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恢复
那些忘却的往事一件一件在脑海中重现,身临其境般让风晏回到了当年,看见他和凌然是如何不打不相识,是如何在试探中彼此靠近,如何从盟友变为此生挚友。
除了最后那个缘劫咒,他们甚至没有对彼此表露过心意。
很多事,很多人,都跟着他们的死亡一同湮灭。
从前恼恨自己为何将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全部遗忘,如今,当时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汹涌而来的记忆实在是太多,让他的脑袋几乎要炸开。
风晏大口喘息,他想抬手捂住自己的头,双臂却没有力气,举不起来,他努力睁开眼,眼前是眼疾发作时一般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到光亮,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凌然。
凌然,凌然……
千年前眼睁睁看着凌然死在自己眼前的悲怆无措,突然全都冲进身体里,他张开口,想要尖叫,耳朵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不知道是自己并没有叫出来,还是自己的耳朵也病得不能用了。
有一块巨石压迫在心脏上,连带着肺部也难以正常运转,他喘不过气来,可调动不了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能任由窒息绝望将自己吞噬。
眼睛好烫,是他在流泪么?
身体好像在发抖,他什么都控制不住,止不住地流泪,止不住的颤抖,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极度的悲伤催得胃里翻江倒海,他反射性地干呕,滚烫的血从喉咙里喷出来。
之后喉咙也发紧,像有人掐住了那里。
灵力在身体内疯狂地涌动,脱离了掌控,向身体之外溢散,像是生生被抽取掉神魂。
“阿晏!阿晏!”
凌然把风晏抱在怀里,他快要急疯了,不知道自己此刻双目赤红,像是发病了似的。
他醒得早,刚从千年前的记忆里走出,就见风晏满脸痛苦,比眼疾发作时更加严重,额头有被撞在石壁上留下的伤口,鲜血从额角流下,一直蔓延到下颌,已经凝成血块,附在皮肤上,瞧着极为吓人。
偏偏他不精通医理,不知道风晏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都被那团火焰攻击,按理说他都正常苏醒了,风晏不该如此才对啊!
难道是因为风晏有寒症有眼疾,跟这火焰产生了什么特殊的反应?
而且风晏不仅极度痛苦,体内的灵力还有不受控制的迹象!
凌然心下一个咯噔,这是灵力溢散?
他只是听说修士在经历巨大痛苦后,体内的灵力会无法控制,溢散出体外,对修士的身体和往后的修为极为不利,而且溢散出去的灵力会没有方向地攻击任何挡在前面的东西。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想帮风晏稳定溢散的灵力,刚要抓住他的手腕,手里却凝出一团火焰瞬间向后方砸去。
那火焰被轻飘飘地向外挥去,落到山洞外面的湖水之上,轰隆一声,砸出的水浪有几丈高,震得整个山洞都在微微颤抖。
凌然皱起了眉,看清楚身后那陌生人的样貌。
一身蓝衣,面容冷峻,眉间一道深红竖纹。
这怎么好像是风晏说的那个,刺死那朵枯骨花主人的人?
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是敌是友?
就在他思考的这瞬息之间,那人抬手,蓝色的灵力包裹住风晏的身体。
对方动作太快,凌然根本来不及阻止,转头一看,只见风晏紧紧皱起的眉头好像放松了些许。
那人是在给阿晏疗伤?来帮他们的?怎么看着不太像好人呢?
这秘境形成已不知有多少年岁,那枯骨花也看不出是什么时候化成……
对方杀掉修士,到修士残留的灵力生出枯骨花,少说有千年了,这人的年龄说不定比他和风晏都要大。
但是千年前心魔问题爆发后,修士们的修为普遍不高,很难延续这么长的寿命,所以如今的修真界,比他和风晏年纪还大的,已经找不出几个了。
那个窃取修真界气运的真凶也不知道有没有活到现在,如果他还在,那他便算在其中。
不过这个人愿意帮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幕后之人。
难道这人是某个隐世不出的大能?
凌然回头看向那蓝衣人,对方看起来在二十五岁左右,跟他和风晏一样,都是青年人模样,他们这个修为已经很难单从外貌、实力判断出一个人的年龄。
许是看到他满脸的怀疑,那人终于开口:“你可有何想问的?”
凌然心道那可是太多了。
不过他揽住风晏后腰的那只手紧了紧,先问道:“他是怎么了?”
“身心崩溃,导致灵力溢散。”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倒不似他的长相一般冷。
凌然将“身心崩溃”四个字默念一遍。
竟然真的是灵力溢散。
总以为风晏这个人情绪淡漠,没想到记起自己死在他身前,竟痛苦到这般地步……
光是回忆起来便如此痛彻心扉,那当初,千年前他真正亲眼目睹自己死去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
自己像霍钟那样化为尘埃的时候,风晏是什么样子?
之后,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凌然不敢再想,他眼眶发热,慢慢地贴着风晏的额头,感受到他并不规律的心跳。
他沉默片刻,才继续问:“请问您是?”
那人有问必答:“我名有初,若有缘分,不久之后自会再见。”
凌然把上下几千年他记得的大能的姓名回忆了一遍,都没想起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叫有初这个名字的大能。
难不成这人是更早时候的大能?
他和风晏在千年前倒霉成那样,处处谨慎,想为修真界找出为害天下修士的凶手,却落得个背负千古骂名,人人得而诛之的下场,难道千年之后,这运气就变好了?
进入秘境,随随便便就遇到古早大能?
不对,跟着风晏这段时间,并未听过千年前有过执法盟副宗主和魔尊勾结的惊天大事。
……明白了,执法盟注重自身在修真界的威严和面子,当年没抓到他们两个,肯定是压下了这天大的丑事,之后随着时间流逝,知道这事儿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千年后自然就没有后人知晓了。
除了那些写仙君和魔尊故事的话本。
记起来从前那些事之后,再想起那些话本,心情比在洞府内更加复杂了。
凌然沉吟一番,又问:“原来是有初仙君,多谢仙君出手相助。只是晚辈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不知前辈能否为我解惑?”
看到有初点头后,他继续问:“方才撞入我们二人身体内的那团火是什么?”
“那是一种真火,你是火灵根,收服了它,能将你损坏的灵根修复。至于你的这位……朋友,他体内的寒症经真火一冲,便能不治而愈。”
凌然此刻心中只有一句话:还有这种好事?
虽然被真火撞入体内的痛苦很难承受,但是阴差阳错让他和风晏恢复了丢失千年的记忆,还能恢复灵根,治好寒症,这是什么天降馅饼的好事?
好到他都要开始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
可是怀里风晏的身体慢慢不再颤抖,体温恢复到正常,眉宇间的痛苦逐渐消退,变得安稳,不像痛苦到昏迷,无法醒来。
像只是睡了一个午觉,做了一场稀松平常的梦。
这些都在提醒凌然,醒来后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其实至今都没有多少实感,如果不是风晏的痛苦如此强烈,他可能还停留在千年前的记忆里,分不清现在是何年何月,指不定还会记忆错乱,认为这是在千年之前,他们被追杀的时候。
好在他这段时间跟在风晏身边,多少也学了一点疗养院的知识,知道突然恢复记忆后,出现认知错误和障碍是正常的,只要不受刺激,好生休养,就可以恢复。
凌然自从来到秘境就积攒了一肚子问题,一股脑倒了出来:“那……银线网和深潭,又是怎么回事?”
“秘境形成时,妖族尚在为祸三界,为防止妖族进入拿到天材地宝,便设计了许多针对妖族的机关。银线网绞杀,深潭水溶解,使其尸骨无存。你的朋友,被秘境误认为是妖族了。潭下的冰曦草,是死在潭中的妖族灵气所化。”
妖族?怎么他们两个人进来,只有风晏被误认为是妖族?
凌然还想再问,便看到笼罩风晏身体的蓝色灵力消失了。
昏迷中的风晏咳嗽两声,好像有醒来的征兆。
“阿晏?”
凌然顿了顿,残存着灼烧痛感的内腑像是被冰凉的清水缓慢地清洗过一边,无比舒适。
那蓝色的灵力从风晏身上移到了自己身上。
身后的有初仙君适时解释道:“你们所遇的枯骨花皆是魔族所化,留在秘境内的真火和其他重要之物,便沾染了魔气,我便是为此事而来。”
“洗清魔气之后,真火便能彻底为你所用。他身上的息风也会被唤醒。”
没想到千年前失去的一切,无论是心悦之人,还是自己的实力,现下都找了回来。
凌然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不知道是说幸运,还是说感慨。
……等下,魔气?
这魔气也不像是魔修身上的魔气啊?魔族又是什么东西?
魔族的历史远在一万五千年之前了,这有初仙君能收服魔族产生的魔气,他还能是凡人么?
怪不得总觉得这位仙君不像是尘世中人,本以为是隐居大能……
我们这是什么运气?
千年前被污蔑背上骂名,还没找到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真凶,就连同这段事情一起湮灭在历史中,只字片语也没有留下。
千年后一切的疑问都有了解答,一切的失去都有了回复。
凌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问道:“那仙君,我们在千年前便已身亡,又是如何在千年后复生的呢?”
蓝色的灵力从身上撤了回去。
只听身后道:“你们身亡之地靠近上古战场,那里宝物众多,有滋养神魂之物,不足为奇。”
风晏的眼睫微微颤动。
凌然听到风声,回过头去,只见有初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空无一人。
第72章 问天机
风晏醒来时,对着满目的红陷入呆滞,他好像做了一个长达千年的梦,却不觉得疲累和沉重。
“阿晏?”
头顶有人在轻声叫他。
风晏动了动麻木的手指,发现自己正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他伸手撑着对方的肩膀起身,抬头便是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这个人的眼里始终都装着自己。
从前忘记的每一件事,现在都清楚得像是刚刚经历过。
风晏觉得自己现下无比清醒,往日蒙在眼前心上的大雾散去,让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
他记得千年前的一切,无论是和凌然,还是和其他人,无论是好是坏。
整个人从没有过去、不知未来,悬在半空中的状态里逃了出来,真真切切地踩在了地面上,有了安全感。
但方才那种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控感,还停留在身体里。
他慢慢抓紧了凌然的红衣,残留的身心崩溃的记忆激得他眼睛和鼻子冒出酸意,低声道:“阿然。”
没人教过他如何与心上人相处,他只好学着凌然的叫法这样叫他。
只看凌然的眼,便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在经历过那团火焰的攻击后,反而记起了遗忘的,一年前之前的事。
这可真算是因祸得福。
风晏看见凌然抬起手,眉尾的红痣被温热的指尖触碰到。
他也伸手探到凌然的耳后,凭记忆按住对方的红痣。
一切都像极了一千年前,却再也不是千年前那样惨烈的结局。
接着凌然炽热的气息将他整个围绕,风晏心底被撩得又麻又痒,他隐约知道凌然想做什么,却不想像之前那样躲开。
唇齿相贴的时候他身体本能地一颤,意外地感到头晕目眩,不过并不难受,只是感觉自己体内也烧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水,快要炸开了。
他被热气熏得脸颊发热,浑身热到几乎有出汗的错觉,那滚烫的水却消失不见,他逐渐觉得身体像是暴晒在沙漠里,像一棵缺水的植物,从心脏到四肢都是难以言喻的渴,想得到清亮的水源浇灌。
不得其法,难以忍耐,只好本能地索取。
两颗贴在一起的心脏都跳得很快,风晏听到自己微弱的喘息,凌然按在自己后腰的手越收越紧。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此前看过的话本,有一句描写是“他恨不得把仙君揉进身体里”。
当时看得头皮发麻,如今倒真是场景再现。
热到身上的衣服都有汗湿的感觉,他没有任何想要逃离的念头,说不清楚是缘劫咒的作用,还是自己的潜意识,他甚至想淹没在这团火里,永远和他缠绕着共生。
这一吻结束时,风晏险些呼吸不上来,他靠在凌然身上,两人一同沉默着,等凌乱的呼吸和过快的心跳恢复到正常。
“你身体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么?”
虽然有无数的话想和风晏说,但凌然第一句问的还是他的身体状况,毕竟刚才风晏灵力溢散的样子是真够吓人的。
他一边问,一边想帮风晏擦掉脸上的血痕,但血痕早已凝固,轻易擦不下来,便抱起风晏走出山洞。
先将风晏放到潭水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他才撕下一块衣角,蹲下身用冰凉的潭水沾湿,拧干水分,抬起风晏的下颌,小心翼翼把血痕一点点擦干净。
风晏仰着脸,任由他动作,“醒之前有些难受,现在已经无碍。”
凌然这么一说,他才觉出身体的不同,体内那股因为寒症而常年冰冷的气息好像消失了,不仅如此,目力似乎也变好了。
他环顾四周,潭下游鱼、水边绿草,山涧之上的景色和极远处的山脉,都清晰地映入眼中。
自十年前醒来后,他看这个世界就没有如此毫不费力过。
“那就好。”凌然见他神情淡淡,不似强撑,便松了一口气,笑道:“咱们这一遭经历又能给话本添不少离奇的情节了。”
“被那团火差点烧得人都没了,没想到让我们恢复了从前的记忆。”
“你说醒之前觉得难受,实则是有灵力溢散的征兆,可把我吓得不轻,谁知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风晏见他在笑,心下更是放松,觉得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便好奇地问:“什么人?”
凌然便把有初仙君出现后发生的一切讲给他听,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有声有色,给他一张桌子,便能当场化身说书先生。
风晏认真地听完,撑着脸道:“一位下凡来此处理事务的仙君,偶然遇到了我们,便出手相助,倒真适合写入话本里。”
他无端记起在执法盟分司两人相互试探的时候。
凌然问他们是否在千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而他说,自己不是每一个擦肩而过之人都记得。
一面之缘、擦肩而过。
当时谁知他们曾生死相随。
“是啊。”
血痕擦干净后,凌然把那块衣角收起来,坐在风晏对面,抓住了他的手。
“千年来无数人想飞升成为真正的神君仙君,没想到真的仙君让我们两个给碰上了。也许对他而言,出手只是随手而为,但要是没有他,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灵力溢散这样传说中的东西,我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
他说着便感到一阵后怕,恨不得再拉着风晏亲上几百次。
风晏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肢体的触碰让他心安。
“灵力溢散,我只在古籍中看到过,上面也没有写如何应对,只说灵力耗尽后,人便像失了养分的花草,枯萎而死。”
他甚至不敢回忆那样痛苦的感觉,舒了一口气道:“可惜我还未醒来,仙君便离开了,不然,一定要好好道谢的。”
“诶,”凌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如我们回到景明院之后,给他供个牌位怎么样?”
风晏被他的话逗笑了,“他不是说过,若有缘分自会再见么?等再见之时道谢不迟。”
秘境开启毕竟有时间限制,而他们被真火攻击昏迷已不知过去多久,现下不是闲坐的时候,两人略坐了会儿,便起身御剑,离开此处。
山涧两侧的山峰奇高,他们御剑许久才到达顶端,落在山顶时,脚下能看到的所有景色都变得渺小至极,向极远处看,隐约能看到大陆的尽头似的。
高处寒风凛冽,风晏却再也不觉得冷。
从凌然口中得知,自己身上的寒症和眼疾,已经在真火的灼烧下完全痊愈时,他还不敢相信。
这两个折磨了他长达十年,让他受尽苦头、吃尽苦药的顽疾,竟然能痊愈得这么快。
按照他的设想,即便此行寻找到合适的药材,治疗的过程没有出现半分纰漏,也要喝上至少两年的药,才能将寒症眼疾彻底拔除。
而且还不保证一定不会复发。
这下倒好,不仅一次治好了,若再有复发,叫凌然用真火再烧一下便是。
风晏心下觉得别扭,怎么觉得像是在铸剑呢?
或者说,像是在炒菜?
他展开地图,收敛好这些思绪,和凌然一起对照着看。
凌然指尖摩挲着下巴,“我怎么觉着这前四层的画,没一个和下面的景色对上的?”
风晏点头道:“是都不像。”
“……难不成,我们这一下子就到了第五层,问天机?”
两人对视,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疑惑。
“排除错误的答案,剩下的便是正确的。”风晏把地图收好,“不管如何,先下去看看吧。”
“咱们这次的运气会不会太好了点?不是说问天机近千年都没开启过了么?久到很多人都不信问天机是真实存在的。”
御剑下行时,凌然皱眉道:“搞得我现在心里发毛,总觉得天大的好运后面是天大的坑。”
“而且我们本来是打算看看幕后之人会不会出现的,如今看来碰到他们的可能不大。他的人总不至于和我们一样好运气,也能进来问天机吧?除非这秘境给他们放水。”
“传说问天机是一处上古战场,”风晏隔着衣袖摸到里面藏着的飞刀,“既然来了,我们小心行事便可。若是抓不到幕后之人,那寻到药材也是不小的收获,其余的,出去再说吧。”
凌然揽紧了风晏的腰,“又是上古战场。”
“你收服息风是在蜀地的上古战场,我记得我们最后逃到的地方也在蜀地,有初仙君又说,我们是掉在上古战场附近,被里面的某个宝物救活。”
“那么它们应该是同一处上古战场。想弄清楚咱们到底为何会复活,不如出去把眼前的事都了结了之后,再回去看看。”
风晏笑道:“好。”
虽说恢复记忆后,累积下来的问题仍然不少,但知晓了以前所有事情的全貌,解决起来就不难了。
下降到地面的过程和到山顶一样缓慢,等终于见底时,两人停止下行,在地面上方三丈之处御剑而行。
他们没有问天机的地图,此处又过于庞大,想寻药还是御剑在上空为宜。
不得不说问天机不愧是秘境第五层,奇珍异宝众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风晏便寻到了三种世间难得的草药。
他和凌然的旧疾都因为真火彻底痊愈,在幕后之人露出马脚之前,他们有更多时间寻找其他人的药材。
问天机范围巨大,地形和气候也复杂,一路御剑,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也有低矮的连绵群山,翻过山头,这边是沙漠,那边便是绿洲。
在这里,时间的概念被削弱,只能靠自身感觉判断时间。
然而并肩掠过一处山腰小湖时,变故突生,风晏只来得及看见一张熟悉的银线网,身体便被拉扯进了湖中。
在坠入湖中的一瞬,他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句话:怎么又来?
第73章 本体
虽然坠入水中风晏不会觉得冷,但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让他颇为无奈。
怎么秘境对待妖族的手段都一模一样呢?
这处潭水倒是不像之前那个凶险,掉进去之后让人动弹不得。
“阿晏!”
风晏游刃有余地向上游去,看见撞入水中的红影,他抓住了凌然的手,凌然还嫌不够,靠近把他抱在了怀里,两人一同浮出水面。
谁知从水中上来时,凌然低头看了他之后,忽然瞪大了眼睛,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转了好几圈,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疑惑,又在水面上巡视一圈,最后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从凌然把自己毫不费力地举起来,风晏便觉得不对劲,对方的身体好像变大了很多,莫名地产生一种压迫感。
身上又湿又黏,风晏是万分地不舒服,下意识地甩了甩头,没想到凌然瞬间将他拿远了:“溅我身上了你!”
风晏垂下头一看,这一眼后他的心情没比凌然好多少。
怎么是雪白的毛发?像是狐狸或者狸猫的身体。
他抬起手,只见两只毛茸茸的雪白小爪子出现在了眼前。
转过脑袋后,还看到了从身上垂下来的一条大尾巴。
潭水清澈,他清清楚楚地和倒影中的自己对上了眼睛。
自己怎么是一只像狐狸又像猫的小动物的样子?
一直抱着他的凌然似乎觉出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像动物,试探性地叫道:“阿晏?你是阿晏么?”
风晏转过身来和他对视,一大一小的瞳孔里装满了疑惑,他尝试张口,发出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
和他的身形一样,既不像猫,也不像狐狸。
于是他只能点了点头。
凌然还是一副难以理解的眼神,“我就说我不可能抓错的,但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风晏摇了摇头。
搞不清状况的凌然只好先回到岸上,用真火将风晏贴在身上的毛发烘干。
毛发被打湿后,风晏的样子看起来又瘦又干巴,只剩一双大眼睛和他对视,怪别扭的,现在毛发蓬松了起来,看起来可爱顺眼多了。
凌然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也烘干,把风晏抱在自己怀里,和他对视。
自从在景明院被迫喂养后山的那些动物,他便开始讨厌毛茸茸的玩意,总觉得它们都不怀好意,都跟那只和他不对付的仙鹤一样。
但是现在的风晏……
耳朵尖尖,边缘的地方薄得能透过日光,颜色有些粉嫩,眼睛和风晏本来的眼睛颜色是一样的,都是黑棕色的,又圆又大,显得极其无辜,脖子上生了一圈齐整的绒毛,尾巴也是又大又长。
皮毛又软又滑,抱在怀里手感特别好。
糟糕,感觉现在的风晏有些可爱过头了。
他忍不住捏了捏风晏的耳朵尖,感觉到风晏下意识地甩耳朵后,立马见好就收,放开了他的耳朵。
凌然把风晏浑身打量个遍,沉吟道:“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
“你觉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风晏扭过头,在水里看清楚自己毛发干了之后的样子。
……还真的挺像的。
他一双爪子无处安放,只能踩在凌然的胸膛上,点了点头。
“这可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啊,”凌然摸了摸风晏的脑袋,“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个秘境把你误判为妖族,是因为,你就是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兽腓腓?不然为什么你被银线网拉住掉到水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风晏知道凌然这么说,其实和之前提出要给有初仙君立个牌位一样,都是无心之语。
但他恢复了记忆,明白自己和所有的人类都不太一样。
他找不到来处,被师尊救下的那段经历非常离奇,对动物和植物敏感,对自己的未来也会有所预感。
甚至于他修炼的天赋,都不正常到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地步。
见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凌然更不解了:“你真的觉得,有这个可能?”
他揉了揉风晏脖子上那厚厚一层毛发,语气飘忽,“本来以为我们只是普通的正邪虐恋,没想到还跨种族了,这算什么,人妖之恋?不不不,神兽不能算妖族。”
“人、人兽?”
凌然沉默半天,口中忽然蹦出了这个词。
风晏闭了闭眼,有些不想再听,他说不出话,只好往上爬了爬,用爪子堵住了凌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虎狼之词的嘴。
没想到凌然抓住了他的爪子,还趁机揉了揉肉垫。
风晏简直浑身发麻,把自己的爪子抽了回来。
好在这人还记得正事,揉了两下他的尾巴后,便抱起他御剑飞行,“看你这一时半会儿是变不回来了,还是继续走吧。”
“也不知道这是进来秘境的第几天了,这秘境虽然奇特,里面的动物却不会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各个都开了灵智会说话,连一个可以问的对象都没有。”
“而且除非秘境开玩笑,或者之前传说的问天机钥匙的事情是真的,否则,剩下的那些人,应该都进不来这里,也没法问他们。”
风晏窝在凌然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
这可说不准,以江拂和他的推测,幕后那人对进入问天机是势在必得的,他应该是等不起下一次秘境开启了。
也不知道如今操控吸取气运法阵的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若还是他,吸了一千年的灵力仍未飞升,也不知是天赋仅限于此,无法更进一步,还是天道有眼,不会让如此恶行累累之人如愿。
若不是他,那是谁继承了法阵?
当年的事可以说是轰动一时,为何没有在修真界的历史上,留下任何哪怕一笔的记载?
刚醒来时,他和凌然默契地没有谈论当年的事,是因为两人都刚恢复记忆,心绪难平,重提旧事,难免沉湎其中,无法自拔。
现在那种沉重感渐渐散去,也是时候好好思考,当年和如今,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风晏正想着,却听头顶上凌然道:“嗯?这是真的么?阿晏你快看?”
为了照顾他受限的视野,凌然特意转到左边。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山谷,淡淡的雾气中,靠水边的地方长满了花草,里面少说有五六种他们正在寻找的药材,还有很多花草虽然不在寻药名单上,却也是世间难寻的奇药。
凌然喃喃道:“这是什么鬼运气?好得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阿晏,快打我一下,让我清醒清醒。”
风晏甩甩尾巴,扫了扫他的手背,然后从他怀里跳下来,再起身时,他和凌然的视线已是几乎齐平。
“你变回来了?!”
凌然猛地凑近,仿佛几百年没见过风晏似的,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确定风晏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你是怎么变回来的?”
风晏摇摇头,想起自己可以说话了,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御剑来到水边。
站在此处,风晏便觉出这里的雾气不同寻常,按理说一般只有清晨湖面上会有雾,现下太阳高悬,日光充足,不该有雾才对。
但是珍贵草药生长的地方,有一些特殊的、无法解释的现象,其实并不奇怪。
就像之前他们采摘的冰曦草,是妖族死后灵气化就,因此对采摘人和保存器物的要求特别高。
即便有危险,为了景明院那些人,他也要冒险一试。
风晏将周边的草药看了一圈,对凌然道:“没有什么和冰曦草一样特殊的草药,用手扒开采摘即可。”
两人说干就干,蹲下身便开始扒土采药,一棵一棵放入储物戒中。
凌然一边采药一边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就是上古神兽腓腓?”
风晏头也不抬地回道:“执法盟总部对进入的人筛选极为严苛,上三代都会查得清清楚楚,却没有查出关于我的家世、我的父母,哪怕一星半点的事情。”
“听师尊说,他们曾经怀疑我并非人类,我的父母或许是妖族,但经过核查,我身上没有妖族血脉,才算作罢。”
“我也不记得七岁之前的所有事,对这个世界的记忆,是从遇到师尊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而且我隐约记得,遇到师尊的时候,我还不会人类的语言,是听他说话,才在短时间内自学会的。这件事,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过,连我师尊都不知道。”
“如果我是有来处的人类,就算被遗弃丢弃,也不该到了七岁还不会说人话。除非我心智有缺,但我的天赋你应该是了解的。”
和凌然解释的时候,风晏手上采药的动作也没停,他久病成医,动作可以说是快准狠,就说话的功夫,便采摘完四五棵花草了。
凌然没想到风晏还有这样的秘密,“思来想去,你是上古神兽是最让人相信的结论了。你也说过,排除掉不对的答案,剩下的再离谱也是真的。”
风晏手上沾满了泥土,他浑不在意,继续采药,只是越采越觉得浑身发热。
从前他常年体寒,更远的千年前他修到不惧寒暑的境界已经非常久,几乎没有过热到出汗的经历。
他只当是寒症去除后,身体对冷热比较敏感,干活出汗很正常,直到把最后一棵有用的草药放进储物戒,才觉出不对。
风晏起身来到水边洗手,湖水的凉意没有把体内的热意驱散分毫。
如果是因为干活而感觉到热,不应该是皮肤散发热气么?
怎么觉得热意不在皮肤,而在内腑,而且还有往下走的趋势?
他掬水洗脸,冷水带来短暂的舒适,那股热意却像扑不灭的火,越烧越旺。
这是怎么回事?
“阿晏?”
风晏站起身,险些腿软得跌进湖水里,他腰间一紧,被凌然拉了回来。
对方刚洗净的手冰冰凉凉,碰了碰他的脸颊,“你的脸好红,怎么这么烫?”
第74章 雾气
风晏热得发晕,他半靠在凌然身上,扫过周遭的湖水和花草树木,那若隐若现的雾气变得更浓了,像一层白布把他们都罩在里面。
他喉咙发干,后知后觉道:“多种珍贵药材生在此处,本就是对妖族的引诱,这雾气有问题,快走。”
在采摘之前,风晏不是没想过,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这么多珍贵药材聚集在一处,是很明显的引诱,附近一定有什么极为凶险的东西守护。
这不同寻常若有若无的雾气,才是这里真正厉害的东西。
“好。”
他们已经把有用的花草都摘完,凌然召出佩剑很快离开了山谷,他紧盯着四周,这次倒是没出现前两次那样的银线网,风晏也没有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拉住掉进水里。
凌然御剑速度极快,一下飞出十几里才找到一处林间停下,他收剑坐下,把风晏带进自己怀里,摸了摸他的脸颊。
“怎么更烫了,这是发烧了么?”
风晏烧得昏昏沉沉,几乎窒息,从前被寒症折磨,如今又被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气蒸得快要喘不过气。
为什么凌然明明是火灵根,他的手却这样凉快,放在滚烫的脸颊,带来的凉意能够让他放松?
风晏下意识伸手抓住凌然的手,让他微凉的掌心更贴紧自己一点,浑身燥热得活像被困在了蒸笼里。
他睁开迷蒙的双眼,盯着凌然的眼睛,不知道怎样排解这样的热。
若是寒症,凌然这个火灵根便能缓解不少,可偏偏是热,凌然帮他,只会越来越热。
只好小声道:“好热。”
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想要主人抚摸的小动物。
凌然喉结微动,怎么觉得自从风晏变成本体再变回来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从前他完全不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风晏。
他看着风晏的眼睛,明明对方说着好热,黑棕色的眼睛里仍然盛着雾气,湿润得像是浸了水的葡萄。
虽然后腰处有看着骇人的伤疤,但风晏平时一贯像一棵挺拔的青竹,此刻却彻底软了腰,靠在自己身上。
热意透过两人紧紧相贴的衣衫传递过来。
凌然呼吸一滞,想起了那些话本中,某些不可描述的桥段。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感觉自己也跟风晏一样,整个人快被烧糊了。
他们能面无表情地看话本里那些细致到可以当成启蒙读物的描写,不代表也能毫无波澜地面对现实里这样的情况啊!
而且还是在秘境里面,人迹罕至的树林,粗大的树根上,这和幕天席地有什么区别?
凌然张了张口,感觉到口干舌燥,“阿晏,你……嗯……”
他舌头打结,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真想请教一下话本里的魔尊,是怎么做到饶有趣味地把那些难以启齿的话说出口的。
什么千秋魔尊,凌然想,跟话本里的魔尊比起来,他可真单纯。
千年前,他和风晏相处那么久,甚至都没有亲吻过啊!
“嗯?”
风晏发觉凌然身上的温度正好,能够驱散热气,便恨不得融化在他怀里。
两人贴的很紧,像是拿浆糊粘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动了动,忽然觉得有什么带着热气的东西戳到了自己的小腹,正要低头去看,却被凌然用双手捧住了脸。
凌然说:“阿晏,那雾气应该是引诱妖族发情的东西。”
风晏的脑袋像是被铁锈卡住,缓了一会儿才明白凌然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揽住了凌然的脖颈,这个姿势让他比较舒适。
他抬头问:“那要怎么办?交……”
也许是生为神兽,并非人类,他对这种事的耻感比较稀薄,没有犹豫便说出了口。
后面那个“配”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后脑便被向下一按。
凌然嘴唇微凉,灼热的唇好像接触到沁人心脾的冷水,终于能够止渴,风晏便咽下了接下来的话。
对方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一只手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腰侧,蜿蜒着向下。
风晏只觉得后腰一麻,忍不住“哼”了一声,密密麻麻的感觉攀上脊背。
接着凌然放开了他,按在他后脑的手下撤扶在了腰间。
风晏微微喘息,半是好奇半是懵懂地垂下眼睫,看清了凌然的动作。
然后他不解地问:“你怎么也……”
这次凌然没来得及打断他,但他自己住了口。
是他烧糊涂了,对心悦之人,有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要是没反应,便该去看病了。
“还不是因为你。”凌然应该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凑在他耳边问:“可以么?”
气流钻进耳道里,他身体颤了颤,像有一千片羽毛在挠他的心脏。
凌然的声音也和往常的不大一样,像含了小石子,沙沙的,暗哑但撩人。
“嗯……”
他哼出一句答复,手软得没力气撑住凌然的肩膀,便伏在他身上,脑袋搁在对方颈间。
风晏一向淡漠,凌然又颇为生疏,不敢放肆,因此他倒是没有像话本里那样,被冲天的快意裹挟,做出什么往后回想起来会觉得万分丢脸的事。
他被凌然身上的气息包围,这种感觉此前不是没有过,比如变成本体时,或是在北海的客栈里。
但总觉得对方气息带着那么一丝不可言说的危险气息,好像控制不住要把他吞吃入腹似的。
他的思绪最终还是被那股绵长的陌生感觉冲散,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办法思考,只能细细地喘息,双唇紧闭,没有泄出一丁点的声音。
“有好一些么?”
凌然停下了,体贴地问。
风晏闭着眼缓了一下,停止运转的大脑才开始接受信息。
他仔细感受,发现身体里的热气消散了很多,如果说之前的感觉像是蒸笼里被蒸熟的馒头,那么现在顶多就是泡温泉,比方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是他仍旧不想动,只埋在凌然肩膀上蹭了蹭,示意自己好多了。
片刻后,他撑着凌然胸膛起身,试探地问:“你……不如我也用手……”
凌然闻言,那眼神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倒是真的有些话本里巧取豪夺的魔尊模样了。
风晏想,不是他一直回想起那些话本,实在是现下发生的事,遖鳯獨傢太容易让他们联想到话本了。
毕竟他们二人之前,虽心意相通,却在死前才彻底确认了彼此的心意,最亲密的交流,也只是拉个手而已。
他们不是无知孩童,该懂的自然都懂,但若是说实际,都是白纸一张。
陡然面临这样的困境,自然会想起对这种事描写极其丰富,并且是以他们为原型的奇奇怪怪的话本。
没有经历过,照着做也不是不行。
当时看着恨不得跳过的情节,如今都成了两人学习的素材。
风晏问得认真,凌然心里却快憋不住了。
阿晏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表情还如此认真。
他越认真自己就越把持不住啊!
这强烈的反差谁看了不迷糊?
……怎么感觉自己更像是被魔尊调戏到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仙君?
凌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去,握住了风晏的手腕。
他说:“好啊。”
下一刻风晏微垂的眼睛蓦地微微睁大,他愣了愣,空白的脑海里冒出几个疑惑。
怎么感觉不太一样?
脑子里是明白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但是真正体会到,还是有种不知道如何描述的奇怪感觉。
他歪了歪头,决定模仿凌然,便抬起头盯着对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四目相对时,凌然笑着叫他:“阿晏。”
尾调拖得老长。
然后凑到他唇边落下一吻,像一只大猫似的,不知道算不算是在撒娇,“快些。”
风晏依言照做。
等凌然在他耳边长长一叹时,他手都酸了。
对方还要凑过来讨吻,一边吻他的脸,一边“阿晏”“阿晏”地叫,风晏没有抗拒,只是莫名觉得凌然变得粘人了起来。
谁能想到初次见面时,慵懒肆意的千秋魔尊,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深深地吸气,体内那股热气好像还没有被彻底驱赶出体外,但它只是在体内深处蛰伏,并没有上涌的趋势。
然而他们这一来一回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已经没有仔细研究那雾气引诱的作用是否已经完全失效。
待休息得差不多了,凌然便扶着风晏起身,两人互相替对方施了净清诀,身上因为出汗堆积的粘腻之感顿时一扫而空。
风晏抬手设了结界,从储物戒中取出两套干净衣物,两人换上才觉得舒坦许多。
先前穿的衣服,自从进了秘境,又是被水泡,又是被汗湿,就算施了净清诀,心里还是别扭的。
收拾一番之后,他们登上佩剑继续前行。
此来需要采摘的药草,方才在山谷里已经寻得七七八八,只差几味药了。
风晏进来之前,只想着能摘到一两株,便算是天大的运气,没想到自己被引诱发情,能换来这许多药草,倒真是稳赚不赔。
身侧的凌然和他想到了一处,道:“我还以为那雾气有多厉害,现在看来,阿晏你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那雾气是为了防止妖族采摘宝贵草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不太像是这秘境的一贯作风。”
刚开始他还以为,他们两个要交代在这秘境的树林里。
风晏看着他,“可我实际上并非妖族,既然生为神兽,与妖族不同,那被诱导也不至于和妖族一样,完全无法控制自身。”
第75章 钥匙
“也是。”凌然抱着风晏的腰,下句话语气突然一变:“什么东西?”
裂川剑当即下落,凌然带着风晏躲在一处小山边缘的山石后面。
“怎么了?”风晏虽不知凌然看到了什么,却乖乖地跟在他身侧。
他低头看见凌然那剑,便想起自己手中的衔山剑和青兰扇,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失忆,是真真切切,平等地把所有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都给忘记了。
凌然是剑修,风晏曾经也是,他们两个却都把自己佩剑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
而风晏更胜一筹,不仅把师尊送给自己的佩剑名字忘记,也将凌然所赠折扇的名字也给忘了。
他视线随意向前一扫,却见前面山下,一群身着白金相间执法盟制服的人聚集在那里,刘长老站在他们正中间,似乎正在吩咐着什么。
原来凌然方才是看到了这些人才停了下来。
见他也看见那伙人,凌然皱眉小声道:“这问天机是不是太随便了点,我们两个身为当今修真界修为前十,你又是上古神兽,指不定有气运加持,能进来也就算了,他们怎么也能进来,还一来这么多人?”
风晏对此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淡淡道:“你还记得我们一同下山那天,在凡间听到的传言么?”
“传说问天机里有能治愈心魔、令人飞升的神器,有五把钥匙可以打开……”凌然一边回想一边将当日说书人的话重复出来。
他顿了顿,抓住了重点:“等等,你是说钥匙?”
“此前我们怀疑吸取修真界气运和抢夺问天机钥匙的,是同一个人,就是幕后真凶,那……是那个刘长老?”
风晏盯着被围在中间的刘长老,摇头道:“不太可能。”
下方的刘长老还没意识到他们已经被风晏和凌然两人看到,正吩咐着眼前的修士们:“今日已是进入秘境的第三天,时间所剩不多,神器难寻,问天机地域广大,便分头行动。”
他认真地规划着修士们各自去向的方位。
凌然忍不住道:“还真有神器?”
他简直想呆滞望天,看着风晏愤愤道:“现在的修真界到底是怎么了,问天机钥匙和里面有神器这样重大的秘密,连街边随便一家酒楼的说书人都知道?”
“而我们这些在凡人眼中可以称为神仙的人,竟然以为这都是凡人编出来骗人的东西?”
他一副“这还有没有天理”的样子,又转而问:“你为什么觉得刘长老不是幕后那人?”
风晏也觉得,自从进入秘境之后,他们的认知就不断被打碎重塑。
他揉了揉眉心,没有解释。
接着他被凌然按住肩膀转向对方,“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凌然试探地问:“阿晏,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千年前,他们到死都没有机会告诉对方,在不欢而散之后,自己都经历了什么,而现下,他们都恢复了记忆,但因为默契都没来得及讨论这件事。
风晏冷静得有些过了头。
“去见江拂的时候,我留了信息,请她帮忙暗中调查,总部内是否有人可能是幕后之人。”风晏直面凌然,看起来坦坦荡荡,“她说不太可能是刘长老。”
凌然没关心风晏是什么时候留的信息,又是什么时候得到江拂的消息,他压低声音,有点不敢相信,“你……就那般信任江拂?”
在他的印象里,风晏从来不是这般轻易就相信别人的人。
千年前,他们之间从相互试探到逐步建立信任的时间,其实非常长。
风晏才和江拂认识多久,而且对方还是执法盟现任宗主。
执法盟总部所有人都有嫌疑,为什么风晏偏偏认为江拂不会是幕后真凶,而且和对方不是一条心?
凌然倒真的不是吃醋,他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和风晏苏醒的时间,中间相差了整整十年。
也许就是因为他比风晏晚苏醒十年,神魂得到了足够的滋养,才没像风晏这般身上落下了数不清的旧疾。
十年,对他们这样的修士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风晏却已经从一个重伤濒死的修士变成天下第一疗养院的院长。
而这十年,他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凌然直到现在,好像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没有见证这十年,有多可惜和遗憾。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风晏的神色仍旧淡淡的,丝毫看不出两人在不久之前,曾经那样亲密的拥抱和亲吻。
凌然压下心底的复杂情绪,他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
毕竟当初,风晏之所以会接近身为千秋魔尊的他,也是因此,不是么?
风晏垂下眼睫,留神听着刘长老说的每一句话,在凌然面前,他有点不擅长解释这种事,只好抬手,绕过对方的下颌,按住凌然耳后缘劫咒落下的红痣。
他和凌然四目相对,“但你和她是不同的。”
风晏也知道,凌然这句看似是在吃醋的话,隐藏着很多比吃醋更复杂的情绪,他暂时没办法开解,只能安稳他的心神。
话音刚落,下面执法盟众修士已经分头散开,凌然立刻收敛了那些酸苦的心绪,问:“我们追刘长老么?你说万一不是他找到的神器,我们岂不是白追了?”
风晏给两人施了隐身诀,御剑远远跟在了刘长老的身后,“他是知晓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的突破口。”
行进半晌,视线的尽头又出现一行修士,凌然对此感到了疲倦,“这问天机还真是谁都能进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是隐耀宗的人吧,谈珩就是隐耀宗的长老。”
风晏点点头,“为首的是周长老,和兄长一直有书信往来,算是君子之交。”
“哦。”凌然拐了话题,“你当时是不知道自己年岁几何才叫谈珩兄长的吧,那他要是知道你比他大,是不是得改口叫你兄长?谁让他占了这么多年做你兄长的便宜。”
风晏笑了笑,直接回到正题,“执法盟一向注重公平,刘长老带人进入问天机是瞒不住的,但若叫其他宗门知晓只有他们进到了问天机,免不了让人怀疑执法盟有私吞问天机其中法宝神器的嫌疑,所以无论刘长老愿不愿意,都需要放另外的人进来,才能维持执法盟的脸面。”
“呵,”凌然没好气儿道:“要是神器最后让周长老给找到了,那刘长老不得气死?”
风晏看见刘长老和周长老面带微笑地碰面,说了好一会儿客套话。
他想,一同进入秘境的有这么多宗门,为何刘长老偏偏放了隐耀宗的人进来,难道是因为这是兄长所在的宗门么?
刘长老究竟是有利可图,还是无心为之?
若自己是幕后之人,动不了身在景明院,有重重护卫保护的谈珩,转向他的宗门,利用与他关系不错的修士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是个更好的选择。
下方的刘长老还在毫无压力地扯着鬼话,说身边人这么少,是因为进入问天机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冲散了。
刚刚他也是这样吩咐手下的修士们,如果碰到了其他宗门的人,就这么解释的。
修真界对秘境的了解还是太少,周长老头一次进问天机,便信了刘长老的话,说自己所带的人并未被冲散,应该都是秘境和天意的安排,还说起了他们在前四层遇到的怪事。
两个长老达成了统一的意见,问天机虽有机缘,风险也不可忽视,一同寻宝为佳。
问天机好像没有夜晚,太阳从东到南,到西边要落不落,过几个时辰后便又会从东方升起。
但这里有四季变化,跟着刘长老他们越走,地上的树木便越来越黄,从枝繁叶茂的夏季,走入枫叶红透的秋季,再往前便感到风雪肆虐。
好像极北雪原出现在了秘境里一样,前方飞雪漫天,冰山连绵,一眼看不到尽头,有飞鸟进入这里,很快便尖叫着落在地面,挣扎着冻到僵硬,直到再也无法动弹。
风霜侵袭而来,风晏没有感觉到多少冷意。
身体恢复后的每个瞬间,都再提醒他,他是真的好了,彻底地告别了寒症和眼疾,连同那些苦涩的药,厚重的衣物。
凌然还是下意识给风晏披上了狐裘,“太阳就是在最远处的冰山那里要落不落的,这应该是问天机的最西边,看起来很凶险的样子。”
此刻太阳位于正南,日光耀眼,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四周冰山反射的阳光,强烈到让眼疾痊愈了的风晏还是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这个场景,怎么感觉非常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但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雪原上空大风肆虐,安全起见,凌然收起了裂川剑,和风晏落在地面,遥遥跟在前面两个长老的身后。
刚走出不久,风晏拽着凌然蓦地闪身,一只冰棱贴着两人的脸斜斜刺入脚下的地面,数十只冰棱在寒冷的空气中发出嗖嗖的声音,逼得他们不得不分开。
他们本就是跟踪前来,不能用兵器,只能靠躲,但冰棱明显是有目的的,只攻击人,时间一长,他们就会被刘长老一行人发现。
风晏和凌然对视一眼,齐齐向刘长老那边而去,站在他们身边,有别的修士作为目标,便不会轻易被看出来。
前方也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他听到修士们惊慌失措道:“这是什么?”
有人尖叫:“啊!我的手!”
风晏心下一沉,终于想起眼前的景象为何如此熟悉。
这是在执法盟分司,寒症发作时他曾经梦到过的情景!
第76章 坟墓
“啊!下面是什么?”
“冰下有东西?!”
尖叫声此起彼伏,在修真界内属于年轻一辈有为之人的修士们,面对问天机里的未知事物,就像凡人面对大乘期修士一般,不堪一击,脆弱至极。
风晏看到霜白色的冰面之下,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一时像雾气,一时又像只长了无数只手的怪物。
不少人被冰棱刺穿身体,血腥味似乎让那团东西更加兴奋,体积变得更大,若是它能破冰而出,怕是要将这里的所有人全都吞噬进去。
此刻刘长老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在此装神弄鬼!”
他说着长剑一挥便向冰面砍去,风晏暗道不好,但他隐在暗处无法阻止,眼睁睁看见冰面在强大的剑气之下,被砍出一道长长的裂口,裂口周围的冰面像破碎的瓷器,长出一块一块的裂纹。
那团黑雾终于找到机会破土而出,砰地一声将冰面撞出更大的缺口,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只手在四周破冰而出,把所有人都圈在了里面。
接着那些时而有形时而无形的手,带着圈出来的这块冰面和上面的所有人极速下落,众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拉入了地下的深渊。
落入冰冷海水的一瞬,风晏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他稳定了心神,也向凌然的方向游去。
待触碰到对方的手,风晏才感觉到温暖。
凌然握着他的手腕,“要上去么?”
风晏摇摇头,目光转向下方仍在下落,还没缓过神来的那些人,“秘境里,危险和机缘总是一同出现的,我们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凌然点了点头,两人保持着隐身的状态,跟上了刘长老。
许多修士身上的血流进大海里,伴着大海独有的咸味,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能跟着自家长老进入秘境的,大都是执法盟或者宗门里的佼佼者,早已学会避水的法诀,他们稳定心神之后,纷纷捏出法诀。
但他们声音里的恐慌和无措还是非常明显:“怎么这么黑,是我瞎了么?”
“就是,这海底也太黑了吧?”
“咱们明明进水没多久,怎么就看不到一点光了?”
刘长老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家不要惊慌,紧跟在我身后。”
风晏和凌然对视一眼,别说黑了,现在他们两个连对方身后头发丝是否分叉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还是修为高低导致的差异,像他们这样身体没有旧疾的大乘期修士,在极端黑暗的环境下,也是能看清东西的。
只有看不到任何东西,人才会感到“黑”,而他们看什么都很清楚,自然没有“黑”的概念。
须臾,一束光亮从刘长老的掌心发散出来,他掌心托了一颗不小的夜明珠,总算把海底的黑暗世界照出一块白来。
周长老此刻来到了刘长老身边,两位领导者开始了交谈:“那黑雾来得蹊跷,我观之有邪祟之气,我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黑”的问题解决了,新的问题很快涌现出来。
修士们不论是执法盟的还是隐耀宗的,都凭着夜明珠的光聚在了一起,也不顾及修真界那些规矩,七嘴八舌地轻声说话。
“虽说是能看到一点了,但周围还是黑的,看不到海面在哪儿啊。”
“对啊,我们是从哪个方向掉下来的?”
“长老,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风晏和凌然对视,“这海,很奇怪。”
“是啊,按理说以他们的修为,就算一时不慎掉进海里,看不到光,也不该完全丧失方向感。”
凌然拉着风晏来到距离刘长老两丈之外的位置,“你说刘长老能分辨方向么?”
不等风晏回答,刘长老便安抚了众人,对身边的周长老道:“我看那个方向有些许亮光,应是海面所在,周长老觉得呢?”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左边那个方向。
周长老点了点头。
剩下的修士不疑有他,跟着两位长老往他们所指的那个方向去了。
风晏两人自然是跟上。
凌然“嘶”了一声,不解道:“什么亮光?我们都没看到,他是怎么看到的?”
“你说他是真的看到了亮光,还是瞎指了一个方向,就为了不破坏自己在修士们中间的威望?”
风晏摇摇头,“周长老不是也看到了么?”
他将狐裘取了下来,放回了储物戒里。
“那倒是奇怪了,”凌然抬头看了看上方,那里才是真正的海面所在之处,“他们分明是想回到海面,却在更深的地方看到了亮光。而修为更高的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风晏盯着刘长老指的那个地方看了许久,仍没看出什么,便道:“可能是有东西在引诱他们。”
“若是真有凶险之物在引诱来到此处的人上钩,那大乘期修士并非是最好的猎物,因为引来的很可能是杀身之祸。”
这一路下来,他们都能看出,虽然秘境里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物,但并没有什么过于超出凡人认知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在修真界已是顶尖的大乘期修士,在这里,应该也是可以仰仗的资本。
风晏和凌然跟着刘长老深入海底,向下方走了至少有几里地,才见他们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我们不是往上走的么?怎么会碰到这种东西?”
“我明明记得,我们掉下来没多深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海面上?”
此时,风晏两人也看到了刘长老所说的那个亮光。
那亮光微弱,周遭被照明的地方,能看出是一个横梁,它所在之处好像是一间房子。
没有夜明珠就黑暗到看不见的海底深处,出现了一间带着小灯的房子。
任谁看了都觉得眼下这场面诡异至极,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刘长老适时出声,又安抚了一下修士们的情绪,他和周长老商量一番,决定去那房子里看一看。
出于对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的信任,修士们没有多言,还是跟着他们去了。
再者,全黑的海底,他们不去这里,又找不到方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兴许这屋子里头,就藏着能让他们出去的关键呢?
毕竟根据先人的经验,只要掀翻装神弄鬼的东西,一切怪异无常都会不攻自破。
离那间房子越来越紧,所有人都逐渐看清楚了它的全貌。
风晏和凌然混在修士们中间,也看到那屋子真实的样子。
它其实不能说是“一间”屋子,因为它实际的大小可以比得上凡间一座两三进的院落,但是这个形状十分奇怪,就像……
“你们觉不觉得这房子的形状特别奇怪?”
“院落长方,上方盖顶,四四方方,像……像凡间那种棺材……”
“棺材?!这这这难道是给我们用的?我,我们该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很多方才愿意相信刘长老的修士都一脸的慌乱,看见形似棺材的房子对他们的打击,甚至比找不到方向、看不见东西还要大。
作为疗养院的院长,风晏很清楚这时候,这种不详意味能对人造成多大的精神冲击。
“噤声!”
刘长老罕见地严肃,“身为修士,被凡间之物震慑心神,若遇心魔,如何能解救自身?”
他面上一丝惧怕也无,话罢,径直走到门前,一剑劈开了木门!
盛大的光芒顿时照亮了这一片海域,风晏和凌然越过院落,看到院子最深处的房间正堂上,放着一把剑。
而那耀眼的光亮,正是从它身上发出的。
“那莫非是上古神兵?”凌然摸着下巴道:“不是凶险之物在引诱猎物,而是所谓神器在寻找有缘人?”
“那为何我们大乘期修士不能是有缘人呢?”
风晏忽然看向他,“说不定正是因为感觉不到黑,才看不到光?”
凌然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这么说的话,修为高看起来也不是绝对的好事了?”
“虽然我们都有自己的本命剑了,但我还是想看看别的上古神兵是什么样子。而且谁说一个人只能有一把本命剑呢,我听闻上古时代那位荒王殿下,有九把剑,可惜他陨落之后,剑灵全都随主人而去,剑几乎变成废铁了。”
风晏没有说话,这座院落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不像是有上古神兵的所在。
他正抓住脑海里的思绪想搞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就见刘长老带着修士们跨过稀碎的木门进入了院内。
都跟到这里了,便没有不跟着进去看一看的道理,他和凌然并肩,也跨过了院门。
只是进到里面后,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心底那种感觉呼之欲出。
凌然见他不往前走了,小声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刘长老他们走那么快,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危险。”
风晏看着他,沉默片刻才开口。
“我觉得这里,好像一座坟墓。”
“你别吓我啊阿晏,”凌然当即双手握住了风晏的手腕,“虽然以我们的修为早就不会迷信了……”
但他们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
风晏明白凌然说这话,其实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因为想起了千年前的事而感到慌张。
凌然一向用这种方式缓解他可能会有的心理状况。
他报以一个安慰的笑,“但是我没有觉出什么危险的气息。”
“我们刚进秘境时看到了枯骨花,对那些枯骨花的主人而言,秘境就是他们的坟墓。所以这里,可能只是有曾经陨落在秘境里的人,遗留下来的灵力罢了。”
第77章 心魔
察觉出这方院落不同寻常的风晏和凌然,比前面一无所知的刘长老他们更加谨慎小心,循着他们的步伐,没有踏错一步。
然而,直到刘长老走进放置着那柄长剑的房间里,想象里的各种意外都没有出现。
凌然始终没有放松皱着的眉头,“他们怎么还是好好的,一点状况都没有,难不成最大的凶险是那柄剑?”
此刻,刘长老和周长老已经站在长剑前方,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它。
凌然分别看了下两人的脸色,对风晏道:“两个长老一起寻到了一把上古神兵,那这神兵应该归谁?怎么感觉马上便要见到一场同道相残的好戏呢。”
却不想下一刻,周长老颔首道:“既是刘长老引路来此,由你取剑是最合适不过。”
“哈?”凌然紧盯着周长老,想从他脸上找出半分不甘和怨毒,但从始至终他神情都未曾变过,是真真切切地想让刘长老拿到神兵。
风晏拍了拍他的手,早就预料到的事,他没什么好惊讶的,“周长老若真是为一把神兵不择手段,也不会与兄长交好。”
凌然不置可否。
这算是爱屋及乌么?因为信任谈珩,所以也信任与他交好的人,就算风晏根本不了解那个周长老。
虽然知道风晏对谈珩只是单纯的兄弟情义,但还是好不爽。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到现在,甚至都没有见过谈珩一面!
说起来,当初阿晏被谈珩救下时,受伤极重,根本就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岂非很多事都要谈珩照顾。
比如进食、喂药……
想想就觉得烦躁得要死。
好不爽!
为什么那滋养神魂的法器,偏偏要让风晏先出来,让自己后出来呢?
难道这就是天意弄人么?
他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也没忘记关注刘长老。
刘长老与周长老只是谦让了几句话,便应了下来,伸手去触碰那上古神兵。
风晏双目微眯,只见刘长老的手触碰到那把剑时,剑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光亮瞬间消失了。
刘长老迟疑了一瞬,仍是把剑从木架上取了下来。
无事发生。
上古神兵丝毫没有攻击性,就这样认刘长老为主了么?
风晏满目狐疑,谁知一次眨眼过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本想看看身侧的凌然,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可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只是呆呆地看向前方的地面。
他警惕心刹那间提了上来,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根本找不到发力的地方。
视线盯着一个地方好一会儿,才移到了脚下。
风晏这时才发现,这不是自己所穿的鞋子,这不是自己的脚,乃至现在这个身体,也不是自己的。
他是被困在别人的身体里了,自然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从刚才视线移动扫过的地方,可以看出这好像是惊澜派的山门。
这具身体的主人莫非是惊澜派的门人?
为何刘长老触碰到那把剑之后,他会被困在一个惊澜派弟子身体里?
难道这个人,是那把剑曾经的主人么?
上古神兵里面残存着曾经主人的记忆,倒也正常,但看这个弟子所在的位置,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他在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时,就已经拥有这把神兵了么?
上方好像有人在说话,风晏认真去听,那声音像是某位年事已高的长老。
“如今肃雍仙尊心魔爆发,神智失常,为祸人间,九州大地生灵涂炭,昨日,前去阻止的修真界精锐与他交手后,已死伤过半。此诚存亡危急之秋,我惊澜派为四大宗门之一,理当心怀天下,可有人原与我一同前往战场……”
这是……一千两百年前?肃雍仙尊不就是那位修真界战力前三,生出心魔,致使四大宗门终于意识到解决心魔问题刻不容缓的仙尊么?
这时候执法盟尚未创立,所以遇到此等大事,四大宗门是要带领修真界一起面对、解决问题的最高领头。
这具身体垂在身侧的拳握得很紧,连只是附在他身上,并非完全融入,能同步五感的风晏,都感觉到一丝痛意。
之后,身体的主人抬头高喊:“弟子愿往!”
身前有无数身着弟子服的人回过头,用带着诧异、敬佩等多种复杂情绪的眼神看着他。
风晏听到身侧有人在小声说:“沈澈你疯了?你前天才入了惊澜派,只是小小筑基,去战场不是死路一条么?”
沈澈,是那位提出了疗养院、心理治疗等陌生概念的散修。
前天才入门,今日就要去战场,看来沈澈原本是散修,是为了上战场,才加入的惊澜派。
修真界史书记载他是散修,可能是因为,虽然他治好了肃雍仙尊,但他们二人的结局算不上好,惊澜派为了不让门派染上污点,便在自家宗门上除去了他的名字吧。
若非如此,记载上一定会强调他是惊澜派弟子。
当年之事记载不详,想来其中也是发生了一些不太可能被记载下来的曲折之事,这次附身,应该能看到当年事情的全貌。
风晏倒是不担心凌然,当时在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人,应该都附身在了这个身体上,跟着沈澈看到一千两百年前发生的所有事。
沈澈开口之后,上面的长老不吝溢美之词把他从头到脚夸了个遍,在他的鼓动下,倒是有不少人都举手报名。
三日后,惊澜派的弟子们御剑飞往战场,只半个时辰便抵达目的地。
四大宗门很快齐聚于此,由掌门长老们商议对策,其余弟子就地驻扎。
沈澈一个人站在大人物们商讨事务的房间之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敲响了房门。
屋子早就设下重重禁制与结界,他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只感觉过了很久,门才开启,一位不知哪个门派的长老上下打量了他,神情中带着不耐烦:“若无要事,等议事结束再来吧。”
他说完就要关门,沈澈急急忙忙堵在门口道:“我有要事,我有可能治愈心魔的办法!”
长老顿了顿,又看了他好几眼,“年轻人,想要立功是好事,但不要急于求成,撒这种谎。今日你运气好是遇到了我,若是换做掌门,你这般口出妄言之人,方才便被拉出去打鞭子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沈澈没有泄气,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写的东西风晏极其熟悉,那些就是心理治疗最初的来源。
虽然后来疗养院和心理治疗的概念传遍修真界,但这些手稿和沈澈的一些理论,还是遗失了。
对风晏而言,这些都是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他顾不得分析沈澈他们如今所面临的局势,一字一字记下了对方所写的东西。
一日后,四大宗门商议出了对策,便将所有前来战场的修士都划分了不同的工作。
沈澈修为不高,又是刚刚入门,便被安排去做了后勤,安置受到伤害的凡人。
爆发心魔的修士越来越多,甚至逐渐形成了规模,战事越来越多,但好消息却没有几个,尤其是肃雍仙尊那里。
他的修为本就凌驾于大部分修士之上,心魔爆发之后,修为更是大涨,加上没有道德约束,打起来根本毫无顾忌,也不惧生死,这样堪称疯子的人,就算修真界前三其他二位仙尊联手,也未必能拿下他。
两个月后,四大宗门又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接着沈澈被叫了去。
他面对那些从前完全不敢直视的大人物,保持着理智将自己的理论讲给了他们听。
听完后,众位掌门沉默了许久,最终决定配合沈澈,死马当活马医。
本以为会经历又一次失败,但照着沈澈所说的做之后,对战之时,肃雍仙尊竟然真的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与他对战的人因此终于活着回来。
掌门们大喜,让沈澈制定了更加仔细的计划,同时他们也没有闲着,一直在鼓捣镇压灵力的灵石和法阵,希望能在对战时削弱肃雍仙尊的力量。
仅仅半年,在一次行动中,四大宗门利用初出茅庐的镇灵石、镇灵法阵,配合沈澈的心理疗法,成功将肃雍仙尊生擒。
四大宗门对他关押在何处争论了三日,也没想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就在此时,沈澈说,他想开一个疗养院,让肃雍仙尊和其他受心魔困扰的修士都住进去,接受系统的治疗。
掌门们面面相觑,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修真界第一个疗养院在距离四大宗门都不远的一处山头建立。
肃雍仙尊是疗养院第一位客人。
为了撑起疗养院,沈澈不仅收了很多有心魔问题的修士,也招了很多医修,教他们心理治疗的基本知识,让他们学会给有心理问题的修士开药。
空闲的时候,他会一直待在肃雍仙尊的庭院里,和他交谈聊天,带着他种花、种树、养草。
此处山清水秀,灵气充裕,偶尔会有小动物闯进来,有一只赤色小狐狸似乎非常喜欢沈澈和肃雍仙尊,每天都来这里和他们玩耍。
肃雍仙尊慢慢从心魔的控制里解脱,只是四大宗门怕他状态不稳,在他的住处布满了镇灵石和镇灵法阵,也用镇灵手环压制他的灵力流动。
他倒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惩罚,恢复心智后,他明白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需要用一生来赎罪。
沈澈抱着小狐狸开解他,告诉他被心魔控制非他所愿,不应当用惩罚和赎罪这两个词。
肃雍仙尊听了,在花树下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一切好像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第78章 肃雍
好景不长,半年后,沈澈外出寻药,托付自己教出来的医师们照顾疗养院,但他回来时,一片安宁祥和的疗养院已然变成一座废墟,医师和客人们死伤惨重。
还活着的那些人说,肃雍仙尊不知为何突然发疯,攻击医师和客人们,如今下落不明。
沈澈立即派人通知四大宗门,叫人留下处理伤者,然后追了出去。
他修为不高,御剑也慢,等他循着肃雍仙尊的灵力找到人时,四大宗门的人也到了。
他们劈头盖脸将沈澈责骂了一番,才开始寻找制服肃雍仙尊的办法。
对方所到之处皆成废墟,状况比之前更加严重和疯狂,根本近不得身,伤亡比之前那次更加严重。
沈澈他们身在高空,因灵力带起的泥土飞扬在空中,黄沙漫天,几乎看不见地面的情况。
可以说是人间炼狱。
附在他身上的风晏看到这般场景,不免心中沉重。
肃雍仙尊大乘后期的实力,只能用话本中常见的一个词来形容:恐怖如斯。
他、凌然和谈珩三个大乘期联手,都不一定能生擒肃雍仙尊并保证全身而退。
一旦对上,双方四人都是非死即伤。
那么若是兄长也心魔爆发,他和凌然联手,也不会是兄长的对手。
面对心魔深重无法控制的修士,杀掉显然是比生擒更好的选择。
四大宗门也是这样想的。
“肃雍现今的情况,生擒已没有可能,不如就地诛杀,以免更多凡人和修士被卷入其中。”
“他在疗养院接受治疗,却还是心魔爆发逃窜出来,而且比上一次更加可怖,可见疗养院对心魔治疗效果甚微。”
“四大宗门已经给过他机会,是他道心不坚,无法战胜心魔,最终被心魔左右为祸人间。但在此之前,肃雍仙尊亦是庇佑一方,想必他若是还清醒,必不愿看到自己致使九州大地动荡不安,我赞同将其就地诛杀。”
“不可!”
沈澈越听越是心惊,只得辩解道:“心魔爆发时间尚短,疗养院针对心魔的理论并不完善,需要时间完善体系,肃雍仙尊便是最好的试验品,此前他情绪稳定,已有转好之势,可见疗养院并非毫无效用……”
“沈澈自知人微言轻,让肃雍仙尊再度陷入疯狂已经铸成大错,还请诸位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可以算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让四大宗门暂时不考虑杀了肃雍仙尊。
为此,他答应三个月内一定找出让肃雍仙尊明显好转不再发狂的办法,否则便同他一起,任由四大宗门处置。
还承诺此后四大宗门弟子前往疗养院,不收取任何治疗费用。
风晏的心情似乎跟着沈澈一起低落下去。
他叹了口气。
他是因为已经知道沈澈与肃雍仙尊的结局。
沈澈是因为自己的承诺带来的巨大压力。
四大宗门用改造后效果更大的镇灵石和镇灵法阵暂时控制住了肃雍仙尊,让他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
当晚修士们驻扎在附近,负责守夜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一直都盯着肃雍仙尊,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仙尊变成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
他疯狂地撞击着镇灵法阵的边界,直到头破血流,直到浑身如同血染,也没有停歇。
谁都不知道沈澈就站在暗处看着肃雍仙尊,看到泪流满面,他很努力地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来。
他回想起初见肃雍仙尊时,对方的样子。
那时他刚穿越到修真界,人生地不熟,修为还低,没有宗门庇护,走到哪里都被人欺负,身为修士却每天连饭也吃不饱,还不如凡间的一些普通人。
有一次,他看到一些自称是四大宗门弟子的人在欺辱一位女修,便咬牙挺身而出,没想到遭到了那些人的毒打。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打死的时候,一道剑光飞来,那些人被掀翻,往后砸了十几米。
他抬头一看,一位长得非常好看的仙尊向他伸出了手。
肃雍仙尊说:“身体可有何不适?”
场景像极了偶像剧里男女主的初遇。
沈澈觉得这是他两辈子里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肃雍仙尊教训警告了那些人,给了他和那位女修伤药、灵石和一些护身的符咒,便离开了。
也许肃雍仙尊早已不记得曾经救过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但当他听说肃雍仙尊心魔爆发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被心魔困扰,变成谁都不认识,眼里只剩下嗜血的怪物。
他最终说服了四大宗门,如愿以偿地照顾起肃雍仙尊。
肃雍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清醒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叫他快走,害怕自己发起狂来会伤到他。
他在疗养院里累死累活培养医师,肃雍看在眼里,每日都会帮他煮他最爱喝的奶茶。
那是他嫌弃修真界没有好喝的饮品,自己做出来的。
仙尊甚至还能自己加进去一些特别的材料,帮他开发一些新的口味。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好到沈澈半夜睡不着,起来站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道:“老师你可别怪我啊,不知道我这种喜欢上患者的人渣,救这么多人够不够抵消我失去的功德。”
“你也睡不着么?”
沈澈吓得差点尖叫,回头看才知道原来是肃雍。
他倚在门口,笑意淡淡,微风拂过他瘦削的脸颊,发丝飘扬的弧度都直戳沈澈的心脏。
沈澈捂着心口,半是被迷住了,半是一点伤感,“妈呀,我是不是应该做个木鱼带在身上天天敲啊?”
之后,他和肃雍坐在院子里,没有点灯,一起喝着特制的奶茶。
也许是夜色太迷人,沈澈对肃雍说起了一些从未对人提起过的事情。
他说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只是别的时空里,一个还没有毕业的博士生,在那里,他有个对他很好,如同再生父母的博士生导师,也有很多朋友。
他很快就要毕业,导师帮他联系好了工作单位,薪资待遇都很不错,就是他的毕业论文还差一点收尾。
那天他正熬夜写着毕业论文,突然感觉心脏剧痛,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
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他谁都不认识,也不会修仙,活得像个乞丐。
直到那天,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遇到了肃雍仙尊。
肃雍仙尊听了,并不感到惊奇。
风晏想,大概是因为在和沈澈相处的过程里,沈澈展现出的那些修真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吧。
比如心理治疗的体系,比如奶茶,比如一些莫名其妙的词汇,像“物理”、“化学”等等。
不知道为什么,风晏能看到沈澈的回忆。
那些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原来沈澈并非是这一方世界的人,而且在他们那里,医师喜欢上自己的患者似乎是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最初始的心理治疗的体系,跟现在流传甚广的体系,是不太一样的。
回忆至此结束,沈澈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
他看向几乎不成人样的肃雍仙尊。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才离开几天,肃雍在之前明明已经大幅度好转。
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带着这些疑问不眠不休几日,终于做出清定香,让肃雍仙尊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片刻。
就在这片刻之内,四大宗门再次生擒了他,把人送回了疗养院。
这次他们每个宗门都派了一个人前往疗养院,就住在肃雍仙尊的隔壁,时时刻刻监视着肃雍和沈澈的一举一动。
这群狼环伺的局面,比风晏最初建立景明院时还要遭。
但沈澈只是不精于修炼,他不是愚蠢之人,相反可以说是相当聪慧。
他一边治疗肃雍仙尊,一边带人重建疗养院,暗地里追查导致肃雍心魔再次爆发的原因,没有让一个四大宗门的人发现。
不久他便查到,肃雍仙尊心魔爆发的前两日,潜星门一位长老来过,那正是肃雍仙尊的宗门,所以疗养院的医师们没有阻拦他来探望。
他见了肃雍仙尊。
但是当时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除了他和肃雍仙尊本人,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沈澈想,既然他的治疗没有问题,那么问题一定出自外面。
这个长老就带有重大嫌疑。
然而他在四大宗门之间的话语权太低,想要见到这个长老都很难,更别说当面盘问。别的不说,万一那个长老被问起来,一剑把他劈死怎么办?
毕竟他只有筑基的修为。
两个月后,肃雍仙尊总算是清明许多,认得出沈澈,可以正常说话了。
但他每日也就能清醒那么一两个时辰。
沈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在肃雍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就是那个长老刺激了肃雍,才导致他情况恶化。
可是在四大宗门眼里,肃雍仙尊如今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疯子说是自己同门长老害了自己,谁会信呢?
如果把这些告诉他们,他们也许只会认为,这是沈澈撇清自己责任的谎言。
沈澈还说,他觉得修真界突然大面积爆发心魔是不正常的,心魔就像是瘟疫,他们应该找到致病因,主动出击而非保守治疗。
风晏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下一惊。
没想到在一千两百年前,沈澈就已经想到了这些。
同为疗养院院长,他们的想法竟然出奇的一致。
但是同样的,无论是沈澈和肃雍仙尊,还是后来的他和凌然,都失败了。
他们都没能找到真凶。
那么真凶,会是那个潜星门长老么?
他会来疗养院刺激肃雍,是因为早有冤仇,还是因为,他就是吸取修真界气运的罪魁祸首?
如果进入庭院的所有人都附身在了沈澈身上,那幕后之人的帮凶,不也就知道了这件事?
第79章 罪人
虽说沈澈意识到修真界爆发心魔的不正常之处,但他一时半刻也无从查起,只能先把目光放在刺激肃雍仙尊的那个同门长老身上。
肃雍仙尊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所以沈澈就借调理心情接近在疗养院的潜星门弟子们,七拼八凑出了那个长老的信息。
他叫朱陶,化神初期,精通阵法,若说肃雍仙尊在综合战力上排修真界前三,那么这位朱长老在阵法一道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单论阵法,排个前三也是不成问题的。
据说朱长老身世坎坷,幼时母亲疾病而死,父亲被权贵打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没过几年也病逝了,他自此流浪,误入修真界,被潜星门一位长老捡了回去。
他展现出了惊人的阵法天赋,因此被长老破格收为弟子,凭借天赋,自身地位在宗门中扶摇直上,顺风顺水,一直都是潜星门内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更有其他宗门位高权重的长老前来潜星门,请教他关于阵法之事。
但自从肃雍仙尊出现后,原本在他身上的焦点都转移到肃雍仙尊身上。
相比之下,肃雍出身名门,他的父母皆是潜星门长老,他从小接受修真界最好的教育,拥有最好的资源和法器,天赋也着实令人瞠目,年龄不大就得到了“仙尊”的称号,还收起了徒弟。
他的名声很快超越了朱长老,加上同样优秀的容貌、气度,修真界上下几乎没有不羡慕他的人。
修真界到底崇尚绝对的战力,他出现之后,便没多少人再关注朱长老了。
之后,肃雍仙尊一路修到了大乘后期,离渡劫飞升只有一步之遥,而不知为何,年龄相当的朱长老的修为,却停留在了化神初期,数十年没有精进过。
他们一前一后当上了潜星门的长老,关系就是最普通的同门师兄弟。
没有弟子说,他们曾经有过什么冲突和矛盾。
沈澈问过肃雍仙尊,当时朱长老对他说过什么,可他心魔二次爆发后,将对方曾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只记得那天朱长老突然前来,跟他说了很多话,还拿出了什么东西,之后,他便发狂了。
为了抓出幕后真凶,沈澈并没有将肃雍仙尊再次清醒的消息散布出去,除了贴身照顾肃雍的他,再没有别人知道肃雍醒了这件事。
事实证明沈澈的谨慎是对的,在肃雍忘记朱长老曾经说过什么的当下,引蛇出洞,瓮中捉鳖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月后,沈澈说自己外出寻药,在众人的视线里离开了疗养院,随后暗地折返,回到了肃雍仙尊的房间。
三日后,他们等来了朱长老。
跟着沈澈的视线,风晏看到了朱长老,那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男子,但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傲气,他没有穿潜星门的门派服,一身朴素黑衣,极为低调。
沈澈临走前特意嘱咐院内人,不许任何人踏入肃雍仙尊疗养的院子半步,但朱长老如入无人之境地来了。
他站在院内后左顾右盼许久,像是在确认有没有陷阱和在暗处看守的人。
接着他进入室内,看见躺在床上闭眼休憩的肃雍仙尊,脸上露出一瞬间的狠毒之色,像是在看什么有杀父之仇的仇人。
但从门派弟子们讲述的话来看,他和肃雍仙尊本没有过任何矛盾和牵扯。
两个人最大的关系可能就是,他们都是潜星门的长老。
肃雍仙尊直到他站在床前都没有醒。
朱长老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心朝上,灵力的微光在手中涌动,组成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风晏努力地辨认那阵法到底是什么样子,在他看来,朱长老精通阵法,所以吸取气运的大阵很可能就是他做的。
但朱长老应该没有活到千年之后,所以在这之后,是有什么其他人继承了这个阵法么?
阵法一点点成型,风晏看了许久,才确定这个阵法有吸取灵力的功效,但并非是九州中央那个大型的法阵。
灵力筑起的阵法成型后,昏迷中的肃雍仙尊忽然皱起了眉,似乎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沈澈此刻的心跳得极快,但他修为很低,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风晏无比清楚地看到了一切,肃雍仙尊身上的灵力正在被那阵法吸取,转入朱长老体内。
这就是那大型法阵的雏形无疑!
很快肃雍仙尊便从灵力离体的剧烈疼痛中醒来,吐了一地的血。
朱陶见他醒了,终于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也不管肃雍仙尊现在是否能听清楚他说的话,他便自言自语起来。
沈澈根本没有心情听他说的每一个字,一直在等待时机,没有任何压力的风晏倒是听了个全。
听完后只觉得污了耳朵,不如不听。
朱陶要害肃雍仙尊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无比憎恨肃雍。
他恨肃雍仙尊良好的家世、绝顶的天赋、强到人人羡慕畏惧的战力,更恨他无处不在的、愚蠢又可恶的善良,和他接受这些盛名时那虚伪至极的谦虚。
风晏之前曾经怀疑朱陶对肃雍仙尊下手,可能是嫉妒肃雍仙尊抢走了他潜星门最高的威望和声名。
他甚至没有憎恨这些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而是去恨一些肃雍仙尊没法自己选择的,或者是虚无缥缈的事情。
简直是可笑至极。
这种心性居然也能修炼到化神期?
并不是说修炼越高的人心性越好,但如此心性,是如何能安静地问心求道的?
难道他是因为肃雍仙尊才起了嫉妒之心,才会有憎恨么?
风晏身为疗养院院长,自然知道,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憎恨本就是没有原因的。
朱陶看似说了一大堆自己憎恨的东西,实际上只要他锁定了一个目标,对方做什么他都会添上自己那些阴暗的想法,他的憎恨没有原因。
这种人就像是毒蛇,除非你死我亡,否则他能吐着信子永远在暗地里看着你。
他才是该被拖进疗养院强制治疗的人。
不过他应该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没有错,对治疗也会嗤之以鼻吧。
怎么说呢,凌然那句话用来形容他刚刚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直到朱陶说完这一大堆听了叫人恶心的话,沈澈才暴起将他绑了起来。
得到肃雍仙尊这个顶尖战力的指导,沈澈设下的陷阱很容易把朱陶绑住。
他眼疾手快用镇灵石控制住朱陶,用药让他无法动弹,再把他身上搜了个遍,把他带着的武器符咒之类的全都收到自己这里。
随后他给肃雍用了药,稳定了他的情况。
可是他问了朱陶整整七天,什么办法都试过,朱陶就是没说那个阵法是什么,上次他来过之后为何肃雍仙尊再次发狂。
七天后,潜星门小道消息传来,说他们精通阵法的朱长老好像失踪了。
沈澈抓着头发,正在苦恼下一步该怎么办,耳边就是轰然的巨响。
他所在的屋子被灵力打穿了一个洞,透过洞口的黑烟,能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肃雍仙尊。
他双目猩红、灵气逆流,眼神空洞地望向这些日子和他朝夕相处的沈澈。
疗养院众人惊恐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好多人在向外逃窜。
外面正是明媚的夏日,日光倾泻下来,空气中有些燥热。
沈澈却觉得遍体生寒。
下一刻,肃雍仙尊飞来,掐着他的脖颈砸在墙上,高墙倒塌后又把他按在了地面。
沈澈已经要窒息,他望着肃雍仙尊曾经温和微笑的眉眼,几乎要放弃挣扎。
他知道,肃雍仙尊,不可能再回来了。
还好在这里看守的四大宗门之人联手将肃雍赶走,救下了他的性命。
正值秘境开启,四大宗门都在商议成立执法盟和秘境之事,谁知这时候出了岔子。
沈澈面临的责难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四大宗门因修真界流言四起,沈澈数次办事不力,决定拆除疗养院,废除沈澈院长的名号。
他顶着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说:“肃雍仙尊一事,皆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听闻秘境空间广阔,沈澈愿以自身封印肃雍仙尊至秘境,为修真界平息动乱。”
沈澈说到做到。
四大宗门配合将肃雍仙尊引到秘境附近,沈澈将其封印。
最后关头,肃雍仙尊即将脱离包围圈,冲出封印时,朱陶神兵天降,用阵法将他困了回去。
一声响彻九州大地的轰隆声后,沈澈和肃雍仙尊都不见了踪影。
数年动荡在这一刻彻底结束。
不知为何,沈澈的意识消失之后,风晏仍然能看到修真界后来发生的事情。
朱陶因成功封印肃雍仙尊,成为修真界人人称颂的英雄和恩人。
而肃雍仙尊在修真界成为了禁忌,传言中,他变成了道心不坚、滋生心魔、为害修真界的大魔头,沈澈则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都说他自称能治疗心魔,实乃无稽之谈,分明想借此在修真界收揽人脉和财富罢了。
他们都成了修真界的罪人。
后执法盟成立,朱陶顺理成章进入执法盟总部,很快坐上了副宗主之位。
他的修为也逐渐从化神初期精进到化神中期。
虽然看着进步不大,但修士从金丹之后,每升一个小境界,都需要花费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进入化神期后就更难了,没个千八百年都别想提升修为。
数十年后,有越来越多的人为疗养院平反,认为心理治疗确有效果,执法盟迫于事实,才重新认可疗养院的功能。
此后,虽然第一个疗养院的创办者沈澈死无葬身之地,但带着他理念的疗养院却如雨后春笋、路边野草,生生不息。
第80章 联系
短暂的黑暗之后,风晏睁开了眼睛,他动了动手指,感觉到温热,偏头看去,倒在自己身边的凌然也醒了过来。
他环顾四周,屋内横着数十个修士的身体,须臾他们也悠悠转醒。
握住那上古神兵的刘长老抬起头,那神兵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化作尘烟,消散在空气中。
风晏顿时明白了,那神兵应当是肃雍仙尊或者沈澈的兵器,记录了他们的生平,在他们同归之后,带着记忆落到了秘境最深层。
现在尘封千年的真相被揭开,那神兵完成了它的使命,便安心去寻主人了。
真没想到一千两百年前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无论是沈澈和肃雍仙尊,还是千年前的他和凌然,都想要追查修真界爆发心魔的真正原因,但他们都失败了。
风晏握紧了凌然的手,默默地想着:这次,他们会成功么?
不管未来如何,他们总归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比如吸取气运的大阵,最初是由潜星门长老朱陶做出来的。
恢复记忆后,他和凌然都默契的对当年之事只字不提,现在也该好好复盘一下,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更有用的线索。
修士们醒了以后,先是看见刘长老手上那上古神兵消失,再是缓过劲来,便开始窃窃私语。
“我怎么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梦到了一千两百年钱的事情?但是具体的就记不清了。”
“你也做梦了?那个肃雍……”
“嘘!不可说!”
如今,当年发生的事依旧是修真界的禁忌,所以有人提到肃雍仙尊的名号后,很快便被警告了。
可是疑问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可能再拔除了。
前面的刘长老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沉默片刻便起身道:“只是镜花水月的一场梦罢了,向来是秘境故作玄虚,我们走。”
风晏听到凌然的嗤笑:“倒真会找理由。”
接着凌然问:“阿晏,你还记得么?”
风晏点头道:“自然,但是听那些修为较低的修士所言,他们只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而且印象模糊,记忆不清。”
凌然拉着他站起身来,跟在刘长老身后往外走,“就是不知道这个刘长老记得多少了。他这个元婴后期放在千年前,实难成为总部长老啊。”
风晏并没有因此轻看这位长老。
千年前不说化神遍地走,中等以上的宗门几乎都有一位以上化神期大能坐镇,而天才遍布的四大宗门和执法盟总部,大乘期也不算少见。
后来那些所谓的天才都陆续凋零,如果不能飞升,修为又无法寸进的话,什么境界都抵不过岁月的流逝。
他和凌然,也卡在大乘初期很久了。
在他们走出院子的瞬间,这座院落像那把神兵一样化为了尘埃,看不到丝毫踪迹。
就像是沈澈和肃雍仙尊,曾经的风晏和凌然一样。
后世根本看不到一丁点关于他们的只字片语,由四大宗门和执法盟一同书写的修真界正史,一向如此。
粉饰太平罢了。
而后世同样没多少人知道朱陶,恐怕也是因为肃雍仙尊他们的事,既然肃雍成为了禁忌,那么镇压肃雍的英雄,即便在当时人人敬仰,写在记载里后,仍然会因为肃雍,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执法盟副宗主。
这可真是成也肃雍,败也肃雍。
就算费尽心机让肃雍仙尊成为修真界的罪人,自己也没落到一点好处,他创造吸取灵力的法阵,也没有飞升。
执法盟副宗主若是飞升,必定是要昭告天下普天同庆的,但显然,沈澈和肃雍仙尊死后这一千多年里,修真界未有一人飞升过。
这样的人,又真的配得上飞升成仙么?
朱陶这一生究竟是图什么?
他要是活到现在,会不会被气死?
“阿晏,你在想什么?”
在凌然的声音里,风晏逐渐回神。
海底不再像之前那样黑暗,众人都看到了来自头顶的细碎的微光,便跟着两位长老向上走,回到了雪原的冰面上。
此处已是问天机的尽头,一路无所收获的众人听从了两位长老的建议,掉头走出冰原后,重新选择一个方向再次出发。
风晏回头望了一眼和梦中没有区别的冰天雪地,看向了凌然。
他说:“我在想,千年前,你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然微微一愣,尽管他也觉得是时候该和风晏讨论一下当初那些事情的疑点,但风晏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让他略感惊讶。
他自然明白风晏所说的“离开之后”,是说他们在山洞分道扬镳之后。
“之后,我找时间又去了一次那个山洞,发现梁长老也不过是替人办事,那幕后黑手应该是抓住了他的把柄,才让他不得不听命于对方。而且为了不被蹲点,他们每次带人去做实验,中间相隔的日期都是不固定的。”
风晏思索道:“与我所查到的相差无几。”
凌然点点头,接着说:“那些罪犯要么是被判处重刑,根本没有活路;要么是心魔已深,早晚要死;要么是身受重伤,不用药吊着马上就会见祖宗。”
“总之,都是突然死了也不会被怀疑是非自然死亡的一些人。而且他们的修为都在元婴以上,修为低的还不要。”
“我曾想着跟上去看看,但里面有镇灵法阵和镇灵石,当时这些东西还没有在修真界出现过,我只听你提起过几句,但你也没说过这东西威力如何,我怕暴露自身,便没有深入查探。”
风晏联系到方才附身沈澈知道的一些事,与凌然四目相对道:“执法盟总部的副宗主,从未有请辞的先例,朱陶当时已不在执法盟,只可能是已经死了。”
“但他死后,大阵还在继续,说明有人继承了这吸取气运的‘事业’。我在意的是,化神中期的修士,活个两百年总是不成问题的,他为什么死得如此之早?”
“莫非是继承他事业的那人杀了他?”凌然摸着下巴,“能干出吸取气运这种事的人,在得知有这个东西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容忍要和别人共享了吧?”
他啧啧两声,又讲回之前的事:“后来我听闻你被诬陷勾结魔修,施以鞭刑,气得发昏……想去看你,但那时总部戒严,别说我,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总部里大部分人都没有你我修为高,可架不住他们手段多。”
“没过几天,执法盟突然对外宣布,你勾结魔修背叛执法盟,人证物证俱在,已是确凿事实,要择日公开行刑。”
风晏皱眉道:“什么?那时我虽被总部监管,但事务还是由我亲自处理,执法盟就算不可理喻,也没有到朝令夕改的程度。”
凌然看着他苦笑:“我当时也猜到,总部可能是以此为饵,引我上钩,可是……”
“那毕竟是你,我不能不去。”
因为是风晏,所以明知前方是为他精心设计的陷阱,是龙潭虎穴,是非常有可能不能活着回来的深渊,他也要去。
风晏一时语塞,“你……”
他又有什么立场说凌然愚笨呢?
换做是他,他也会去,就像知道劫法场不可回头,九死一生,他还是做了。
凌然一向不会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沉重,他捏了捏风晏的腰,“我为你跳陷阱,你为我劫法场,咱俩啊,半斤八两。”
“说起来,当初小书童读那话本的时候,我说,执法盟总部的法场,不是什么人都能劫的。谁成想我们还真干过这种事。”
风晏无奈地笑笑。
那仙尊和魔尊的话本也不知都是谁写的,竟把他们二人的故事讲了个大概,除去一些细节,大方向上倒是一点都没有错。
谁又能想到,之前看话本时一句无心的玩笑话,竟然是千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也不是真的傻,明知道总部是故意放出消息,就为了钓我,还不做任何准备。”
凌然笑得狡黠,“去之前我就吩咐了十几个魔修,若是三日后我没有回来,就把信送到所有执法盟总部高层手里,信里写了我们调查发现的梁长老和山洞实验这些事。若是我死了,可拆开信封,将上面所有内容誊抄上千份,发往天下所有宗门和执法盟的分司。”
“此外我还吩咐他们,若是这些信件,最终被执法盟认定为谣言,那便把实验所在的那个山洞,连同山体地下,全都炸平。”
“这样,即便我死了,梁长老也没什么好果子吃,那山洞更是不能再做实验,执法盟对罪犯的看管也会更加严格。幕后之人就算没被调查出来,他想再找个地方,再找修士来做实验,也是难上加难了。”
风晏垂眸笑了,“我亦是如此。”
“我们分开后,我又去河晏村大阵那里查探了数次,在发觉局势不对后,便在那里设下了能摧毁整个阵法的符咒。若我连续一个月没有去收回符咒,那它们就会毁掉大阵。如此大的阵法,重建需要花费数十年。”
“被梁长老告发勾结魔修之前,我也托了人,若是我因此身亡,我查到的一切都会以信件的方式传回春和山,也传到宗主的案前。之所以没有传信其他高层,是因为我认为当时的高层里,唯一可信的,只有宗主。他是个合格的宗主。”
即便他和凌然都死在由宗主下令的、无穷无尽的追杀里。
风晏想到此处,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当时提早准备的一切,还是没能阻止那幕后之人。春和山也在不久之后消失,失去了四大宗门的地位,被潇湘山取而代之。”
“不知是否是因为我寄出的那些信件,让他们成为了新的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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