被强烈的水流席卷着,仿佛历史重演。
冰冷的水流中,风晏完全睁不开眼,只知道用力地抓紧了凌然。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们都很清醒,但正是因为清醒,被甩得头脑昏涨无比的感觉便尤为明显,胃部更是不断地翻滚。
他们没有撞到任何东西,好像不是身在空间较为狭小的潭底,而是身处无边无际的大海,连能够抓住的地方都没有。
伸手打出去的灵力全部让汹涌的水流化解,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好冷。
风晏无意识地发抖,是寒症即将发作的征兆。
好像永无休止的旋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他紧闭双目,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阿晏?阿晏!”
他张口想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凌然担忧的眼神,抓住他的手臂道:“我……咳咳,没事……”
可身体上的冷意只增不减,他忍不住靠近凌然,直到自己贴进对方的怀里。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凌然只听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喃喃道:“好冷。”
不好,一定是寒症要发作了。
他心下一跳,把风晏身上的狐裘拢紧了,打横抱起他进入山洞内部。
他们此刻正在一处山洞口,外面是从高山之上飞流而下的瀑布,离洞口不远处便是一汪湖水,湖面上氤氲着一层雾气。
刚才醒来的时候,他向外看去,才知这是一处深涧,两侧的山峰离奇的高,以大乘修士的目力都难以看清山顶。
如果高天之上真有所谓的天界,那在凌然的视线里,这山高得都能把天界捅破了。
他们被水流冲走,怎么着也不应该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晏采摘了那株冰曦草,意外触动了什么,所以秘境把他们传送到了另外一层。
但那四张地图上,并没有这样高的高山,这里是地图都未曾描绘到的地方。
凌然抱着风晏,这深涧水流众多,又深藏于高山之下,温度实在是太低了。
在外面的瀑布湖水和山洞深处之间,他选择了山洞,直接横抱起风晏,大步向洞内走去。
这山洞也不似他们之前到过的任何一个山洞,黑暗的甬道非常短,凌然走了不到二十步便到了尽头,眼前是坚硬的石壁,没有任何打通的迹象。
可他看着空无一物的石壁,总觉得心里别扭,说是预感有什么危险要发生,也并非如此。
凌然看了看怀里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风晏,对方身上的温度开始快速地下降。
他径直坐在地面,让风晏坐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扶着对方的后背,一只手贴在他丹田处输送灵力。
风晏的喘息越发透着痛苦的意味,身体也慢慢地发着抖,像上次寒症发作时一样。
分明两个人的身体贴得这样近,连凌然胸膛的起伏都能感受到,可那些温暖好像还是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风晏抓紧了凌然后背的衣料,双手顷刻间便攥到酸痛。
彻骨的寒冷在燃烧他的理智,在意识被完全吞没之前,一股令人心底发寒的力量从背后直直撞来!
第60章 初遇
风晏在一瞬间将凌然推了出去,接着后背被一股滚烫的巨力击中,强大的力道让他砰地撞上坚硬的石壁,又倒在地上。
“阿晏!!!”
额头和左臂顿时传来剧痛,温热腥甜的血液顺着额角流下,遮住了眼睛。
风晏咳嗽了两声,后背被击中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刹那间燃遍全身,他闷哼一声,只觉身体坠入地狱火海。
不辨出处的火焰燃烧着,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架在烈火之上熏烤,又像是被关在狭小扁平的蒸笼中。
极度的热和极度的冷,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量在体内交织、抗争,风晏的理智很快丧失,只能缩在冰冷的地面,因为疼痛不断地发出难忍的痛吟。
“阿晏!”
凌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风晏艰难地睁开双目,模糊的视线里,一团成□□头大小的火焰从自己身上弹出,径直撞在凌然身上,他身体登时飞出一丈远,砸在对面的石壁上,整个山洞都在明显地震颤。
“凌……凌然……”
对面的凌然和他一样摔在地上,手臂刚撑着地面准备起身,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下一刻竟吐出一口血来!
那团火……
风晏看到凌然痛苦地捂住心口,摔回地面。
他们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抬起头隔着一丈远的距离看着对方。
看对方和自己一样痛苦,却无能为力。
那团火有问题……
热和冷不断交替,演变成刺向血肉的利刃,风晏咬紧的牙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无意识颤抖的手向前探去,想抓住对面的凌然。
他眼睛看东西不甚分明了,凌然似乎也伸出了手。
短短一丈的距离,成年男子三两步便可跨越,此刻却成了他们之间的天堑。
风晏感觉不到其他,无论是冷还是热,亦或是刀剑加身般的疼痛,都不太清晰了,只觉得痛苦没有边际,比眼疾和寒症发作时更甚。
喉咙有什么东西在上涌,他偏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如果他意识还在,便能看到自己刚刚吐出的血颜色是极深的暗红色,十分不正常。
风晏闭上了眼,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阿晏……”
凌然眼睁睁看着风晏挣扎着向前的手骤然一松。
他向前伸出手,看见自己手臂因为剧烈的疼痛,上面的青筋几乎从血管中爆出来。
体内的火像是要烧尽他的神魂,这种力量比他全盛时期的火还要厉害。
在分司给风晏输送灵力时承受的火灵根反噬,甚至都没有现今万分之一的疼痛。
他方才被风晏推开时,清楚地看到撞进对方身体的是一团明亮的火焰,比他见过所有的火都要炽烈。
去拉住风晏时,那团火也砸进了他的身体里。
和这秘境里一切不同寻常的东西一样,那不是普通的火焰!
这个烈度,只要在体内烧上十二个时辰,他和风晏就会灰飞烟灭,神魂不复存在……
火焰足够强烈时,本没有实质的它也能化作世间最锋利尖锐的武器,一寸一寸地刺遍五脏六腑的每一个角落。
凌然两手撑在地面,艰难地向着风晏的方向挪动,他视线逐渐模糊,直到完全看不见东西,到最后都感觉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睁开眼。
他只是朝着风晏的那一方而去,抓在地上的手早已血肉模糊都不知道。
这短短一丈是他走过最长最长的路,长的像是他和风晏与这个世界相隔的一千年光阴。
在身体彻底失去掌控之前,他终于触碰到风晏冰凉的掌心。
风晏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世界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只有自己。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看到一丝丝不一样的暖黄色光源。
他向着光源而去,不知疲倦,跋涉千山,走了很远、很久,终于来到这片让他感到温暖的光亮里。
风晏伸手触碰了那道光,世界随即天旋地转,山河倾塌,不复存在。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没有边际的森林。
高大的树木肆意地生长,脚边的草木上缀着剔透的露珠,蚂蚁在搬家,蜘蛛在结网。
世界变得万分清晰,而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只能像之前那样一直走,从天亮走到天黑又到天亮。
脚底被磨破了,他不知道怎样包扎,便流了一路的血。
走出这片森林时,他又饿又冷,失血过多,已经撑不住了。
所幸在他昏倒之前,有人来到了他面前,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将他带回了自己的门派。
那个门派叫做春和山,是四大宗门之一。
他拜入门下,成为掌门关门弟子。
几十年光阴一瞬而过,风晏从懵懂的孩童长成手持衔山剑的一门长老。
二十年一次的四大宗门大比试上,他一身似竹青衣,衔山剑剑光清冽,如黑夜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落入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头。
他成为修真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无数年轻修士膜拜的榜样,同辈人中首屈一指的天才人物,春和山乃至四大宗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
这样冗长的头衔加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名不副实。
他也成为多少年轻女修魂牵梦萦的风仙君。
可是风晏并没有多少实感,他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全都蒙着一层雾,他好像和那些似曾相识的人或事很近,又好像很远。
明明他的眼睛此刻没有任何问题,他却觉得眼前的天地是一片昏暗的。
没有颜色,没有光彩。
他从被捡起之后,就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规规矩矩地修行、练剑,即便隐约感觉到自己最适合的武器并不是长剑,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门派之中所有修士都用剑,他作为最优秀的弟子,自然不可与众不同。
后来他升任长老,把自己活成了规矩,世人不再称他为仙君,而是一声恭恭敬敬的“风长老”。
他风光无限,几乎站在修真界的最顶端,俯瞰世间。
可他眼底只有一片虚无。
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便是四大宗门向执法盟总部举荐门内长老的日子。
毫无意外,风晏被推举进入总部,自此头上又多了一个“执法盟总部最年轻的主事”。
此后,这个头衔跟随他的升迁,一步步变成“执法盟总部最年轻的刑断院掌事”、“最年轻的刑断院副院长”“最年轻的刑断院院长”、“最年轻的总部长老”。
然而外人看他是风光无限,一路顺风顺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总部的这些年是什么样的。
执法盟总部庞大复杂,人情往来极其繁复,可他人生前几十年在宗门内学到的,都是依令而行,没有人教他应该如何同旁人相处,该如何应对这些陌生的人情世故。
他在执法盟总部没有任何熟悉的友人,也不能与春和山再有更多的接触,那会被认为与宗门过从亲密,有徇私枉法的嫌疑。
执法盟就是这样残酷的地方,无论是内部人和内部人、内部人和外部人,都不被允许有更深层的关系,那会影响他们对修真界事务公正的判断。
风晏本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他人生这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春和山,除去掌门师父以外,他和旁人也没有什么交集。
在总部这些年,他见过很多命运悲惨仍然一心向善的人,他与那些人比起来,已经足够幸运、足够强大。
所以他遭遇的那些刻意的刁难、恶意的欺骗,疏远或是冷落,他自己都觉得提起来就像是在无病呻吟。
后来风晏便很喜欢在晚间,独自坐在总部后山自己的小院里,梨花树下的小圆石桌前,不点一盏灯,于月光下静静看着天上流转的星河。
他也是此时喜欢上甜酒这种饮品,总部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头,枯燥乏味的让人逐渐麻木,如果没有甜味,生活就真的像一滩没有变化的死水了。
修士寿数绵长,四季变化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几乎注意不到的小事。
可是某一天,风晏咽下一口甜酒时,带着冷意的秋风拂过他的侧脸。
只觉秋风萧瑟,天地间无一人可以诉说。
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时光的流失也变得不真切。
风晏只觉得好像突然之间,修真界的魔修数量便多了起来,一下子便多到正道无法掌控的地步。
魔修们还推出了一位魔尊,管理一众魔修,俨然成为独立于执法盟和四大宗门之外的强大势力。
之后局势变得失去控制,双方的冲突不断加剧,每日都有正道修士或者魔修死亡的消息传来,双方逐渐演变成你死我活的生死仇敌。
连执法盟总部的长老们都要领队出去,与魔修交战。
风晏自然也在其中,虽然每日都在外奔波,偶尔会与凶悍的魔修交手,但处在执法盟外面的天地之间,他仍是觉得更加放松。
忽然有一天,一位与他毫无交集的同僚持令牌前来,说有魔修在浮光山作乱,要他带人即刻前去平息。
令牌是真,同僚催得又紧,风晏不做他想,立刻出发了。
临走前天气阴沉,远望极远处的浮光山,山顶黑云缭绕,云中似乎酝酿着白色的闪电,想来一场大雨即将倾落。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潮湿,吸入肺腑之后只觉冰冷难忍。
风越发凛冽,四面八方都仿佛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杀意。
风晏想,这次来的魔修似乎是个大人物。
很快他就站在浮光山山顶的土地上,空中落下了零星的小雨。
眼前并非是同僚口中的“大批魔修”,只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红衣,在阴沉的天色中格外扎眼,好像要刺透这昏暗的苍穹。
不知为何,随着那人的出现,风晏眼中一片寂寥的天地,倏然有了一点真实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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