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情趣
这时候风晏总会想,若是能找到从千年前活到现在的人就好了,可以问问在他们死后,修真界和执法盟发生了什么。
如今只能根据执法盟那些官方的记载推断,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难以溯源。
比如春和山当时虽然被梁长老记恨,但实力仍在,而且宗门有师尊坐镇,上下齐心,在四大宗门里,绝非垫底的那个,不是能任意摧毁的一个宗门。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春和山的衰亡和消失,师尊他们,是否也和他与凌然一般,带着罪名一同湮灭?
方才进入冰原时,刘长老因为此处大风,下令众人不再御剑,改为步行,现在一行人平安无恙走出了冰原,便继续御剑。
风晏和凌然并肩站在宽大的裂川剑上,跟在修士们的末尾。
他垂下头,看见衣衫掩盖下自己的双腿,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几乎一直在御剑,而他站了这么久,一次都没有觉得双腿疼痛过。
看来那真火不仅治愈了寒症和眼疾,还连带治好了他的腿。
修真界其实多得是洗精伐髓的丹药,但千年前执法盟汇聚了当世顶尖修士,手段层出不穷,所以他们对他造成的伤,即便隔了这么久,也没有办法治愈。
没想到被真火一烧,什么都好了,比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治愈一切顽疾的神器或者神药更加靠谱。
息风在他体内沉寂多年,现下也有复苏的迹象,照这个速度,等出了秘境,他和凌然的战力就会完全符合大乘初期这个境界该有的实力。
凌然一直关注着他,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你的腿……”
风晏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便点头道:“托真火的福。”
“这真火堪比包治百病的灵药啊,”凌然十分好奇,他摸着下巴,“既然能治好你的寒症眼疾和腿疾,那是不是也能治好心魔?”
“不如回到景明院之后,我拿真火烧一烧那些客人,你看怎么样?”
虽然知道凌然是在开玩笑,但风晏看着他,又看了看前面那些人,思索一阵子后道:“是没有那种……感觉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可以说是感觉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并不真实存在的虚无感,也可以说是和世界隔着一层雾气的疏离疏远感。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恢复了记忆,还是因为真火了。”
寒症、眼疾和腿疾,说到底都是□□受伤,真火淬体过后恢复健康,也算正常,可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感觉,也能被真火影响么?
风晏有些迟疑。
因为在沈澈的手记中,他看到过通过物理手段刺激人的大脑,从而缓解病症的例子。
这时,凌然的脸忽然放大,是他凑近了自己,一副将要吻下来的样子。
风晏微微睁大了眼睛,却没有后退。
对方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要亲亲抱抱。
他已经准备好对方温热的唇落下来,却迟迟没感觉到属于嘴唇的柔软,只是凌然的鼻息热热的围绕在颈间,让他的肌肤有些发痒。
片刻后,他听到凌然笑着问:“那你现在,是不是有更喜欢我一点了?”
风晏认真想了一下,“我……”
“我”字刚说出口,柔软的唇便印下来。
他被这出其不意的吻打得措手不及,接下来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凌然落下一吻后就迅速离开,眼带笑意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风晏感觉凌然好像很喜欢看他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发呆的样子。
凌然没有催促,扭过头去专心跟队。
越往前走,冬日的景色便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草木枯黄的秋景。
若此处不是机缘和危急并存的问天机,仅仅是作为放松心情的游玩之地,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路旁有大片不同颜色的菊花盛放,山谷有流水潺潺,草原有看不到尽头的天际,荒漠有别样的风沙。
风晏想着凌然刚才那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听凌然问:“有么?”
他瞧着凌然歪头乖乖等着自己答案的模样,脑海里破天荒浮现出“可爱”这个词。
不知道如果让千年前执法盟的人看到,有朝一日那威名在外的千秋魔尊被用“可爱”来形容,会不会惊掉下巴。
风晏沉吟一番,还是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
紧接着又补充道:“人的心理变化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仅凭一时半刻的情绪,不足以下结论。即便是我,也需要一段时间的分析来断定自己的状况。”
凌然长长地叹气,有点拿他没办法,“阿晏,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点……没情趣?”
上次风晏说自己不知道,那是真的不知道,还带着迷茫和无助,这次的不知道是没办法下定结论,是很理智地在分析。
但是感情这回事,本身就是不理智的。
风晏这么理智,总会让凌然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对这段感情是真的在意的。
凌然望了一眼天际,郁闷地想,什么时候能听到风晏的剖白呢?
情深意切倾诉心意的风晏,是不是只能在话本里看到了?
“没有。”风晏摇头道。
与其说是没有,不如说是没人有机会对他做出这番评价。
一个人有没有情趣,是在长久的日常生活逐渐展现的,而跟他有过这种时间较长的亲密接触的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春和山的那些人,他和他们的确曾在一起长久地生活过,因为毕竟同出一门,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谈不上亲密。
若是说凌然,当时他们关系虽然已经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却从未一起生活多于半个月过,可以说是相聚多、分离也多。
用沈澈的话讲,应该叫做“异地恋”。
见凌然仍在笑着,身上却散发了止不住的丧气,风晏想了想,隔着衣袖拉住了他的指尖。
衣物在此刻好像不只是摩挲着手指,还酥麻到心里。
他知道凌然偏过头在看自己,但没有回看过去。
“在灵力溢散之前,我就已经醒了,只是意识还停留在你……你消失的那一刻。”
他握紧了凌然的指尖,没有再去想那个一直刻意压制的画面,“我想,世上若没有了你,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趣。”
“我有没有情趣,我不知道。可只有你,让我有过最炽烈的爱与恨。”
如今想来,风晏天生淡漠,可能是因为他本体是神兽,和人类终究并非一类,难以感受人类,也是寻常。
只有凌然是不同的。
有初仙君说他是身心崩溃导致的灵力溢散,“身心崩溃”四字,确实是一针见血。
从修道那一刻开始,修士们就被教导要顺应天命,风晏也一向如此行事,但那些让他想要逆天而行的事里,凌然出现的次数最多。
他不愿顺应天命,让凌然死去,也不愿接受世上再没有了凌然这么一个人。
若非在凌然去后片刻,他便也吐血而亡,说不准这灵力溢散的时刻,会提前一千年。
凌然感受着指尖的触碰,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把风晏刚才所说的话重复播放。
他收回说风晏没有情趣的话。
院长大人简直是太有了!
这种一本正经,带着理智的平静的剖白,才是最能击中人心的!
让他简直要炸开了!
真恨不得就地化身凡间过年时所放的烟花和炮仗,一飞炸到天上去,让所有人都能瞧见!
根本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凌然一开始是闷笑,后来直接笑出了声。
自从跟踪刘长老开始,他们身边便设下了隔音结界,因此没人能看到他们,也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
好久没有过这么酣畅淋漓的感觉了,像是跟风晏打了千八百回合似的。
虽然这个形容有点奇怪,但是不妨碍他觉得开心。
要不是地点不对,场景也不对,凌然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和风晏在举行成亲之礼了。
说起来千年前他无聊的时候,曾经围观过四大宗门里掌门亲传弟子成亲,那场面可谓是极其盛大,全修真界的人,不说全来了,至少也是三分之二都到场了。
那时候觉得人多聒噪,现在想来,他和风晏到时候成亲,那场面绝对不能逊色于那个掌门弟子。
凌然想这些也就一息的时间,接着他按住风晏的后脑,双唇轻触后便分开,他话里是明显的笑意,“你说到时候我们成亲,要请多少人?”
“嗯?”
风晏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说了几句话,凌然便想到成亲的事了。
对方一向思绪跳脱,他一般是能跟上的,但这次是真不知道,凌然的想法是怎么拐到请多少人上去的。
凌然虽然爱看热闹,但他记得,他是不喜欢那种人山人海的嘈杂环境的吧?
“哈哈哈,还是出去再说吧。”凌然朗声一笑,他撩开两人的衣袖,实实在在握住了风晏的手。
他们成亲的阵仗要是真搞得更加宏大,最起码也要筹备半年以上。
对修士而言,十年百年都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迫切的凌然而言,那就是度日如年,太久了。
他还没冷静下来,所以满脑子还是成亲的事,直到被身边修士们的窃窃私语拉回到现实。
“这地方景色倒是不错啊,比我们宗门后山还漂亮。”
“是啊,我随师兄弟们下山历练也有些时日,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地方。”
凌然伸手拍了拍额头,把那些这时候不应该思考的东西收了回去。
前方正经过一片枫树林,林边有一湖泊,漫天枫叶极致的红和湖水干净透亮的青绿相辉映,如入幻境一般。
湖面上有几只鲜红的枫树叶,悠然地飘荡。
风晏抬头见到这般瑰丽景色,不知为何心底慢慢浮现一丝警觉。
就进入秘境以来的经历而言,好像景色越美的地方,便有越厉害越难以应对的危险。
就如同在凡间,越是美丽漂亮的植物和动物,有毒的可能性就越高,一旦吃下或是触碰,都有死亡的风险。
第82章 师尊
风晏的视线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湖水清澈得像一块无暇的宝石,里面却看不到任何鱼类。
水至清则无鱼,可为何枫叶在风中簌簌下落,坠入湖中,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
太平静了。
风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凌然,身侧却空无一物。
凌然和他脚下的裂川剑凭空消失了。
便是渡劫期的大能,也不能在丝毫不引起大乘期修士注意的情况下,在他身边带走一个活生生的人。
风晏环顾四周,不仅是凌然,他们一直跟着的刘长老一行人也不见了。
周围是高耸入云的墙壁,只有眼前一条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道。
他掌心朝上,直直地伸出手。
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风。
问天机内虽然有各种无法解释的现象,但大部分事务还是遵循自然规律。
四季变化、动植物的变化,包括风、云、雷电,都很正常。太阳除了永不落下之外,运动的轨迹都和外面一模一样。
唯有这里,一点风都感觉不到,分明能看到太阳,却像进入了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里。
风晏是风灵根,对风的感知十分敏锐,他都感觉不到,可见此处是真的没有气流变化。
他望向那唯一的一条道路,心道:应该是幻境。
既然是幻境,坐以待毙肯定是出不去的,不如主动出击。
幻境要他只走眼前这条路,那走就是。
风晏顺着路走下去,过了片刻便走到这条直路的尽头,此刻一左一右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的路出现在眼前。
这是要他选择走哪条路……看样子,他所在的是一座迷宫,路的尽头是岔路,岔路的尽头还是岔路。
莫非只有走出迷宫,才是破局之法?
风晏没有过多纠结,直接向右走去。
这里没有风,而且走了这么久,太阳的位置也不曾发生丝毫的变化,墙外是墙,墙外还是墙,没有可以辨明方向的东西,那就只能随心而去了。
抛开感觉不到方向这点,这里倒是安全得很,走了一路都没有什么莫名其妙又奇奇怪怪的玩意出现。
风晏见过很多幻境,大部分人为的幻境都是攻心为主,让人在里面面对自己此生最大的恐惧和执念,很多人进去之后形同疯魔,和心魔发作的人没什么两样。
若是这幻境足够真实,修士在里面的经历足够诛心,把人当场逼出心魔也并非难事。
曾经他去执法盟总部和别的疗养院交流时,总部一位长老正好做成了一个幻境,据体验过的人说,那个幻境完美到可怕,心智不坚的人根本出不了幻境就会死在里面。
如果真有人坚持到最后才出来,那轻则当场发疯神志尽毁,重则心魔发作终生不愈。
当众人纷纷赞颂时,那长老却说,若是景明院院长风晏来做这个幻境,未必会比他差。
风晏不知道在万众瞩目的那个情况下,那长老为什么偏要提起他。
面对所有人各怀心思的打量,他只能以不精通阵法幻境的理由蒙混过去。
恐惧和执念么……作为疗养院院长,他自然是懂的,但不会利用这些做对客人不利的事情。
天下所有人都有恐惧和执念,风晏也有。
若是说下山之前,他可能是没有的吧。
重新记起千年前的事情以后,就不可能没有了。
要是因心爱之人离去崩溃到灵力溢散都不算执念,大约这世上也没有执念了吧。
正因如此,这里才显得特别奇怪。
难道问天机的幻境走的不是攻心之道?
周围除去不断出现在眼前的岔路,几乎没有任何能看出时间流逝的东西,风晏很难断定他已经进入这里多久。
幻境里的时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有时觉得只在里面待了一瞬,出来却已是数月以后,有时感觉深陷幻境数十年,醒来后只是弹指一挥间。
风晏不知疲倦地向前,走过无数令人感到压抑的高大墙壁之后,视线终于开阔起来,久违的日光撒在身上,甚至有一丝灼热。
他下意识地轻轻眯眼,看清日光下的一切。
宽阔的草地上,躺着一个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风晏迟疑地靠近那个人,一边走一边将那人打量了个大概。
看身形是个成年男子,身着粗布麻衣,头发凌乱,衣角带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虽然距离尚远,但以他的修为,一眼便看出这人没死,只是受了不轻的伤。
不是刘长老带领的那些人的任何一个。
难道还有其他门派的人也进入了问天机?
不过也有可能是幻境糊弄玄虚,这人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此次进来的修士还不好说。
风晏做足了准备,来到男子身前蹲下了身。
对方露出来的一只眼睛紧紧地闭上,脸上全是血迹,而且一半的脸都埋在矮草里,看不清面容。
他盯着那看不真切的脸,微微皱眉。
为什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风晏心下一跳,就好像几个月前和凌然的重逢一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之人,曾经他们肯定认识。
那时记忆尚未恢复都觉得凌然熟悉,而现在他什么都记起来了,还是觉得这人熟悉,那肯定不是错觉。
想到这里,他直接将人翻过身来,那带着血迹的脸毫无阻隔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张看起来三四十岁的脸,没有了青年的棱角,即将步入稳重审慎的中年,眉眼温和没有攻击性,是那种小孩子看了会乖乖跟着走的样子。
即使闭着眼,身上衣物是凡人平民所穿的样式,通身也散发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庄重,把这张脸自带的亲切气息冲淡了不少。
“师……”
风晏看着这张脸一时失语。
这究竟是幻境化出的幻象还是真的?
作为一个大乘期修士,他竟然看不明白。
如果这是假的,那只能说幻境真的确实了解什么是执念。如果是真的,那眼前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思索了一遍,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风晏伸手想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谁知刚碰到对方的臂膀,眼前便天旋地转,随后身体被重重地撞向地面。
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死死抵在地面。
他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的脸,咳嗽也被掐灭在嗓子里,眼前昏黑一片,无法呼吸。
“阿晏!”
凌然的声音从远方响起,风晏被粗暴地从地上扯起来,空气顿时灌入肺腑,他轻声咳嗽几下,然后颈间一凉。
丝丝缕缕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看到远处的凌然皱眉看向这边,掩藏不住满脸的不可置信。
看到这和刚才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反应,风晏不知道该不该笑。
他侧头看向挟持自己的那人,轻声叫道:
“师尊。”
颈间的痛感更强烈了,他能感觉到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把自己的衣服染得湿热。
对方正是千年前已消失的春和山掌门何舜。
也是风晏的师尊!
还没等风晏和凌然反应过来,刘长老和周长老便从周边的岔路走出,看到了被劫持的风晏和远处的凌然。
这问天机怎么搞的?
凌然不由得焦躁起来,这是所有人都进了同一个幻境么?
这回他和风晏是彻底暴露了。
那个长得跟风晏师尊一模一样的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会有师尊这样对待自己徒弟的?
这人是幻境制造出来的假人还是真人?
他竟然看不透对方的修为,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是假的,假的东西身上没有灵力,自然看不出修为,第二他修为超过大乘初期,跟当年风晏师尊的修为倒是一致。
现在的幻境,不可能精进到能创造出有实际修为的假人吧?
和谈珩交好的周长老一看到风晏,便上前几步率先问:“风院长,是你么?”
凌然干脆替他回答道:“当然是我家院长了!”
不少的修士陆续从岔路口走出,一下子看到有人被劫持,众人还摸不着头脑,只能站到两位长老身后。
这里的人几乎全都认识风晏,聚在一起的修士们面面相觑。
“风院长怎么被劫持了?发生了什么?而且不是说景明院的风院长不良于行么?”
“对啊,他怎么能站起来了?”
“都进问天机了,说不准是得了什么神药,把腿疾给治好了啊!”
“怎么咱们走了一路累得要死却什么都没找到?”
风晏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人,侧头道:“师尊,我是小晏,您不记得我了么?”
他的样貌较千年前并没有变化,如果这真是师尊,怎么会不认得他?
可如果不是师尊,世上还有第二个长得和师尊一样,修为也是大乘中期的人么?
方才风晏不反抗,很大程度是因为基本无法反抗,师尊的修为比他更高,想要制服他那是轻而易举。
难不成师尊也失忆了?
何舜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和厌烦:“这样的招数你们已经用过无数次。再说话,我不介意杀了你。”
什么意思?什么叫“这样的招数”?什么招数?
风晏沉默地想,师尊不像是不认识他的样子,却把他彻底当成了敌人。
如果自己分明认识一个人,却将其当做敌人……
除非那人是假的。
师尊是把他当做了假的风晏?
以前有人冒充过他欺骗师尊么?听师尊的话,还不止一次?
周长老许是顾念和谈珩的交情,立即道:“这位仙友,风院长为人一向乐善好施、矜贫救厄,我等修真界众人都看在眼里。不知您与他是否有所误会,这才起了冲突?不如放下匕首,由我做个见证,坐下来详谈是非曲直?”
第83章 欲加之罪
何舜看见许多身着白金相间制服的执法盟修士,把周长老当做带领他们的执法盟长老,闻言没有丝毫动摇。
他似乎是厌倦了无休无止冒充的假货和没完没了的追杀,一句话都没跟周长老客套,手里的利刃快如雷电。
“阿晏!”
凌然声音落下时,人已经冲到风晏和何舜身前三尺。
何舜满脸的不耐烦,伸出另一只手对上凌然掌心的真火。
脖颈前不可对抗的巨力眼看便要隔断自己的头颅,风晏趁师尊被真火吸引注意,抬手挡住了利刃。
“噗嗤——”
他后退半步,手心飞溅的血液同时染红了三个人的脸,在尖锐的疼痛下,风晏仅是微微皱眉。
再进一步,利刃就会把他的手掌割成两半。
“师尊……往后保重。”
风晏压低了声音,说出仅有他、凌然、师尊和药园长老四个人知道的话。
这是霍钟长老的遗言。
但他不确定师尊和药园长老后来有没有告诉过春和山其他人。
情况紧急,他脑海中记忆仍然混乱,一时间只能想到这句可以自证身份的话。
何舜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他看着风晏,阴郁的眉头稍稍舒展,不敢相信道:“小晏?”
风晏余光里瞥见周长老也拔剑而来,急促道:“此地不宜交谈,师尊……”
他尚未说完,何舜便已意会,他和凌然被拽着向上飞去,须臾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身体像是冲出了一层透明的、若有若无的屏障,风晏垂眼向下看,高耸入云的墙壁,如同迷宫般的幻境不见了,只有红如烈焰的枫叶和澄澈透亮的湖水相得益彰。
被放下来时,眼前有一条小溪,涓涓细流从山上流下,注入纵横都不足一丈的小小湖水之中。
风晏见到这水便知道,此地是师尊特意选的。
他们三个身上都是血,尤其是自己,血染了一身,两处伤口都得用清水处理才行。
凌然刚一落地就着急忙慌让风晏坐下,取出干净的帕子用水沾湿,帮他把颈间和手掌的血擦干净。
在他眼里,如今的风晏几乎是一个血人了,白皙的颈和手掌心全是血,流得他整个上半身都是血色。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凌然有种回到被追杀时的情景。
虽然知道大乘期修士体质强悍,只要不是被特殊武器所伤,一般的伤口很快就会自己止血,但他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跳得很快。
方才风晏和师尊的话,他也听到了,目前可以确认那个师尊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所以他完全无视了对方,没看到何舜的欲言又止。
被凌然按在原地,一动都不让动的风晏自然是看到了何舜纠结的脸色。
他本以为师尊已经死在一千年前,谁知竟会在这问天机里重逢,巨大的惊讶和惊喜冲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声叫道:“师尊。”
何舜的眉皱得更深了,抬手制止他:“先别说话,疗伤要紧。”
风晏本也没想好说些什么,便听话地沉默。
想来师尊的心情和他大抵相似。
之前师尊认为他是假的,大概也是认为自己已经死去多年了吧。
凌然始终没有陷入这微妙的气氛里,他把风晏脸上身上的血都擦干净,恍惚间觉得这还是那个温润但疏离的景明院院长,才感觉心跳慢了下来。
接着他伸手在风晏身上搜摸装药瓶的储物袋。
他动作熟练轻巧,却不知自己这番举动全被何舜看在眼里,对方的表情比刚才更欲言又止了。
凌然驾轻就熟找出伤药,敷在风晏颈间和手上,然后找出纱布,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全部做完后,提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到了实处。
他看了一眼这些伤口的始作俑者何舜,站在风晏身侧,没好气儿道:“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何舜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没有开口。
风晏拽了拽凌然的衣袖,示意他礼貌一点。
知道何舜对他的身份仍然有所怀疑,他便自证道:“梁长老大闹春和山那天夜晚,我潜入宗门,见了师尊一面。”
“那应当……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何舜屏住呼吸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带着笑意,连连点头:“是,是了……你真的是小晏……”
曾经的四大宗门之一的一派掌门,年逾百岁的前辈,面对千年未见的徒弟,竟然显得笨拙起来,“先前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可后来他们又说你还活着,我也不信了……”
风晏肯定地笑道:“是我,师尊。好久不见。”
“他们”应该说的是执法盟中人,但当年应该没人知道他和凌然到底是生是死。
修士死后躯体会化作飞灰,根本找不到遗体,既无遗体,又无亲眼见到他们消亡的人,如何确认他们的生死?
可为何后来执法盟的人又说他没死?
风晏思绪转得很快,但没忘记介绍凌然:“他叫凌然。也是千秋魔尊。”
此话一出,凌然明显感觉何舜对自己的打量更加肆无忌惮了。
莫非是怪自己拐了他的宝贝徒弟阿晏?
不过换位思考,如果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徒弟,跟一个声名狼藉的魔修叛出正道,被执法盟追杀,生死不知,他也会恨不得把对方吊起来打。
想到这里,他默默收敛之前不耐烦的态度,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前辈。”
风晏此刻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师尊,最终选择了和当下最有关系的问题:“师尊是如何进入秘境的?”
何舜风晏和凌然的对面坐下,闻言神色黯然了一瞬:“你们消失之后,我收到了小晏寄来的信件,本想着为你讨回公道,谁知执法盟总部突然发难,说春和山暗中助千秋魔尊建立吸取修真界气运的大阵,和他同样是修真界罪人。”
“总部将春和山众人圈禁在宗门内,定罪后便要当众行刑,只我一人逃了出来。”
千年前的四大宗门之一,莫名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原本就非常奇怪,风晏虽然对此有过猜测,但果真如此的真相,仍然让他难掩心中愧疚。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终究是我连累了大家。”
春和山和他一样,带着数不清的罪名在修真界湮灭了。
曾经辉煌一时的四大宗门之一,如今连修真界野史上都不见踪迹。
凌然默不作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何舜摇摇头:“并非是你的过错,我逃亡途中也想过,你寄出的应该不只是我手上这一封信件,只要幕后之人知道此事,一定会再找一个替罪羊。春和山虽在四大宗门之列,却并不怎么与其他三个宗门来往,交情淡薄,是最好的选择。”
“欲加之罪,总是何患无辞的。”
“之后执法盟放出假消息说你尚未身死,且就在他们手中,我信了一次,去到约定地点时,只有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我拼死逃出,他们还想用同样的招数诱我现身,都被我识破。”
何舜说得简短,风晏却能感觉到当时他心中的煎熬。
师尊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小徒弟已经死了,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无数次消息,真真假假难以辨认,他可能一次都没有放弃过,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何舜叹了口气,继续道:“执法盟的追杀太过频繁,修真界到处都是执法盟的眼线,我便躲进了秘境里,这里虽然有四季变化,时间流逝却和外面不同,我也不知现在外面是什么年岁了。”
风晏心情复杂地回答了他的疑问:“外面已是千年以后了。”
何舜只是沉默,良久感慨道:“千年了啊……”
说起来,他们师徒的经历倒真是相似。
何舜在秘境里待了一千年,风晏和凌然的神魂在宝物里待了一千年。
只是听说秘境关闭后,会山河倒转、天地倾覆,也不知道师尊是怎样在这种极度危险的环境下,活过了一千年。
风晏回握住凌然的手,缓缓道:“那年夏季,我和凌然在一处山洞内相继身死,神魂被上古宝物吸入温养。我在十年前被宝物放出,却记忆全失,见如今修真界心魔问题仍然严重,便开了一座疗养院。此番进入秘境,是为替客人们寻药。”
“而且……那吸取气运的大阵仍然在世,我和凌然认为幕后之人是想要得道飞升,秘境问天机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神器,他应当会派人进入。”
何舜皱眉道:“千年后,这阵法还存在于世间,那幕后之人……”
他顿住了。
风晏适时道:“此前我们误入第一座疗养院的主人,沈澈遗留下来的记忆,得知在最初,大阵的建立者是潜星门长老朱陶。但我入总部时,他已不在人世,当是有人杀了他,继承……不,应该说是夺取了法阵。”
“方才同师尊谈判的是隐耀宗周长老,在他身后的便是此次执法盟派遣带队进入秘境的刘长老,我们怀疑,他是幕后之人的手下,进入秘境是为了帮其寻找一件神器。”
何舜对这些事接受得很快,他正要说话,便抬头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迷宫幻境破了。”
风晏和凌然一同向后望去,果真看到周刘两位长老带着修士们又出发了。
就是周长老一脸的愁容,对刘长老道:“风院长也不知被那贼人带去了何处……”
说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风晏沉吟片刻,和凌然对视一眼,又看向了何舜:“师尊……不如我们做一场引蛇出洞的戏,如何?”
第84章 做戏
风晏和凌然被来历不明、修为高绝的人掳走后,幻境便慢慢散去
红枫之下,碧波之上,周长老站在原地,眉头紧皱,目光搜寻过澄澈的天际。
“风院长究竟是被掳去何处了?”
“那人修为仍在你我之上,看不出来。”在他身边的刘长老摇摇头道。
周长老叹气道:“风院长与谈兄交好,如今他受伤失踪,不知能否在秘境关闭前离开。若他彻底失去踪迹,我又该如何向谈兄交代啊。”
刘长老听到“谈兄”二字,微微皱眉,却附和道:“是啊,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我瞧着风院长身边那侍卫修为不低,至少有化神期了。如今修真界,化神期可是不多了,风院长身边竟能有这种高手。”
“这样的高手,竟然也不能在那神秘人手中讨到好,他该是和谈仙君一般,是大乘期了吧。”
他心里腹诽,谈珩是如今修真界为数不多的大乘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侍卫,也能到化神期,景明院当真是卧虎藏龙。
而且,虽然风晏被劫持了,但他那久治不愈,不良于行的毛病却在秘境中得到了医治,看当时的情形,他在危机之下,双腿依旧站得很稳,想来是完全痊愈了。
让一个将近十年都站不起来的人康复,就已经很难了,即便是修士,身体经验累月不能动弹,那部分的机能也会衰退。
更别说让他当场站起来,和正常凡人的腿达到同样的健康程度。
是问天机内的灵草秘宝当真有如此神效,还是……
刘长老想到风晏,继而想到景明院,又和刚才提到的谈珩联系到了一起。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周长老,目光幽深。
周长老自然是没发觉他的异样,一边思索,一边整队,让身后的修士们继续出发。
这次他还是和刘长老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我记得出发时,飞舟上没有那人。他应当并非如今修真界中人,莫非是这问天机里的世外高人?”
刘长老赞同道:“不错,那人不是这次进入秘境的修士中的任何一人。”
他似乎是感慨:“没想到这问天机里还有这等奇人。你说我们一路想要找寻的秘宝,会不会正在他身上?”
周长老略微恼怒:“既然是常住在这里的世外高人,应当是无欲无求,而且此处天材地宝众多,他要什么宝物没有?又何至于要带走风院长?风院长那身子,冰原上的大风都能把他吹散喽。”
“长老莫急。”刘长老开解道:“有些世外高人孤身一人久了,性情古怪也是寻常。我们……”
“风院长!”
刘长老的话被一声大吼打断,他余光瞥见一个人影飞了出去,再看身侧,周长老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赶忙抬头,只见前方的天际有三个人影。
一个是那古怪的世外高人,一个是一身青衣的风院长,最后那个正是刚飞出去的周长老!
眼下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风晏是景明院院长,多少门派的长老、弟子,甚至掌门都受过他的帮助,执法盟也不例外,而且他和江宗主的关系不错,不跟过去的话,岂非是见死不救?况且作为带队长老,他本就要保证进入之人的安全。
可若是追上去,必是一番恶战,他们进入问天机不易,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个上面。
刘长老思考这些只用了一瞬间,随即道:“随我解救风院长!”
一群人浩浩荡荡御剑而起,往三人远去的方向而去了。
却说周长老追得费力之时,前方的风院长在那神秘的世外高人挟持下不断挣扎,那高人似乎十分不悦,下一刻便从高空之中将风晏丢了下去!
“风院长!”
周长老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在风晏将将砸到地面上时用灵力接住了他。
风晏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稳,径直伏在地面,不住地咳嗽起来。
那高人瞬间出现在眼前,瞧见周长老丝毫不感到意外,还冷嘲热讽道:“看样子你们并非同门,秘境中机缘无数,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你倒是菩萨心肠。”
“前辈!”周长老多少有些恼火了,“看您相貌不是那是非不分黑白之人,风院长自来体弱多病,不能修习,为何要如此针对一个弱小后辈呢?!”
“弱小?”
那面相看着温润和蔼的高人嗤笑一声,厉声道:“那你可知道他身上有整个问天机最紧要的宝物?!”
“我为了这宝物不惜困在问天机之中数百年之久,问天机却将宝物送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修行的废人,这天道莫非是瞎了眼?”
“天道要将这宝物送给他,我偏要逆天而行。”
世外高人声调激昂,话罢带着杀气的灵力自掌中飞出,直奔风晏的后心!
周长老心下一跳,当即捞起风晏躲避,同时从袖中取出镇灵石,轰然声中,风晏原本在的那块地方已经被灵力砸出一道深坑。
镇灵石一出,世外高人的脸色更加难看,眉头紧皱道:“我竟不知数百年过后,修真界又出了这样新奇的东西。”
周长老的思绪还停在“宝物”二字身上,他看了眼身边的风晏,感觉对方已经快上不来气,呼吸微弱,双眸微闭,眉尾那点红痣在惨白的脸色衬托之下,艳如鲜血。
夸张点说真是气若游丝了。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反而觉得他比之前还要好看。
风晏在修真界小辈们整的那什么美人榜上也有排名,但据说办榜的人评价他并非是一眼惊艳的类型。
真该让那人看看如今的风晏,真有种美到惊心动魄的感觉。
时常听小辈们八卦的周长老叹了口气。
若是风院长折在这里……
“这位仙友,你修为已是不低,可有想过如何更快的更进一步么?”
世外高人没打中风晏,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暴怒,转而对周长老利诱起来:“此处没有其他人,你我联手杀了他,将宝物分而用之,说不定能即刻登仙,何乐而不为。”
周长老沉默了一下,“杀人夺宝乃是重罪……”
“重罪?”高人不耐烦道:“到时你已登仙,天上地下何处不可去?这修真界种种规矩束缚,还能约束到你么?”
周长老虚扶着风晏的手实际上在地面画着复杂的法阵,他为拖延时间,问:“常人若是得了仅此一件的宝物,必定守口如瓶不会透露半分,你又是如何知晓,风院长身上有那宝物?又从何得知,那宝物可使人一步登仙?”
“幻境之中我亲眼所见他将宝物放入储物戒内,”高人指着风晏指尖的储物戒,“我为宝物进入秘境数百年,若连这些都没搞清楚,不如天降红雷劈死我得好。”
周长老手下法阵已成,风晏余光里看见银白色的光芒,眼前那口中尽是狂妄之语的人被困在其中,对方被巨大的威亚逼得单膝跪下。
这大约是当今修真界最强的镇灵法阵,和镇灵石结合,即便是大乘中期也难以抵抗。
只是阵法中的威亚,为何会如此熟悉?
“风院长可还好?”
风晏看见周长老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他们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见那世外高人强撑着站立起来,掌中灵力不息,不断向这边袭来,对方似乎被激怒了。
重压之下,即便是这等修为的大能,也总是失手,周长老带着风晏躲避就轻松得多。
他站在足够远的地方,继续加固镇灵法阵,防止那人先将法阵破坏,再来要他们的命。
风晏看到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何舜喘不过气来。
不似作伪,是真的逐渐动弹不得。
大乘中期的大能,被这样强大的镇灵法阵强行镇压之后,变成了普通凡人都不如的人,真正是何舜刚才所说的“手无缚鸡之力”。
僵持片刻,何舜突然吐出一口血,捂住心口,神色极为痛苦,这疼痛的肢体表现让风晏心中一凛。
无论多么能忍痛的人,遭受痛苦时的表情、动作大多相似,人的嘴会骗人,可这些却不会。对方像是真的因镇灵威亚吐血了。
周长老看到世外高人俯身,片刻后法阵忽然松动,出现了一丝缝隙。
法阵破裂,困不住的威亚泄露出来,让风晏顿时难以呼吸。
狂风席卷,四周飞沙走石,周长老吃了一嘴的灰尘也不敢懈怠,当即填补缝隙。
那人立刻从缝隙中飞出,却没有追过来,只是回头瞥了一眼风晏,便愤恨离去了。
周长老确认世外高人走远了,才收回了镇灵石,停下了运转法阵的手。
他也是心有余悸,以前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强大的对手。
这修为不知道谈珩能否与之一战。
可为什么那人这么轻易就走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修为,应当不至于这么容易被镇灵的威亚逼到吐血。
风晏缓慢地站起身,他还扶着胸口,那样子谁看见都得说一句“楚楚可怜”。
是的,“楚楚可怜”,是他唯一想得出来形容眼前风院长的词。
……怎么感觉眼前这个风院长,跟从前不太一样?
具体是哪方面不一样,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出来。
而且,周长老和风院长,本就只是几面之缘,关于对方的事情,一半是从谈珩信中得知,一半是从小辈们的八卦中了解。
有可能只是真人和自己想象中的风院长,有所偏差罢了。
“多谢长老相救,风晏感激不尽。”
风晏说这句话都咳嗽了三次,实在是虚弱至极。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何况你是谈兄义弟,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周长老摆摆手,“院长身体虚弱便不要多言,好生休息。”
他看了一下四周,大约是在找适合休息的地方,却忽然皱起眉:“怎么不见刘长老他们追来,莫非是跟丢了?”
第85章 意料之外
风晏淡淡道:“许是那位高人速度过快,刘长老他们未能跟上来吧。”
他声音有气无力,垂着头低敛了眉目,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东西。
片刻后他对周长老郑重道:“其实他所言非虚,那宝物的确在我手里。”
周长老眼神微动,不知道他这样坦诚不公是什么意思,沉默须臾道:“既天道将宝物送至你手,便说明你与它有缘……”
风晏罕见地打断别人说话,“周长老,我一无法修行之人,除寿数略多之外,与凡人并无区别。那宝物在我手中也是无用,不如便将其赠与你吧。”
“……”
周长老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早听闻风晏心怀天下,坊间传言里,他也是立志除尽天下心魔,为修士开出一条登仙之路的形象。
可真听到他云淡风轻,说要将宝物赠与自己,还是不免震惊。
世上当真有这种不贪图名利权位,不在意短暂的寿命和无法修行素来病弱的身体,一心只想度化众生的活菩萨?
实在不知该说他傻还是天真。
周长老只能挤出一句客套话:“不,风院长,这……”
风晏对他笑了笑,“周长老愿为我这样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对抗大乘期的世外高人,我心存感激,所以想将宝物赠与你,心甘情愿,焉知这不是天意呢?”
“修真界已有将近千年无人飞升,若周长老得此宝物,一路登仙,也是我为修真界做了一番贡献了。它在我手里,只能是明珠蒙尘。”
不等周长老推拒一番,风晏便转过身去,“我虽得到了宝物,此刻它却并不在我身上。周长老若还是心有忧虑,不如随我前去面见宝物。它既然是问天机内最珍贵的宝物,想必也是通灵性的,我愿将它赠你,它应当不会不接受。”
看着风晏的背影,周长老实在不知,怎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问天机最珍贵的宝物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总觉得事情充满着不对劲。
风院长当真是这种无欲无求一心救世的人?
难不成这位精通心理之人,真是个千年难遇的大善人?
还是说他在测试什么?测试自己会不会杀人夺宝?
总觉得目前的发展,很像某些传说故事里喜欢测试人心人性,玩弄人心人性的魔头会干的事情。
但他看了看掌心的镇灵石,还是跟了过去。
一路无言,周长老分明可以御剑,却被风晏带着步行了一刻钟。
风晏走得很慢,这一刻钟若是御剑几乎瞬息便可到达。
两人走到一座小山丘之上,侧边有三两棵梨花树,洁白的花瓣随风微动,和别的梨花树并无不同。
风晏来到其中一棵树旁边,蹲下身道:“宝物便在树下。”
他伸手按在干燥的土地上,掌心紧贴地面,少顷山丘晃动,疾风骤起,一柄长剑从风晏手掌旁边破土而出,直冲天际,周身环绕着金色的光晕。
风晏扶着树干起身,咳嗽两声道:“它说,它叫衔山剑。”
他抬头望着在空中乱舞的长剑,低声道:“去吧。”
衔山剑好似能听懂人话,真的幽幽降落在周长老面前。
周长老不敢相信这人人追寻的宝物就这样落在自己面前,怔怔地伸出手,那剑缓慢躺在了他手心。
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触摸长剑,手指碰到衔山剑的那一刻,指尖被割出一道伤痕,鲜血顺着剑身上的纹路游走,接着剑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风晏还是那般淡然,“周长老,它是你的了。”
周长老轻轻挥舞了一下衔山剑,确实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他抚摸了一下剑身,这次衔山剑没有割伤他。
然后他看着风晏问:“风院长,当真不后悔?”
风晏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要得到它,又谈何后悔?”
周长老不知在想什么,又沉默了,良久他幽幽道:“那是可惜了。”
“我,不觉得有何可惜。”
风晏一边观察着周长老的神色,一边悄悄留意周边的动静。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吧?
“不,我并非此意。”周长老笑着摇摇头。
话音刚落,一股极强的威压骤然压下!
风晏猝不及防,被压得单膝跪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暂时抬不起头,猩红的视线里,地面上出现了无数银白色的纹路,是刚才周长老对风晏师尊所用的镇灵法阵!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为什么这镇灵的威压让他感到熟悉了。
荒山之下山洞内的威压,执法盟在他们身上所用的威压,给人的感觉和现在这个,起码有八成相似!
虽说镇灵石和镇灵法阵在如今的修真界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每个人所用的镇灵石和法阵,带给被镇压者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八成相似,来源应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为什么会是周长老,他不是和谈珩交好么?为什么连他也是幕后那人的人?
他都能对自己动手,与谈珩的交情又能有多深?
又或者……正是因为和谈珩交好,才要听从对方的话呢?
来自心脏深处的恶寒,比额头上的冷汗还要叫人全身发抖。
周长老还在笑着,一副得道高人,隐世大能的慈祥模样。
他看到风晏身上的障眼法随着被压制的灵力消散,露出那个红衣侍卫的模样。
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叫……凌然。
他想,这人果真不是风院长本人。
凌然抬起头,目光里全是不可置信。
他迎着对方夹杂着厌恶的视线摆摆手笑道:“我是说,风院长这样有菩萨心肠的人死在秘境,太可惜了。”
“不过若死的是你,那便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周长老收好了衔山剑,举起武器狠狠劈下,“你与那性情古怪的世外高人早有预谋,假扮风院长引我来此,想杀我灭口,掩盖宝物的踪迹,被我识破反杀。”
凌然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圈,呼吸迟滞行动受阻的感觉让他在心里憋了一口气。
怎么这年头什么修为的人都能靠镇灵石和法阵,压他们这些实实在在的大乘期一头?
作为当时修为前十的修士,在地上打滚这种事真的非常败坏形象啊!
周长老灵力如山如洪,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嘴上的话却也没停,与他手上动作相反,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淡然,像是在和后辈闲话聊天。
“这个结局,不知道风院长愿不愿意相信呢?不过,他信不信,便不是我可以干涉的事情了。”
“你说,他会相信你这个刚到身边没几个月的侍卫,还是会信我这个兄长的至交好友?”
亏得凌然小时候过过一段相当艰难的苦日子,逃跑闪避的能力跟他的修为可算是不相上下,才在周长老的强势攻击下讨到一点好处,生生没让对方打中过一次。
他还不忘反唇相讥,“那可不一定,实不相瞒风院长对我一往情深,甘愿为我赴死,你杀了我,他定会追查到底!”
只可惜说完这话他便为躲避一道剑光滚下了山丘,姿态着实是不太好看。
周长老还真好奇起来,飞身刺向凌然的同时道:“是么,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然而那故事里,说出这种话的那个人,下场并不怎样啊。”
凌然现在连裂川都召不出来,威压并没有因为身体的适应而变得可以接受,他额上冷汗凝在睫上流入眼睛,传来一阵刺痛。
阿晏怎么还不来?
这老头说的故事,该不会就是千年前他和风晏的故事吧?
他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幕后之人么?
身为谈珩至交好友却对化身风晏的自己下了杀手,究竟是他和谈珩的交情皆为逢场作戏,还是说谈珩亦是幕后之人的下属?
或者……
凌然心中有一个荒谬但在现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答案——
谈珩就是那个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始作俑者。
眼前剑光刺眼,胸膛爆发出剧烈的疼痛,长剑的剑气刺入身体,在体内乱窜,如同钢针乱搅。
他捂住心口,手背瞬间接触到自己滚烫的鲜血,因刚才的猜想而发寒的全身都被烫得一哆嗦。
“凌然!”
急促的叫喊从远方传来,被周长老收起来的衔山剑破空而出,拦下了又一道即将劈向凌然的剑光。
下一刻,一袭青色衣衫出现在自己身侧,一恍便冲了出去!
凌然看见衔山剑飞回风晏手中,他的下颌紧绷,眉眼压得很低,任谁都能看出十分的不悦。
倒是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阿晏了。
有风晏在,他的安全是不用担心了。
凌然都没顾及自己身上的伤,见到风晏便觉得心里发痒,感觉是想犯花痴了。
连因为那个猜想变得复杂的心情都好了。
那话本里有路人吐槽说魔尊是个恋爱脑,整个脑子全是仙君,如今看来写得也没错。
但……
谈珩这些年一直住在景明院内,且他对风晏有救命之恩,风晏有大乘期修为这件事他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就是那个幕后之人,想要吸取灵力飞升,那么他眼前最好的吸取对象,不就是风晏么?
这十年里,他有没有对风晏做过什么?
凌然越想越觉得可怕。
敢情出来找了这么久,那人就在景明院里面住着?
他一边想这些一边看着风晏那边的战况。
风晏打十个周长老都是绰绰有余,倒是周长老看见风晏能使用宝物衔山剑,身上的灵力还磅礴到深不见底,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吃惊。
谁知他抵抗数剑之后,竟忽然停了手,下一刻主动撞上了风晏的剑尖!
衔山剑不偏不倚刺进周长老的胸口!
紧接着一道怒喝在远处炸响:
“风院长?!”
第86章 重蹈覆辙
无数镇灵石如同流星般划过,落在风晏和凌然周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威压猛然降临!
风晏被压得单膝跪地,以剑撑地,周长老的身体却瞬间炸开,化为飞灰!
他听到隐耀宗弟子们震惊的叫喊:“长老——”
眼前周长老身体遗留的烟尘在风中散尽,发出那声怒喝的人也到达山丘,正是方才不知何处的刘长老。
风晏不用抬头都知道,刘长老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复杂。
毕竟一个传言中一点修为都没有的病弱之人,亲手拿剑刺入四大宗门之一长老的胸膛,并且一剑震碎对方神魂,让他灰飞烟灭这种事,任谁看了都会不敢相信。
但也需刘长老早就知晓周长老会被杀掉,只是没想到那个人是自己呢?
刘长老带着一众弟子落在不远处,“风晏!你身为救死扶伤的景明院院长,竟在秘境之中行杀人夺宝之事!”
他身后一些隐耀宗弟子急忙上前,围在周长老消散之地,似乎想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遗留下来的东西。
余光里,亮到刺眼的阵法冲天而起,正是镇灵法阵。
比风晏和凌然此前见过的所有法阵都更加厉害。
执法盟目前常用的镇灵法阵的威力,甚至不如现下这个的十分之一!
总部在藏拙!
大约也是经历千年前那一战后心有余悸,所以执法盟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把最厉害的镇灵石和法阵,还有其他足以制服大乘期修士的手段展现于人前。
他们要存着没人见过的底牌,以便遇到普通手段解决不了的修士时进行镇压!
“噗——”
经历过两轮镇压的凌然吐出一口鲜血,他现在的感觉已经不是窒息,而是觉得周身每一寸皮肤都有千万斤的重物在挤压,要把他碾成肉饼!
他现在对执法盟镇灵石和法阵的评价已经不是“变态”了,而是“逆天”。
到底是哪个鬼东西能造出这么强的玩意儿?
凌然几乎看不清了,勉力抬头,只能看见风晏模糊的背影。
即便是阿晏,现下又能支撑多久?
刘长老的声音愤怒中理智犹存,“风晏,交出宝物,便可饶你今日不死!否则……执法盟的规矩你知道,在秘境中杀人夺宝,本长老有权利将你就地诛杀!”
风晏看到自己撑在地面的手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皮肤下的血管就会爆裂。
他自然听到凌然呕血的声音。
凌然的情况比他现在更加糟糕。
最开始的计划,分明是他作为诱饵,引导两个长老出现,凌然却不管不顾地用障眼法化作他的模样,替他做了这最微末的棋子。
一切本不该是这样……
风晏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全都是红色,不知道是身后凌然胸膛上的血,还是千年前凌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的血。
明明凌然本不用受这些伤。
都是为了他……
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可是心脏酸涩难忍,那股久违的情绪火山爆发一样横冲直撞上来,他好像回到千年之前,回到心绪情感还没有如同朽木那样。
好痛,但是好真实。
好真实的爱与恨……
风晏攥紧了拳,风声越发大了,有人在急速靠近,他抬起执剑的手,兵器怦然相撞!
他被巨大的灵力推得后退数十步,全身疼得比寒症发作更甚。
浑身气血像永不停息的海浪不断翻滚,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刘长老下一招又至,他被震得右手发麻,手臂几乎抬不起来。
接着风声又变,是朝着凌然的方向!
风晏陡然起身,剑光凛冽直追刘长老后心。
“你敢!”
他咬牙切齿,左手召出青兰扇,承受着被巨山碾成碎片的剧痛闪身到凌然身前!
杀招已至,他的剑光和飓风齐齐迎上,毁天灭地的巨大声响之后,耳边剩下的只有不知何时停歇的嗡嗡耳鸣声。
依稀可辨刘长老倒飞出去,伤势应当不轻。
风晏气力已然耗尽,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左手持青兰扇,右手执剑,挡在凌然身前,发带因为巨大的冲击从发间脱落,长发在风里摇曳,青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
那本就在美人榜上的脸越发惨白,衬得眉尾红痣艳得如同滴血。
反而有种不真实的美感,刘长老身后许多修士都觉得似乎看到了天上谪仙。
风晏听到身后凌然还算平稳的呼吸,心下稍稍放松,庆幸自己一步都未曾后退。
只是……
他垂下眼睫,凝聚视线落在手指上。
储物戒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灵力对抗,化为灰烬了。
包括能够记录当前画面的留影石。
“风晏……”刘长老好像吐了血,声音听着距离他们很远,“你主仆二人,当真要如此冥顽不灵?”
风晏咬牙:“冥顽不灵的,又何止是我?”
“你!”
没等刘长老再次上前,风晏便抓住凌然的臂膀,两人一同消失在风沙之中。
逃离镇灵石和镇灵法阵后,顿觉身上疼痛减轻许多,但造成的内伤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恢复了。
这种东西实在太过可怕,在阵中能把大乘期压到筑基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即便逃出法阵,阵内所受的伤也不会有大乘期强悍身体恢复的速度。
风晏瞧见一处合适藏身之处,便带着凌然下落。
脚刚落地,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他和凌然互相搀扶着,又刚巧扶住了一棵树,两个人才不至于直接跪倒在地上。
这是一处小山北面,上有形状奇特凸起的巨石,下有茂盛的树林,很适合隐蔽身形。
风晏和凌然一起坐下,肩并肩靠在石壁上,挨着的两只手紧紧想握,一时间只听见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他恢复了些力气,就伸手贴在凌然丹田检查伤势。
寒症已经痊愈,但大概是这东西在他体内存在得太久,对他身体的影响还没这么轻易去除,所以他身体的温度时而正常,时而还是以前那样冷。
冰冷的掌心贴到凌然尚在起伏的腹部,对方的身体是滚烫的,衣服上的血也是。
腹腔与心脉很近,他便也能摸到凌然的心跳声。
大约是感受到凌然还算蓬勃的生命力,他耳边尖锐的嗡鸣逐渐消失了,浑身沸腾的血液也冷寂下来。
凌然感受到风晏贴在他身上的手在微微颤抖,便抬手握住那手,用尽全力绷出一句:“我没事。”
没想到风晏听完这句话,不知为何气息更加紊乱了。
凌然侧头,只能看到风晏的头顶,对方的脸深深埋下去,看不到表情。
他摸到风晏的下颌,却沾了一手的滚烫。
“阿晏……”
“对不起。”
风晏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到。
凌然愣住了,不知道风晏为什么说出这种话。
千年来这么多次的同生共死,他以为他们之前早已经不需要道谢或者道歉。
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一切都只是我愿意罢了。
他帮风晏擦干了那滴泪,体内的气息平顺许多,总算能说出完整的话了,“阿晏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等回到景明院,就把老是啄我那只仙鹤给打发了吧。”
凌然扯出一抹笑,“我现在的身价,应该比它高多了吧?”
风晏听到这番调笑,紧绷的心弦放松些许,他咳嗽了两声,终于抬起头,细细查看凌然的脸色,又把了他的脉。
好在内伤不算非常重,若是在景明院,修养半年必定痊愈如初。
“怎么光看我,你怎么样?”
闻言风晏和凌然对视,摇头道:“我没事。”
他抬手想取出药丸疗伤,定眼在空空的指节上时,才记起方才储物戒被震碎消失了。
里面的伤药、一直存着的甜酒,好多防身的武器,进入秘境后采摘的一些药材……都没了。
凌然跟着他视线落在那纤瘦的指节,知道储物戒怕是凶多吉少,良久转移话题叹气道:“唉,阿晏,在这点上,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诚实一点?你会医术,查看我的伤势自然是易如反掌,可我对医术只略通一点,你要是不想我知道你的伤势,我怕是对着你看上一年半载,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风晏随着凌然说的话皱起眉,似乎是认真地计算了一下,坦诚道:“八个月。”
凌然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庆幸还是担忧,亦或者两者皆有。
需要疗养八个月才能完全恢复,说不上轻,但是也并非致命的重伤。
他擦了擦风晏颈间不小心沾上的血,从袖中取出一条发带,帮风晏把散乱的长发重新束好了。
刚进来时他们穿戴整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现下一身风霜,飞沙和鲜血灌满了衣衫。
狼狈得简直像是回到了一千年前。
“我们现在,算不算是重蹈覆辙了?”
他低声说。
风晏垂下眼睫,沉默许久,大约是回忆起千年前逃亡的那段时光,喃喃道:“重蹈覆辙……”
他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许是内伤有点重,现下说的话有些多,脸上便带着些许疲累。
凌然拍拍他的手,为了开解他,随口道:“要是你的储物戒没碎就好了,里面的留影石说不定会记录下当时的场景。”
“那个周长老分明是自己撞上来的,他藏得可真够深的,我竟没看出他也是幕后之人的手下,为了得到宝物竟然想杀了我。”
“呵……呵呵……”
风晏突然笑了两声。
凌然感受到掌心的颤动,却莫名心下一沉,收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看着风晏叫道:“阿晏?”
风晏抬起头,唇角还留着笑意,凌然无端从那笑中觉出一丝冰冷。
他说:“谁说我身上只有一个留影石呢?”
第87章 筹谋
风晏的神色异常平静,好像之前他们平淡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里的样子。
凌然却觉得此刻的阿晏既陌生又熟悉,这是他日夜相处的熟悉的风晏,也是他所不熟悉的,在执法盟总部威慑一方的副宗主。
即便恢复了记忆,他们离那个时代也已经太过遥远,遥远到他几乎忘记风晏也有这样一面。
凌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他没有出现在风晏生命里的这十年的时间中,对方独自经历了太多,谋划了太多,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紧紧握住风晏冰凉的手,熟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无论他怎样遗憾,那十年他终归没办法参与其中了。
他好像因此失去了一部分的风晏,又或者,风晏原本就不只属于他一个人。
一个人,本来就只属于他自己。
自己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凌然心中的声音杂乱无章,只能声音干涩地问:“阿晏,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风晏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情,好像有很多很多。
其实在看到刘长老一行人也进入问天机时,他就有所察觉的。风晏没告诉他的,绝不仅只有托江拂调查那一件事。
凌然回忆起这几个月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有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现法阵之后?”
这一切,包括他们被刘长老和周长老算计围攻,好像都在风晏的算计之中。
可是这些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风晏很快收敛了唇角的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凌然,他的双眼里没有冰冷,却带着一种无可奈何之下的坦诚。
他说:“从下山开始。”
凌然沉默,风晏也没有再说话。
从下山开始,居然是那么早之前。
他想过进入秘境后发生的一切都在风晏计划之内,没想到是那么早,早在他们下山时,一切就都掌握在了风晏的手中。
当时他还天真地以为,那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出游。
后面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的计划里吗?
都到了这种时候,风晏看起来也不像是想继续把那些秘密压在心底的样子,凌然便直接追问:“从下山开始,你就知道修真界有一个吸取气运的大阵了,对么?”
风晏叹了口气,“是。”
所以看到死去的那些暗卫时,风晏会难过到干呕,并不只是因为亲眼看到曾经的伙伴死状惨烈,还因为那些人是为了帮他探查,不慎死于非命的……
凌然无端想起那时的情景,以他对风晏的了解,很快便将相关的事件都串联了起来。
风晏能在景明院内就知晓修真界有吸取气运的大阵,一定是有手下的人替他出去探查过,一月他们很可能是一边寻药一边帮他探查,最后那次却没能平安归来。
风晏极度哀伤之下掩盖的是极度的自责,他应当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些无辜的人。
可说到底,错的从头到尾都是那些试图吸取别人气运为己用的贪婪之辈。
凌然深深地吸气,“是为了谈珩?”
“是。”风晏现在仿佛彻底放松了下来,他跪坐在凌然身前,身体软到好像没有支撑,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摔倒在凌然的怀里。
虽然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凌然却从他身上读出遮掩不住的疲倦,还有一些终于遇到共同分担重压的人之后的如释重负。
“但不仅是为他,也为我自己。”
身上的伤算不上多严重,风晏却觉得自己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连说话都开始有气无力,听着十分的中气不足。
“那个大阵吸取修真界气运,身为修真界战力顶端的兄长因此心魔缠身,他的修为已经多年未有寸进,若是幕后之人退而求次,我就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风晏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刚得出这个结论时的不可置信,那种强烈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做点什么。
也许是因为千年前的自己就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格外敏感,一心想要找出真凶,免得自己落得同样无辜惨死的下场吧。
“谈珩……”凌然沉默片刻,决定将自己的疑惑和种种猜测都告诉风晏,“周长老是幕后之人的手下,想杀我夺宝,还不惜以死污蔑你,而唯一和他交好的是谈珩。”
“你说,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会不会是……”
“不可能。”
风晏甚至没给凌然下完论断的机会,他否认得斩钉截铁,却让凌然心中颇不是滋味。
谈珩是对风晏有过救命之恩,而周长老的所作所为把一切矛头都指向了他。
风晏却不愿意怀疑这位兄长分毫。
凌然从交叠的手中能感觉到风晏的心跳。
从说起谈珩到现在,对方的心跳一直都很平静。
他是真的一刻都没有怀疑过谈珩。
连最细微的犹豫都没有过。
凌然心中不免冒出些酸酸的醋味来。从前,风晏这般全盘的信任,只有他一个人有。
现下不仅谈珩这个兄长有,江拂那个深藏不露心机深沉的人也有。
他还是就事论事:“如今修真界,还有人权势与实力大到足以胁迫四大宗门长老为其做事么?”
也说不准周长老就是有把柄落在幕后之人的手中,可是作为与他是君子之交的谈珩,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发现他本性不堪?
凌然也能想出一万种理由为谈珩辩解,比如他久居景明院,很少回宗门,仅从来往信件上很难发现什么,比如他为心魔所扰,很难分心注意到远在宗门内的友人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成为实质性的证据,而周长老和谈珩交好是实打实的事实,风晏自己都深信不疑的。
风晏何尝不知道这些,却只是有些烦躁的皱眉,他张口想说什么,但好像又无话可说,只是没什么力气地道:“你不明白……”
凌然心底那股挫败感升腾,他紧紧握着风晏的手,深觉这话多少有点伤人,又不忍苛责对方什么,只好自我厌弃般道:“我错过了十年,我自然不明白……”
“……因为我甚至怀疑过你!”
风晏沉默须臾,突然从牙根挤出这句话来,他胸腔剧烈起伏,因此咳嗽起来。
他本就纤瘦,受内伤后更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再一咳嗽,整个人都好像即将破裂的瓷器,凌然看着有些心惊胆战,急忙把他抱在怀里,手放在风晏背后给他顺着气。
风晏白皙的掌心被鲜血浸染,他咳嗽得剧烈,却好像不在乎身上的伤,随手把血抹在自己的衣摆。
他倒在凌然怀里,很久才止住了咳嗽,喉间满是铁锈味的血腥气,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头深深地埋在凌然胸前。
“千年前发现大阵之后,我都怀疑过你。千年后,我也怀疑过我自己。”
“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却是大乘期的修士,背上还有许多执法盟的刑具留下的痕迹,说不准失忆之前,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那法阵也是出自我手。”
“所以……”
风晏闭上眼,继续闷声道:“我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谈珩。”
“我与他同在景明院十年,若幕后之人真的是他……”
风晏笑了一声,在氛围这样沉重的时刻,调侃道:“我的脑子,大概可以捐给更有需要的人了。”
他的脑袋顶在身前,毛茸茸的,像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凌然把风晏抱得更紧了些。
千年前,他们发现大阵那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单方面对风晏动了心,不知道风晏那时候是如何看他的。
倒是没想到风晏曾经怀疑到他头上过。
可是风晏并非是针对谁,凌然知道,风晏当时是在怀疑身边每一个人,执法盟总部的人嫌疑尤其大。
千年后风晏也是这般警惕,连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兄长,甚至是自己都给怀疑了进去。
环顾周身都找不到一个可信之人,大抵是件非常孤独的事了。
凌然心里那些微末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还有心情开玩笑道:“脑子我不需要,把风院长这个人捐给我吧。”
在景明院喂后山那些小动物的时候,经常见到有客人去那里,随便逮着一只动物就开始吸,又亲又抱又蹭,那架势恨不得把小动物吞肚子里去。
凌然不得不承认,现在他好像也挺想对风晏做这种事的。
之前觉得那些吸小动物的人多少有些心理变态了,怪不得会被送来景明院治疗,没想到自己也是这种人。
而风晏的本体恰好是一只像狐狸又像猫的小动物。
他们之间这些事情,说开了就好了,没必要多说一些“你不怪我”之类的话,多少显得肉麻和矫情。
停了一会儿,凌然才继续说正经事,“那江拂呢?总觉得你跟她之间,我不知道的事很多很多。”
风晏总算抬起头,感慨似的道:“她啊……那可真是一个,奇女子。”
他想到了什么,笑道:“说不准千年前,我重建执法盟的愿景,会在她的手上变成现实。”
“有这么奇?”凌然倒是好奇起来。
“嗯。”风晏点头,语出惊人:“其实,修真界有那个大阵的事,她也知道。”
凌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如此相信她。”
江拂也知道这件事,说明她也在追查,和风晏的行动不是不谋而合?
“她知道此事,并非是我信任的理由,”风晏和凌然对视,“我相信的,不过是有心改制执法盟的人,不应是会靠吸取他人气运加持自身的人。”
“而且……她也是抛出所谓问天机钥匙,引蛇出洞的那个人。”
“啊?”
第88章 力气
凌然是真的愣住了,江拂心机深沉,知道大阵后抛出问天机钥匙引蛇出洞,风晏步步为营,用下山游玩散心做借口暗中调查,可以说是一明一暗。
这配合,谁看了不得说一声默契?
“倒真是个奇女子。”
他念叨完,心里又开始翻腾,像吃了几两醋,遗憾地想:为什么非要他比风晏晚了十年出来呢?
风晏的棋局都已经到了收网的阶段,他才姗姗来迟。
显得他挺没用的,真不爽。
不过他也注意到另一件事,“改制执法盟?她想怎么改?”
风晏体内各处都在还隐隐作痛,还是觉得累,又靠回凌然怀里,他抬手捂住胸口,“执法盟权力过大,归根到底是无人监管,自成一体,我想,她想的改制,应当是增添监管执法盟权力的部门,或者是新立一个机构,约束执法盟中修士的行为……”
他说了很多自己设想中,未来江拂会对执法盟所做的一些大刀阔斧的改革。不过这些东西,江拂并没有对他透露过半分,与其说是猜想,不如说是自己对执法盟的一些……没有考虑现实情况和会遇到何种阻力的愿景罢了。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江拂说过,改制后,执法盟会换一个称呼,以示与之前划清界限,所以不久,执法盟大概会不复存在了。”
凌然的胸膛随着说话在震动,“听起来,好像还挺解气的。不过阿晏你有没有觉得,她知道的好像比你还要多?”
风晏闻言,微微侧身。
“既然她有改制之念,你也说不久执法盟就会不复存在,那她应该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会成功,可要成功改制,要清除的盘根错节的势力,要得罪的人都不会少,她敢这么做,说明盟内大部分人,最起码总部大部分修士都是她的人。”
“她的势力已经到此地步,想查出谁是幕后之人,应该不难吧?可我们至今为止,都还未知晓那人姓甚名谁。你说她是真不知情,还是知道那个人是谁,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呢?”
“这么看来,她其实也有嫌疑。”
“要么……就是我们想的一开始就是错的,那吸人气运的大魔头根本不在执法盟内。”
风晏垂眼听着,点头赞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江拂我自然怀疑过,便暗中设计,亲眼看到她斩杀执法盟逃犯,并为盟中修士输送灵力续命,她的灵力没有问题,我才打消了她是那魔头的念头。”
他歇了片刻,继续道:“至于那魔头到底在哪儿,还是要出去后,找江拂商议对策,到抓到他的那一日,才知晓了。”
凌然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又问:“那问天机里到底有没有神器?”
风晏看向远方飞走的鸟,没察觉到刘长老他们的气息,应当没人追来,“问天机是秘境最深层,若说神器,自然是有的,不过能不能遇到,全看机缘。”
他在心中算了一下时日,“再过三个时辰,便是第七天,我们该离开秘境了。”
“这么快,”凌然环顾四周,“话说回来,我们要这么出去,去到一个固定的地点么?”
风晏摇摇头,望向泛白的天空,“秘境之中,环境多有变化,地点几乎不可能是固定的,但在开启的七日后,会有一条通道自天空降下,以供秘境内所有人返回修真界。”
凌然明了,“我这个前魔尊倒显得像个无知孩童了,执法盟对秘境所做的保密工作,确实颇有成效。这么说来,你师尊是每次通道开启的时候,都没有选择返回,才会一直留在这里吧?”
“应该是的。”
之前时间紧迫,无暇和师尊说起更多,这些他们都抱有疑惑的事,要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能被一一解答了。
风晏闭上眼,方才演那一出戏之前,他就和师尊商定,假装重伤离开后,找个地方静等通道开启便可。
而现在他和凌然要做的,也是如此。
凌然问题一个接一个:“我们和刘长老那群人都在问天机,从通道出去的时候,岂不是会碰上?”
“是,不过人在通道内是无法控制身体的,就算碰上,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一起离开秘籍。至于出去之后,我们虽然都受了内伤,但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风晏还是没有睁开眼,自从被真火灼烧过之后,他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减轻了非常多,但在凌然问有没有更喜欢对方一点时,却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主要是因为分析自己内心情感的时间不够长。
那时他们一直紧盯着刘长老他们,他自然没时间分析自己。
如今终于暂时闲了下来,便可以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和情感状况了。
但他还没沉默一会儿,便被凌然一声低低的呼唤叫醒,“阿晏?!”
风晏睁开了眼,看到凌然满眼的惊慌,大概是对方许久不听他说话,低头一看他还闭上了眼睛,以为他伤势过重昏迷过去了吧。
他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握了握凌然的手道:“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凌然似乎并没有完全信任他。
他们之间,其他事都能做到完全信任对方,唯独在有没有受伤、伤有多重这样的身体状况上,信任这两个字可以说是完全不存在。
实在是他们两个都太能忍了,尤其是一起经历过一段逃亡后,对对方能忍的程度,那是相当的了解,然而越是了解,就越不会轻信对方所说的关于自己伤势的每一个字。
所以风晏直白地道:“有没有更喜欢你一点。”
“……”
凌然可能被他这么直接的话震懵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急切地追问道:“那你想明白了么?”
从交叠的手掌里,风晏感觉到凌然此刻心跳比之前快了不少。
看他这迫不及待想得到答案的模样,他突然没由来地有一些心虚,低下头沉吟道:“嗯……还没有。”
这个答案好像完全没有出乎意料,凌然向后一枕,望天道:“你何时能想明白啊,阿晏?”
还没等风晏说些什么,他又看过来,唇角压不住地笑,“我看话本里的仙君,大多数时候也不明白自己心意,但是只要和魔尊双修一番,就什么都想明白了,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要不……”
凌然并没有说完这句话,风晏略带不解地扫视他的全身,“你还有力气?”
双修也是要耗费灵力的,他们两个内伤这么重,仅是调动灵力便很吃力了,这时候双修,只会伤上加伤,对他们两个人没有半点好处。
风晏话罢,凌然顿时觉得心头一股强烈的好胜心冲了上来,比他年少备受欺凌想反击时的心情更加翻涌,脱口而出:“那自然。”
“可我觉得你没有,”风晏毫不留情,淡定地拆台,“而且,我也没有。”
凌然撑不住笑了,牵动得五脏六腑都在疼,“这要是在话本里,该我说‘仙君,你在玩火’了。”
他忍着内腑的疼痛,深深感受到风晏说得没错,这一身伤的确不是双修的好时候。
不过若是不动用灵力,只是普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很明显,风晏现在全部的心绪都放在找出那个幕后真凶上,这种事,他压根没空想,也不会愿意。
凌然此刻倒真是想学一把那话本里说做就做的魔尊,可惜他不是分不清现实状况和事情紧要程度的蠢货,也做不来强迫这等不尊重伴侣的行为。
什么千秋魔尊……千年前那群执法盟的迂腐修士,该是全都欠他一句“正人君子”的评价。
风晏不是真的纯真到不了解这方面的任何事,虽然实话实说,见凌然强做调笑的模样,又忍不住找补:“你当真想,那便等八个月之后。”
“如果那时真相水落石出,一切都尘埃落定的话。”
“好啊。”凌然好像被这两句话拽回了魂,感觉都能看到他身后猛烈摇晃的尾巴,他身躯前倾,在风晏唇上落下一吻,仿佛落下了一个约定。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白色的天空中骤然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好似整个天都破了一个口子,黑色的风云在其中翻滚搅动,天色逐渐暗淡,秘境中那永不落下的太阳都不见了踪迹。
若有不知道这是通道的人见此情形,必定如临末世,疯狂逃窜。
风晏和凌然互相搀扶着起身,将手伸向天空,指尖放出一缕灵力,那丝丝缕缕的灵力到达终点的通道后,变成一条形状清晰的细线,把两个人拽向高空。
空中风声猎猎,风晏和凌然看到几个时辰前想置他们于死地的刘长老,对方盯着他们的眼神凶厉无比,好像在看两个灭族仇人。
风晏的师尊何舜也被卷入通道中的风云里,只是在看到自己徒弟和那红衣青年的刹那,皱起了眉,感觉到两人气息不稳,伤势极重。
如风晏所说,所有人在此通道内,都无法动弹和运转灵力,所以刘长老再想杀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而何舜再想上前查看他们的伤势,也只能看着。
须臾眼前的黑暗散去,迎面而来的是极北雪原的寒风。
待刘长老举剑向风晏和凌然的方向刺来时,一青一红两个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脸色铁青,对身侧跟上来的执法盟修士道:“即刻发布最高通缉令,景明院院长风晏及其身旁侍卫凌然,于秘境中杀人夺宝,拒不认罪,人人得而诛之,若有能活捉两人的,总部必当记功一件!”
第89章 炽火
风晏和凌然迎着极北雪原凛冽的寒风向前冲去,不过片刻就消失在茫茫修真界中。
他们隐了身形御剑而行,一口气飞出几百里远。
高空中,身侧的凌然问:“我们现在是去执法盟么?”
风晏点了点头,他内伤更重,这御剑的活计就交给了凌然。刘长老应该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竟会向执法盟总部的方向逃离。
他靠在凌然的肩上,胸腔内气血翻涌,有点压制不住,他便将手放在心口,试图用外力稍稍平复。
灵力和气血都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微微颤抖,分明是在高空,迎着钻入肺腑的冷风而行,身体却越来越热。
此前也不是没有过受了严重内伤的时候,他记得从未有过身体发热的情况,往往都是体温越来越低,全身发冷才对。
这种热气……好像并非完全陌生,应该是曾经经历过,在何处呢?
风晏感觉整个人好像泡在了密封的温泉池内,被热气熏得阵阵发晕,几乎要站不住。
熟悉的炽热伴着眩晕一同来袭,他心下一跳,想着:不应当吧……
“阿晏?”凌然的声音从侧边传来,“你一直在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飞低一些,或者下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不过片刻风晏便喉咙发干,吞咽都费力,他闭了闭眼,和凌然靠得更紧了些,“找个客栈吧。”
“好。”
凌然应了一声,御剑的高度逐渐下降,直至落在一处山庄后人迹罕至的院墙下。
他撤去施在两人身上的隐身法诀,又施了一层障眼法,才将风晏横抱起来,转向山庄的正门。
山庄老板和堂内众人,只看见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青年抱着自己生病的内人进来,订了山庄内最好的院落。
凌然把风晏放到房内宽大的床榻上,再去将房门和院门从内锁上。
他一眼选中的这个山庄竟十分高档,院落的价格是普通客栈的十多倍,但这房内房外的环境的确值这个价钱。
他们所住的这个独立的院子,安静且不容易被人打扰,作为逃命途中的落脚地非常合适。
凌然回到榻前,见风晏原本因为内伤而苍白的脸色泛着红,皱眉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有点烫的温度让他明白对方的情况不简单。
这到底是发烧还是……
“阿晏?”凌然的掌覆盖在风晏捂着心口的手上,“你怎么了?”
风晏像三天没喝水一般口干舌燥,他试了很多次,这股热气无法驱散也不能压制,反而把他本就凌乱的灵力搅得更加难以梳理。
如果他不是身有内伤,或许不会拿这股子热气毫无办法。
此时双修,对他和凌然几乎没有半点好处,不知道不动用灵力,能不能有用……
他心下叹气,终是睁开了眼,热气已经让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凌然的脸,他深深地吸气,低声道:“好热。”
连说话都很费力气。
“是发烧了么?”凌然不好判断,只能问。
风晏的眼睛雾蒙蒙的,有种要哭不哭的感觉,很像……很像秘境里那次。
“是……那雾气……”风晏胸腔起伏,他热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用最少的话说出最准确的意思。
凌然听懂了,他干脆利落地脱了鞋坐到床榻上,背靠着侧面的墙,把风晏扶着坐到自己身前,像秘境那次一样。
风晏险些瘫倒下去,凌然只好一手扶着他的腰,让他稳稳当当靠在自己身上。
一回生二回熟,凌然倒是比上次熟练了许多。
风晏双手抱着凌然,几乎是挂在了他身上,他快要喘不过气,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脊背发麻,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的大脑逐渐变得空白,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只能在滔天焰火里沉沦,双手都没有力气抓紧对方的衣袖。
虽然有舒服一点,但好像越来越热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突然到来的尖锐感觉让他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好些了么?”
凌然收了手,把他圈得更紧。
风晏闭着眼感受体内的乱流,可是燃烧的火焰并没有就此熄灭,反而越烧越旺,无处排解。
一股挫败感席卷了他,倒不是对这方面的事有什么忌讳或要求,他只是讨厌这种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觉。
就和不喜欢寒症眼疾复发时,没法控制自己的无力感差不多。
可能是许久没等到他回答,凌然问:“是不行么?”
风晏把脸埋在他身前,轻轻点了点头。
“一定要……”
凌然迟疑地问。
风晏恢复了一些力气,环着他的肩膀,点头道:“先不要用灵力,试试。”
虽然肖想许久,但凌然还记得之前在秘境里,风晏说没力气这回事,便问:“你……能撑得住么?”
他是真怕给风晏弄散架了。
以风晏现下的身体状况,感觉他就算点到为止,风晏也撑不住,会直接晕过去的。
风晏双眼迷蒙,望着凌然。现在已经不是纠结他是否撑得住的时候了,重点是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得先摆脱那雾气的影响。
不然会被热晕不说,灵力和气血都会因此更加混乱,加重伤势,拿什么来应对日后可能危机四伏的局面。
他没有说话,微微使力让凌然低下了头,仰着脸亲吻到对方的唇。
这便算是回答了。
凌然原本扶着他后腰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把这个本该一触即分的吻延长了许久许久。
风晏闭上眼,觉得头更晕了,但好像是比之前舒服了一点。
肩膀被推着向后倒去,腰间的手扶得稳稳当当,让他不至于摔在榻上。
凌然把他的视线全部占满,就好像这整个世界,只剩下对方一个人。
对风晏而言,他此前感受不到别人和自己的存在,唯有凌然是特别的。
这样说来,他能感觉到的世界,一直都只有凌然一个人,不只是现在。
侧边的床帐慢慢地垂下来,遮住了床榻,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只能看到凌然,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衣物散落了一地,风晏侧过脸,他闭上了眼睛,听觉就格外好,在陌生的触感中依稀听到门外的雨声。
屋外雨滴逐渐变大,将院内一朵垂着头、将开未开的花,砸开了花瓣,雨滴顺势流入了花蕊中,不见了痕迹。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日傍晚,才停了下来。
第三日清晨,久违的阳光洒进室内。
风晏悠悠转醒,望着屋顶发了半天的呆,他动了动手指,身体有些酸痛,但是可以忍受,没有像话本里所说的浑身散架一般。
但他的心情和被搞得浑身散架一样差。
雾气导致的情热,在秘境里用手就解决了,虽然当时觉得体内仍有余热,但是觉得不足为虑,谁知道这东西就像是烈酒,初尝只觉得好喝,后劲儿却是如此之大。
想起那一天一夜就想发抖。
果然人和话本里终究不同,要是像里面的魔尊和仙君一般,动不动就来个三天三夜、七天七夜,甚至是半个月,他和凌然都会死吧。
“阿晏?”
凌然醒得早,一直看着风晏醒来,原想着等他完全清醒了再跟他说话,没想到这么久他还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怕他有什么别的意外状况,便出声叫他。
风晏侧过头看着凌然。
……现下看见这张脸也想发抖。
以往对那种事不抵触也不热衷,不代表在经历过根本逃不掉、避不开,似乎无休无止的尖锐感觉后,还对其保持中立态度。
对于头一次体会的他而言,这些感觉实在是有点恐怖了。
他深深地吸气,把那些不愿意回想的事统统压抑下来,起身下床,然而刚走了两步便摔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凌然心里是一连串的疑问,怎么阿晏有反应了,却看了他一眼就直接下床了?
一句话都没有的么?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像烂俗话本里睡完就跑的人渣和芳心错付的姑娘?
直到看见风晏摔坐在地,他才反应过来,“阿晏!”
他立刻起身把风晏抱回了床榻上,“你……”
一天一夜是有点久,但以他们大乘期的体质,阿晏也不应该腿软到站不起来啊?
他的话还没问出口,便见风晏脸色变得惨白,紧紧地抓着心口,不像是过度纵情后的症状!
可风晏难受的表情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还没等凌然问到底怎么了,他紧皱的眉便松了开来,症状看上去完全消失了。
紧接着凌然也感受到来自心脏的震颤,他忍不住像风晏一般捂住心口。
“阿然……”
风晏侧头见凌然表情不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须臾凌然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他们两个竟是先后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
风晏看着凌然的眼睛,“是心脏被攥紧的濒死感。”
他说得肯定,凌然眼神带着疑惑,点了点头,“这是怎么回事?解开情热的后遗症么?”
“不像。”风晏摇摇头,他闭眼感受了一番遗留着的感觉,皱眉道:“好奇怪,刚才我摔倒,不是因为腿软,而是突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景明院也有不少无法控制身体的客人,我从前寒症发作时,也有过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刻。可……和方才的感觉都不一样。”
他握着坐在床沿的凌然的手,试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总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操偶师手中的木偶,他不想让我动了,于是我怎样都没办法站起来……这种拼尽全力都没办法违逆的感觉……”
凌然眼中似乎跳动着燃烧的火焰,“像天道。”
“是。”风晏望向屋外云销雨霁的天空,“我想,是那个大阵出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问题。”
按理说,他们在解开情热后出现的症状,应该和那雾气是否伤害身体联系起来。
但他就是直觉般认为,这和大阵脱不了干系。
这阵心悸的感觉过去之后,身体并无大碍,风晏便和凌然一同来到窗前,分别联络江拂和何岫。
“我们先不去总部,转道去河晏村那里看看。”
第90章 命脉
在等人前来接应的这段时间,风晏和凌然互相搀扶,十分艰难地回到了床榻上。
不能控制身体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走几步路都要花费这么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凌然抱着风晏的腰,两人互相倚靠,他调笑道:“这下倒真像是凡间白头到老互为拐杖的一对老夫妻了。”
方才他们的步伐,不用旁观都知道一定笨拙到可笑,分明是两个健全的成年人,走起路来却像还没学会行走的孩子。
半日后,风晏听到有人落在院子里的声音,那人走近屋子,敲了敲门。
他低声道:“进来吧。”
实在是两人身体撑不住,若是让他们走过去开门,怕得半晌才走得到。
门锁对修士而言很好开,来人卸锁推门而入,和风晏凌然打了照面。
风晏虽然意外,说话仍然平淡,“你怎地来了?”
来人一身灰褐色衣衫,极尽朴素,和日前那个对衣着要求很高的潇湘山掌门首徒一点都不一样。
是向词。
凌然眼见来的是这个当初冒充风晏戏耍于他的人,又想起初入景明院发生的那些被仙鹤啄、当花匠、饲养员、算账等诸多尴尬的事,忍不住扭过了脸。
向词走到两人身前,听到这个问题只是叹气:“那事儿多的执法盟怕是疯了,说院长你在秘境里和贴身侍卫杀人夺宝、拒不认罪,通缉令发的满修真界都是,还是最高级那种,若是有人碰见你俩,就地格杀都是可以的!”
似乎是想起最近几日的遭遇,他愤愤道:“他们还把景明院查封了,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出入,谈仙君都被迫出关了,若不是有他在,景明院上上下下的客人怕是连药都喝不上了!不让喝药,这和让我们都去死有什么区别?!”
向词越说越委屈,到最后都带了几声哭腔,眼眶都变红了。
风晏心下五味杂陈,只强撑着起身,身侧凌然也跟着起身扶住了他。
他拍了拍向词的肩膀,“苦了你们了。”
向词像是找到能够依靠的大树一般,竹简倒豆子道:“谈仙君如果不在,恐怕那些执法盟的人会做出些更过分的事情,但他不懂院内事务,所以现在一切事务都是何岫在主持。他们说我擅长乔装、修为不低、精神状态比较稳定,而且我还是潇湘山掌门首徒,就算被发现偷溜出来,执法盟的人也不敢对我怎样,就让我来接应你们了。”
讲明白这些,向词便直奔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问:“院长,杀人夺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
他瞥了一眼凌然,补充道:“凌然虽说有点暴躁,不过有你在,他也指定不能那么做!”
凌然撇了撇嘴,这话的潜台词好像是,如果当时风晏不在,他说不定真能那么干?
不过执法盟这般行事,还真是和以往一样,让人上火啊。
时间紧迫,风晏便几句话说完了杀人夺宝这件事的始末。
不等向词开口大骂无耻,他继续道:“现在有件事需要你的帮助。”
向词立刻肃正了表情,“院长你尽管说。”
风晏正要说话,喉咙突然噎住一般开不了口,他转头看向凌然,眉头微皱。
凌然和他对视,顿时明白过来,“又是……”
他扶着风晏重新坐到床榻边缘,向词也很有眼色地自己搬了木凳坐下,“院长这是受伤了么?我想着你们或许会受伤,带了许多药来。”
说着他就把带来的药一股脑掏了出来。
风晏深吸气,如此几次后喉咙终于发出一点声音,他点点头,算是对向词问题的回答,伸手接过药,和凌然分别吃了滋补药丸。
接着他把方才没讲完的话说完:“修真界有一个吸取所有修士气运的大阵,千年来心魔问题频发与它有关。”
此话一出,凌然和向词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他。
凌然心想,竟然这么轻易便告诉了别人么?
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告诉值得信任的人,的确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然连走出这个门都费劲,更何况去往河晏村那里?
向词愣怔片刻,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相信到失魂落魄,他垂下头沉默许久,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才开口,带着荒谬感问:“你是说,景明院上下的客人,甚至全修真界所有被心魔困扰的人,都是人为创造出来的?”
那么多那么多人,就算没有心魔也不会成为什么修真界的青年才俊,至少也不会被这种东西困扰一生,不得解脱,甚至死在这所谓心魔的人祸之下。
他们原本可以安稳开心地度过这一生。
而不是日夜吃药,靠药物来维持为数不多的心智清明,到最后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疯子,只知道无差别攻击身边的所有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至亲好友。
他们本可以不用这样痛苦地活着……
“向词?”
风晏的呼唤让向词猛然清醒,他从来未曾如此认真,沉声道:“院长,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让所有人不再受心魔困扰,向词愿赴汤蹈火。”
“多谢你了。”风晏看出他的悲伤和愤恨,但如今最重要的是阻止更大悲剧的发生,“我和凌然受伤颇重,且受那阵法影响,身体偶尔不受控制,需要你带我们去阵法所在之处,查看一番。”
“好。”向词十分干脆。
三人说走就走,正到门边,便见一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修士从天而降。
察觉到身边的向词气息忽然紧绷,风晏及时道:“是我师尊,自己人。”
和何舜分头行动之前,他便与对方约定,出去后,师尊先去景明院。
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约定别的地点,难保不会出现难以到达或者中途变道的意外,唯有景明院是唯一一个足够安全的地点,让师尊先去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何舜走近几步,解释道:“我赶去景明院途中,便见执法盟修士正要前去查封,就隐于院内。”
他看着向词,“知晓这位小友暗中前来接应,我便跟着他来了,但是发现执法盟的人追到了附近,就先去解决一二。”
人手已足,何舜御剑,在风晏的指引下,四人一同前往河晏村。
何舜速度很快,没多久四人便停在一处废墟之前,正是当初被风晏一剑劈裂的那个山洞。
他们径直落到废墟中间的深坑内,风晏环顾四周,肯定道:“这阵法又被加固过,比当初力量更大。”
之前对这个阵法只是匆匆一瞥,而且那时候他心绪不定,许多非常细节的地方都没有关注到,如今心境比当时平稳许多,自然看出了更多问题。
四人中只有他对阵法一道比较了解,其他人便安静地跟着他,与他一起在这深坑内走了一圈。
接着风晏让何舜送他去高空,像当初在河晏村那个晚上一般,取出纸笔再次还原这个法阵。
但他的手经常难以控制,便和凌然替换着来,一人手动不了了,就换另一个人。
整整一个时辰他们才共同将完整的阵法画了出来。
风晏看了许多遍这个完整的阵法,随即闭上眼,脑海中搭建起阵法演变的千万种可能。
片刻后他蓦地睁开双眼,眉眼下意识地压低。
凌然甚少见他这般严肃的模样,当即心下一跳,问:“怎么了?”
风晏看向他,抓着宣纸的指节泛白,“那幕后之人虽千年不得飞升,可若任由阵法继续下去,他和飞升也没什么区别了。”
寒意从脚底涌上全身,也不知是因为这阵法对他们产生的副作用,还是因为他内伤过重。
向词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便开口问:“这是何意?”
风晏望向脚下辽阔的九州大地,“也许我们都把那人想要的东西想得太浅了,他要的绝不仅仅是飞升而已。”
“一个人的气运,不仅仅是命运和气数,也是这个人的命脉。”
凌然和风晏一样,修为处于当世前列,且在现下这个修真界的时日不短,又切实感受到过身体不受控制的事情,就比何舜和向词更快地明白了,风晏此言的言下之意。
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遭。
为了让何舜和向词都更加深刻地明白这件事,风晏分析道:“那背后之人吸了这么久,已经可以影响我和凌然的肢体,让我们产生无法控制身体的短暂感受……”
“再有不到半月,他就能把修真界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捏在手里了。若他成功,修真界乃至凡间众生都要向他俯首称臣,要杀要剐,都随他意。”
“他最开始要的或许的确只是飞升,可现在,他想要的是颠覆天道法则,自己成为那个天道……”
这些话,风晏就连从口中说出来都觉得荒谬。
更荒谬的是,这些全都是真的。
何舜和向词听完,也明白过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法阵。
气氛一时凝滞。
谁能想到除了心魔问题之外,一向平静无事的修真界,一下子会面临这么严峻的困境?
又有谁敢想吸取所有人的气运,试图替代天道,凌驾于天道之上,自己成为法则?
向词怔怔道:“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风晏等他们缓过神,又抛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这个法阵,还不止一个。”
他看向极远处的天际,默默计算了一下,道:“最起码有八个,正在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再不行动,所有人就都只能匍匐在那人脚下,任他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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