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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白事(05)

    沈维挺了庭腰背, 接着说:“我来到丰市后,开始在这附近摆游摊, 骑着三轮车卖炒饭, 顾客全是病人家属。怎么说,我不想让我哥失望。他是个为了理想能一头扎进去的人,他对我的期望也是如此——要做什么, 就要坚持到底。我想当医生,救死扶伤, 这愿望这辈子也实现不了了, 那就做点和病人有关的事吧, 卖点饭菜, 也算是弥补一下我的遗憾。”

    凌猎说:“重查旧案有很多阻碍, 比如现场没有了,很多证人找不到。所以需要你尽可能多的为我们提供帮助。”

    沈维点头, “我能做什么?”

    之前季沉蛟问过沈维这些年查到了什么,沈维不知为何没有作答。这次凌猎巧妙地换了种问法, “站在被害人家属的角度, 不考虑证据和理性, 你觉得哪些人最有可能作案?”

    沈维再次露出局促的神情,“这……”

    凌猎:“你尽管提出想法,找证据的事交给我们去做。”

    沈维沉默, 似乎正在挣扎,而另一张桌子,小卢剥完一盆豆角, 端着去后厨, 起身时长条凳和地面摩擦, 发出嘎吱声响。季沉蛟视线立即转向他, 而他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径直走入后厨。

    “这个,我真没什么想法。”沈维不与季沉蛟和凌猎对视,右手翻动了一下桌上的打火机,“卫哥他们追踪了很多人,但都排除了嫌疑。”

    这时,小卢又掀开挂帘出来了,端的是一盆红辣椒。他从墙边挪出一个沉重的大石钵,红辣椒丢进去,抡起木锤就开始舂。

    “咚咚咚——”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响彻这间狭窄的店铺。

    沈维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我们用的辣椒没了。”

    凌猎说:“噢还有一个问题,听县里人说,你是和一位叫陈香里的女士一起到市区讨生活?”

    “啊,香里姐。”沈维顿了顿,“我们现在经常见面,她在三院当护工,但我们不是一起来的,我早一点。”

    “她本来会成为你嫂子?”

    沈维张张嘴,“她……我现在还是把她当嫂子看待。她和我哥……可惜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再找个人过日子吗?”

    沈维的态度头一次变得强硬,“你们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经历过就知道,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求所谓的幸福了。”

    舂辣椒的声音就像丧钟一般回荡。

    “阿嚏——”凌猎被空气中飘浮的辣椒味激得打了个喷嚏,顿时眼中泛起泪花。

    季沉蛟一看他的眼睛,立即拿出湿巾,“过敏?”

    凌猎接过,捂住眼睛,又接连打喷嚏。

    “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季沉蛟扶住凌猎手臂,“今后还会来了解情况。”

    沈维将两人送到门口,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重燃的希望,又像刻意逃避着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谢谢你们,我等着破案那一天!”

    季沉蛟握着凌猎手肘,凌猎捂着眼睛呜呜,走到马路边时,身后的舂辣椒声戛然而止。

    季沉蛟给凌猎拉开车门,自己坐到驾驶座,车门一关,就掰过凌猎的脸,想看看凌猎眼睛有没大碍。

    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满是水花,鼻尖也红红的,看着着实可怜,让人心头一软。季沉蛟看得愣了神,凌猎用力闭眼,拼命把眼泪挤到季沉蛟手上。

    季沉蛟:“……”

    再不挤就要干了是吧?

    “开车,绕到三院后面去。”凌猎扯出纸巾,在眼睛边擦擦,“那个姓卢的有点意思,这案子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差把‘给老子爬’挂在脸上了。”

    车从路边驶离,后视镜里“老沈盒饭”越来越远,小卢朝车的方向看来,神情模糊不清。

    “他比沈维的反应还奇怪,而且沈维反应奇怪也是因为他。”这一段路很拥堵,车挪动缓慢,季沉蛟说:“我今天见到沈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凌猎:“嗯,上回分析他可能是嫌疑人,追凶是做给不明真相的人看。但是一接触,他好像是真的为谭法滨而痛苦。”

    季沉蛟:“对,这份痛苦绝对真实,他得知我们要重查案子时的激动也很真实。那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他似乎知道某个重要线索,却不愿意说出来,这不符合逻辑。”

    凌猎:“他想说,但姓卢的不让他说。”

    季沉蛟拿眼神示意车斗里的记事本,“写一下。”

    凌猎:“写什么?”

    “查这个姓卢的。”

    “噗——”

    “?”

    凌猎笑得很欠,“脑子不够记吗,还用写纸上?”

    季沉蛟额角绷起。随时记下想法是他的习惯,凌猎这都能取笑他,要不是正在开车,他一锤子砸凌猎脑袋上。

    凌猎笑完还是拿过笔记本,一通瞎翻,忽然说:“咦?”

    季沉蛟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那天在来丰市的路上,他心里着急,记事本拿在手边,想的全是凌猎,反应过来后,纸上已经画出凌猎。

    他的画画技术不算好,但偏偏他画的是穿功夫袍的凌猎,还绑着腰鼓,扎着丸子头。除非是瞎子,否则一眼就看得出是谁。

    季沉蛟想抢回来,凌猎飞快说:“你一个警察,想违反交规吗,威胁人民安全吗?”

    季沉蛟只得将手收回去,恶声恶气地说:“还给我!”

    “是你让我写的。”凌猎啧啧,“这是哪个大帅哥啊,还扎丸子头,可爱极了!”

    季沉蛟被他说得没脾气,按捺住火气和砰砰心跳,十分钟后,终于把车挪到了三院后门。

    三院很大,后门也很有气势,是紧挨着住院部的门。今天两人的任务除了见见沈维,还要接触陈香里。

    下午是护工们稍有空闲的时候,陈香里趁着照顾的老人睡着了,到花园的凉亭里吃从家里带来的午饭。这时有好些护工都在吃饭,招呼她一起,她神色黯然,似乎是有些抵触热闹,婉言拒绝之后,一个人扒着番茄炒蛋和红烧茄子。

    季沉蛟找地方停车,凌猎已经来到陈香里面前。陈香里警惕地看向他,他说:“你是这儿的护工吧?我有点事想打听一下。”

    陈香里犹豫道:“你要请护工?”

    凌猎:“你看我这穿的,哪里请得起护工?我想当护工。”

    陈香里眼珠子转转,男护工是很紧俏的,尤其是年轻精力旺盛的男护工。他们这些做护工的虽然没有一个正规的组织,但是互相介绍,能拿到介绍费。

    她放松了些,“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里做过?我帮你问问。”

    凌猎:“我啊,我是丰安县来的。”

    陈香里脸色一僵,“丰,丰安县?”

    “我们难道是老乡?”

    陈香里立即合上饭盒盖子,“你去问其他人,我有事,走了。”

    “陈女士。”凌猎忽然换了一副口吻,并且取出证件,“咱们不聊护工,聊聊谭法滨怎么样?”

    这时,季沉蛟也过来了,正好站在陈香里的退路上。陈香里脸色惨白,“你们,你们什么意思?”

    “你未婚夫的案子要重新调查,我们刚去过丰安县,听说你和谭法滨情深义重,你为了他至今没有结婚,所以案子一重启,我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凌猎说:“当然,也是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线索,便于侦查。”

    陈香里肩膀正在发抖,她浑身绷得非常紧,像是一头无法挣扎的困兽。警察的突然出现似乎搅碎了她现在平静的生活,她来不及反应,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和周哥王姨他们形容的陈香里完全不同。如果陈香里真是他们说的那样深爱谭法滨,得知警方重启调查的消息,她不该是现在这种反应。

    她在恐惧、逃避,但又想竭力掩饰这种情绪。什么人得知重启调查会冷汗直下呢?

    凌猎今日并不打算从陈香里口中问出什么,他已经得到了部分答案。

    “我……我太激动了。”陈香里的演技显然很一般,她说着“激动”时,流露出来的仍旧是害怕和不知所措,“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有什么你们都,都可以问我。”

    季沉蛟正要开口,凌猎却挡住他,“今天我是来告知你这件事,今后可能还会请你到市局聊聊。不耽误你吃饭,我们这就回去了。”

    陈香里听见“市局”时有个肩膀一顿的细微动作,而后听见“回去”,又似乎陡然放松,“那行,辛苦你们。”

    回到车上,季沉蛟说:“我以为你还要多试探她几句。”

    “再试探直接把人说炸了。”凌猎说:“她这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她和案子有关,至少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卫叔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在她身上花功夫。她看上去太痴情?太柔弱?一个深爱谭法滨的女人为什么会杀死有钱有前途的未婚夫?”

    凌猎叹了口气,神情难得地肃穆起来,“可能,在调查陈香里上,他失误了。”

    “那沈维在案子里是什么角色?”季沉蛟顺着凌猎提出的线索分析,“沈维和陈香里联系不浅,他们像一个阵营里的人。但反应不一样。沈维的惊喜高于后来变现出的犹豫,陈香里却是完全恐惧。沈维希望警方能破案,陈香里害怕警方破案。”

    凌猎:“沈维与案子无关,但在后续调查中知道了什么?十七年间,人的情感发生改变,他不想在失去兄长之后,再失去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他的犹豫是想保护陈香里?”

    季沉蛟摇头,“有点说不通,他要是知道陈香里与案子有关,从性格角度出发,就算没有揭穿,也不该继续若无其事和陈香里相处。”

    凌猎想了想,“那现在要解开的谜题就是,沈维隐瞒的是什么,姓卢的是什么背景。”

    刚到市局刑侦支队,季沉蛟和凌猎就听见从审讯室传出的吼声。

    中午,刑侦支队在西郊高速公路休息区抓到了出逃的刘学林,半小时之前他被带回分局,现在黄易正在亲自审他。

    听这阵仗,就知道黄易气得不轻。

    凌猎的好奇心立马被激发起来,拉拉季沉蛟的衣服,“走,去看看。”

    凌猎刚走到审讯室门口,门就轰地打开,要不是他闪得快,脸就要被烙饼了。他跳回季沉蛟身边,嘀咕:“这市局还风风火火的哈!”

    季沉蛟心说:好意思说别人?谁有你风风火火?

    黄易黑着脸出来,正要去抽根烟,再接着跟刘学林耗,看见凌猎和季沉蛟,眼睛一亮,“你们来得正好,这案子特么的怪得很!”

    季沉蛟说:“人不是抓到了吗?怎么说?”

    “咬死不认!理由像不过脑子想出来的!来,换个地方说。”黄易把季沉蛟和凌猎带回办公室,搬来个笔记本给他们看审讯录像,“刘学林和死者牟典培是竞争对手,前天牟典培还上殡仪馆去送了遗体,昨天凌晨就遇害了。明确尸体就是从刘学林车上扔下去的,而且他还弃车跑了一天,借别人的车都快逃回老家了!我把他抓回来,你看他吓成个啥样子!就这样了,他还跟我叫冤,说尸体是他扔的,但人不是他杀的!不是你杀的你扔什么?你扔了还跑?”

    黄易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你们先看,我去抽根烟冷静下。”

    视频里,嫌疑人刘学林身形瘦高,接近一米八,面黄肌瘦,看上去没有牟典培壮。但要勒死一个人也不是办不到。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大叫,说的就一件事——七月二十二号凌晨,他按照客户的订单去拉遗体,车是去掉座椅的金杯车,通常一晚上他能拉三趟,有时拉一具,生意好的时候一趟就要拉四具。

    那天生意就不错,他接了六具遗体,按照家属要求,他分别将遗体送到不同的处理区,送完最后一具,忽然发现居然还有一具。他登时吓傻了。

    装尸袋是殡仪馆统一发的,他家里存了很多,但每具遗体放进去之后,都会在袋子外面贴编号。他确认自己没有送错,那剩下这具没有编号的是哪里来的?

    当时已经是三点,他又累又困倦,脑子转不过来,打开袋子一看,那脸还有些眼熟,不就是老牟?他更慌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急之下干脆把尸体连同装尸袋一起丢在焚化区右边的路旁。

    “我想的是,反正这里是火葬场,这装的还是殡仪馆的袋子,谁看到了拿去烧了就是。我也是莫名其妙倒了血霉,这到底关我什么事啊?”

    面对为什么要逃走的质问,刘学林涕泗横流,“我后来越想越怕,觉得自己不该丢尸体,但我也不敢报警,警察肯定以为我杀人抛尸。所以我就想,就想暂时避避风头……”

    录像播完了,黄易说:“你们说这人气不气人?他要不是凶手,也是给凶手帮了大忙!对了,你们说牟典培是丰安县那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查出些线索没有?”

    凌猎道:“这刘学林说的要是真的,这两起案子可能还真得划在一起考虑。”

    黄易虎目一瞪。

    “一个普通的凶手,因为某件事杀死牟典培,不想让警察抓到自己,分尸藏尸都是常见的办法。”凌猎说:“但嫁祸给另一个人往往会冒更大的风险,尤其是嫁祸给一个活人。活人能说话,能给自己辩解。而且转移牟典培尸体的过程本身就很危险。那他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可能是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如果不找一个人来嫁祸,警方就算不能立即锁定他,也能很快分析出牟典培遇害的原因。”

    黄易想了想,右手往左手手掌上一捶,“我懂了!牟典培在丰安县的案子里被重点调查,这个只要在系统里一查就能查到。他有作案的可能和动机,但是当年证据不足,他又死不认罪,所以警方没能拿他怎么样。而在被害人亲戚朋友眼中,他始终都有嫌疑!如果不嫁祸,我们最容易怀疑到那个谭,谭……”

    凌猎说:“怀疑谭法滨的亲人。特别是那个坚持追凶的弟弟。”

    黄易拍着大腿,眼里有几分佩服,“你们特别行动队确实了得,醍醐灌顶!”

    “别急,这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凌猎继续说:“刘学林被选中也可以作为一条线索。是必须是他这个人?还是随便一个‘金无常’就可以?我怀疑刘学林也被盯上了。”

    黄易说:“这个好解释。我们经过走访得知,刘学林前几天才和牟典培在三院附近发生过争执,差点打起来,当时很多做他们这一样的都看到了。凶手如果也在场,就会想到,刘学林是个很合适的嫁祸对象。”

    凌猎和黄易讨论时,季沉蛟正在看道路监控,在刘学林没有撒谎的前提下,那就是有人在他运送遗体的途中,把牟典培放了进去,要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点,只能利用刘学林停车搬运尸体的空当。

    季沉蛟说:“黄队,一会儿我去审刘学林。”

    黄易立即说:“行行,我进去做记录。”

    审讯继续,刘学林大喊冤枉,“就算我和牟典培有矛盾,我也没想过弄死他啊!弄死他还扔殡仪馆里,我疯了吗?这不就是递到你们面前,让你们来抓?”

    季沉蛟说:“七月二十二号凌晨,你一共送了多少趟?”

    “就两趟!本来后面还有客户,但我哪儿还敢接啊?”

    “第一趟送了多少具遗体,分别在哪里停车、什么时间停的、停了多久?”

    刘学林愣住,黄易说:“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证明你无辜?”

    刘学林缓过一口气,开始说时间地点。季沉蛟挨个记下,又跟他确认离开殡仪馆时,车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发誓!”刘学林举起右手,“如果那一趟我就发现车里有东西,那我不可能再跑第二趟!”

    季沉蛟又让他说第二趟的时间地点,分别是——

    一点五十到两点零五分,广庆二巷。

    两点半到两点四十七,边均中路六村。

    两点五十三到三点零九分,曹儿家口。

    离开曹儿家口后,刘学林就再没开过车门,一路开到殡仪馆,送完第三具遗体,在三点多时发现多出一具。

    如果有人将牟典培的尸体放入车中,那就只可能在这三个时间点行动。

    季沉蛟将记录递给黄易,又问:“那天在三院门口,你和牟典培是因为什么事推搡?”

    “还能是什么事,他这人蛮不讲理,非说我抢了他的客户!”刘学林又沮丧又愤怒,“干我们这行,都是各凭本事,哪有什么固定客户?谁家还动不动就死人?他那就是太久没开张,看我不顺眼,纯找茬的!现在有那种开公司的‘金无常’,我生意还他妈不好赚呢!”

    刘学林揩一把脸,“我也是糊涂,那天要是不跟他打架,屁事没有!你们就是看我跟他扯皮,才非说我是凶手!”

    黄易又要冒火,“谁就非说你是凶手了?人尸体在车上,你抛尸还弃车逃跑,我抓你有问题?”

    刘学林被吼得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季沉蛟问:“开公司的‘金无常’是什么意思?”

    “就是正规搞殡葬生意的。”刘学林说到这个就来气,“我们是散兵,他们是集团军,一来就给我们打价格战,还总宣传什么他们才可信,我这几个月收入少了好多!”

    季沉蛟继续提问:“除了那天的冲突,你和牟典培以前打过交道没?”

    “在这片找活路,抬头不见低头见吧,不熟,但知道有这个人。他名声不好,老喜欢干些偷奸耍滑的事。”

    “比如?”

    “我听说他想拉盒饭铺子的老板合伙,就是在老板那儿放固定广告。‘老沈盒饭’你们知道吗?便宜,实惠,很多病人和家属都在那儿吃。他这么干肯定不行啊,不公平。好在老板好像也没答应。”

    季沉蛟:“牟典培和盒饭老板很熟?”

    刘学林:“可能是吧?听说是老乡,反正他经常上那吃饭去。”

    季沉蛟在记事本上划拉了几笔,“对了,你晚上送遗体,都是你一个人?”

    “以前有师父带,但我师父早不干了,就我一个。”

    “不怕?”

    “嗐,干久了有啥好怕的。”

    “你每天的路线其他‘金无常’知道吗?”

    刘学林低头,想了会儿,“是这样,丧事不都会办个三天吗?哪家死了人,我们都是当时就去接触,说好了就把时间记下来,第三天凌晨去拉。”

    季沉蛟:“所以别人想要查到你的路线,并不困难。”

    刘学林抓抓头发,“反正我铁了心打听别人的路线,那也能打听到。”

    季沉蛟的笔上下转动几下,“你有没得罪过什么人?”

    刘学林面露难色,“这个……”

    黄易敲桌,“这关系到你是否被人嫁祸,你还遮遮掩掩什么?”

    刘学林急忙道:“我说我说!这事是我的错,去年我想和一个护工处朋友,追了很久,人不理我,我吧,那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胡搅蛮缠,把人家惹毛了,她那些护工同事拿扫把追着我打,还有个年轻人……”

    刘学林越说声音越小,可见他美化了过程,不是把对方惹毛了,是纯粹的骚扰。

    季沉蛟问:“是哪个护工?”

    刘学林搓手,“耳东陈,香里,你别说,她在护工里真算长得不错的。”

    季沉蛟说:“那年轻人呢?怎么你了?”

    刘学林臊眉耷眼,“打了我啊,还能怎么着,警告我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哎,当时我不知道,以为这是见义勇为呢,后来才发现,香里跟老沈好像认识,那年轻人是在老沈店里干活的。”

    第92章 白事(06)

    这一审, 审出一连串线索。季沉蛟和黄易初步分析了下,由黄易带队先去核实刘学林说的停车时间, 找可能出现在三条路上的人。

    黄易走后, 季沉蛟站在窗边,外面绿意匆匆,夏季的生机正在席卷这座城市。但他心绪莫名有些沉, 总觉得席卷的不止生机,还有某些粘稠而邪恶的东西。

    凌猎拎着一口袋冰水回来, 季沉蛟想案子想得入神, “不负众望”被冰了脸。

    但他居然没找凌猎讨回来, “来得正好, 推下线索。”

    白板被一分为二, 左边写着谭法滨、毕江、沈维、陈香里、小卢,右边写着刘学林, 中间那道竖线上写着被害人牟典培。

    “剖开我们正在查丰安县案这个因素,这两起案子唯一的关联点就在于牟典培。”季沉蛟手上的笔往左边一点, “重点嫌疑人。”又往右边一点, “被害人。但刚才刘学林提供了两条线索, 他追求骚扰过陈香里,被小卢殴打;牟典培经常去沈维店里吃饭,关系不错。你怎么想?”

    凌猎抱着冰水吨吨吨, “警方当年着重调查过哪些人,沈维肯定知道,他如果到现在还是怀疑牟典培, 不应该和牟典培和睦相处。反过来, 牟典培是凶手, 也应该刻意避开沈维。除非……”

    凌猎伸出两根指头, “第一,牟典培故意耀武扬威。第二,沈维是他的共犯。”

    季沉蛟仍旧认为沈维的问题在于他知道什么却隐瞒什么,不在于他与谭法滨的死有关,所以凌猎说的第二点他并不赞同。

    “这些人多少都有点联系。”凌猎也走到白板前,“唯独这个小卢,出现得莫名其妙,就算他是沈维的伙计,帮陈香里出头也有点古怪。”

    季沉蛟说:“我刚跟黄队商量好了分头行动,牟典培和沈、陈的关系,刘学林和陈香里的问题我们来核实,也包括小卢。”

    凌猎没坐相,腿往桌子上翘。季沉蛟拍他,让他老实点。

    “你不问我干嘛去了吗?”凌猎笑眯眯地说。

    季沉蛟一看他这模样,就明白他有线索要说,“你求我啊。”

    凌猎难得吃瘪,从椅子上翻下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季沉蛟,满脸写着:你问啊!

    季沉蛟偏要逗他,“我不问,不想听,你憋着吧。”

    凌猎憋坏了,季沉蛟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还踮起脚,把下巴放在季沉蛟肩上。

    季沉蛟:“……”

    凌猎:“季队长,真不问啊?你一个警察,这么消极对待线索,怎么对得起人民的纳税钱?”

    季沉蛟:“季队长也有想咸鱼一下午的时候。季队长打算眯一会儿,特别行动队的领导请消停消停。”

    凌猎磨皮擦痒,终于忍不住,“你不问我也要说!我去看刘学林的车了!”

    季沉蛟就知道他憋不了多久,这会儿从善如流,“嗯?有什么发现?”

    凌猎拿出手机,给季沉蛟看拍的视频,“这个斜坡是刘学林扔车跑路的地方。”

    斜坡就在殡仪馆西边,算是车流密集的一条路,刘学林想扔掉车,随便挑个离殡仪馆远点的地方都比这里强。

    季沉蛟说:“按他自己的说法,当时脑子特别乱,扔掉尸体觉得自己大难临头,警方肯定怀疑自己,干脆避一避风头。”

    凌猎说:“他每次都是用脑子乱来解释行为——发现尸体,吓惨了,脑子一乱扔在路边;扔完尸体,脑子又一乱,弃车跑路。他找不到别的理由了。”

    季沉蛟说:“其他任何理由,都显得逻辑有问题。他是装的?”

    凌猎又点开后面的视频,“这是金杯车里面,你看,是不是很干净?”

    季沉蛟点头。金杯车虽然和很多拉货的面包车一样被拆掉了座椅,却不像大部分面包车一样脏。因为运的是遗体,多少有些讲究,看得出刘学林注重清洁,车里还有一大瓶消毒水。

    “痕检师说在车里没有找到刘学林以外的指纹足迹。”凌猎做了个抬起尸体往车里放的动作,“遗体肯定有家人护送,他们不用上车,刘学林一个人在车上,抬另一头,就可以把遗体放上去。有没其他人足迹倒不能说明什么。不过……”

    凌猎一顿,“车里为了固定遗体,装了卡槽,放多少具一目了然的事。他一个干惯了这活儿的‘金无常’,完全没发现多了具遗体?”

    季沉蛟:“这就是你想的另一种可能——刘学林就是凶手,他嫁祸给自己,让警方掉入思维误区?”

    “因为一旦相信他是被嫁祸,自然就会将他自己排除,但嫁祸的也可以是自己。”凌猎懒懒地撑着脸颊,“如果黄易那边没有查到任何可能杀害牟典培的人,就得提醒他,不要上刘学林的当。”

    此时,夕阳从窗外投入层层金辉,将凌猎笼罩起来。季沉蛟注视着他,忽然觉得不是夕阳打扮着他,是他让夕阳变得夺目。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发锋芒毕露?承认自己是特别行动队成员?更早一些,协助重案队破案?还是更早……季沉蛟莫名想到春天的花树下,庙山公园,凌猎在夕阳里冲自己歪头的一幕。

    思绪飞行之际,凌猎已经凑了过来,“小季,工作时间又发呆。”

    季沉蛟清清嗓子,把凌猎越来越近的脸推开。

    各自行动。

    广庆二巷、边均中路六村、曹儿家口,这三处地点都在丰市的西南,围绕市三院,可以画出一个钝角三角形。这一片是比较老的街区,巷子很深,边均中路六村和曹儿家口的房子都没有电梯。

    黄易带队实地查看,广庆二巷的路较宽,刘学林停车的地方在监控覆盖范围内,他确实在一点五十到两点零五分将车停在那里,离车之后,与家属一起将遗体搬运到车上。

    黄易问:“这路这么宽,为什么不把车开进去?”

    刘学林说:“这是办丧事的讲究。家里有人过世,遗体会被请到家附近摆个两天,第三天凌晨,砸碗送去殡仪馆焚烧。从摆灵到灵车的这一截路,需要家属抬。而且很多住户也不愿意灵车开进自家的巷子。”

    广庆二巷监控完整,凶手不是在这里动的手脚,黄易前往另外两个地方。

    边均中路六村和曹儿家口远离市中心,但住房密度却很高,一条条巷子非常深,一不小心就走近死胡同。监控显示刘学林确实开车来过,但他停车的地方都无监控,而他离车的时间又很长,每次都长达一刻钟。凶手有充雨|%兮_团分的时间将牟典培扔上车子。而这两个地方的灯光都十分昏暗,凌晨几乎无人经过,到了白天却人流车流如织,痕迹早被破坏。

    排查下来,边均中路六村和曹儿家口是唯二能抛尸的地方。

    这时,检验科送来一条出人意料的线索——牟典培虽然是被勒死的,但死亡前已经连续摄入高剂量的百.草.枯,内脏出现不可逆的损害,死亡时很可能已经发病。

    审讯室,刘学林露出震惊不已的神情,“什么?百.草.枯?牟典培吃了百.草.枯?那不是我!我绝对没有给他下过药!肯,肯定是别人吓的药!”

    “哈,哈哈哈,我就说他这人人品不行,得罪的人很多,有人恨他太正常了!黄队,我可以放了吧?啊?我真不是凶手!你们看,这么多人想杀他呢,还给他下药丢我车上,真特么缺了大德!”

    百.草.枯的出现是条重磅线索,审讯是黄易在做,但季沉蛟和凌猎都看着监控。刘学林不断强调自己绝对没有下药,不信的话可以去他家里搜,可以查他的所有购买记录,但凡查到一点和百.草.枯有关的信息,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马上“敲沙罐”他一声都不吭!

    黄易被他吼得耳朵痛,也觉得照他这态度和状态,实在不像能下药的人。但还是立即安排队员查他是否购买过该药。

    凌猎坐在转椅上,一手抱着冰淇淋提桶,一手拿着不锈钢勺子挖——附赠的小塑料勺不够他用,第一下就给别断了,这不锈钢勺还是季沉蛟买来吃饭用的,被他甫珷以领导的名义强行征调来。

    季沉蛟看他挖冰淇淋,觉得就像看某翔挖掘机的学员,给他戴个安全帽,他就能去工地上突突了。

    “刘学林这反应不对。”凌猎开挖掘机也没耽误看监控,“我相信药确实不是他下的,但他的反应过于激动,就像那什么……”冰淇淋吃太多,凌猎舌头冻得有点木了。

    季沉蛟说:“他在为有人对牟典培下药而庆幸。”

    刘学林的反应实在是很耐人寻味,尤其是和他之前反复强调自己看见车里有多余尸体时头脑发热抛尸、弃车的言行相比。牟被下药对他而言似乎是个天大的意外之喜,他刚刚表现出的亢奋不是终于洗清了罪名,而是找到了替死鬼。

    “下药和勒死不冲突。我现在反而觉得刘学林是凶手的可能性增大了。”季沉蛟说:“但黄队的破案困难也增大了。至少有两方想要杀死牟典培,而且已经付诸行动。百.草.枯不是即死的毒药,嫌疑人A早在嫌疑人B动手之前,就对牟典培下毒。”

    凌猎喝了口温水,把舌头捋直,“我看检验的数据,也许是反复多次下毒。嫌疑人B就算不动手,牟典培也马上就要死了。”

    监控里,审讯即将结束,刘学林在亢奋了一段时间之后,此时肩膀塌着,头也低着,情绪上的落差很明显。黄易问他话,他也像神游天外,支支吾吾。

    “看,他反应过来了。”凌猎双手撑在放显示器的桌上,脸几乎贴到了显示器上,“嫌疑人B正在为自己沉不住气而懊恼——如果不急着动手,该死的人还是会死,而自己的双手不用沾上鲜血。”

    季沉蛟余光扫见那桶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冰淇淋,惨还是自己的勺子惨。凌猎不吃了,他把勺子拿起来,准备洗一下收好,冰淇淋也找个冰箱放放。

    凌猎回头,正好看见季沉蛟拿勺子,“噫!小季!”

    这阴阳怪气的调子季沉蛟已经习惯了,正要解释拿勺子去洗,凌猎就跑过来,连桶带勺子一起抢过,语重心长:“你想吃早说嘛,我还能缺你这一口?本领导亲自给你挖。啊——”

    一大勺冰淇淋都戳嘴边了,季沉蛟眼皮直跳。

    他,要用凌猎舔得全是口水的勺子,吃,冰淇淋?

    凌猎:“啊——”

    “。”

    “啊——快点,要化了!你自己的勺子!”

    季沉蛟心想,他说得好有道理,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勺子。

    季沉蛟把冰淇淋吃掉了,而这时,黄易冲到特别行动队这间临时办公室,当场一个震惊,“你们,你们……等会儿,我也去吃支雪糕,这天太热了!”

    季沉蛟:“……”

    冰凉又甜得腻人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季沉蛟却觉得耳根烫得难受。姓凌的是真的品味差劲,别人吃冰淇淋,要么香草要么巧克力,总之都是一种味道。姓凌的这吃的是什么?季沉蛟看看包装,水果什锦!这真是最土的搭配,花花绿绿,要什么有什么,色素拌在一起活像彩虹。

    季沉蛟想,下回再买冰淇淋,不让这玩意儿挑了。

    凌猎还振振有词,“同样的钱,这个可以买到十二种味道喔。”

    “……”你还喔!

    “体谅一下。”凌猎拍拍季沉蛟的肩,“以前没吃过。”

    季沉蛟目光一顿。

    凌猎拿着冰淇淋找冰箱去了,他却看着凌猎的背影,思绪飘远,想到了查刘意祥那个案子时,接触过的一个女人,邵铃。

    邵铃看上去咋咋呼呼,到了重案队,女警给她一罐旺仔牛奶,她喝得很仔细,因为小时候没有喝过,所以流露出与她脸上的皱纹、寒酸不同的稚气与开心。

    凌猎……也是这样的吧?

    流落街头的日子自不必说,被豪门收养后日子应该不错,但凌猎似乎没有得到任何温暖,之后的十年,刀口舔血,在暗与光中穿行。

    可以说,凌猎从未过过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所以凌猎才对市井烟火那样着迷,对过着琐碎日子的人心怀向往,所以凌猎的有些喜好俗气又没品。

    只有轻易拥有的人才会高高在上地品评什么有格调,什么太俗。凌猎没拥有过,所以连冒油的酱肉包子、彩虹般的什锦冰淇淋,在凌猎眼里也是心头好。

    季沉蛟轻轻捏了捏拳头。下次,下次如果凌猎还要买什锦冰淇淋,他就勉为其难地依着吧。

    黄易吃完雪糕回来了,将文件夹往桌上一拍,“来来来,聊下案子!”

    季沉蛟说:“边均中路六村和曹儿家口查得怎么样了?”

    “没结果!”黄易说:“第一没有目击者,第二现场没有任何有用痕迹。那两家人我们也都接触过了,情况差不多,都是刘学林停车后跑到搭灵棚的地方,和家属一起把遗体抬过去。边均中路六村绕来绕去,但曹二家口是条直线,就是说,从搭灵棚的位置看出去,看得到他车。家属们说没有看见有可疑人靠近过车。”

    “我问他们把遗体送到金杯旁时,注意到里面有多少遗体没,他们都摇头,说谁敢往里面看。”黄易皱着眉,“曹儿家口我觉得可以排除,只剩下边均中路有可能。要再查不出个嫌疑人,我真要怀疑是刘学林自编自导了!”

    凌猎眨眨眼,“您这才开始怀疑啊?”

    黄易:“啊?”

    季沉蛟咳了声,“好好说话。”

    凌猎和黄易来到白板边,把自己和季沉蛟的想法说了。黄易一拍脑门,“这孙子耍到老子头上来了!行,我这就改变侦查方向!”

    “黄队,我有个想法。”季沉蛟说:“上次我审刘学林时,觉得他提到那个白事连锁公司‘归永堂’抢他们这些个体户生意时,表情有点不对劲,我觉得可以查一查‘归永堂’,可能会有线索。”

    黄易在季沉蛟肩头捶了下,“酸Q!”

    黄易走后,季沉蛟说:“我们也走吧。”

    白天,“金无常”们要么在补觉,要么在各个医院附近蹲守。车停在牟典培租住的医德巷,这里都是没有电梯的老房子,人流量大,不少病人家属搭伙租房子。牟典培住在一栋六层老楼的二楼,楼道里一股死老鼠味道。

    凌猎对着铁门一通猛敲,季沉蛟都有点诧异,“你轻点。”

    凌猎:“轻点敲不出来你信不?”

    门里没动静。倒是隔壁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出来了,“你们找庆子?”

    凌猎:“啊,警察。”

    大汉愣了下,嘀咕:“又是查老牟吧?”说着也跟着敲,嗓门还特大:“庆子,别睡了,警察又来了!”

    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门打开一道缝,瘦削的男人警惕又有些畏缩地转着眼珠子,“我,我上回不是都回答完你们的问题了吗?”

    季沉蛟抵住门,“还想了解点别的事。”

    庆子只得把门彻底打开,凌猎看向大汉:“大哥,做啥活计的?”

    大汉:“您可别,您是警察。我跟他们一样,也做白事生意。”

    凌猎跟邀请人到自己家似的,“那你要没事,咱一起聊聊?”

    三人一起进了屋,大汉说他姓李,干这一行比牟典培他们久,积累了些人脉,日子还凑合。

    庆子才二十多岁,一直低着头,有些放不开。牟典培是这房子的二房东,庆子今年才从乡下到城里来,房租六百,租了一年。牟典培死后,他本来想搬走,但刚给牟典培交了三个月房租,大房东不退钱,他搬走就是损失,只得忍着恐惧住下去。

    案子一发生,警方就上门提取过牟典培的DNA,也对庆子做过问询,无非是了解牟典培的生活情况、交际。季沉蛟的前几个问题是重复的,庆子的回答也和记录上一致。

    案发当天,牟典培本来要接三具遗体,但傍晚,他忽然觉得不舒服,浑身疲乏没劲,回到租房中,见庆子还没出门,说想把活转给庆子。

    庆子在这一行中还算新手,而且性格内向,混不开,不大会自己去找活,很多时候都是靠其他人分给他一些活。当然,干这些活钱不能全部进自己的口袋,得让分活的人吃一部分。

    他习惯了替人干活,谁给的活都干。

    “庆子,哥今天不舒服,可能是感冒发烧了,这儿要接三个人,你要有空就去跑一下。”牟典培坐在竹沙发上喘气,手不住捶着胸口,脸色很难看,“我也不要你多的,咱们五五对开。”

    庆子很犹豫,五五这也太过分,他接其他人的活,都是他七对方三,再次也是他六。也就牟典培这种抠门的,有活死死抓在手上的给得出五五价。

    换个人他当即就要拒绝,但是跟牟典培同处一个屋檐下,他担心不帮这个忙,牟典培刁难自己。

    “要不还是我六吧牟哥。”他忐忑地讨价还价,“五还真没接过。”

    “嘿你这财迷!”牟典培显然很不乐意,好一会儿没说话。

    庆子反而放松了些,这钱他宁可不赚。但下好面吃完后,他正要出门,牟典培拖着步子拦住他,一张脸乌青得像死人,声音也跟破锣似的,“六就六,明早回来记得给我买包烟。”

    庆子接过单子,牟典培就晃晃悠悠往竹沙发走去。他有点担心,“牟哥,你要不还是上医院看看?”

    牟典培摆手,“看什么看,看不起。”

    庆子跑了一宿车,早上九点才回家,门没锁,牟典培的房门关着,他累得不行,也没注意牟典培在不在家,倒头就睡,直到警方上门。

    “就是这样。”庆子低声说:“他惹到了谁,我真的不知道。要不是合同签了一年,提前退租拿不回押金,我早就不在这里住了。”

    季沉蛟问:“你们处得不愉快?”

    庆子没说话。旁边的李哥说:“老牟这人抠门,还喜欢显摆,手脚不是很干净,是吧庆子?”

    “啊,是。”

    李哥很有江湖气,“警察问你,你就大方说!”

    季沉蛟说:“我听你意思,那天是牟典培第一次分活给你?你们住在一起,他以前从没分过活?”

    闻言,李哥忍不住笑起来。

    庆子说:“活都是他的,除非他像那天一样病得没办法,就不可能分出来。”

    季沉蛟:“你们平时还有什么摩擦?”

    庆子看看李哥,李哥说:“你这孩子,看我干吗?我能给你做主啊?”

    庆子说:“我三餐都是在家里做,这样省钱。我们只是合租,并不是共同生活,所以食物、生活用品都是分开的,但他经常偷拿我的东西。我提过,他说我小气,还说什么他有懂法律的朋友,住在一起就是可以共享食物。”

    季沉蛟挑眉,“懂法律的朋友?谁?”

    此前市局查过牟典培的通讯记录,似乎没有谁是律师、公司法务之类。

    庆子摇摇头,“他没说名字,只说是他的老乡。”

    老乡,那也是从丰安县出来的?还懂法律?季沉蛟正要记下,找不到记事本,扭头一看,凌猎正拿着他的记事本写写画画。

    第93章 白事(07)

    “牟典培经常偷吃你的食物?”季沉蛟问。

    现在百.草.枯的线索出来了, 食物就变得格外重要。谁有机会给牟典培长期下毒?庆子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庆子说:“刚开始时,我做什么他都要讨点去吃, 后来我跟他提过后, 他就不当面讨了。但是我买的纸巾、早餐面包、面还是会被他动。”

    季沉蛟看了看桌子,上面放着一大包便宜的密封小面包。这种面包几乎不可能投入百.草.枯,而牟典培偷干面自己煮, 似乎也很难下毒。

    季沉蛟说:“牟典培一般怎么解决三餐?”

    “反正我没见过他买菜回来。”庆子说:“要么蹭我的菜,要么就在三院附近吃, 那边便宜的馆子多。他还说他跟那个盒饭老板是兄弟, 他上那儿吃饭不要钱。”

    李哥这时也附和, “老牟也跟我说过这事, 老沈我也认识, 我还问过老沈不收老牟的钱啊?老沈说谁来吃饭都一样。所以吧,他就是吹。”

    季沉蛟故意告诉庆子, 牟典培中毒了,中的还是不可逆转的慢性毒。庆子反应了一会儿, 突然站起来, 面如土色:“不是我!我发誓我没有下过毒!”

    季沉蛟观察他的神情, 片刻,点点头,语气听上去轻松了些, 像是闲聊,“对了,最近生意不好做吧?来了个什么‘归永堂’, 你们受冲击大不大?”

    庆子还没冷静下来, “我, 我还好, 我都是捡剩脚。”

    “这个我就有话说了。”李哥接话,“那‘归永堂’是从南边发展过来的,听说是个连锁,一来就想打开咱们这儿的市场。但是我们这些‘金无常’也干了这么多年,根基都在呢!咱丰市是个小城市,不兴大城市那一套。你别看‘归永堂’现在搞得风生水起,时间一长,还得是我们这些‘金无常’。”

    “不过像老牟他们,日子确实不好过,不像我,我老资格了,他们要是熬不过,要么转行,要么给‘归永堂’打工去。”李哥又说:“‘归永堂’好像想找一些本地‘金无常’,对老牟来说,那也是一个出路吧。”

    庆子这会儿冷静了,问:“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李哥往他脑袋上一拍,“你个吃剩脚的,怎么会找到你?”

    聊得差不多了,离开前,季沉蛟跟庆子说,案子侦破之前也许还会找到他,如果想起来什么,随时联系。庆子怯怯地应下。

    医德巷转过两个街口,就是“老沈盒饭”了,季沉蛟和凌猎没开车,沿着林荫道慢悠悠地走去。

    “沈维有很充分的机会给牟典培下毒。”凌猎说:“百.草.枯得往他身上查。他动机也合理——认为牟典培就是杀害谭法滨的凶手,警方没有证据,他就来动手。”

    凌猎停下脚步,“你不是觉得他的反应很不合逻辑吗?得知警方要重启调查,一方面激动不已,一方面又有所隐瞒。原因出来了——因为他已经赶在警方前面,把心中的凶手给杀了。”

    季沉蛟捋着时间线。

    殡仪馆发现尸体,天一亮就传遍全城,当时警方还没有查到被害人是谁,沈维当然也不可能知道死的是牟典培。但假设下药的是他,他能估算牟典培什么时候会发病。牟典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三院附近,那天牟典培没出现,沈维判断他已经死了。

    当天,警方通过火葬员的话得知被害人可能是牟典培,于是到他租的房子里提取DNA。以医德巷的混乱程度,也许马上就会传出“死者是牟典培”。沈维本就可能打听牟典培的情况,一下得知牟典培是殡仪馆案的被害人,必然陷入某种慌乱。

    “他会想,牟典培难道是送遗体的过程中发病,倒在殡仪馆,殡仪馆的人误认为抛尸?”季沉蛟说:“还是牟典培没有发病,被其他人给杀了?群众间说什么的都有,黄队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发布警情通报,沈维不确定牟典培是怎么死的。”

    “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能确定的只有牟典培已经死了。警方重启调查,作为被害人家属,他当然高兴,但是这太迟,他掌握的线索就是凶手是牟典培,他不能说,说出来他就会被怀疑是杀死牟典培的凶手。他后悔懊恼,这一点和刘学林的反应相似,为什么不晚一步?”

    季沉蛟顿了顿,反复回忆沈维的神情,和小卢的种种暗示,“沈维毒杀牟典培,小卢是知情者或者参与者?”

    凌猎说:“我怎么觉得,那个姓卢的还有更复杂的角色?”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巷口,斜对面就是“老沈盒饭”。但店门紧闭,居然歇业了。

    凌猎和季沉蛟对视一眼,立即过马路。这一条街都是做餐饮生意的,每家都开着,衬托得“老沈盒饭”格外突兀。

    凌猎问旁边卖稀饭凉面的大姐,“姐,这盒饭开垮了?”

    “嘿,我家开垮他都开不垮!老沈生意好着呢!”

    “那怎么关门闭户呢?”

    “可能休个假吧?我也不清楚。老沈每年夏天都会关一阵子,可能是回老家避暑。”

    凌猎又跟其他店铺打听,都不知道老沈怎么突然关了门。

    季沉蛟站在“老沈盒饭”门口,看见卷帘门上贴着一张用油漆笔写的纸:歇业一周,敬请谅解。

    沈维的嫌疑越来越大,季沉蛟通知黄易,让技侦追踪沈维。

    黄易这边也查到一些线索:第一,有做白事生意的人看到刘学林在案发前几日多次出现在医德巷,有点鬼鬼祟祟,不像是找客源,而像是盯着什么人。

    第二,“归永堂”雷声大雨点小,虽然震慑住了不少当地的“金无常”,但市场还是没有吃下来,拖得越久就越不容易吃,所以公司正在私下接触部分有经验,但又没完成成为老手的“金无常”,吸纳他们给自己做事。牟典培和刘学林都被接触过,这个时间是在牟、刘在三院门口打架之前。

    凌猎转着的笔啪一声落在桌上,“凶手就是刘学林。”

    审讯室。

    “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不知道尸体为什么在我车上!那天我送完尸体,发现还有一具,给我吓的!我就是脑抽了,以为扔掉就万事大吉,车都从殡仪馆开出来了,才明白完蛋,但我不可能回去把尸体装回来啊,我才逃走的!”刘学林双手合拢,不停作揖,神情焦虑又激动,“你们相信我吧,我真的没有杀人!”

    季沉蛟盯着他,“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好,你问。”

    “七月十九号,二十一号,有人看见你出现在医德巷,没有招揽生意,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在牟典培楼下打转。你自己住在和永路,医德巷一带并不是你的日常活动范围,你过去干什么?”

    刘学林鼓着眼,紧张道:“谁,谁说的?”

    季沉蛟:“是我向你提问。”

    “肯定看错了!我没有去过医德巷,我去哪干啥呢是吧,那里做白事的本来就多,轮不到我分一杯羹。”

    “真没去过?”

    “没有!”刘学林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医德巷人多,我们这种打扮的人也多,认错人常有的事。”

    季沉蛟点点头,“证人有三位,我会根据他们提供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调取监控。医德巷的公共监控虽然很少,到处是死角,但是小商铺门口都有私人监控,一会儿协查申请下来,核实他们的话不是难事。”

    刘学林脸色一下就变了,颤声道:“还,还要核实啊……”

    季沉蛟:“怎么,害怕了?”

    刘学林搓着手,“不是不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是……你们围着我查,纯粹是浪费警力啊,我是被嫁祸的,你们因为我而耽误了捉拿真凶的时间,我这良心也过意不去。”

    季沉蛟冷嗤,“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刘学林谄媚地笑笑,“也是哈。”

    “那你觉得,真凶是谁?谁恨牟典培恨到要杀死他的地步?”季沉蛟又问。

    刘学林低着头,但嘴唇一直在蠕动。本分钟后,他像是终于想到完美答案,“不就是给他下毒的人吗?你们查过我家了吧?没有百.草.枯是吧?牟典培心眼小,吃不得半点亏,但总想占别人便宜,我看他那个室友就挺可怜的,木头木脑,被欺负了也不晓得争取,他室友肯定恨他!住在一起,下毒也方便!”

    季沉蛟没说话,只是看着刘学林,手上的笔缓慢而无声地转动,像是正认真考量刘学林提供的线索。

    刘学林一看有门,越说越亢奋,“还有那个卖盒饭的老板啊,叫沈什么,是牟典培的老乡,牟典培经常仗着老乡情谊,吃饭不给钱,还非要他帮忙拉生意!这不地道吧?谁的钱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所以我猜啊,沈老板会不会暗中给他下药,把人药死了?”

    审讯室陷入短暂的安静。刘学林被盯得越来越不自在,头垂得很低。

    季沉蛟问:“说完了?”

    刘学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很快缩回来,“啊,就,就这些吧。”

    季沉蛟丢下笔,那清脆的声音吓得刘学林猛地缩了下肩膀。季沉蛟斜靠在椅背上,“很奇怪啊刘学林,前几次你都说和牟典培完全不熟,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因为抢生意发生过争执,其他一切不知。怎么在这儿待了几天,你就这么了解牟典培了?”

    刘学林眼神僵住,一动不动地坐着,嘴唇在抖,似乎想解释,却说不出话。

    “知道他和室友有矛盾,他欺负室友,连他室友木头木脑你都知道,他经常上哪儿吃饭你也知道。”季沉蛟往前一倾,手肘支在桌沿,“这些我也刚通过调查走访了解到,你也调查走访过?为什么?你对牟典培很有兴趣?”

    刘学林有些破音地喊:“没没没!你不是问我线索吗?我就把我知道的说了,我也希望尽快破案啊!”

    季沉蛟:“答非所问。”

    刘学林胸膛被汗水浸湿一大片,他呼吸渐渐急促,那神情介于急于辩解,又担心多说多错之间。

    季沉蛟等他冷静了会儿,又说:“你猜牟典培的室友和沈老板可能作案,对吧?”

    这松下来的语气让刘学林愣了下,他也跟着放松,以为自己过关了,点头如捣蒜,“对对,他们下药的机会太大了,而且也有动机不是?”

    “但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啊?”季沉蛟冷淡地眯起眼,“杀死牟典培的是一根绳子,他是被勒颈致死。”

    季沉蛟说得很慢,视线故意落在刘学林的手上。刘学林像被火烫到一般,迅速将手缩到桌子下面。几秒后终于察觉到这反应过大,又把手挪到桌上。

    刘学林一侧的监控显示,在他藏住手的这几秒,左手拇指几次按压着右手虎口。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当他反应过来不该这样做的时候,立即停下了。

    事实上,他的手因为常年搬送尸体,非常粗糙,看不出明显勒死一个人的痕迹。但他这动作可能意味着,在勒杀牟典培时,他的右手更加用力——这也是右撇子的共性,绳子深深勒入右边虎口,虽然没有留下痕迹,但疼痛一直存在。季沉蛟的视线让他神经异常敏感,加重这这种痛感。

    季沉蛟说:“手很痛?”

    刘学林已经开始乱了,急忙摇头,“没没,我就是挠一下。”

    季沉蛟再次盯着他的手,“你右手上这是什么印子?”

    “印子?哪里有印子?”刘学林握住右手,“啊,搬,搬东西留下的。”

    季沉蛟:“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啊。”

    “哦对,刚才还没说完。既然你觉得室友和沈老板其中之一给牟典培下毒,那你再来帮我分析一下,他们为什么在已经下毒,而牟典培即将毒发身亡时,还冒险勒死他,抛尸到你车上?这是什么奇怪的心理?”

    刘学林:“因为……因为……”

    季沉蛟:“因为勒死牟典培的并不是他们。”

    刘学林倒吸一口凉气,衣服上的汗渍面积越来越大。

    季沉蛟:“刘学林,那天在三院门口,你和牟典培发生推搡不止是因为抢客户吧?你多次到医德巷,是进行动手前的踩点?”

    “不是!”刘学林暴怒,“你要栽赃陷害吗?我要告你!”

    “栽赃陷害?”季沉蛟笑了,“把尸体放在车上,玩一出被陷害,我看栽赃陷害这一招你使得比谁都溜。”说着,季沉蛟指着前后两个摄像头,“你想告,尽管带着监控去告。但前提是……”

    刘学林屏息,感到整个审讯室都充斥着自己的心跳。

    季沉蛟缓缓道:“前提是,你的确无辜。”

    刘学林刚才暴起的气势像是被浇灭了,瘫软在座椅上,“我,我申请休息。”

    “别急,还剩一个问题。”

    “我要休息。”

    “我们已经接触过‘归永堂’。”

    刘学林的眼睛直了,身体小幅度离开椅背,嘴唇一张一合。

    季沉蛟:“你和牟典培都有机会成为‘归永堂’的一员,不过困难程度也不低,‘归永堂’需要的人不多,市三院这一带,顶多只需要三人。如果牟典培被选中,你被选中的可能就会变得微乎其微。”

    刘学林低下头,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说过,不是我,我要休息。”

    黄易并不指望靠着一次审讯就让刘学林全盘倒出,审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他的反应说明警方的方向没有错,他并不是那个被嫁祸的人,他处心积虑用“被诬陷”来为自己脱罪。

    可惜这一招被警方识穿了。

    凌猎跟着市局的队员来到医德巷,找沿途商铺调取私人监控。队员们干活时,他溜达到一个卖杂货的店。城市里杂货铺已经很少了,人们都爱去超市,或者网上购物,也就这种聚集着大量底层人群的城中村,偶尔还看得见杂货铺。

    凌猎一副社会闲散人员的模样进去,东看看西翻翻。杂货铺里还真什么都有,蟑螂药三块钱一包,旁边放着两块钱的塑料淘菜盆、三块钱的便池刷,身后的货架上摆着上世纪常见的美人画镜子、大喜香皂盒。

    继续往里面走,还有十几块钱的国货洗发水、几块钱的润肤膏。另一侧挂着扳手、水龙头之类的东西,这一片价格就要高一些了。拥挤的墙边放着一个上锁的玻璃柜,摆着杂货铺里最值钱的商品。

    凌猎粗略一看,放着可视门铃、门锁、摄像头、蓝牙自拍杆等。

    店主见凌猎停在玻璃柜边,叼着烟走过来,“要买点什么?”

    凌猎到杂货铺来,其实是想打听这里有没有百.草.枯卖,如果没有,哪儿能买到。照他的经验,像医德巷这种地方,杂货铺会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他们在网上淘不过年轻人,超市里的东西又很贵,连开锁疏通厕所都会找杂货铺老板帮忙。

    百.草.枯这种药不可能通过正规途径在网上买到,那就只有找杂货铺。但凌猎此时对玻璃柜里的东西有了兴趣,“你这儿还有这些高级玩意儿卖啊?”

    “啧!我啥都有。”店主拍拍啤酒肚,打量凌猎一下,“你新搬来的?”

    凌猎说:“啊,推荐买点什么?”

    “你合租还是一个人住啊?”

    “一个人住。”

    “那你得买这个。”店主拿出一个感应器,“贴门和门框上,按一下就上锁,晚上你睡着了,要是有人开门,就……”店主说着狠狠一按,感应器发出一通狂叫,门口趴着睡觉的狗都吓醒了。

    凌猎笑道:“哟,这个有用。不过这边很乱?”

    店主:“反正都是咱们这些人,小偷小摸不奇怪,治安不好,一到年底,外面的小偷也来‘讨生活’。你要摄像头吗?装在门口,不过你一个人住,摄像头和可视门铃作用都不大。”

    凌猎问:“为什么?”

    “你又不妨里面的人,防的是外面的人啊。这摄像头架在门口,固定得再稳,都容易被人搞掉。”店主骂骂咧咧,“很多跟你这么大的人来找我赔,这我可不赔,又不是我搞掉的。”

    凌猎脑子转得很快,觉得似乎抓到了一条重要线索,“那我这样的年纪,和人合租,合租的人年纪大一些,手脚不干净,我能怎么防一下他?”

    “简单!”店主自豪道:“买这个,我给很多人推荐了,这个摄像头你拿回去装在公共区域,不在家时就开着,看他有没有偷你的东西。”

    凌猎接过,是个小型摄像头,造型别致,不大容易看出来。

    不过对于专业人士来说,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个摄像头。牟典培的家被搜查过,如果有摄像头,不应该疏漏。

    凌猎想了会儿,店主以为他犹豫买不买,又热情地介绍其他摄像头。他忽然问:“那你这里有没有针孔?”

    店主一怔,赶紧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这个是不能明明白白拿出来交易的啊!”

    凌猎露出很懂的神情,也压低声音,“所以是有咯,地下交易?”

    店主严肃,“你真要?”

    “先看看。”

    店主从玻璃柜下的木柜里拿出针孔摄像头,遮遮掩掩的,“这个买的人很少,把它装在插座上……”

    凌猎问:“真有用?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不会!有人买过,用得好好的!”

    “谁?”

    店主警惕起来,连忙收起针孔,“你打听这干什么?”

    “人家用得好,我这用起来也放心啊。”凌猎没继续说针孔,“其实我还想跟你打听个买卖。”

    “啥?”

    “那个百.草.枯,或者别的毒性大的,能马上毒死猫狗的,你这有吗?”

    店主瞪着眼,“你心思坏啊!”

    凌猎抓抓头,“没办法,野猫太多了,叫得睡不着。你这儿拿得到吗?”

    店主犹豫了下,“有是有,不过……”

    凌猎看店主找了半天,“缺货?”

    “我想起来了。”店主说:“前阵子给人买了。”

    “谁?”

    “这哪能告诉你,我得保护买家隐私呢。”

    这时,市局的队员在店外喊:“凌老师,你在这儿啊,找你半天。”

    队员们穿着制服,店主一看就慌了,“你,你!”

    凌猎拿出证件,笑道:“别急,我不找你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谁把最后一瓶百.草.枯买走了。”

    店主唾沫一咽,知无不言,“就是那个老牟嘛,死都死了,哎!”

    第94章 白事(08)

    这话一出, 不止是进来的刑警们惊了,就连凌猎都很意外。牟典培百.草.枯中毒, 目前警方没有查到来源, 他抱着希望来杂货铺,打听到的居然是牟典培自己买了百.草.枯。

    我药死我自己?

    牟典培没有自杀迹象,他买这药, 就肯定清楚毒性,潜意识里也会警惕, 大概率不会误食。他家中也没有找到药。

    如果杂货店店主没撒谎没记错, 这事就很蹊跷, 牟典培买药想毒死谁?这药后来到哪里去了?

    凌猎再三向店主确认, 店主拍着胸口打包票, 说就是牟典培,自己要是撒谎, 现在就去蹲号子!

    凌猎问:“那你记不记得牟典培是哪天买的药?”

    店主说:“你等等,我有出货记录。”说着, 他翻出一个油纸订的账本, 上面写得密密麻麻, 普通小商品没记,但针孔、药品这些特殊的全都记着。

    “七月九号!”

    凌猎顺道让店主翻了下针孔的出货记录,这个比较多, 每个月都有十来单。店主也记不得客人是哪些人。

    队员们带着调取的监控赶回市局,凌猎留在医德巷,一边走一边让线索在脑中纠缠。

    根据毒发时间推算, 牟典培第一次服药肯定是在他买药之后。有两个问题必须找到答案——第一, 他买药是想干什么;第二, 药怎么害了他自己?

    牟典培和刘学林基本可以确定是因为“归永堂”而结怨, 刘学林谋划杀死牟典培,以牟典培的人品,就不会想要杀死刘学林吗?

    所以药是为刘学林准备?

    但因为什么原因,药被他自己吃了?而且他家里还搜不到?

    还没有带回家,就丢失了?

    凌猎本来还想去见见庆子,刚才和店主聊过可视门铃和针孔后,他觉得以庆子和牟典培的关系,庆子有可能购买针孔。

    上次警方没注意针孔,牟典培更是不知道,假如针孔存在,说不定会拍到意料之外的线索。

    但这时,季沉蛟打来电话,“在哪?”

    凌猎看看时间,笑道:“小季又查岗。”

    季沉蛟:“我听回来的兄弟说,有证人证明药是牟典培自己买的?”

    凌猎正打算和季沉蛟讨论下这条线索,季沉蛟说:“你先回来,我想拿这条线索来试探刘学林。”

    凌猎愣住一秒,很快明白,“ok,这就回来。”

    刘学林再次被带到审讯室,无精打采,胡子拉碴,满脸写着“不配合”、“破罐子破摔”。季沉蛟叫他的名字,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刘学林,消极抵抗没有用。”季沉蛟说:“现在我手上又多了两条线索,你先看看这个视频。”

    平板上播放的是倍速监控,店铺的私人监控果然拍到了在医德巷徘徊的刘学林。

    “这又怎样?”刘学林态度不像前几次那么顺服了,眼里的凶光也流露出来,“医德巷是被谁圈了地吗?我过去转转怎么了?我犯法了?”

    季沉蛟平静说:“但是上次我问你有没去过,你斩钉截铁说绝对没有。”

    刘学林:“我记错了不行?我也一把岁数了,记性不好也成你们栽赃我的理由了?嘿我说,这医德巷每天来来回回这么多人呢,你们咋不说他们是去踩点的?”

    季沉蛟:“他们车上又没尸体。”

    刘学林捶桌,“我是被嫁祸的!我冤枉!”

    “别着急,还有另一条线索。”季沉蛟拿出凌猎拍的出货单,“牟典培前阵子买了一瓶百.草.枯。”

    刘学林愣住,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季沉蛟重复一遍,只见刘学林瞳孔张开又收缩,好似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他的脸上难以遏制地浮现出震惊和愤怒,还有类似后怕的东西。

    他没有说话,但喉结几番滚动,双手紧紧握住,看得出情绪正在理智的束缚下挣扎。

    他不想表现得震怒,但他快要克制不住了。

    季沉蛟冷静地说:“这条线索简直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牟典培百.草.枯中毒,我还按你说的,忙着去查他室友和沈老板,没想到居然是他自己买的。”

    季沉蛟锐利的目光投向刘学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牟典培为什么要买药毒他自己?”

    刘学林积蓄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崩盘,他咬牙切齿,眼中全是仇恨,“他是想毒死我!那个烂人!为了名额他妈的想害死我!”

    季沉蛟假装意外,“啊?怎么可能?你没有中毒,中毒的是他,你这么说不好吧?对了,什么名额?”

    刘学林狞笑起来,“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说什么要请我喝酒,幸好我没有上他的当,哈哈哈,他自己把药喝了?活该!活该!酒喝多了毒药也敢喝吧,哈哈哈!”

    季沉蛟看着眼前这个“疯子”,这场审讯重要的不是取得口供,而是瓦解刘学林的防线,让他吐出更多线索。

    于是季沉蛟顺着刘学林的心理问:“他哪天请你喝酒?他为什么想毒死你?”

    “因为我死了,他才能稳去‘归永堂’!”刘学林脸上竟然出现胜利者的喜色,“他这叫什么?害人不成反害己?”

    季沉蛟淡淡道:“哦,原来是为了去‘归永堂’,那你们双方都有杀害对方的动机,是吧刘学林?”

    刘学林的笑声卡在喉咙中,他讶然与季沉蛟对视,终于清醒过来,这是绝对不能对警察说的事!

    季沉蛟:“那天牟典培身体不适待在家中,活全部交给他的室友,他几乎不可能独自离开租的房子。你凌晨接遗体时有个空档时间,那时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刘学林:“我,我在开车……”

    季沉蛟:“你到牟典培家中,以带他看病为由,接走了他。”

    凌猎看着审讯监控,黄易说:“庆子来了。”

    凌猎立即向问询室走去。庆子忐忑地搓着手,“你们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凌猎将一个从杂货铺拿来的针孔放在桌上,庆子看清后吓一跳,“这个……”

    “别紧张。”凌猎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因为牟典培总是拿你的东西,而装这种东西监视他?”

    庆子很惊讶,“那个,你怎么知道我装了针,针孔……”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凌猎转了转手上的摄像头,挑着眼尾看庆子,“能给我看看你拍到的内容吗?”

    “当然可以。”庆子很局促,“不过……”

    “嗯?”

    “我是三月份的时候买的,当时很受不了牟典培偷拿我东西,一个冲动就买了。但是后来我发现那东西用处不大。虽然拍得到牟典培小偷小摸,但我不可能拿着录像去质问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他知道我装监控,指不定怎么整我。所以那监控除了气我自己,也没什么用。时间一长,我就没再管它了。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还有个监控。这次拆掉就不装回去了。”

    凌猎问:“那它一直开着吗?视频存在哪里?”

    庆子不确定地说:“挨着插座应该不缺电,但它中途有没有关,我真不知道,起码两个月没看过了。如果一直在录的话,那就存在我买的空间。”

    凌猎说:“你手机是不是看得见?”

    庆子摇头,“我手机内存太小,我不看后就卸载了,现在再下的话,得回去一趟才能连上。”

    凌猎立即叫上一名刑警,和庆子一起回到医德巷。

    安装摄像头的插座在电视后面,那里堆着很多线,很隐蔽,摄像头的捕捉范围涵盖了大半个客厅,拍得到大门和通向两个卧室、厨房的过道。

    庆子手忙脚乱地下软件,凌猎则和刑警一起把摄像头取了下来。刑警是个硬汉,一看这东西就火冒三丈。

    丰市因为殡葬文化和夏天的“万鬼巡岛”,好歹算个旅游城市。但摄像头这种东西害人不浅,前些年很多酒店都装了这东西,被曝光后整个城市的形象大受影响,刑侦支队忙活了三个月,终于铲除了以安装摄像头拍摄客人隐私牟利的犯罪团伙,没想到这摄像头还在交易。

    刑警忍不住将庆子训斥一番,庆子更加紧张,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哆嗦。

    凌猎把手机拿过来,庆子说:“你点这个图标,我买不起那种长期储存的空间,半个月一个月会覆盖。”

    监控打开,最早的时间是七月一号,反正不多,凌猎从这一天开始放。牟典培在外看上去还有个人样,但在家中简直邋遢到了极点,时常只穿一条短裤,客厅沙发被他一个人霸占。茶几上的食物想吃就吃,看电视时永远在搓脚。

    这些画面让庆子很不适,他没看多久就别过头去。

    牟典培在家的时间其实很少,他一般早上九点多回来,倒头就睡,下午三四点起来,出去找活。晚上七八点有时回来,有时直接在外面待到凌晨接遗体。

    案发前两天,牟典培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凌猎本来以最快倍速播放,此时放慢速度。牟典培时不时咳嗽,经常发出沉重的呼吸,还爱捶胸,像是吸不进气一样。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也不搓脚了,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很明显,此时药效已经侵蚀他的身体。

    案发之前的傍晚,摄像头拍摄到了牟典培和庆子交涉的一幕,和庆子描述的差不多。七点半,庆子离开出租房。牟典培看上去很难受,走路都歪歪扭扭,撞到了凳子。他刚才和庆子说话时强撑着气势,人一走,他就不行了。

    他似乎想回卧室去躺着,但手扶着墙壁,痛苦地喘气。之后,他摸索到更近的沙发,轰然躺下,很久没有动静。

    夜幕降临,外面响起广场舞的乐声,屋里没有开灯,黢黑,牟典培的呼吸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刑警说:“这是吊着一口气吧。”

    时间走到凌晨一点二十分,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凌猎一听就知道,那是有人在弄锁。

    庆子紧张极了,“怎,怎么还有人进来?”

    但锁并没有被打开,因为牟典培察觉到了。他艰难地坐起来,在黑暗里问:“谁?”

    动静戛然而止。

    牟典培蹒跚走到门边,声音嘶哑无力,“谁大半夜不睡觉上我这儿找茬?”

    大约是他的声音给了门外人勇气,对方说了一句话。牟典培说:“是你?”

    凌猎将画面拖回去,又把声音调到最大,模糊听见对方说的是:“老牟,是我,刚碰见庆子了,说你病得有点严重,他买了药,让我顺道给你带上来。”

    庆子大惊,“不是我!我没有给他买药,也没有让任何人带给他!”

    凌猎说:“别急。”

    牟典培想去拉门把手,但一下子撞在门上。外面的人说:“你这是咋了?”

    牟典培已经说不出话,像条溺水的鱼,急急忙忙开门。

    门打开,外面的橘黄光芒照入,凌猎看清了那个扶住牟典培的人,刘学林。

    庆子发出一声尖叫,“你们相信我,我只是知道这个人,我和他根本没有打过交道,绝对不是我让他来的!”

    刘学林手上确实挂着一个小塑料袋,摄像头像素一般,看不清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但像几盒药。

    而牟典培此时已经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口齿不清地说:“带我去医院——”

    刘学林似乎也愣住了,几秒后,他说:“老牟你这是发烧了吧?行行,我先把你捎医院,挂个夜班急症,再去接尸……”

    画面到此停下,不是摄像头不再工作,而是门关上了。

    凌猎要带监控回去让技侦做技术分析,庆子跟着上了警车,哭丧着脸:“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和刘学林对质,我没有买药,也没有给他说牟典培生病!”

    凌猎侧过脸,“那天你离开家后,跟其他人提到过牟典培生病没?”

    庆子愣住,片刻后慌张地说:“说,说过……”

    每天九点多到凌晨之间这三小时,对“金无常”们来说是休闲时间——还不到送遗体的时候,生意也拉得差不多了。他们会聚在一起打打牌,聊聊业内行情,有的人白天太忙,这时候才来得及吃晚饭。

    庆子虽然性格内向,但总归已经吃上“金无常”这一行,于是也逼自己参与“金无常”们的打牌闲聊。当然他不打牌,也不怎么说话,就站在一边,有时有人接的单子太多,看他在,就会分给他一些。

    那天也是这样,九点多,不到干活时间,他想到今晚要送牟典培的单子,会比较辛苦,就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罐红牛,用塑料袋提着,看几个“金无常”下象棋。

    有个姓周的“金无常”说:“庆子,帮老哥一个忙呗,我今晚多出来两个单子,你去接一下?我只抽两成!”

    庆子很是心动,但他自己的单子加上牟典培的,已经吃不下更多了,只得拒绝周哥。

    周哥一下乐了,“嘿,庆子居然有单子不要?”

    因为资历浅,生意少,庆子向来是有单必接的。周哥这么一说,周围的“金无常”都凑来看热闹。庆子连忙解释,说要帮老牟跑几单。

    大家更惊讶,有人说:“老牟那么抠门,居然会给你分活?我咋这么不信呢?”

    周哥笑道:“庆子,你不想接就明说哈,老哥去找别的人。”

    庆子急忙说:“老牟生病了,爬不起来,没办法干活才叫我帮忙的。”

    人们顿时了然,有人揶揄道:“那个老牟,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把活分出来了……”

    “事情就是这样!”庆子不安地对凌猎说:“可能是别人给刘学林说的,可能是他自己听到了,我们那儿人多,我没有看见他,但他可能也在。”

    凌猎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接着点开地图,找到庆子说的聚集地点,那里离三院、医德巷都不远,刘学林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

    刘学林早有干掉牟典培的打算,三不五时去医德巷踩点找机会,而机会自己长着脚跑来了。当他听说牟典培生病,觉得是动手的大好时机,于是买药作为工具。

    但来到牟典培家时,他并不确定牟典培病成什么样,于是想要撬门进入,先探探虚实。

    而这时屋里传来牟典培病入膏肓的声音,开门后,牟典培居然向他求救,他感叹天赐良机,今天就是牟典培的死期。

    那时他以为牟典培只是严重感冒发烧,身体疲乏,从未料想到牟典培马上就要死了。而牟典培也不知道自己中毒,身体过于难受让他面对刘学林时,也忘了提防。也或许他只知道自己敢杀人,忽视了刘学林也有杀人之心,刘学林来送药,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要刘学林送自己去医院。

    凌猎闭着眼,未被监控拍到的画面徐徐展开。刘学林“殷勤”地扶着牟典培下楼。凌晨的医德巷没有行人,做白事生意的早就出门了,其他人已经入睡。他避开踩点看到的监控,将牟典培带上运送遗体的金杯车。半躺在车里,牟典培或许已经意识模糊,他以为自己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没想到那是一条去黄泉的路。

    车停下了,那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小路,牟典培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以为医院到了。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条麻绳,握着麻绳的人双手带着粗线手套。

    刘学林狠狠勒住牟典培,牟典培用仅有的力气抓住麻绳,双腿徒劳地蹬着。但没有用,他已经病入膏肓,咽喉被扼住的痛楚和五脏六腑的疼痛似乎也差不多。他叫不出来,车里只有呼吸声和蹬腿的声音,仔细听,还有骨骼错位断裂的声音。

    没有经过太久,一切归于静止。恐怕连刘学林都觉得诧异——自己这么轻松就杀死了牟典培?

    马上要去接遗体,刘学林按照早前想好的“嫁祸自己”,将牟典培装入裹尸袋,再将车内打扫一番,清理掉脚印、挣扎痕迹。烧掉麻绳和粗线手套。送尸车本就每天消毒、清洗,没有痕迹并不会被警方怀疑。

    做好这一切,他从容地开向客户。

    回到市局,刑警带庆子去做详细笔录,凌猎把视频交给技侦,不久得到清晰的画面和声音。而在审讯室,季沉蛟与黄易轮番上阵,刘学林态度却越来越嚣张,他的很多回答都已经明显表达出他就是凶手的意思,但偏是仗着警方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

    “刘学林,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季沉蛟喝完咖啡回来,“牟典培的尸体在你车上,你抛尸弃车,并且给不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只从这一点出发,你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我不需要你认罪,一样可以将你移交给检察院提起公诉!”

    刘学林愣了下,“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季沉蛟:“监控全程开着,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我打你了吗?任何警察恐吓殴打过你吗?你觉得到了法庭上,法官是相信你苍白的喊冤,还是相信公安和检察院手上的切实证据?”

    “你!”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凌猎拍拍季沉蛟的肩,又勾了下手指。黄易一看,莫名想到凌猎喂季沉蛟吃冰淇淋的那一幕。

    黄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技侦办公区,凌猎给季沉蛟展示了高清化的视频,说出自己根据视频和庆子证词做出的推理,又道:“不过我怎么推理都不作数,关键得看你让刘学林说出什么。”

    季沉蛟看见凌猎鼻尖上挂着汗珠,亮亮的。天气炎热,凌猎总是在外面跑,本来特别白的皮肤被晒红了。季沉蛟说:“你等下。”

    五分钟后,季沉蛟拎着一桶朗姆酒风味的冰淇淋回来了,桶上还压着一盒湿巾。

    凌猎一看那牌子,“哟!大手笔!”

    上回他自己买的水果什锦冰淇淋是乡野土货,一桶才十来块,这一桶等于一顿火锅了。

    “擦擦脸,都成花猫了。”季沉蛟说完就要回审讯室。

    凌猎笑嘻嘻的,“谢谢大哥打赏,大哥大气!”

    季沉蛟额角跳了跳,唇角却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赶在审讯结束之前,凌猎上网搜了下这桶冰淇淋,啧啧两声,“败家爷们儿退退退!”

    刘学林仍旧咬死自己没有杀人,季沉蛟直接将视频丢到他面前。他凑拢一看,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瞬间就白了,“这是……这是……不可能!”

    “这是牟典培家的监控拍下来的画面。”季沉蛟让画面定格在刘学林将牟典培扶出门的一刻,“刘学林,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

    第95章 白事(09)

    刘学林震惊得哑口无言。

    “当天晚上, 你得知牟典培身体不适之后就起了歹念,将他骗至车上勒死。”季沉蛟掷地有声, “药是你在附近药店临时买的吧?你放心, 我们已经开始在周围药店做排查,就算你是用现金支付,我们也会在监控中找到你!”

    刘学林猛然打了个嗝, 像是胸膛里憋着的东西终于压不住,他嘿嘿笑起来, 越笑越疯狂, 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也是我赢了吧!对!我杀人了!但我是反杀, 是他先想要杀我!”

    黄易喝道:“他当时已经病得站不起来, 怎么杀你?”

    “企图下毒就不算吗?”刘学林鼓着双眼, 像一只丑陋的金鱼,“这还是你们告诉我的!他为了排挤掉我, 买了百.草.枯约我喝酒!”

    季沉蛟:“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约你喝酒?”

    刘学林的记忆显然错乱了, 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经历的, 什么是上次警方提到的。片刻, 他的肩膀一下一下耸着,然后塌了下来,“那天, 他找我喝酒,说要跟我聊一下‘归永堂’的事。当时我们还没有起冲突,我都不知道‘归永堂’只要三个人, 我就去了。”

    季沉蛟问:“哪一天?”

    刘学林想了很久, “七月十二号。”

    季沉蛟看一眼记录, 这一天正是牟典培购买百.草.枯的第三天, 约刘学林喝酒也不外乎下药一个目的。但是药却没下下去。

    “我到了,他没到,我没他联系方式,等半天不来,我就自己点几个菜吃了。”刘学林说,他觉得牟典培是故意整他,此后几次见到牟典培,都没什么好脸色。

    不久,得到“归永堂”只需要三个人的消息,而其中两人已经定下,刘学林才后知后觉,牟典培一定早就知道他是竞争对手。

    他在这行里摸爬滚打几年,虽然能赚到钱,但那都是拿命来熬,今后等“归永堂”做大了,他能不能喝点米汤都不一定。这么些年来,这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机会,他必须干掉牟典培这个阻碍,才能搭上“归永堂”的车。

    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起初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不断犹豫。因为牟典培处心积虑放他鸽子,他心中非常不满,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到要坚决杀死牟典培的地步。

    是后来在三院住院部,他听见牟典培背地里议论他,这才怒从心起,想要干掉牟典培。

    有了计划后,他一直在想怎么让警方放过自己。牟典培和他认识,一旦牟典培死了,警方查来查去,一定会查到他。

    那一开始就冲进警方的视野呢?只要警察相信他是被嫁祸的,那他就安全了!

    为此,他甚至故意在医院门口激怒牟典培,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曾经为了抢生意,和牟典培发生过争执。警方会相信——凶手也看见了这场争执,于是嫁祸于他。

    他几次来到医德巷,却找不到动手的机会,直到听见牟典培的室友说牟典培生病。他从没见过牟典培这么虚弱的样子,心中大声叫好,你特么也有今天?

    扶牟典培上车时,牟典培还低声说“谢谢”,所以人就是如此卑贱的动物吗?只有在虚弱的时候才会流露一点礼貌?早干什么去了?

    绳索勒住牟典培时,牟典培几乎没有挣扎,很快就咽了气。他按计划接遗体、抛尸、跑路,以为万无一失。

    黄易问:“如果你知道牟典培身中剧毒,你还会动手吗?”

    刘学林愣了半天,答非所问:“我高兴,他自己买药自己吃,毒死活该!我去不成‘归永堂’,他也别想去!”

    目前刘学林认罪,但案子不算完全侦破。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写明,牟典培的直接死亡原因确实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但当时他已经毒发。百.草.枯虽然不是他死亡的直接原因,但这起案子里显然还有另一个凶手。

    市局开会,疑点集中在牟典培请刘学林吃饭,却中途爽约上。

    凌猎说:“牟典培那天带着百.草.枯赴宴,但是在他到店之前,发现药不见了。以他的脾气,既然不能给刘学林下药,那他为什么还要花钱请客?索性放鸽子。”

    黄易说:“拿着的东西怎么会丢?丢一瓶毒药不是小事啊。捡到的人也不想着还?”

    “不仅不想着还,还有了一个计谋。”凌猎眼中露出洞悉一切的冷光,“捡到药的人把药藏起来,牟典培应该回去找过,但对方说没有看见,可能被别人拿走了,这解释在牟典培这里是合理的,所以牟典培没有多想。”

    “等一下。”黄易皱起眉,“牟典培觉得合理……那他丢东西的地方人流量很大,很容易被人顺走?”

    凌猎说:“对,比如三院附近那些小餐馆。”

    黄易反应很快,立即把十七年前丰安县的案子和牟典培案联系起来,“你羽}西%|整想说的是‘老沈盒饭’?”

    “老沈盒饭”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张了,据周围店铺反应,这情况不奇怪,沈维每年夏天都会给自己放个假。

    市局还没有启动抓捕程序,但通过通讯确定沈维在关店后回到了老家丰安县,在他那里打工的卢飞翔还待在丰市。据沈维上次说,卢飞翔是丰市医学院的学生。

    因为案子可能牵扯到了丰安县案,而主导这次陈案侦查的是特别行动队,黄易便没有插手,给与凌猎最大的配合支持。

    凌猎打算去见见卢飞翔,此时正是午后,夏天阳光最毒的时候。黄易心肠热,也不想被说怠慢外地来的同行,亲自搬了箱刚从冰柜拿出来的矿泉水,非要放在凌猎和季沉蛟的车后面。

    三人站在树荫下随口聊了会儿,黄易说丰潮岛上的活动过几天就要开始了,案子要是破了的话,他做东,带特别行动队去岛上看看热闹。

    季沉蛟对这种热闹没什么兴趣,倒是凌猎一口应下。路上,季沉蛟开车,凌猎还在手机上搜索“万鬼巡岛”。

    季沉蛟:“一听就不是什么吉利的活动。”

    这话跟迷信没什么关系,只是站在重案刑警的角度,对这种奇装异服、戴面具假发的活动有些下意识里的抵触。

    “鬼”在白日里容易显形,就算刻意躲避,也并不能避过所有监控。但在所有人都是“鬼”的地方,真正的“鬼”便容易藏住身形。

    “鬼”很聪明,早就瞄准这种活动也说不定。

    大约是丰市殡葬文化太盛行,最热闹的市中心都放着成群结队的花圈纸人,整个城市莫名有种阴森感,季沉蛟也不由得“疑神疑鬼”。

    快到丰市医学院了,凌猎收起手机,朝外面的热浪看去。

    路边的洗车店,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正穿着背心和大裤衩,给一辆满是泥灰的轿车冲水。

    那正是他们今天要找的人,小卢,卢飞翔。

    车在洗车店对面的街口停下,凌猎和季沉蛟临时换了座位,凌猎开车,季沉蛟坐在副驾。车绕了个圈,把季沉蛟送到医学院东门,季沉蛟下车后看了看车,车身干净,根本没什么可洗的。

    两人分头行动。

    丰市医学院在全国来说只能算一所排名中游的医科大学,但在丰市及周边城市,已是最好的医学院。沈维读的不是这所,是省会那所更好的综合性大学。

    此时是假期,校园里比较安静,留校的学生大多神色匆忙,多半是去学校外面打工。季沉蛟经过一座教学楼,看见一楼的阶梯教室里零星坐着用功自习的学生,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台电风扇开着最大档,发出嗡嗡声响,和鸣叫的蝉一起用流汗的现在编织着未来的蓝图。

    抽空打工不稀奇,但医学生课业繁重,卢飞翔也是这里的学生,怎么有时间一直待在“老沈盒饭”?餐馆暂时关闭,他也没有回学校,反而当起洗车工?

    季沉蛟加快步子,朝着校园地图上标注的教务楼走去。

    虽是假期,但行政岗仍在上班。季沉蛟出示证件后说,想了解一下卢飞翔的情况,负责接待的主任一下就愣住了。

    季沉蛟看着主任的脸色,“卢飞翔有什么问题吗?”

    主任:“不是,他,他已经不是我们这儿的学生了啊。”

    季沉蛟蹙眉:“出了什么事?”

    “这……”主任一副做不了主的模样,“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季沉蛟便在这间会客室坐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端来一杯凉茶。

    十分钟后,主任带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回来,拘谨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药剂学的讲师,也是卢飞翔当时的辅导员,他清楚当时的事。”

    “是这样,卢飞翔两年前就已经主动退学了。”男老师强调“主动”,“他退学也是按流程走的,我们也是考虑到他还年轻,没有报警,也没有留任何□□。怎么,他又犯什么事了?还说他是我们这儿的学生?”

    季沉蛟问:“他为什么退学?”

    男老师叹了口气,说卢飞翔品行不端,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舍友、室友不少都被他偷过东西,他还偷到了实验室头上。但大家知道他家里贫穷,都没有跟他计较。可大三那年,他不仅偷了实验室的试剂、设备,还试图“偷”一位同学的女朋友。

    “实验室他随便拿点试管烧杯也就算了,试剂是能乱拿的吗?那些随便一配就是危险药物,搞不好要出大事的!”男老师痛心疾首,“骚扰同学的女朋友也是很不道德的行为,那位同学简直气疯了,当场就和卢飞翔打起来,都受伤了,差点闹到派出所。”

    出了这样的事,系里不得不重视起来,暂时停了卢飞翔的课,一边让他好好反应,一边开会讨论对他的处分。起初老师们是不愿意开除他的,觉得以他的家庭条件,考上医学院真的很不容易。

    但是同学们对仅仅记过非常不满,从大一开始偷拿东西的事被挨个爆出来,卢飞翔成了害群之马,学生会也要求开除卢飞翔。

    而卢飞翔性子倔,证据证人都有,却怎么都不承认自己偷过东西,宿舍的那些生活用品,他非要说是室友们让他用的。至于骚扰别人的女朋友,他也矢口否认。

    双方僵持不下,学生会建议报警。但系里不愿意这样做,一来学生本人会留下案底,二来出了这样的事,医学院、药剂专业在外面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所以系里各位老师再次出面,挨个和卢飞翔谈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之就是让卢飞翔明白,他这样刚着对他自己毫无用处,学校完全可以开除他,再将他交给警方,这样他一辈子都完了。现在只要他承认错误,再主动退学,将不会留下任何案底,将来还想读书,也可以考别的学校,系里对学生会、学生也有了交待。

    这一场场谈话自然很不愉快,卢飞翔非常抵触,但后来大约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同意退学。

    “我们当老师的哪个不为学生着想,他犯了错,这已经是我们给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男老师有些忐忑,“不会是卢飞翔犯什么罪了吧?那应该与我们学校无关了吧?”

    季沉蛟问:“卢飞翔被开除的事,有没有书面说明?”

    男老师摇摇头,“我们不想留下那些东西,学生说他偷了,他后来也承认并退学了,这事就算结束了。”

    季沉蛟说:“那给我看看卢飞翔那一届的学生名单。”

    “这……”男老师很为难,“事情都过了,就不要再打搅他们了吧……”

    季沉蛟淡淡道:“事情没过,校方的不当处理方式可能酿成新的犯罪。我要看名单。”

    他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锋利,气势在不算宽敞的会客室荡开,男老师怔住片刻,忽然起身,“我,我现在就去找!”

    卢飞翔是药剂学学生,共有五十三名同学,他们都已毕业,绝大部分没有读研,去向未知。另有四人考上研究生,其中两人读的正是本校的研究生,一人叫曹信心,一人叫司娇。

    曹信心还是卢飞翔的室友。

    季沉蛟决定先向这二人了解一下卢飞翔。

    读研压力大,曹信心并没有回家,留在学校一边打工一边做实验。从校方给出的档案上看,他来自丰潮县,也就是那个以“万鬼巡岛”活动闻名的岛。

    曹信心正在实验室忙活,忽然有同学叫他,说有人找,他认真收拾好桌面,还给器具拍了照,这才向门外走去。

    实验室里有人小声说:“小曹也太谨慎了吧?大家都是同学,谁还会动他的东西不成?”

    “谨慎也有谨慎的好处,万一东西被人动了呢?”

    “谁他妈没事去动啊?我看他就是自己心理有问题,想着要动别人的,才觉得别人会动他的。”

    “……竟然有一丝丝道理!”

    曹信心没听见同学们的讨论,他警惕地看着走廊上的高大男人,“你是谁?”

    被打量时,季沉蛟也打量了曹信心一番,他个子不高,身材单薄,长相普通,皮肤有点黑,看人时满眼都是戒备。

    这时,曹信心接到教务处的电话,说有警察来跟他了解卢飞翔退学的情况,让他把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走廊里光线暗淡,但即便如此,曹信心的脸色也明显变得苍白。他支支吾吾挂掉电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实验楼里有很多空教室,季沉蛟随便找了一间,“你和卢飞翔是室友?”

    曹信心木讷地点头。

    “别紧张,随便聊聊。”季沉蛟说:“听说他从大一就开始偷室友的东西,都偷哪些?”

    曹信心坐在凳子上,白大褂有点脏,他双手抠在一起,低头看手,“就那些纸啊、洗发水啊、草稿纸、水果、烟之类的。”说完,曹信心低声补充道:“其实拿得也不多,他家里情况不好,我们都理解。”

    季沉蛟问:“他家是什么情况?”

    “他好像没父母,家里有个爷爷,不知道去没去世。”

    季沉蛟话锋一转,“你呢?”

    曹信心吓一跳,抬起头,“我?”

    “顺道了解下他室友们的生活水平,也好做对比判断。”季沉蛟说:“你们宿舍几个人?”

    曹信心再次低下头,“六个人,我家里也很普通,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在岛上做点手工活。本来大一时我能拿到助学金的,但寝室一起讨论了下,觉得卢飞翔更困难,就让给他了。其他四个人,有两个和我情况差不多吧,是外地考来的,另外两个家境很好,一个是本地的,一个是隔壁市的,大一就开车来上学了。”

    季沉蛟问:“卢飞翔骚扰的是谁的女朋友?”

    曹信心说:“就是我们室长薛斌的,他家特别有钱,在隔壁市做服装出口的。”

    薛斌在曹信心的描述里就是妥妥的富二代小少爷,长得很帅,成绩也不错,早早确定要出国读研,为人也很热心,时不时帮衬一下卢飞翔。

    薛斌大一时就交了个女朋友,也是富二代圈子里的,女朋友经常到医学院来找薛斌,室友们也都认识他。回忆起来,她从一开始就喜欢逗卢飞翔,说当代大学生像卢飞翔这样不爱说话的太少了。

    只是那时,包括薛斌,谁也没发现不对劲。女朋友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吃的,据说是自己做的,但手艺实在不佳。薛斌吃惯了山珍海味,女朋友的爱心餐他确实吃不下去,室友们也不想吃,只有卢飞翔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但凡是爱心餐,薛斌都悄悄交给卢飞翔。

    这成了薛斌后来最后悔的事。

    大三快结束时,女朋友忽然对薛斌提出分手,薛斌大惊,明明在这以前,他们已经说好了一起出国念书,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女朋友却说,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要和那人在一起。

    在薛斌的追问之下,女朋友终于承认,已经和卢飞翔在一起了。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只是觉得我的家世和相貌和你门当户对,你根本不喜欢我这个人!连我给你做的菜,你都拿给别人。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薛斌盛怒,找到正在打工的卢飞翔,当场就是一拳,接着把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要不是室友们拉架,卢飞翔一定会断几根骨头。

    得知卢飞翔被打,女朋友更是痛哭流涕,说薛斌不是人,一定要分手。

    这事闹到学校,卢飞翔起初不承认和薛斌的女朋友有超越友情的关系。薛斌像头急红了眼的狮子,“她都承认了,你他妈还在这儿装什么装?”

    卢飞翔不争辩,但要求和薛斌女朋友见面,薛斌当然一口拒绝。而这时,有人证明,曾经在夜晚看见卢飞翔和薛斌女朋友一起逛校园,有说有笑,好像还亲了嘴。

    卢飞翔否认,但薛斌女朋友承认了。

    薛斌要求开除卢飞翔,但校方认为这种情感纠纷不足以开除一个学生。

    但恰在这时,卢飞翔偷拿实验室试剂和器材东窗事发。药剂有多重要,医学生都明白。校方也立即警惕起来,严查试剂的去向。

    卢飞翔说东西不是他偷的,他从来没有偷过。但薛斌气疯了,把从大一到大三卢飞翔小偷小摸的事全都抖了出来,室友们也纷纷作证。这坐实了卢飞翔有盗窃的习惯。

    薛斌是学生会的成员,号召力很强,不久,学生会也参与进来,要求开除卢飞翔。

    后来,卢飞翔终于承认盗窃,但没有承认抢薛斌的女朋友,退学离开医学院。

    曹信心说:“我记得的就是这样。他退学,不冤。”

    季沉蛟问:“那个证明卢飞翔和薛斌女朋友亲吻的学生是谁?”

    曹信心神情很不自然,别开视线,“这我就不知道了。”

    之后,季沉蛟向曹信心打听到,卢飞翔退学后,和他们所有人都断了联系。薛斌尝试过挽回女朋友,但对方执意要分手。大四,薛斌就出国了,后来宿舍另一位富二代同学说,薛斌女朋友好像没有和卢飞翔在一起,也出国了。

    第96章 白事(10)

    季沉蛟觉得事情可能没有曹信心说的这么简单, 但在国外的人不好联系,他离开实验楼, 又找到刚做完家教回来的司娇。

    司娇个头小小的, 很活泼,看过季沉蛟的证件后热情笑道:“哎呀我们真有缘,名字里都有个jiao!”

    既然是位开朗的同学, 那聊起来也就方便了,但当季沉蛟说明来意, 司娇的神情就暗淡下去, “卢飞翔怎么又出事了吗?”

    季沉蛟从她的反应判断, “你和卢飞翔关系不错?”

    “还行吧, 他这个人少言寡语, 你不主动接近他,他就不会主动跟你说话。但他是个很善良, 也很知道感恩的人,你给他一点好, 他就会记着, 一有条件就不声不响地回报你。”

    “看来你主动接近过他。”

    司娇笑了, 但笑得不如刚才开怀,“大一时,我跟他短暂待在一个学习小组。他家里困难, 大部分课余时间都在外面打工,有次可能因为太劳累生病了,作业没赶上, 他像个闷葫芦, 不知道找人借, 我主动把我的笔记复印给他。”

    “真的是很小的事, 举手之劳,后来我有几次忙着做实验没空吃饭,他要么帮我打饭,也不说别的,就放在我位置上,要么给我几颗糖。我们班上有人低血糖晕倒嘛,他应该是怕我也低血糖。”

    司娇说:“反正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他品性很端正,不是那种小偷小摸的人,更不会抢富二代女朋友。偷试剂也许是误会,他确实条件不好,但他一直在认真生活。”

    季沉蛟听出司娇对薛斌很不满,“薛斌有可能撒谎吗?”

    司娇愣了下,“薛斌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太有钱了,有钱人心里盘算什么,我想不到。但他这逼同学退学的行为让我恶心。卢飞翔要是真拿宿舍的东西,从大一拿到大三,他还能毫无芥蒂地把女朋友做的菜给卢飞翔吃?他就是把卢飞翔当垃圾桶吧,她女朋友受不了他要分手,找谁都是自由。”

    季沉蛟想了想,“有人出来证明卢飞翔和薛斌女朋友接吻,这事你知道吗?”

    司娇点头,“不就是曹信心吗?”

    同一个问题,季沉蛟前不久才问过曹信心本人。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我跟曹信心现在是同学,我也不想说他的不是,但他这个人太势利眼,本科时就爱巴结他们寝室那俩有钱的,现在班上没有富二代了,他就把他自己的东西看得特别紧,活像谁要拿他的。”

    季沉蛟:“也许是因为卢飞翔的事,心里有阴影了。”

    “呸!”司娇呸完又连声道歉,“我不是呸你啊,我呸曹信心。我相信卢飞翔的为人,也相信卢飞翔没有勾引薛斌女朋友。当时薛斌手上没有证据,鬼知道曹信心是不是为了讨好薛斌瞎说的。我听说卢飞翔起初一直否认,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大家都不听他的,他才‘承认’。我觉得他就是寒了心,他一个寒门学子,被诬陷又能怎样呢?”

    三方说辞,系里认为卢飞翔确实犯了错,为了平衡学生之间的矛盾,也为了学校的名声,最终逼卢飞翔认错退学;曹信心证明卢飞翔偷盗、勾引薛斌女朋友,退学是应该的;司娇相信卢飞翔正直善良,是被薛斌等人联合起来诬陷。

    司娇唯一一点想不明白的是,薛斌女朋友为什么要说喜欢卢飞翔?他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她也和薛斌分手了。

    季沉蛟离开医学院之前又与那位男老师见了一面,求证说卢飞翔与薛斌女朋友夜逛校园的是不是曹信心。男老师犹豫片刻后说是,但又为曹信心辩解,“曹信心是个很老实的学生,成绩很好,他不会撒谎的。”

    和老实的曹信心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偷窃成性的卢飞翔。

    凌猎降下车窗,冲卢飞翔打招呼时,他黝黑的脸僵住。凌猎说:“真巧,洗车居然遇到你。”

    卢飞翔:“你这车不用洗吧?”

    凌猎跳下车,指着车门上小小的泥点子,“你看,这儿脏兮兮的,开出去影响群众对我们的评价。”

    卢飞翔:“……”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洗车店,没有赶走上门客人的道理,店里还有两个洗车工,都在干活,店主吩咐卢飞翔洗面前这辆。

    卢飞翔也没拒绝,闷头干活。

    凌猎坐在不远处的塑料凳子上,嗑着店主送的瓜子。店主是个话多的,“咱店里最有文化的给你洗车,满意吧?”

    凌猎:“洗了能考上清北?”

    店主哈哈大笑,“总能沾点喜气呗!翔子马上要去对门读研了,是吧翔子?”

    卢飞翔没吭声。

    凌猎说:“那确实是高材生了。但医学生那么忙,你这天天打工的,不怕影响学习?”

    卢飞翔手里的水管晃了下。

    店主摆着手解释,“翔子也不是天天来,也就昨天今天来帮忙,平时都顾着学习呢!”

    凌猎看出店主是打心眼觉得店里有个高材生而骄傲,也没当着店主的面拆穿,走到卢飞翔跟前,帮忙打个下手。

    这时,又有车进来,店主忙着招呼,不跟凌猎聊了。

    “怎么没在老沈那儿干了?”洗车店邻着马路,店里水冲得哗啦啦的,凌猎这点声音也就卢飞翔听得见。

    “沈叔回家有点事,这几天没开门。”卢飞翔平静地回答。

    凌猎:“你跟老板挺熟。”

    “嗯,以前也在这洗车。”

    “我是说沈老板。”

    卢飞翔的手顿了下,水呲在车上,溅到他身上。

    凌猎:“沈老板有什么事啊?”

    卢飞翔:“我怎么知道?”

    凌猎:“那问点你知道的。牟典培经常上你们店里吃饭吧?七月十二号这天,他有没有来过?”

    卢飞翔看凌猎一眼,“十二号?”

    “对,他还提着东西,说不定忘在你们店里了。”

    “不记得。”卢飞翔回答得很干脆。

    凌猎:“你再好好想想?牟典培下午拉完生意,上你们店吃个半中不晚的饭,落下一件东西,后来返回来问你们看见没有。”

    半分钟后,卢飞翔说:“他是回来了一次,说他放在尼龙袋子里的东西不见了。沈叔问他是什么,他不肯说,我们帮他找过,但没有找到,可能是被其他客人带走了。但我记不得是哪一天,那东西可能也不太重要。”

    “为什么?”

    “他只问了几句,找不到就走了,没纠缠。”

    车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凌猎又说:“刘学林你有印象吧?”

    卢飞翔反应了会儿,“那个抛尸的。”

    “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说了件事——你打过他。”凌猎擦干净手上的手,“有没这回事?”

    卢飞翔沉默,把收尾工作做了,“这和你们查的案子有关吗?”

    “算是有点关系吧。你为什么打他?”

    “他没说吗?因为他羞辱陈姨。”

    “陈香里?你在沈老板店里打工,和他老乡关系也不错?”凌猎索性问:“那你知道沈老板家里的事?”

    卢飞翔立即否认,“我不知道。”

    凌猎:“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卢飞翔收拾好工具,指着二维码说:“你可以付款了。”

    “还有个问题。”凌猎说:“牟典培提到他和一个律师很熟,是老乡,他的老乡也是沈维和陈香里的老乡,你认识吗?”

    卢飞翔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不知道。”

    这时,店里声音来了个小高峰,卢飞翔被安排去洗其他车子。凌猎上车,去医学院和季沉蛟汇合。

    两人交换线索,凌猎嘶了一声,“卢飞翔这么惨的吗?”

    季沉蛟:“你相信司娇说的话?”

    凌猎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她也是jiao嘛。”

    季沉蛟愣了下,发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学凌猎阴阳怪气,“你们特别行动队难道是靠谐音查案?”

    凌猎靠在椅背里大笑,笑完道:“学校实验室失窃是事实,是不是卢飞翔偷的,不确定,校方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薛斌的女朋友为什么放着高富帅不要,非要说自己喜欢卢飞翔?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要是卢飞翔确实没有做这些事,那他被迫退学无疑是天大的冤枉。没有人相信他,他用尽全力考上医学院,以为前途大好,前途却毁于一旦,这时他会怎么抉择?”

    季沉蛟将自己带入卢飞翔,“失望,失落,憎恶所有人,放弃自己。经过这个时间段后,认清现实,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迈不过这个坎,有报复社会的可能。”

    “事实是他没有开始新的生活,也好像没有报复社会。”凌猎说:“他在一个同样是医科未毕业的老板手下打工,继续学习,准备自考,洗车店老板不知道他退学的事,以为他考上研究生没问题。我猜,沈维一定在卢飞翔最落魄的时候提供了帮助和信任。”

    凌猎顿了一下,“以至于卢飞翔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包括为了陈香里的名誉出手揍刘学林。”

    “他知道沈维追凶,也知道谭法滨的遭遇。”季沉蛟边思考边说:“那天牟典培带着百.草.枯来吃饭,药肯定是用深色袋子装着。牟典培离开后,沈维捡到袋子,或者沈维和卢飞翔一起捡到袋子。两人都是学医的,知道这种服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沈维将药藏起来,卢飞翔缄默不言,保护沈维。”

    凌猎已经和丰市市局的刑警们打成一片了,对方随时向他汇报沈维的动向。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沈维一直处在警方的视线中,他回去祭拜谭法滨,住在谭家原来的院子里——周哥给他滕了个房间,他完全没有逃走的迹象。

    刚才技侦还传来消息,沈维买了明天回丰市的车票。

    傍晚,季沉蛟和凌猎没回市局,找个面馆随便解决晚餐,在夜色下再次把车开回了医学院。

    卢飞翔下班了,站在路边向周围张望了会儿,快步走向车站,十分钟后上了一辆公交车。季沉蛟驱车遥遥跟随。

    医学院和市三院不算远,只有四站距离,卢飞翔下车,又四周看了看。这里没有停车的位置,季沉蛟临停,凌猎立即下车,跟踪卢飞翔。

    卢飞翔一路低着头,几乎贴着墙根走,最后停在“老沈盒饭”门外。他再次观察周围,这次观察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仔细,然后拿出钥匙,打开卷帘门,进去后又把卷帘门锁上。

    凌猎发出一声轻轻的:“嚯——”

    看来沈维和卢飞翔的关系确实很不简单,卢飞翔居然有店里的钥匙。这个时间点,卢飞翔把自己关进去干嘛呢?

    一刻钟之后,卷帘门再次打开,卢飞翔两手空空从里面出来,向公交站走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八点多钟的三院周围,楞是找不到一个能停车的地方,季沉蛟绕路绕得没脾气,只得将车从三院后门开进去,准备看看里面有没有空着的车位。

    车行很慢,季沉蛟边开边观察周围。三院住院部灯光大亮,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陈香里。

    但此时,陈香里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两人从住院部门口走到花园,不知在说什么,陈香里看上去紧张而焦虑,庾媳那男人似乎在向她解释,并宽慰开导她。

    护工时常与病人家属接触,但季沉蛟觉得,男人肯定不是病人家属,而是和陈香里有什么关系的人。因为就在陈香里捂住脸,状似非常痛苦时,男人伸出手,搂了搂陈香里的肩。

    对这个年纪的男女来说,这算是很亲密的动作了。

    男人是陈香里的相好?

    陈香里并没有就势让他抱住,片刻后忽然将他挥开,惊惶地左右观察,像是害怕被熟人看到。

    季沉蛟想,怎么,这还是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男人举着双手退后一步,似乎在说没事,然后保证自己不会再有类似冲动举动。陈香里脸色仍旧很难看,低下头,抹着眼睛。

    男人陪了陈香里一会儿,指指院门,陈香里点头,两人一起向医院外走去。

    季沉蛟立即踩下油门,跟在后面。

    男人也许也是没找到停车位,车停在一条街以外,是一辆黑色奥迪。男人拉开副驾的门,很绅士地将陈香里请进去,自己再坐上驾驶座。

    车向三院的东南方向,也就是丰市的市中心开去。季沉蛟隔着两辆车,跟随其后。

    丰市不像夏榕市那样,随便哪个区都很繁华,也就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高楼成群,流光溢彩。季沉蛟不敢马虎,在闪烁的霓虹中穿行,直到黑色奥迪停在一栋高档写字楼前。

    季沉蛟往上看一眼,占满整个玻璃墙的LED灯写着:群丰商业区。

    奥迪车上没人下车,季沉蛟只得等着。这时,丰日在爆晴多日后忽然开始下雨。夏季的暴雨一下起来,眼前的景物就像照在一层灰色的幕布中。雨刮快速工作,但视线仍是不清。

    季沉蛟担心看不见陈香里下车,往前开了一段,见奥迪还是没有动静,猜测车里可能没有伞,要等雨停下,或者小一些车里的人才会下来。

    没伞……季沉蛟忽然愣了下,想起还在三院附近的凌猎。

    凌猎现在是不是已经淋成落汤鸡了?季沉蛟按按眉心,心道不至于吧,虽然没带伞,但凭凌猎的机灵劲儿,随便找个地方躲雨也不是难事。

    这时,手机响了,正是凌猎打来的。季沉蛟眼皮跳了跳,接起。

    “小季,你是把车开回家了吗?”

    “……你在哪?”

    凌猎哆嗦:“三院对面啊还能在哪?”

    “我刚才看见陈香里和一个衣着不错,开奥迪的男人走了。”季沉蛟说:“我跟着他们到了市中心,你找个地方躲雨,我等下来接你。”

    “行。”凌猎遇到正事就很干脆,“完了给我个电话。”

    刚放下手机,雨势就小了些,季沉蛟看见奥迪的车门开了,男人用外套罩住陈香里,往写字楼里跑去。

    季沉蛟也赶紧下车,撑着车里的备用伞进入写字楼。

    不愧是高档写字楼,晚上也有保安值班,季沉蛟被拦住,有写字楼的工作证才能进去,季沉蛟情急之下拿出警察证,保安吓一跳,连忙放行。

    季沉蛟来到电梯间时,六部电梯只有一部正在上行,停在三十七楼,并且没有继续上升。他立即回到大厅,在楼层公司分布图上查找。

    三十七楼有四家公司,一家电商,一家出国服务机构,一家高端家政机构,一家律师事务所。

    律师?牟典培炫耀时曾经说过,有个老乡就是律师。

    那男人的打扮,似乎也符合律师的风格。

    季沉蛟将律所的名字——正风清越——记下来,然后上网搜索。这个律所在丰市本地还算有名,主要做民事诉讼、经济案件,成立于二十年前,最近十年逐步扩大规模。

    网站首页挂着五位合伙人的简介,前面两位是创始人,已经六十多岁,后面三位显然是中坚力量,都是四十出头。

    季沉蛟的视线落在名叫傅顺安的律师脸上,照片是非常正式的证件照,有些失真,但季沉蛟还是辨认出,这就是刚才带陈香里上楼的男人。

    傅顺安和陈香里不像是普通认识的关系,但陈香里这样的社会地位怎么会和律所的合伙人有更深入的关系?

    季沉蛟又输入傅顺安,网上能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有一点季沉蛟觉得很蹊跷——正风清越是以民事诉讼为主要业务的律所,而傅顺安居然是个刑辩律师。

    刑辩律师虽然经常出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但在现实中并不吃香,风险大,收入不见得多高,还时常因为“为杀人犯辩护”被口诛笔伐。

    正风清越官网上的介绍也写得很清楚,律所擅长民事诉讼。而傅顺安身为刑辩律师,竟然也是律所的合伙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名堂。

    季沉蛟打算回头让丰市刑警帮忙查一下,一想觉得还是和自己的队员合作起来舒服,于是给沈栖打去电话,顺便查个岗。

    近来夏榕市没有重案发生,沈栖日子过得舒坦,每天按时下班,这时已经在家里打游戏了。

    接到季沉蛟电话,沈栖一个鲤鱼跃龙门,“哥,怎么了哥?我猎哥呢?”

    “……”你猎哥正在雨中洗澡。

    季沉蛟问了下重案队的情况,表达一番对队员的关心,然后布置任务。

    沈栖默念:我就知道没事你想不到我!

    但沈栖同学作为重案队的老幺,态度还是十分端正,“哥你放心,我这就去查。”

    临到挂电话,季沉蛟那点使唤了人的负罪感才冒出尖尖角,找补道:“辛苦了,回来请你吃饭。”

    沈栖毫不客气,脱口而出:“那我要吃猎哥做的海鲜捞!”

    季沉蛟:“……”

    “阿啾——”凌猎在雨中狠狠打了个喷嚏。

    半小时后,陈香里和傅顺安一同下楼,似乎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挂起温柔的笑意。他们再次坐上奥迪,这次是向南边开去。

    丰市南边的房价相对较高,有钱人多在南边买房子,奥迪驶入江心星小区,季沉蛟跟到小区门口,心中有了数,调头回三院接凌猎。

    中途雨势变大又变小,天都快下塌。快到三院时,季沉蛟给凌猎打电话,问在哪里。凌猎闷声闷气说:“在‘老沈盒饭’门口。”

    季沉蛟赶紧开过去,把车停在路边,却没看见凌猎在哪里,只得又给凌猎打去,“我到了,怎么没看到你?”

    凌猎:“你打开门看看呢?”

    季沉蛟狐疑,推开副驾那边的门,只见凌猎浑身湿透,抱膝蹲在路边。

    “……”离大谱了!季沉蛟心脏猛地揪了一下,赶紧下车,拿过丢在后座的外套裹住凌猎。

    此时雨基本已经停了,还飘着的是毛毛雨。季沉蛟看凌猎这副模样,既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找个躲雨的地方吗?又不由得反思起来,是不是不该把凌猎一个人丢下?

    凌猎坐上副驾,车里顿时漫起一片水汽。他抱住自己,念念有词,季沉蛟起初没听清楚他在嘀咕什么,凑近点终于听明白,这货念的居然是那句在网上很火的话——“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作者有话要说:

    “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引用自《四重奏》

    小季:我那么大一只猫猫呢?

    第97章 白事(11)

    季沉蛟火冒三丈, 一把按住凌猎的脑袋,“什么毛病?”

    凌猎扭过头,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亮得惊人,“做个实验嘛, 你生什么气?”

    季沉蛟此时脑子有些乱,案子分走了他大部分精力, 剩下的不足以与凌猎对抗, “什么实验?”

    “就是这首诗啊。”凌猎说:“它讲的是成年人勾引人的技巧, 登峰造极的一句就是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反正今天下大雨, 等着也是等着, 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勾引你咯。”

    季沉蛟脑子嗡一声响,短路一般瞪着凌猎。

    凌猎瘪瘪嘴, “好吧,网络大话不可信。但被雨淋湿的狗狗真的很可怜。”

    季沉蛟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可信。”

    “嗯?”

    季沉蛟清醒过来, 凶巴巴的, “你们特别行动队很闲吗?你一天就上网冲浪?”

    凌猎避其锋芒, “这句话你还是不要学了。”

    季沉蛟:“什么?”

    “不适合你,你们蛇本来就湿漉漉,色眯眯的, 再淋也淋不成我们这种可怜巴巴的狗狗。”说着,凌猎突然啊了一声,“小季, 你刚才的意思难道是, 我成功勾引到你了?”

    季沉蛟觉得自己脸颊很烫, 但看一眼后视镜, 很好,没红。“你听错了。”

    “你害羞了!”

    “可能吗?”

    “哎呀我只是做个实验,我也不知道被雨淋湿的狗狗魅力这么大呢。”

    季沉蛟太阳穴跳得快要爆了,“你闭嘴!”

    凌猎话题转得猝不及防,“你刚才跟踪到什么了?”

    季沉蛟胸膛里挤着一团莫名其妙的情绪,凌猎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到工作,他更是堵得慌,敢情你被雨淋湿的狗狗摇身一变,就当没有干过勾引人那档子事了?

    季沉蛟一侧过头,就对上凌猎充满求知欲的眼,仿佛催促着他——快说快说,陈香里怎么了?

    季沉蛟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感觉自己才像那只被雨淋湿的狗狗。他缓了几秒,职业素养终于把个人情绪压下去,这才把跟踪看见的事说了,“我怀疑傅顺安就是牟典培炫耀的那个老乡律师。”

    凌猎托着下巴,“照你这么说,傅顺安和陈香里像是一对恋人?一个护工,一个律所合伙人,这鸿沟有点大啊。沈维知道这件事吗?丰安县的人至今还认为陈香里对谭法滨一片深情,十多年了也没有重新找个人。上回我们去见沈维,沈维似乎也是把陈香里当做嫂子看待。其实陈香里早就有伴儿了?还是老乡?”

    季沉蛟:“但上次去丰安县调查时,没有听谁说起过傅顺安。这么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丰安县的人应该记得他吧?”

    凌猎:“那你有什么想法?”

    季沉蛟刚才被“狗狗”打了一岔,这时思路有点乱,“陈香里好像一直都很惊慌,上次去三院见到她,一提谭法滨的案子,她就逃避。她和沈维,一个是谭法滨的未婚妻,一个是兄弟,沈维的态度比她坦荡得多,只是在知不知道凶手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但陈香里给我的感觉就是怕警察调查谭法滨案。而且现在又多出来一个傅顺安。”

    凌猎:“她今天也很惊慌?”

    “对,傅顺安宽慰了她很久,她才好一点,离开律所后,笑了,不知道傅顺安给她看了什么。”

    “让我来推理,陈香里害怕的就是警方重启调查,或许还有牟典培遇害,沈维关店。”凌猎说:“她跟傅顺安是什么关系,沈维不一定清楚,他们见面这个时间选得很妙啊,沈维恰好不在丰市。”

    季沉蛟:“不一定,以前肯定也见过。”

    凌猎:“但也许不是在三院?三院离沈维的餐馆太近了。”

    现在傅顺安底细不明,季沉蛟问:“你那边呢,卢飞翔回店干什么?”

    “不知道。”凌猎说:“他空着手进去,空着手出来,前后只用了十分钟,然后又上了回医学院的公交。”

    季沉蛟:“黄队派人盯着‘老沈盒饭’,以前也没见他回来过。他今天受到的唯一刺激就是见到你。”

    凌猎:“而我提到牟典培可能将百.草.枯落在店里。”

    “他忽然觉得不放心,万一百.草.枯还在店里?或者有使用过的痕迹?”季沉蛟分析道:“所以赶回来检查、处理?不过百.草.枯其实已经不在店里,他检查完终于放心?”

    车里安静片刻,被凌猎的喷嚏声打断。他像是被拧紧了发条似的,一打就停不下来,“阿啾——阿啾——阿啾——”

    季沉蛟黑了脸,赶紧启动车,往市局旁边的酒店开去——他们现在就住在那儿。

    凌猎冲着热水澡,喷嚏还打个不停。季沉蛟那团无名火又上来了,在屋里转了几圈,干脆下楼给凌猎买感冒药。

    凌猎洗完出来,见季沉蛟不在,连忙发消息,[小季,跑哪儿去了?]

    季沉蛟一个语音发过来,“给你买药。”

    凌猎也回语音,“啊,失望。”

    “?”

    “你猜我为什么积极给你发消息?”

    季沉蛟已经提着药走到酒店门口了,本来懒得再回,凌猎的语音又来了,“当然是以为你买宵夜去了,想叫你顺便给我带点羊肉串。”

    季沉蛟回了他六个点。

    凌猎滚在床上笑。

    酒店门口,季沉蛟在几番犹豫后,扭头走向斜对面的烧烤摊,还真给凌猎点了五串烤羊肉,又给自己点了些素菜。

    他以前几乎从来不沾这些,只有同事聚会时象征性地吃一点,自己绝对不会主动买。自从凌猎出现,他的良好习惯正在一项一项被打破。

    烧烤大叔是个话多的,雨天生意不怎么好,这会儿只有季沉蛟一个客人。他看看季沉蛟手里的药店口袋,“哟,生啥病了?”

    季沉蛟:“有点感冒。”

    大叔:“啊?那还吃烧烤?”

    “……”

    季沉蛟就这么站在烧烤摊边,听一个卖不健康食品的大叔说了一刻钟养生秘笈。接过打包好的烤串时,他看着大叔因为做成一单生意而露出的喜滋滋笑容,想:那也没见你把我赶走。

    季沉蛟回到房间,看见凌猎已经埋进被子里了,头脸统统盖住,只露出一戳头毛。

    这么一点儿时间,季沉蛟确定凌猎没有睡着,放下药和烧烤后就去拉被子。一拉,没拉动。

    季沉蛟:“出来!”

    凌猎:“唔唔唔——”

    季沉蛟瞬间明白,这玩意儿是想逃避吃药!他气笑了,坐在被子山边,“凌猎猎,我给你买的不是中药,西药又不苦,赶紧出来吃了再睡。”

    凌猎嗡着声音,“是药三分毒!不吃!”

    “真不吃?”

    “专家说,感冒吃不吃药都要耗七天!”

    季沉蛟在被子山上一通拍,也不知道拍到凌猎哪儿了,凌猎哎哟一声。

    “要不你开个缝?”季沉蛟把烧烤拿到床边,“闻闻这是什么味儿?”

    半分钟后,被子缝边露出一个鼻子。

    季沉蛟:“……”

    凌猎揭被而起,“季队长,你真买了?”

    季沉蛟看看药的说明,说是饭后再吃,“吃药吗?”

    凌猎大呼“男菩萨”,点头如捣蒜。

    季沉蛟那闷了好一会儿的无名火消下去一些,唇角勾起,“来吃吧。”

    凌猎吃完羊肉串还想耍赖,但两人讨论着案情消食,睡觉前季沉蛟还是逼迫凌猎把药吃了。

    凌猎吃完药的反应也很戏精,摆着大字,手脚时不时抽搐两下,一副中毒已深,命不久矣的模样。

    季沉蛟随口一问:“你对药有什么偏见?特别行动队那种地方出危险任务的话,不是经常接触药物?”

    凌猎翻了个身,看着季沉蛟,“我小时候吃错过药,差点死了。”

    季沉蛟一惊,眉心立即蹙起,“怎么回事?”

    凌猎说,就是被带回喻家之后。喻家别看是个豪门,但来历不明的小孩其实得不到太多关注。领他回去的舅舅喻潜明和名义上的母亲喻勤都是大忙人,他没有太多和他们相处的机会。

    当年他身体很差,冬天倒是好过,但一到夏天就总是中暑、发烧,还浑身发疹子,看着像个红色的小怪物。喻勤没有送他去医院,只叫来家庭医生。家庭医生带来的设备有限,也没发现他过敏,几瓶药输下去,要不是喻潜明听说他病了,来看看情况,他就要被药搞死了。

    季沉蛟听得心里发沉,记忆里的阿豆瘦小孱弱,怎么经得起乱用药的折腾?

    凌猎倒是说得云淡风轻,“后来我一般就不用药了。季队长,我刚才不是不信任你,你肯定不会毒我。我只是,不喜欢药。”

    突如其来的正经让季沉蛟不知道接什么。

    凌猎啪一声关掉床头灯,在黑暗里说:“睡啦睡啦,羊肉串和感冒药一起吃还不错,建议各大药商都推出一种新糖衣——孜然味儿。”

    季沉蛟:“……”

    清晨,天还没亮,沈维轻手轻脚离开借住的房间,没跟周哥打招呼,背着来时的包,向丰安县北边走去。那里和长途客运站是两个方向,时间离发车还有三个多小时。

    沈维买了香烛和纸钱,来到谭法滨的墓前,“哥,我今天要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下来,只是点烛、烧纸,将一瓶葡萄酒放在墓上。

    回来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来看过谭法滨两次,今天是来道别的。火光在他眼里摇曳,映照出他脸上的皱纹。

    他才四十来岁,不算年纪大,但和同龄人比起来,他苍老许多,眼神也很是疲惫。烧完最后一叠纸,他将墓碑周围打扫干净,打开葡萄酒,自己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泥土里。

    谭法滨生前不爱喝白酒,喜欢学着绅士的格调,喝点红酒。沈维以他为榜样,也只喝红酒。但那味道他始终喝不惯,学医的人,骨子里对酒精就有些抵触。

    告完别,沈维看着在岁月的打磨下模糊不清的照片,轻声说:“哥,我今年春节可能回不来了。但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

    天光渐明,天边荡起乌青,沈维离开墓园,向长途客运站走去,九点,准时上了开往丰市的大巴车。

    市局的刑警已经在“老沈盒饭”等着他。

    中午,沈维拉开卷帘门,凌猎在他身后喊:“老沈。”

    沈维转身,眸光稍稍闪烁,但仍旧站得笔直,“有什么事吗?”

    “牟典培那案子出现一些新情况,可能与你和卢飞翔有关。”凌猎这次不绕弯,直接抛出嫌疑,同时出示相关手续,“需要你跟我回市局坐坐。”

    沈维情绪还算平静,看向店里。虽然几天没有营业,但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没有普通小餐馆常见的脏乱差。

    凌猎问:“你有什么要收拾的?行,我在这儿等你。”

    沈维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凌猎,“那劳烦你等下,我进去看看。”

    凌猎没接,笑道:“不兴这样。”

    沈维点点头,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他往后厨走去,门帘遮住视线,凌猎看不见他在找什么。但店铺拢共就这么几平方,沈维五分钟后就出来了,什么都没有拿。

    凌猎想到昨天的卢飞翔,也是在店里检查一番,两手空空。

    他们都在确认百.草.枯还在不在?

    沈维:“我检查了下电路,走吧。”

    路上没人说话,沈维似乎有些坐不住,“我和牟典培只是同乡,没有深交。”

    凌猎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沈维茫然,“怎么?”

    凌猎说:“等到了市局,我们再好好聊聊,正儿八经录个证词。”

    沈维嘴唇动了动,低头,“好吧。”

    到了市局,负责问询的却成了季沉蛟,沈维皱眉,“有什么你们就问吧。”

    季沉蛟:“我们在牟典培身体里检测到致死剂量的百.草.枯,七月十二号下午,他曾经带着百.草.枯到你的店里用餐,离开时没有带走,回来找过,但没有找到,有没有这回事?”

    沈维没有立即作答,似乎正在回忆和思考。季沉蛟也没催他,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

    “是。”几分钟后,沈维语速平缓地说:“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回来找,也没有提是什么。他先是问小卢,小卢没看见,又来问我,我还帮他找过,确实没找到。”

    季沉蛟:“如果你知道那是百.草.枯,你会怎么做?”

    沈维蹙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牟典培死于这瓶百.草.枯,你猜他为什么会中毒?”

    “我不知道。我说过,和他只是老乡关系。”

    “但据我所知,你们不仅仅是老乡关系。谭法滨和毕江的案子,牟典培都曾经被重点调查过。”

    提到谭法滨,沈维竭力维持的冷静正在龟裂,他在座位上动了几下,不与季沉蛟对视,“警察说他没罪,杀害我哥的不是他。”

    “那你自己怎么想?”

    “……”

    “你放弃学业和人生,这十七年来都用在追凶上,在谭法滨的案子上,你比当时负责案子的警察更有发言权。”

    沈维仍旧沉默以对。

    季沉蛟说:“找不到凶手,但凶手必然存在,你怀疑谁?”

    沈维肩膀很不明显地收起来,是防备的姿势。

    “我们上一次见面,当你得知谭法滨案已经重启侦查,第一反应是激动,但是当我问你有什么头绪时,你却不愿意说了,还有你的店员卢飞翔,也在暗示你停下。你们其实已经找到凶手,可惜的是,凶手当时已经死亡,是吗?”

    “不是!”沈维声音轻微发颤,“小卢只是在我店里打工,他不知道我老家的事。”

    季沉蛟打乱问题顺序,“你真没捡到那瓶百.草.枯?”

    “没有。”

    “你能保证卢飞翔也没有?其实昨天我已经去见过他了。”

    沈维睁大眼,担忧、紧张,“他说什么?”

    季沉蛟:“他也说没有捡到。”

    沈维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季沉蛟却又问:“那其他人呢?你认识的其他人有捡到瓶子的可能吗?那天陈香里来吃过饭吗?”

    沈维再次警惕起来,“没有,和她更没有关系。”

    “你对陈香里了解多少?”

    沈维迟疑片刻,“她是个很好,但命很苦的女人。我哥走了,我能帮衬她就帮衬一下。”

    季沉蛟说:“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认识傅顺安吗?”

    沈维露出警惕的神情,季沉蛟可以肯定,他认识傅顺安。

    但半分钟后,沈维却像是没有准备似的,匆匆摇头,“不认识。”

    之后,沈维的嘴巴越来越紧,几乎都以“不知道”、“不记得”回应。他和卢飞翔的嫌疑基本都来自季沉蛟和凌猎的推理,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只能放他回去。

    不过稍晚,沈栖兴奋地打来电话,“哥——”

    接季沉蛟手机的是凌猎,“哎小老弟。”

    沈栖听出凌猎的声音,丝毫不觉得奇怪,“猎哥猎哥,我查到傅顺安的背景了,他是筝市大学法学院毕业的,四十二岁!”

    沈维当年就读的正是筝市大学医学院。从年纪看,沈维和傅顺安很可能是同学。

    凌猎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有趣起来了。”

    傅顺安的背景已经被沈栖查出大半。

    他出生在筝市下面的一座村庄,本科期间每年都拿助学金,家庭条件似乎非常糟糕。他在研二时休学一年,后来回到学校完成学业。

    毕业后,傅顺安起初在筝市工作。筝市作为省会,各方面发展得都比丰市好,他入职的律所在全省也排得上号,尤其是在刑事诉讼上算是全省第一。但他只在筝市工作了五年,就来到丰市,起初建过自己的工作室,没做起来,又去公司做法务,七年前进入“正风清越”,一直干到现在合伙人的位置。

    傅顺安在校期间的具体情况,沈栖在网上查不到。凌猎将情况说给季沉蛟听,“从时间上算,傅顺安和沈维是同一年休学。以沈维听到傅顺安名字的反应,他肯定认识傅顺安,但他不愿意说,这太奇怪了。”

    季沉蛟:“沈维因为兄长的死而休学,傅顺安也因为这件事休学?关他什么事?”

    “我去筝大打听一下。”凌猎做事雷厉风行,既然筝市大学可能藏着某个秘密,那不如就去打探一二。“对了,卢飞翔和百.草.枯也脱不了干系,要是他没有被迫退学,可能就不会卷进案子里来,造成他退学的那几个人,也应该好好查一下。”

    季沉蛟挑眉,“你这是在给我布置任务?”

    凌猎笑道:“你是临时工,我翻身做领导。”说着,浑身摸自己的特别行动队工作证,没摸着,一脸懵逼,“坏了,我的证丢了。”

    季沉蛟嗤笑一声,变魔术似的从自己兜里扯出一条蓝色的带子,下面挂着的正是凌猎的工作证。

    凌猎伸手去抓,季沉蛟一勾,凌猎没抓着,季沉蛟又一勾,莫名体会到了猫爪棒的乐趣。

    “还领导,证件乱丢,还是我给你捡起来。”季沉蛟说的是数落的话,语气里却一点数落的意思都没有。

    凌猎抓不到,索性不抓了,“你慢慢玩,我走了!”

    “喂——”季沉蛟把凌猎后颈勾住,将人拽了回来,把证件挂上去,梁问弦上身地叮嘱道:“证件收好,不然到了地方谁认你?记得办案流程,先去筝市市局交个底,拿到通行证协查证好办事……”

    凌猎一脸无辜,“我们特别行动队没有这些繁文缛节。”

    季沉蛟怕他在筝市人生地不熟惹出麻烦,“但牟典培这案子是丰市警方的案子,特别行动队查的是丰安县案。”

    凌猎叹气,“麻烦。”

    季沉蛟知道他听进去了,这才放人走。

    现在案件侦查进入了瓶颈,他们的推理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但是相关者没有一人肯道出实情,暂时也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季沉蛟按着额头,在记事本上写画。证据缺失的时候,就要打心理上的策略了。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名字上——曾姝,这是薛斌的前任女朋友。薛斌出国后,她也和后来交的富二代男朋友出国了,但两个月前,她已经回到丰市。

    第98章 白事(12)

    凌猎和黄易派的两名队员一同来到筝市, 队员去市局走程序,凌猎直接来到筝大。

    重点大学确实很有学习的氛围, 即便是暑假, 教学楼自习室、图书馆里也有很多人。不巧的是前些年筝大修好了新校区,法律等文科学院被划到了新校区。

    凌猎看完学院分部,发现医学院还在老校区, 索性先去医学院溜达一圈。

    医学院有单独的园区,一共三栋楼, 风雨走廊上贴着历代知名校友。凌猎走过时随便看了眼, 有和沈维一个岁数的教授。如果沈维没有遭遇家庭变故, 会不会也能贴在这片荣誉墙上?

    行政人员还在上班, 但都是年轻人, 凌猎说明来意,大家面面相觑, 都不知道沈维是谁。有人提议:“要不你去我们学院的图书馆问问?很多退休老教师没事就爱来图书馆看书。”

    凌猎便去图书馆,问过几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后, 终于有位姓袁的老师说:“沈维是我的学生。”

    学院图书馆有几十年的年头了, 夏日灼热的阳光照进来, 似乎都陈旧柔软了许多,袁老师回忆起十七年前的事,满眼都是遗憾, “沈维啊,他很优秀,也很勤奋, 体力也好, 如果不是他哥哥出事了, 他现在肯定是个好医生。”

    当年社会还不像现在这样物质丰富, 绝大部分学生的家境都不富裕,还有很多是从农村来的,一顿饭两个馒头一勺子咸菜就打发了。

    沈维算得上最有钱的学生,但他身上没有一点富家少爷的脾气。相反,他比很多家境贫寒的学生还要谦卑,从来不乱花钱,吃穿用度都很省,而他家里又总是源源不断给他汇钱来。他用不完的就买书,或者帮助其他同学。

    在系里,沈维人缘很好。袁老师强调,这不是因为他时常接济同学,而是因为他温和善良,不会高高在上地施舍。

    “一个人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温和,同学们都是看得出来的。”

    家里出事后,沈维起初只是请假,同学们自发为他补笔记。但后来他回到学校办休学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偏执、钻牛角尖。老师和同学们怎么劝都没用,他其他学院的朋友也劝过,他不听,一定要自己查到凶手。

    这学一休,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袁老师痛心道:“那时我们不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如果早些出面干预,给他请个心理医生,他就不会走到退学的地步。”

    凌猎注意到袁老师提到的一句话——他其他学院的朋友,问:“沈维和其他学院的学生也有交情?”

    “也不是所有。他和法学院的关系比较好。他家做生意,好像吃过法律上的亏还是怎么,他就经常去旁听法学院的课,认识了些同学。”

    “您还记得那位劝他的同学的名字吗?”

    袁老师想了很久,“姓傅吧?叫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凌猎搭校车来到位于市郊的新校区,法学院正在办讲座,老师和学生都很多。凌猎站在介绍板前看了看,发言的其中一位老师和傅顺安同级同系,姓周,已经是教授。

    凌猎坐在门口,听周教授侃侃而谈。讲座结束之后,周教授和助教一起离开,凌猎立即跟上去,将人叫住。

    得知凌猎是来查案,周教授立即让助理先走。

    凌猎问:“你认识傅顺安吧?”

    周教授愣了下,“他是我室友。他不是在丰市吗?上回开同学会,我们还见过,他现在混得很不错。怎么,他出事了?”

    凌猎:“他身上有一些线索,正好,你是他室友,你知不知道他休学的事?”

    周教授连忙点头,“这事还挺大的,再过多少年我都记得。”

    “嗯?”

    “因为他休学的理由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他有个朋友,其实我也认识,医学院的沈……名字我忘了,就沈同学吧,家里的大哥被杀害了。这事交给警察去查就行,但沈同学非要自己查,傅顺安放心不下,也跟着走了,说是要陪沈同学度过难关。这不是一时意气吗?他俩一个学医的,还不是法医,一个学法的,警察都抓不到人,他们能怎么办?”

    凌猎:“他们关系很好?我在医学院打听到,沈同学经常来蹭你们的课。”

    “对,所以我才认识,我们学院很多人都认识他,他还跟我们打篮球,其实这人挺好的。不过要说关系铁,还就傅顺安跟他最铁。”

    “怎么说?”

    “傅顺安跟他回过几次老家,春节都在他家过,准备考研好像也是去的他家。”

    凌猎问:“他俩为什么关系不一般?”

    周教授想了想,“我猜一个是性格特别合拍,还有一个是傅顺安家里很困难,比我们都困难,沈同学对他的帮助特别大。”

    “傅顺安家里是什么情况?”

    “很复杂,好像是重组家庭,孩子多,他没有地位。”

    “他是跟着父亲还是母亲?”

    “母亲,其实这就是他不受待见的原因。农村家庭嘛,男人是天,他继父对他这个拖油瓶很不满意。”

    凌猎又问:“沈同学后来没有再回到学校,傅顺安怎么回来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傅顺安其实没有休学满一年。我想想啊,沈同学家里是暑假出的事,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学傅顺安就办了休学,说要去陪沈同学,不过大概入冬,也就是十一月吧,他就回来了。”

    凌猎算了算时间,傅顺安在丰安县大约待了三个月。

    周教授说:“他想销掉休学记录,但程序上办不到,所以那大半年他是跟着我们一起上课,但住不了宿舍,只能在外面租房,也不能考试。第二年他才把学分补上,说起来比我们晚一年毕业,但其实最后一年他已经开始工作了。”

    凌猎问:“沈同学还来找过他吗?”

    周教授:“我印象中没了。傅顺安好像还劝过他一起回来,但他放弃了。我们私底下讨论过,觉得傅顺安当初休学,主要目的还是把沈同学劝回来,并不是真的想放弃学业。后来劝不回来,他自然就自己回来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凌猎说:“傅顺安读书时交过女朋友吗?或者他有处得好的女同学吗?”

    “这……”周教授是个老派人,说起老同学的情感问题,有点难以开口。

    凌猎说:“这对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来说,可能是条重要的线索。”

    周教授身为法律人,一听这话,立即正色,“他没有明确给我们说过,但是毕业前,我感觉他应该是交了女朋友,经常看到他用学校的公用电话打电话。”

    周教授有些尴尬,“一个人有没有谈,尤其是刚谈时,神情还是很难说明问题的。”

    凌猎:“经常打电话?那就不是同学?”

    周教授:“应该不是同学,他和女同学都不怎么说话。”

    “害羞?”

    “也不是,女同学年纪都挺小,他喜欢年长的,刚开学时我们还调侃他喜欢我们一位女老师。可能是律所的谁吧,那时他已经实习了,接触到了很多成熟女性。”

    凌猎告别周教授,来到一间自习室坐下,年轻的学生们正在埋头奋斗,凌猎想理一下思路,在包里一通翻找,摸出来一个眼熟的记事本。

    这不是小季的?

    凌猎有些好笑,翻开本子,上面基本上都是季沉蛟的笔迹,还有画的他的简笔画,但翻到后面,也有他的笔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东西开始混着用,这本子估计是季沉蛟放错了。

    凌猎走神地想了想季沉蛟现在想记东西,却找不到记事本的样子,心道:还说我乱丢证件。

    他拧开笔盖,写下沈维和傅顺安的名字。

    沈维大方、谦逊,因为想帮谭法滨解决法律上的陷阱,而时常医学院法学院两头跑,在两边的人缘都很不错。

    傅顺安家庭不睦,被母亲养大,深受继父歧视,经济条件很差,受到沈维接济。假期傅顺安不回家,跟随沈维回丰安县。

    凌猎转了转笔。

    当时谭家算得上是富甲一方,房子不止老宅那一套,沈维可能会安排傅顺安住在其他房子里。傅顺安备考期间也住在丰安县,他和谭法滨有过接触吗?和陈香里呢?

    季沉蛟看见傅顺安和陈香里关系不一般,还一同回到住处。傅顺安现在和陈香里如果是恋人关系,那当年呢?

    傅顺安受成长环境影响,更喜欢年长的女性,陈香里恰好比他大。当时他二十出头,有没可能对风华正好,却是别人未婚妻的陈香里动心?

    如果动心了,他会做出什么?

    “啧——”凌猎忽然觉得,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很残忍的真相。

    袁老师和周教授都证明,沈维和傅顺安关系很好,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不承认认识傅顺安?

    牟典培被毒死,毒药很可能就是牟典培落在“老沈盒饭”,那下毒的是谁显而易见。

    沈维查到牟典培是杀害谭法滨的凶手吗?那他为何会隐瞒和傅顺安的关系?

    假如他知道傅顺安和“嫂子”陈香里的关系,他的正常反应应该是什么?

    这趟筝市之行,凌猎找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但更多的疑问随之而来。

    丰市,“老沈盒饭”重新开始营业,三餐时间仍旧客满为患。沈维和卢飞翔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忙忙碌碌。黄易派队员二十四小时监控他们,没有发现他们有跑路的迹象。

    凌猎将在筝市查到的,和自己的推断无遗漏地告诉季沉蛟。季沉蛟来到“正风清越”,正式接触傅顺安。

    傅顺安刚出完一个庭,打得不错,他回到事务所时显得意气风发。但刑警的出现,让他脸上的得色迅速收了回去。

    和律师打交道,准备工作如果做得不够,很容易被对方拿捏住。季沉蛟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提到陈香里,“现在我们手里有个凶杀案,可能牵扯到十七年前发生在丰安县的两起命案,命案之一的被害人有个未婚妻,名叫陈香里,你认识陈香里?”

    傅顺安犹豫片刻后说:“知道这个人,但没有深交。”

    “是吗?”季沉蛟说:“但七月三十一号晚上,那天下大雨,你在三院接到陈香里,带她来到这里,她有法律问题要向你咨询?”

    傅顺安警惕得眉脚跳动,“你跟踪我?”

    季沉蛟:“这是合法合规的侦查手段。你们的肢体接触,似乎不像没有深交?”

    傅顺安沉住气,“对,她确实是向我咨询法律问题,她未婚夫死去十七年,警方还是没有找到凶手,她想知道她能不能请私家侦探,这案子到底还有没有破的可能。”

    季沉蛟觉得,傅顺安在说到“未婚夫”时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怎么咨询还咨询到你家里去了?”季沉蛟说:“有什么是不能够在律所说清楚的吗?”

    傅顺安讶然,整理了下领带,“我把陈香里当做姐姐。”

    “哦?为什么?”

    “当年她未婚夫出事之前,我就认识她了,她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季沉蛟仔细观察傅顺安,发现他说得很慢,每一句似乎都仔细斟酌过。他在判断警方查到了哪些,他便把这些说出来,而警察可能还未查到的,他就不说。

    季沉蛟有种被凝视的感觉——傅顺安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你怎么会认识陈香里?那时你不是还在筝市上大学?”

    “因为我和沈维是同学,每到假期,沈维都邀请我去他的家乡做客,自然也就认识了陈香里和……沈维的哥哥。那件事我也很难接受,沈维休学查案,我也帮他查过一段时间。但我作为旁观者,不可能像他那样放弃人生。能帮的我都帮了,我还是得回学校继续学业。”

    季沉蛟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和沈维的关系好到一起回家,认识他的家人,还请假帮他追凶的地步?”

    傅顺安表情有些不自在,“是。这和你了解到的不一致?”

    季沉蛟故意显得更加诧异,“但是我问沈维,他说不认识你。”

    傅顺安眼神僵住片刻,苦笑,“他应该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吧。他就是这种人,总怕给别人添麻烦。”

    季沉蛟:“添什么麻烦?”

    “就他哥的案子啊。”傅顺安说:“后来他不让我查了,赶我回学校。这些年我事业渐渐起来,始终觉得他哥的案子是一桩遗憾,跟他提起过,他让我别管,说这是他们谭家的事。”

    季沉蛟渐渐从傅顺安的神态中看出游刃有余。傅顺安起初明明很警惕,是什么让傅顺安放松?因为沈维说不认识他?他确信沈维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不怕了?

    季沉蛟又问:“你和陈香里私交不错的事,沈维知道吗?”

    傅顺安准备拿烟的手顿住,“这没什么吧?”

    “但在沈维的认知里,陈香里还是他的‘嫂子’。”

    傅顺安脸色沉下来,“我和香里姐没有任何不当的关系。”

    季沉蛟:“不当?你和陈香里都没有结婚,就算处朋友,也不算不当关系吧?”

    傅顺安变得很烦躁,“这和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季沉蛟又问:“你知道牟典培吗?”

    傅顺安:“有点耳熟,想不起来。”

    “陈香里那天见面没有告诉你?”季沉蛟说:“他是谭法滨案的重点嫌疑人,因为没有证据,被无罪释放,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案,被害人就是他。”

    傅顺安:“你怀疑是谭法滨案的家属复仇?比如沈维或者陈香里杀了这个人?所以查到我身上?”

    季沉蛟:“你很会分析。”

    傅顺安沉默很久,“我觉得不可能,香里姐没有这个能力,沈维如果确定谁是凶手,按照他的性格,他会报警,不会复仇。”

    季沉蛟意味深长,“你很了解这位老朋友。”

    傅顺安别开视线,“我不希望他被冤枉。他这辈子过得太辛苦了。如果你们抓捕他,我一定会以律师的身份为他辩护。”

    季沉蛟笑了笑,起身告辞,“今天就不继续打搅你了,今后也许还会向你了解情况。”

    傅顺安将季沉蛟送到门口,“我随时配合。”

    凌猎已经回到丰市,和季沉蛟汇合后讨论线索,都觉得傅顺安于陈香里关系不简单,但疑点在于沈维,他刻意隐瞒认识傅顺安这件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季沉蛟拧眉想着事,忽然发现一道存在感异常强烈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一抬头,果然,凌猎那双猫眼睛正盯着他。他感到一丝异样,却又形容不出这种感觉,索性凶凌猎:“看什么?”

    凌猎要是能被轻易凶跑,那就不是凌猎了。观察猎物被猎物发现,凌猎一点不尴尬,反而凑得更紧,“憋吵小季。”

    小季本季:“?”

    眼看凌猎都快怼自己脸上了,季沉蛟慌忙伸手挡开,“干什么你?”

    “我这回去筝大,跟当教授的学到个理论,实践一下。”

    季沉蛟莫名其妙,“什么理论?”

    “唔……”凌猎回忆一番,“一个小年轻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从他的神情就能看出来。”

    季沉蛟心口忽然一紧,莫名慌张起来,“这关我什么事?拿你自己实践去。”

    “我自己怎么观察自己?”凌猎笑眯眯的,“季队长,我发现你最近不对劲,和我学到的理论条条款款都对上了。”

    季沉蛟有点生气,“我哪儿不对劲?”

    “我刚遇见你时,你表情没这么生动,老是这样一张脸。”凌猎摆了个高冷的表情,“面瘫似的。”

    “……”

    “但最近你很活泼啊,但咱俩住在一起,你没谈恋爱我还是知道的,那就是这儿有人了。”凌猎说着,手欠地戳了戳季沉蛟的胸口。

    季沉蛟一巴掌打开。

    是吗?他这儿有人了?像是中了凌猎的邪,季沉蛟当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想来想去,这儿还能有谁?除了案子、嫌疑人,就一个烦人的玩意儿成天在这儿蹦跶!

    季沉蛟忽然想起凌猎在他额头上亲的那一下,心脏在短暂地一滞后欢快地跳起来。

    他狐疑地看向凌猎,凌猎眼睛睁得很大,棕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但他怎么就觉得,这张脸讨嫌得不行!?

    凌猎还要继续实践大业,季沉蛟却不跟他掰扯了,拿上资料去找黄易。

    凌猎一个人无聊,也屁颠颠地跟去。

    经过前期的调查和联系,刑侦支队现在已经和薛斌的女友曾姝沟通过了。她这次回国只是休假,下周就会返回学校。和薛斌分手后交的富二代男朋友也已经分手了,现在她处在单身中。

    得知刑警找到她是想了解卢飞翔退学的事,她情绪大变,立即挂断电话,之后再拨就再也无法接通。

    黄易说:“看来当时的事有隐情,这女子有问题。”

    不过,因为曾姝和牟典培案没有任何直接联系,就算她丝毫不配合,警方也不能强行对她做什么,更加无权阻止她去国外上学。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季沉蛟和凌猎商量一番,打算让凌猎去接近曾姝,季沉蛟再去见见卢飞翔。

    下午“老沈盒饭”稍微不那么忙,沈维看见季沉蛟,皱起眉,以为他又来找自己,见他要找的是卢飞翔,脸上的愁容更明显了些。

    卢飞翔还是没什么表情,用一条毛巾擦着汗。

    季沉蛟说:“曾姝回来了。”

    卢飞翔的手顿住,几秒后将毛巾拿下来,“和我没关系。”

    “我的同事找过她,问到你退学的事,她情绪比较激动。”季沉蛟说:“看来你退学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不小。”

    卢飞翔低着头,“都过去了,她怎么样,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跟我没有关系。”

    季沉蛟端详了卢飞翔一会儿,“你后悔吗?”

    卢飞翔皱眉,“什么?”

    “当初没有解释清楚,沦落到退学的地步,你后悔吗?”

    卢飞翔握紧了毛巾,苦笑,“解释有什么用?有人听我的解释吗?”

    第99章 白事(13)

    季沉蛟:“那是因为你连解释都有所保留。”

    卢飞翔难得直视季沉蛟的眼睛, 似乎在问:你懂什么?

    “我到医学院了解过整个经过,你强调没有拿过室友的东西, 没有偷实验室的试剂器材, 唯独在和曾姝‘谈恋爱’这件事上含糊其辞。”季沉蛟:“当然,你最后被迫退学,主要还是因为试剂, 但是你如果能解释清楚和曾姝的问题,事情也许发展不到最糟糕的地步。”

    卢飞翔沉默很久, “你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难道现在你还想为我讨要回失去的东西?算了吧, 我退不退学, 和曾姝有没关系, 都不关你的事,”

    两秒后, 他又补充道:“这和牟典培的死也没关系。”

    季沉蛟正想说话,沈维忽然来到二人之间, 没什么神采的眼中隐约燃起怒火, “退学的事情早就过去了, 季警官,回去吧,小卢现在过得很好, 也在努力考学,把他再次拉入以前的痛苦很不地道。”

    季沉蛟与沈维对视,这一次, 他在沈维眼中清楚看到了一种名为“保护”的东西。

    “姝姝, 你都要回去了, 怎么还闷在家里?出来玩呀!”朋友打来电话, 说在丰市唯一一座五星级酒店订了下午茶,姐妹们一起开包包party。

    曾姝却兴趣缺缺,“我不去了,你们玩吧。”

    “你到底怎么了?昨天叫你你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想丢下我们这些姐妹?”

    “没。”曾姝有些不耐烦,“家里有点事。”说完,她便匆匆挂了电话。

    母亲在书房外听见这通电话,敲敲门,“宝贝儿,从前天开始你就很低落,发生什么了?给妈说。”

    曾姝在朋友面前还能维持一下礼节,面对母亲的关切,她突然像爆发了一般,“我没事!这到底有什么好问啊?让我安静一下不行吗!”

    母亲难过又担心,“好好,妈妈不问,你别生气了。”

    将门重重摔上,曾姝坐在飘窗上,长长的睡裙覆盖在脚背上。她抱住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小声说:“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这次回国本来很开心的,她结束了一段恋情,准备短时间内不谈恋爱了,要拿到学位,进时装公司实习,当个女强人。但对未来设想得好好的,警察却突然出现,问她卢飞翔退学的事。

    那是她不愿提及的噩梦,警察却说卢飞翔牵扯进了一桩杀人案,可能与过去的经历有关。她吓得魂不附体,那个卢飞翔怎么会杀人呢?他,他经历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的不幸不都是她造成的吗?

    她害怕了,害怕卢飞翔来找她复仇,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可能,那是卢飞翔啊,她见过的最善良感恩的人。

    她知道自己真正惧怕的是什么——是知道卢飞翔彻底堕落了,匍匐在泥潭中挣扎不起来。

    她想赶紧回学校,可是机票是下周的,如果提前走,父母家人一定会问她原因。她不可能说出来。

    家里的氛围让曾姝觉得窒息,母亲一会儿让保姆送水果来,一会儿送果汁,不就是为了看看她在干什么?她受不了了,换上外出的衣服出门。

    曾家住的是别墅,在市中心闹中取静,从任何一栋别墅来到小区门口都要走挺长一段路。曾姝没有开车,步行刚出小区,就发现有人跟着自己。她焦虑地回头,没见着人,转回来,被吓得接连退后——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朝他挥舞。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

    凌猎说:“警察。”

    曾姝转身就走,凌猎快步跟在后面,“你反应这么大,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找你。”

    曾姝:“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烦我了行吗?”

    “人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吗?哪怕只是心灵上的代价?”凌猎声音凉凉地说。

    曾姝猛然停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凌猎,“你知道什么?”

    凌猎耸耸肩,“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来问你。”

    曾姝讶然地瞪着他,这个人虽然自称警察,但和上次来找她的警察,还有过去她接触过的警察都不一样。她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理智不停说:冷静。她却办不到。

    凌猎:“卢飞翔退学的事,有什么隐情?”

    曾姝差点尖叫,脸色泛白。

    凌猎:“你想叫喊的话我不拦着你。但你叫得出来吗?”

    曾姝震惊至极。这个男人为什么看得到她的心理活动?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凌猎朝右边看了看,那里有个市政公园,“我们去那儿转转?这边太热。”

    曾姝像是被凌猎拴了一条绳子,游魂似的跟过去。

    公园这会儿没什么人,绿化很好,大夏天也没多热。凌猎说:“你和薛斌分手,真是因为和卢飞翔谈上了?”

    曾姝低垂着头,不说话。

    凌猎:“有人目击你们夜间一起散步、接吻,真的假的?”

    曾姝还是不答。

    凌猎等了一会儿,“你和卢飞翔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吧?谈恋爱、接吻都是假的。但你想和薛斌分手是真的,卢飞翔只是被你利用了。”

    “不是!”曾姝尖叫起来,“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凌猎点点头,“我确实不知道。我这不是想听你说吗?但你不说,我只好自由发挥了。”

    曾姝满眼戒备,“不是你想的那样。”

    眼前的女孩像是马上就要哭了,凌猎可不想大庭广众下惹哭异姓,他对自己的名声倒是没太在意,但是这事要是传到季沉蛟耳朵里,他又要被教育□□一顿。想想小季那张盛怒的脸,还是算了吧,小季笑起来最好看。

    本着不要把季沉蛟气丑的精神,凌猎转移话题,“不想说就不说,来,给你看个视频。”

    曾姝狐疑,却不得不走近。凌猎点开视频,曾姝捂住嘴。

    视频里,是卢飞翔穿着黑色背心、布裤子,围着围裙在“老沈盒饭”搬桌子收碗。大热的天,他汗流浃背,连围裙都汗湿了。他沉默不言,腰几乎没有直起来过,干完店外的活,又进入店铺搬菜盆子,客人对他呼来唤去,他不怎么搭理,但该做的事一件没少。

    “这就是卢飞翔的工作。听这儿的老板说,他退学之后还没有放弃,一边打工一边复习,想自考。不过这种工作强度,他靠什么和那些坐在图书馆看资料的同学比呢?”

    曾姝开始发抖,呼吸一次比一次更加急促。

    凌猎又点开另一个视频,是卢飞翔在医学院附近洗车。

    “前阵子餐馆停业,老板倒是消暑去了,卢飞翔却不能一天没有工作——因为没有工作,等于没有钱。”凌猎说着看了曾姝一眼,“你应该无法理解这种局促和窘迫吧?”

    曾姝咬牙,“我……”

    不等他回答,凌猎又说:“你说他顶着大太阳,在这儿洗一天车,回去还有什么精力复习?”

    曾姝沉默。

    “如果没有退学的话,他不用这么累的,课堂上有老师讲课,图书馆有数不清的资料,他的家庭情况能申请到助学金,成绩好还有奖学金,只需要打几个小时的工,就能顺利熬到毕业。等到毕业、入职,一切就能走上正轨,他贫乏的人生就这么因为他的努力而改变,他不用再受穷了。”

    曾姝蹲在地上,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你别说了……”

    凌猎垂眸,冷漠地看着这朵温室里的花朵,“可是他二十年的辛苦和勤奋被毁掉了。他不得不用时间来换取生存,他真的还能实现那已经远在天边的理想吗?”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凌猎不再看曾姝,视线投向远处,“贫穷更易滋生罪恶。卢飞翔长久生活在贫穷的压力下,他也许早就不是当年的医学生卢飞翔了。”

    曾姝颤抖着问:“他真的,真的犯罪了吗?”

    片刻,凌猎说:“我不知道。”

    市局,特别行动队临时办公室。

    凌猎一回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瞧,季沉蛟的桌子下面居然多出来一个迷你冰箱。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居然还分冷藏和冷冻,冷冻那一层已经摆满冰淇淋、雪糕,还有一小盒自制冰块。

    凌猎一时说不出话来。

    季沉蛟和黄易交换了一下线索,进门发现凌猎蹲在冰箱边呆若木鸡,微挑了下眉,咳一声。这冰箱是他昨天网购的,反正他们还得在丰市待一段时间,凌猎喜欢吃冰淇淋,老去休息室占地不方便,不如自己买一个。

    他自己没有冰淇淋需求,喝水也不是非要喝冰的,所以这冰箱完全就是给凌猎买的。

    他以为凌猎会喜滋滋地跑过来,像几个月前赖在重案队蹭睡时给他比个大大的心,没想到凌猎听见他的咳嗽声,转过头,站起来,一脸严肃。

    季沉蛟:“?”

    凌猎海豹鼓掌,阴阳怪气,“季队长了不起,太会生活了!”

    季沉蛟:“。”

    “案子都没破呢,冰箱就买好了。简直是现代版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

    季沉蛟气得肺痛,“你好好看看里面放的是什么!”

    凌猎:“我看了啊。”

    “是什么!”

    “冰淇淋,雪糕,冰块。”

    “它!们!是!我!吃!的!吗!”

    凌猎眨眨眼,看看季沉蛟,又跑回冰箱,拿出一只小奶牛,“好像是我吃的?”

    季沉蛟服气了,“那你还阴阳我?”

    凌猎笑逐颜开,“哎呀,原来是给我买的!季队长大气,季队长万寿无疆!”

    季沉蛟拍开他的脸,回到座位上,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凌猎坐在靠椅上滑过来,“消消气消消气,我们的好小季。”说着,还很不客气地在季沉蛟背上拍了拍。

    “起开。”季沉蛟现在烦他,“少对人民警察动手动脚,告你袭警。”

    凌猎拍拍胸口,“那你来袭,我不告你。”

    “……”

    凌猎见好就收,赶紧借花献佛,给季沉蛟也剥了一支小奶牛。

    案件调查似乎陷入了停滞,傅顺安不承认与陈香里有任何超越友情的关系,陈香里拒不配合调查,沈维不承认和傅顺安有交情,卢飞翔和沈维不承认见到牟典培的百.草.枯,曾姝也不承认卢飞翔退学有隐情。

    但凌猎和季沉蛟都不怎么着急,因为查到这个地步,很多时候打的就是心理战,有的人的心理防线已经一溃千里,而一旦打开一个缺口,其他堤防也会被连带击溃。

    凌猎将自己和季沉蛟的雪糕棍子扔掉,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曾姝有良知,她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女孩儿。我猜,当年的事,她也没想到会发展到那种地步。”

    季沉蛟说:“如果你猜得没错,那她明后天应该会主动上这儿来。”

    曾姝回家后,将自己关在屋里,母亲很是担忧,几次敲门。夜里,她终于走出来,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母亲赶紧让保姆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三口坐在餐桌前。

    曾姝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曾经拮据过,但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自从她有了攀比的意识,父母给她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她读的是重点高中里的国际部,穿的是名牌新款,十八岁拿到驾照,父亲就送了她百万名车。她交了同是富裕家庭出身的男朋友,说好在国内读完本科,就去国外享受人生。

    她几乎没有过过苦日子,也看不到别人的苦日子,但今天那个叫凌猎的人,却让她看到了她一手造成的苦日子。

    “爸,我们家以前也穷过吧?”曾姝看着头发花白的父亲。

    父亲愣了下,女儿从来不说这些,是因为又要离家了吗?他开始讲起和妻子白手起家的经历,他们从小镇出来,读书改变了命运。说到动情处,父亲眼里已经有了泪花,叮嘱曾姝回学校之后要珍惜受教育的机会,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高等教育,他们辛苦一辈子,就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并且衣食无忧。

    曾姝低下头,擦拭眼泪。

    这一顿像一场久违而温馨的家庭聚会,父母很高兴,他们的女儿终于会体谅、关心他们了。

    曾姝回到卧室,一宿没睡。次日,父母去公司之后,她长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下定决定去市局找凌猎。

    问询室,凌猎将一杯冰水放在曾姝面前,“你果然来了。”

    比起昨天,曾姝冷静许多,没有化妆,眼睛有些红,“卢飞翔退学,是我的错。”

    曾姝和薛斌不在一所学校,因为有共同的朋友而认识,两人家庭背景相当,又都长相出众,一度被认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起初,曾姝确实很喜欢薛斌,他幽默、优秀,和富二代圈子里很多人相比,他的成绩可以说是拔尖的,别人都靠父母的钱出国,他却自己考上不错的医学院,单单是学医这一点,曾姝就对薛斌另眼相看了。

    但是相处下来,薛斌的缺点也很明显,他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曾姝长得这么漂亮,根本不用努力,老实当个漂亮的花瓶就行了。

    薛斌对未来有很清晰的规划,想成为明星医生,而明星医生自然应该有一个温柔美丽的老婆。在他眼里,曾姝只是给他增光的工具罢了。

    曾姝做的菜,薛斌嘴上说着喜欢,转头就丢给卢飞翔。曾姝刚知道这件事时很生气,但教养让她没有和薛斌吵架。后来看到卢飞翔似乎真的挺喜欢她的菜,她慢慢不在意薛斌了,反而对卢飞翔越来越有好感。

    她也说不清对卢飞翔是什么感情,首先,卢飞翔家庭条件太差,肯定不会成为她的男朋友。其次,和卢飞翔聊天时,她却觉得轻松快乐。

    卢飞翔成绩很好,长得虽然不怎么样,但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越是将卢飞翔和薛斌对比,曾姝就越讨厌薛斌。她本来认为薛斌很上进,如今的一切都没有靠长辈。和卢飞翔熟悉之后,她才意识到,薛斌怎么没有靠家庭呢?如果没有钱,他高考前能上那么多补习班吗?能每年都出国游学吗?

    这些条件如果加诸在卢飞翔身上,卢飞翔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吧?

    曾姝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追卢飞翔,潜意识里,她还是瞧不上卢飞翔的出身,但她清楚的是,自己一定要和薛斌分手。

    她向薛斌提出分手,薛斌非常有自信,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而且在圈子里打听过,知道她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暧昧。

    薛斌想当然地认为,她真要分手的话,一定是找到了比自己更优秀的男人,既然没有这回事,那就说明她只是说气话。

    他们近来吵过架,薛斌送包送首饰哄她,还说如果她真的有了更喜欢的人,他会无私地放手,但既然没有,他就不会放开她。

    眼看无法结束这段关系,情急之下,曾姝搬出卢飞翔,“我和飞翔哥在一起了!”

    薛斌觉得这个玩笑比分手还可笑,卢飞翔?那个穷人?

    曾姝却言之凿凿,说自己喜欢卢飞翔,已经向卢飞翔表白,分手之后会立即和卢飞翔在一起。

    薛斌当然不信,立即叫来卢飞翔求证。

    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曾姝掉进了情绪的操控中,她原本很理智地知道自己不会和卢飞翔在一起,但想要分手的冲动和不愿意放下的自尊,促使她看向卢飞翔,请求他不要揭穿自己。

    卢飞翔沉默了。

    薛斌终于意识到问题,冲向卢飞翔,一拳揍了过去,“你什么东西?敢抢老子的女人?”

    一发不可收拾。

    那之后,卢飞翔始终没有说出自己和曾姝毫无关系,于是向他扑来的罪名越来越多,先是宿舍传出他小偷小摸,后来更是爆出他偷拿实验室的试剂和器材,再有人说看到他与曾姝牵手散步接吻。

    卢飞翔不承认偷窃,却没有明确澄清过和曾姝的关系。

    而曾姝也退却了,她只是想和薛斌分手,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她思索过要不要站出来,说自己和卢飞翔没有在一起。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如果她现在才说没有那些事,别人怎么看她呢?她将成为姐妹们中的笑柄。

    从小到大,她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想,卢飞翔那样坚强的人,肯定会挺过去的,校方也不是傻子,实验室的东西到底是谁拿的,校方肯定能查清楚,还卢飞翔清白。至于薛斌,没关系,薛斌马上就要出国了,不会再给卢飞翔找麻烦。

    她去北方旅游,逃避了一个月才回到丰市,得到卢飞翔退学的消息。

    她愧疚不已,却更加不敢说出真相。她自欺欺人地想,这种学校,卢飞翔不念也罢,反正卢飞翔很优秀,以后一定会有不错的出路。

    而她自己也达到了分手的目的,薛斌不再找她,不久就出国。

    她不敢打听卢飞翔的消息,只要她不知道,卢飞翔就过得很好。直到凌猎将卢飞翔的近况告诉她,她才得知,卢飞翔有多渴望继续学习,又因为她人生发生了多大的改变。

    “他很善良,他在保护我,我却没能保护他。”曾姝流着泪,声音也渐渐颤抖,“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但我还是想当面向他说一句对不起。他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恶人,我才是那个处心积虑的小人。”

    “如果他愿意,我希望能给与他一定的补偿。”曾姝说得磕磕绊绊,“你们告诉他,我的补偿不是让他有心理压力,我只是,只是想让我自己好过一点。他考上国外的学校,学费生活费全都由我来出。我把他的人生扭歪了,应该由我来把它摆正。”

    凌猎接触曾姝的目的,就是让她去见卢飞翔。

    卢飞翔退学本身,不是丰市警方和特别行动队需要插手的事,曾姝更是和牟典培的案子毫无关系。

    但她的出现必然触动卢飞翔,成为击溃堤防的关键一环。

    离开问询室,凌猎叹了口气,回头看见季沉蛟和黄易。

    黄易是当爹的人了,家里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这时难免惆怅,“曾姝肯定不知道,自己向卢飞翔道歉,其实都在你的计算中。她成了一个工具。”

    “但她知道人应该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管是她,还是卢飞翔。”凌猎此时的理智显得有几分冷漠薄情,“罪恶理应得到惩罚,而失德的事,法律惩罚不了,至少还有良心上的不安和谴责。”

    黄易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季沉蛟问:“现在通知卢飞翔?”

    凌猎说:“我亲自去‘请’。”

    第100章 白事(14)

    中午, “老沈盒饭”客人正多,凌猎要了一份十五块钱的套餐, 和大伙儿一起吃, 沈维和卢飞翔没立场赶他,只能由着他。

    午后,客人散去不少, 凌猎端着餐盘来到店铺里,“卢飞翔, 等会儿跟沈老板请个假吧。”

    卢飞翔面无表情, 沈维却一个箭步冲出来, “又有什么事?”

    凌猎对卢飞翔说:“别慌张, 这次和案子没关系, 是曾姝想见你。”

    卢飞翔瞳孔张大,露出意外的表情, “她?”

    沈维显然也知道曾姝,“为什么?”

    凌猎说:“曾姝马上又要出国了, 她找到我们, 说出当年退学风波的真相, 她说想见你,当面向你道歉,还希望给与你一定的赔偿, 如果你还想读书,无论考入哪所学校,哪怕是出国, 她都负担你的一切费用。”

    卢飞翔唇角轻轻颤抖, 双手紧握成拳, 看得出情绪正在激烈起伏。对他而言, 这是迟来的正义。

    但是半分钟后,他却轻轻道:“不用了。你告诉她,事情已经过去,我不需要她的补偿。”

    不等凌猎说话,沈维一反常态,变得很激动,“说什么呢?你这么辛苦,不就是想继续学习?现在机会来了,你怎么又放弃?她欠你的,她该还!走,去见见她!”

    卢飞翔看向沈维,欲言又止。沈维连忙找来他的干净衣服,“你去缓一缓,下午我不开店了,我跟你一起去!”

    凌猎笑了笑,“沈老板说得对,不要逞一时意气,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卢飞翔上了警车,沈维就坐在他旁边。他心事重重地看向窗外,玻璃倒映出一张皱纹扭曲的脸。

    曾姝忐忑地等待,两名女警陪着她在市局吃过午餐,她时不时来到走廊上,往楼梯下方张望,下面传来任何动静,她都会紧张得走来走去。

    终于,午后两点,她等待的人到了。

    再次见到卢飞翔,曾姝差点没认出来。虽然已经在视频上见过,但亲眼看见被生活打磨得更加“粗糙”的卢飞翔,曾姝还是一瞬间被后悔、内疚所淹没。

    她满眼泪水,捂着嘴,缓缓走上去,像是不敢与卢飞翔对视似的,深深鞠躬,“对,对不起……”

    季沉蛟已经事先给他们安排好了谈话的房间,从凌猎的迷你冰箱中拿出冰镇饮料,“有什么话今天就一起说开吧。”

    在车上的时候,卢飞翔以为自己就算见到曾姝,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

    这两年来,他不是也在无人问津中过来了吗?那件事早就已经过去了,就算后悔,也无济于事,他这样的人,就像蝼蚁,与其沉陷在过去,不如走好现在的每一步。

    但是看到曾姝走过来,鞠躬的瞬间,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关不住的愤怒、委屈像暗河一样无声地咆哮。

    选择放下过去,仅仅是因为拿不起来,它既然发生了,就不可能从生命里一笔勾销。

    那天被薛斌叫去对质,他明明和曾姝清清白白,但看到曾姝那个求助的眼神,他没忍心揭穿曾姝的谎言。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以为只是帮女生一个小忙,至于曾姝和薛斌今后会怎样,他们自己能解决。

    可是事情迅速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他再想解释自己和曾姝没有什么,已经没人相信他,更多的污蔑接踵而至,室友、同学、老师,统统成了落井下石的人。

    就连曾姝,也再未出现。

    退学前后,他陷入人生的至暗时刻,无数次想,如果没有帮曾姝撒谎,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卢飞翔的眼睛渐渐变得血红,他盯着面前忏悔落泪的曾姝,半天才开口,“你终于愿意说出来。”

    他无法准确地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未来被这个女人毁掉了,可他知道,曾姝只是外因,更关键的是他自己没有拒绝。

    现在曾姝向他道歉,就算只是道歉,没有任何物质补偿,他心里似乎也好受了很多。

    他等待的,其实也只是这一句道歉而已。

    “我早该说的!”曾姝得到回应,情绪更加激动,痛哭流涕,“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比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善良!是我害得你不能读书!你回学校吧,所有费用都由我来负责!飞翔哥,你……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成为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卢飞翔的神情轻微一滞,然后他避开了曾姝的视线,好似愧对这道信任的目光。他放在桌下的手握得很紧,手背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他好像在承受某种煎熬,就像曾姝承受过的,良心的煎熬。

    见卢飞翔有接受补偿的意思,曾姝振作起来,给卢飞翔看自己拟定的计划——卢飞翔原本的成绩很好,不再全天打工的话,重新考上大学没有问题,如果担心在国内因为退学的事被非议,那就干脆出国,她有留学的经验,可以帮卢飞翔搞定。

    卢飞翔听着曾姝勾画的蓝图,却越来越心不在焉。他忽然觉得那些都离他特别遥远,是飘在天上的。那种遥远和他过去努力打工、渴望回到学校不同。后者是他能够掌握的,哪怕再累,他也有达成的一天。前者却像是基石不稳,轻轻一触碰,就要土崩瓦解。

    他怔怔地看向曾姝的侧脸,曾姝也转过脸来看他,“飞翔哥?”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基石为什么不稳。

    因为一切都建立在曾姝对他的愧疚和信任上,曾姝相信他是个善良的人,相信他没有盗取室友、实验室的东西。

    他确实没有,可是他……

    卢飞翔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曾姝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卢飞翔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眼中充满惊恐,夺门而出。

    守在外面的刑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凌猎却像个精明的观察者,他知道卢飞翔为什么毫无征兆地崩溃、逃走。

    因为卢飞翔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曾姝口中善良诚实的人。

    目睹这一切的还有沈维。是他救了绝望中的卢飞翔,他知道这个孩子知恩图报,品性善良。曾姝愿意道歉、补偿,卢飞翔冲向谷底的人生可以被狠狠拉住了。

    但是卢飞翔冲出去的那一刻,他知道,晚了。

    迟来的道歉和赔偿,已经无法拯救一个人。

    傍晚,刑警们找到了坐在河边吹风的卢飞翔。沈维敲了敲特别行动队临时办公室的门。

    凌猎开门。

    沈维说:“我来自首。”

    黄易马不停蹄赶回市局,凌猎和刑侦支队的记录员已经将沈维带到审讯室。沈维看上去很紧张,灯光照耀出他脸上不时泛出的汗水,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摊放在桌上,重复着互相抓挠的动作。

    凌猎问:“你要自首什么?”

    沈维的声音很低,“百.草.枯的事我以前没有说实话。牟典培那天来吃饭时带的是什么,我一早就知道了。他也没有把东西忘在我店里,是我主动拿走的。”

    七月十二号,牟典培约刘学林喝酒那天,为了先垫垫肚子,牟典培来到“老沈盒饭”,尼龙口袋装着的百.草.枯放在身边的凳子上。即将做的事让他整个人显得非常亢奋,但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买了饭,牟典培照例和沈维吹嘘、东拉西扯,说什么自己就要有“编制”了。沈维只是淡淡地附和两句,余光瞥见尼龙口袋里的东西。这一瞥,沈维心脏就突然收紧。

    那暗色的瓶子他很眼熟,农村经常用到,而不久前他曾经打听过哪里能买到。

    沈维蓦然看向牟典培,牟典培毫无察觉地啃着排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沈维已经查到哪里能买到百.草.枯,但他轻易不敢去买,害怕被警方追踪到。现在牟典培竟然送上门来!这不是天赐良机是什么?

    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沈维时刻注意着牟典培。冷静下来一想,现在这种药已经被禁止,买它的人不可能是真拿去当农药。牟典培肯定想害什么人。

    与其让牟典培害人,不如自己报仇雪恨!

    “等一下。”凌猎打断,“报仇?这么说,你很确定牟典培就是凶手?”

    沈维点头,遗憾地苦笑:“如果你们能早一点出现就好了,在我还没有对牟典培动手的时候。”

    凌猎:“我们第一次找到你,你很高兴,但问到线索,你又支吾说不清楚,因为你已经对牟典培下药?所以你不敢说怀疑牟典培?”

    “是,他死了,我让你们知道我怀疑他,那就该我被你们怀疑了。”

    “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突然确定牟典培就是凶手?十七年前警方排除了他的嫌疑,他经常上你店里吃饭,至少说明他不怕接近你,你也愿意和他以老乡身份相待。”

    沈维沉默了半分钟,低着头,神色不明。

    凌猎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动,“你突然得到一条重要线索?”

    “我对牟典培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当时警方释放他,不是完全排除他的嫌疑,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沈维无奈地笑笑,“这种新闻还不够多吗?有的人就是凶手,但法律无法惩罚他。我关注过牟典培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没有抓到他的把柄。后来放下戒备,是因为到丰市之后,他总是在我面前晃。我觉得,他敢这么做,说明他问心无愧。”

    “但他那次喝醉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故意在我这个被害人家属面前耀武扬威。”

    那是刚入夏的一天,牟典培因为“归永堂”抢生意而焦躁不安,想拉沈维入伙,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让沈维在店里做广告,他给沈维提成。

    因为“老沈盒饭”生意好,来找沈维合作的“金无常”有很多,沈维全都拒绝了,也不打算为老乡破例。但牟典培纠缠不放,非要请沈维吃饭,还说绝对不提入伙的事,只是同乡之间叙叙旧。

    沈维推脱不过,只得赴宴。席间沈维没喝酒,牟典培倒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醉了就抱怨自己日子苦,人生都过了一半了,没钱,连个老婆都讨不到。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今后更是要喝西北风。

    沈维想走,牟典培拉着不让,居然说起谭法滨。沈维顿时愣住。

    牟典培提到谭法滨的口吻相当丑恶,说谭法滨满脑袋钻营,宣扬什么整个县一起富裕,肥的不过是自己的口袋,早就该有人出来替天行道,收了这虚伪的玩意儿。

    沈维不敢相信听见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牟典培醉得理智全无,炫耀似的说:“我就是那个替天行道的!嘿嘿嘿嘿!警察也全是废物,抓到我又把我放了!没有证据,嗝……警察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我想他妈杀谁,就他妈杀谁!”

    沈维手中的酒瓶已经举了起来,差一点就砸向牟典培的脑袋。他怒火中烧,眼中几乎已经看不见别的。

    但这一刻,他耳边不断回荡着牟典培毒辣的话语——警察没有证据就不能抓人。

    手轻轻放下,他凝视着不省人事的牟典培,这种烂人都能逃脱刑罚,他为什么不能?

    复仇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终于找到了凶手,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牟典培,为谭法滨报仇!

    可是怎么才能杀死牟典培?

    牟典培时常来吃饭,在食物中下药是个好办法。但下什么药?急性的不行,那样警察很快就会上门。要慢性的、不可逆的。

    曾经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沈维立即想到已经禁止销售的百.草.枯。但得到百.草.枯是个难题,只要购买,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偷?可是从哪里偷?

    正在沈维苦于得不到百.草.枯时,牟典培送上门来。

    趁着人多,沈维借收挪凳子的机会,悄悄拿走了牟典培的尼龙口袋。牟典培离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落下了东西。

    不久,牟典培匆匆跑回来,说自己有个口袋忘了拿。沈维问他是什么,他自然不肯说。沈维帮着他一起找,还叫卢飞翔也来找。

    但被故意藏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找得到?

    沈维说,可能是被哪位客人拿走了,客流量大,就这么找肯定找不着,是很贵重的东西的话,那就报警。

    牟典培吓一跳,他怎么可能报警?连忙干笑着说就一饮料,丢了就算了。

    沈维站在店外,冷眼看着他离开。

    这之后,沈维给百.草.枯分成小瓶,每一瓶的剂量不大,原来的瓶子处理掉。每次牟典培来就餐,他都悄悄倒入一瓶,预计在未来一个月内,牟典培一定会死。

    “我没想到的是,除了我,还有人会要他的命。”沈维长叹,“我更没想到的是,时隔十七年,你们会重启调查。如果早些知道,我不会动手。但有时事情的时机就是这么让人唏嘘,我没有办法。”

    沈维说完就沉默下去,凌猎看了他一会儿,“那卢飞翔呢?”

    沈维连忙说:“跟小卢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

    凌猎:“你怎么知道我要问卢飞翔知不知道?”

    沈维愣住,“我……”

    “照我观察,卢飞翔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吧?”凌猎说:“我第一次去店里时,卢飞翔在剥豆子,你每次差一点透露出线索,他都会暗示你收住。”

    沈维紧张道:“没有的事。他在我这里打工,可能知道一些我家里的事,对了,他和香里也认识,香里可能跟他说过一些。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我也没有给他说过那天喝酒的事。我藏起百.草.枯他也不知道,下药他就更不可能知道。”

    “对了,陈香里。”凌猎最早怀疑的人就是陈香里,这个女人不擅长伪装,也许被告诫过不要乱说话,于是总是以沉默来应对警方。“陈香里知道牟典培就是凶手吗?”

    沈维迟疑两秒,但就是这两秒的反应出卖了他,“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凌猎意味深长地问:“陈香里是真的爱你的大哥吗?”

    沈维皱眉,“什么意思?”

    凌猎:“你没有想过,她后来可能已经有了新的爱人?”

    沈维嘴唇颤抖,片刻后说:“那是她的自由。”

    凌猎:“你在保护她?”

    沈维:“我确实希望她下半辈子平安。”

    “噢,我还有一个问题。”凌猎往前一倾,抱着手臂,“为什么今天突然自首?”

    沈维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眼神躲闪,“就,就是突然想通了。其实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吧,给我哥复仇。这些年来我只有找到凶手这一个念头,今后失去方向,还得殚精竭虑堤防你们来抓我,不如就这么认了。”

    凌猎:“不是因为卢飞翔吗?”

    沈维:“和小卢有什么关系?”

    “那我问你,剩下的百.草.枯哪里去了?”

    “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处理到哪里去了?”

    “……”

    凌猎说:“你回来之前,我去找过卢飞翔,他在医学院附近洗车。当天晚上,他突然回到你店里,十分钟后又空着手离开。你猜,他为什么回去?他是不是在见到我之后担心害怕店里留着某种东西,回去清理?”

    沈维冷汗直下,“他也许只是去检查水电?”

    这说法显然不能让凌猎信服。看见凌猎唇边的冷笑,沈维深吸一口气,“我做的事我已经交待完了。我查到牟典培是凶手,我偷了他的药,毒死他。我接受一切刑罚。小卢、香里他们都是无辜的,请你们不要再去影响他们的人生。”

    卢飞翔被黄易带回市局,刑侦支队的走廊上,沈维刚被带出审讯室。卢飞翔视线往上,看见“审讯室”三个字时,眼中涌出惊骇的目光。他猛然看向沈维,沈维幅度很小地朝他摇头。

    两人擦身而过,分秒间的眼神交流似乎填满了千言万语。

    凌猎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目睹这一幕,轻声道:“糟糕。”

    很快,卢飞翔被带进一间问询室,黄易招呼凌猎,“你来问?刚才我们在河边找到卢飞翔时,他说他有话要交待。”

    凌猎说:“他现在可能已经不想交待了。”

    黄易:“为什么?”

    凌猎叹气,“先问问看吧。”

    话是这么说,但凌猎没有参与问询,他回到特别行动队临时办公室,和季沉蛟一起看监控。

    黄易说:“你要交待什么?”

    卢飞翔迟疑几秒,“你们为什么抓沈叔?”

    黄易没有透露另一场审讯的细节,“问你呢,你想交待什么?”

    卢飞翔摇头,“我只是想感谢你们。谢谢你们找到曾姝,还我公道。”

    黄易觉得奇怪,卢飞翔此时的状态和在河边时截然不同,但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

    卢飞翔站起来,向黄易和另外一名刑警鞠躬,“不好意思,我刚才得到迟来的公正,情绪激动,才跑出去,耗费警力找我,我向你们道歉。”

    黄易被搞得莫名其妙,问起百.草.枯,卢飞翔说自己完全不知道。

    “很清晰了,沈维想给卢飞翔顶罪。”凌猎坐在桌上,“卢飞翔肯定知道百.草.枯,说不定百.草.枯就是卢飞翔拿的。他俩本来可以一直隐瞒下去,但曾姝的道歉和补偿唤起卢飞翔的良知,卢飞翔想认罪。沈维知道他要认罪,所以才会突然自首。”

    季沉蛟说:“他俩起初都没有反应过来曾姝道歉意味着什么,卢飞翔不愿意来,还是沈维劝他来。沈维对这个打工的孩子用心至此,也许也是寄托着自己年轻时的愿望。这两人的默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确实。卢飞翔情绪激动跑出去,沈维就明白他要认罪。”凌猎道:“两人在走廊上相遇,卢飞翔和沈维眼神交流,就知道他的用意——不要认罪,我全部认下来了,你就好好走你的路,读书、出国,不要辜负我。所以,卢飞翔才没有向黄易坦白。”

    季沉蛟说:“我有个疑问。”

    凌猎回头,“嗯?”

    “下毒的到底是谁?是卢飞翔?但就算沈维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帮助过他,他想要报答沈维,但他报答的冲动能强过沈维复仇的冲动吗?而且这里其实很矛盾。以沈维对卢飞翔的维护,他应该不会告诉卢飞翔,牟典培就是凶手。那卢飞翔下药就不成立。”

    “沈维告诉卢飞翔,这又不符合沈维本人的行事逻辑。那再推另一种可能,下毒的就是沈维,那就不存在顶罪。卢飞翔只是知道百.草.枯的存在?帮忙偷走百.草.枯?那就又回到上一个问题——沈维不大可能主动告诉卢飞翔牟是凶手。怎么看,卢飞翔都和牟典培的死关系不大,沈维到底有什么好保护的?”

    凌猎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沈维就没有说实话?他并不是和牟典培喝酒得知牟典培是凶手。卢要知道这件事,要么是卢查到,要么是有人告诉沈时,卢碰巧也听见了?”

    季沉蛟:“我不知道是哪种,但沈维现在说的这一种,可信度不高,而且从他的反应判断,卢肯定参与了。还有,沈维完全信任卢飞翔和陈香里,卢飞翔似乎确实对得起他的信任,但陈香里呢?会不会从十七年前起,陈香里和他之间就有一场骗局?”

    凌猎眼尾一扬,“陈香里是当时侦查的盲区,警方查来查去,唯一忽略的就是她这个悲痛欲绝的未婚妻。”

    季沉蛟说:“如果我们这个推理是事实,那对沈维来说就太残忍了。”

    “走。”凌猎从桌上跳下来。

    季沉蛟:“去哪?再审沈维?”

    “不,我要让卢飞翔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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