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的话,给了徐览博一个新的思路。
当下最浅的一层,便是徐恒一所做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因为他可能是被沐颜所蛊惑的。
这是每一个难以决断、处于两难的父亲,都希望的结果。
但温瑜还有额外的两层。
第二层,便是让徐览博重温他当年与温瑾父母建立怀玉城的感情,加重他在未来面临选择时,怀玉城这一端的感情发麻。
第三层,便是让徐览博知道,如果徐恒一执迷不悟,那便会像鲛人族小公主一样,差点将整个鲛人族都送出来白死。
这便是感情利用。
她又与徐览博多聊了几句,宽慰了他几句,逐渐转移到闲话家常的气氛后,两人便一同往回走来。
温瑜处理一应事物的时候,疫魔空间破碎、不周城重现修真界的消息,也随着纸片一般的传玉简,蔓延到整个修真界。
疫魔空间中积累的一切,呈现了一个爆发般的回馈。
首当其冲的,便是修真界对妹妹这个言灵修者能力的感叹,以及对她失去亲人和爱人的心疼。
是的,从某种角度上,磕cp上瘾的修者们,将蒲云忆默认成了与温瑜互有情愫的人。
使者岩浆中,先是失去了最亲的哥哥,然后又失去了心爱的人,又见妹妹撑起来,要继续哥哥未完成的一切,用言灵咒法的力量,打开空间,感叹强大的同时,只觉得更加的心疼。
大小姐一直是有些骄纵任性随心所欲的形象,之前未免觉得太过娇宠了些,可看她现在这幅长大担当的模样,人们又开始希望,若是她当时像以前一样,被保护得很好该有多好。
其次,便是佛子明台突破成佛之事。
他成佛,温瑜也在其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人们感慨温小姐一语中的的同时,也猜测着是不是佛子直接破界飞升了,心心念念着飞升的佛气,能惠泽他们所在的这一方土地。
最后,则是这不周城归处,以及对于最后被拉入蚀滞疫风的、巫振锋的同谋者的声讨。
这个讨论的,主要也是担心这一城骗子放入现在的修真界,会引起什么混乱和波澜,还有就是防范那些同谋者被人包庇,没有达成惩处他们的目的。
但很快,怀玉城在无边台上发了声明。
声明中主要提了两点,一是不周城暂时封闭,会有不周城的人来管不周城的人,二是不周城自己管不了,怀玉城也会管,绝对不会对修真界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第二点,多数修者们都安心了。
接连的大事件,早已为怀玉城积累了足够的声望,更何况,如今妹妹温瑜破界而出,正是在千万修者们的面前,人们相信怀玉城有能力做这样的保证。
至于对于同谋者的处罚,修者们也都自发集结,去找各个宗门讨说法了。
此外,还有一部分人,聊到了今日修魔边界的大震动,那震动是从魔界的方向传来,而在外的魔修们像是受到召唤般,纷纷不在乎灵石的往魔界赶,似乎有什么大事件发生。
在各处消息纷乱的时候,一些体修们在家里发现了此前以为试炼失踪、实际上却被暗害的朋友兄弟们。
那些人最初昏迷着,但喂了点灵药很快就醒了,甚至头脑清晰,除了虚弱点,也没有什么太重的伤,还记得自己当初被骗被害的经历。
只是谈及那在虚无中被救的经历,他们一个两个,都说救自己的人叫沐颜。
这可气坏了修者朋友们。
毕竟大家都是亲眼看着谁救的他们,又是亲眼看着他们被忽悠记错了名字。
于是开始一个个地掰回来,先从基本的认知掰,掰清楚了,就拿当初的留影直接解释。
两个台上甚至还出了好几个帖子,专门分享探讨自家掰回体修认知的法子,互相交流。
而这些个帖子,也是沐颜的名字,在这次事件中,唯一出现的频率。
若没有弄错名字这件事,沐颜甚至都不在讨论范围内。
对于喜欢和享受被关注的人来说,骂她固然叫她心烦和厌恶,但连骂都不骂,一点都不被人在意的话,那是比杀了她还叫人难受。
怀玉城外,帐篷中,沐颜守着一颗夜明珠,看着两个台上诸般言论,她的瞳孔,渐渐晦暗。
怪不得她发给师父的传玉简了无音讯,原来温瑾早有布置,利用她,将她的师父拉下了马。
虽然沐颜并不喜师父所做的那些害人的行为,但平心而论,万广海对她很好,她看到他被人打倒,心中莫名有股怒意和压抑翻腾。
明明,她可以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师父的吩咐做事。她也确实是这样。
可看着两个台上想要质问她如此的人都寥寥无几,沐颜心中的怒意和压抑更胜,只觉得,这比师父被打倒,还要叫她难过。
至于体修们明确恩人名字时对她的避之不及,沐颜也觉得憋闷。
明明她当时也没有记忆,只是面对温瑜发问,好心回应而已。
怎么一个个的表现的,是她故意的呢。
她真的只是在见到她的时候,想到了这个名字,或许是某种记忆的激发,她只以为,这是对方的名字。
更何况,她明明说了,她也记不清,可能会记错。
是温瑜自己接受了这个名字。
怎么好像错处都在她的身上?
身为修仙之人,纵然修为有所受损,也不会轻易为环境和天气所扰。可夜风吹来,即使有帐篷,沐颜也觉得冷。
她心里对温瑜有浓重的厌恶。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温瑜,而不是温瑾呢?
温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她,但至少,温瑾不会真的伤害她,温瑾也确实是以他的方式,在在意着这个修真界。
温瑜有什么呢?
除了兄长留下来的荫蔽,她有什么呢?
她凭什么对自己恶言相向,让她在城外搭帐篷?
若是,那个时候,真的推她下去就好了。
沐颜的心里猛地冒出这个想法,很快她就否定掉,捂住脸小声地哭了起来。
一半是委屈和憋屈。
另一半,则是惊讶于刚刚自己的想法,温瑜到底将她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她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的呀。
低低的啜泣声在幽暗的夜中分外清晰,像是一把标尺,指引着怀玉城所在的方向。
夜色中,万广海手中拿着管制路引幻化的罗盘,听到这声音,将罗盘向着声音的方向转了转,满意地看着罗盘亮起,便吩咐指引道:“这个方向。”
管制路引上,还放着他刚收到不久的,由沐颜发出的传玉简。
她在传玉简中简单说了疫魔之城的事,最后说她受了伤,暂时在怀玉城外休养,希望师父能派人来接她。
在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搭配合适的灵器,是可以利用传玉简,去做一个反向追踪的。
他手中的管制路引,因为夜不醒早有防备,毁弃了部分的功能,导致他只能知道大概的方向,却因为怀玉城阵法的缘故,找不到具体的位置,在这里已经打转了有一段时间了。
倒是他的好徒弟,出来的及时,哭泣声和传玉简的结合,为他指明了方向。
这让万广海对此行,又多了些信心。
他一贯知道这个徒弟的神奇之处,可以维持善良、毫无错处地,将事情引导在永远对她有利的方向去。
万广海也一直在利用这一点。
只是没想到,温瑾将沐颜拉到了疫魔空间,相隔两处空间,他鞭长莫及,反而被沐颜这点给阴了。
当时的情况下,那股力量为了保护沐颜的纯洁无垢,沐颜有利,他便只能不利。
纵然诸多布置,但万广海一直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他就为自己留了后路,积攒了一大批灵石,以及可以逍遥的新身份。
只是,离开之前,还有一点不甘。
那便是让怀玉城赢了,让温瑾逍遥。
万广海不是个服输的性子,否则,他也不可能从一个普普通通、毫无背景的散修,成为上弦宗的一峰之主。
因此,他去找了殁御。
表演了一个失去一切想要疯狂报复的人,成功地从殁御那里要来了管制路引和人,便带着他们一起,往怀玉城而来。
他想,温瑾再了不起,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城被灭得彻彻底底,也能体味到被他报复的心情吧。
找来的路上,万广海知道温瑾已死,城中管事的,只有温瑾那个病弱的妹妹温瑜。
即使温瑜是言灵修者,拥有着神秘的而力量,但她刚刚破开一个空间,让一座城重新融入修真界,万广海觉得她必定虚弱,不足为虑。
而怀玉城因为温瑾的死亡,定然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阶段,是将他们彻底毁灭的最佳时机。
这样,也是对修真界传递一个信息,就是他万广海不是好惹的。
这也能为他吸引新的势力,让那些穷凶极恶之途前来归顺于他。
这一切都太过顺利,让万广海觉得,胜利的天平又倒向了他这一边。
而沐颜的哭泣和传信,也让万广海知道,她与温瑜起了冲突。
和沐颜起冲突的人,怎么能活得顺利长久呢?
这简直是连天道都在帮他。
万广海催促道:“我们再快些。”
“怀玉城正是虚弱的时候,我们这次,是替天行道,要让这个藏污纳垢的城池彻底消失!”
“是!”身后,为木的人小声却整齐的回应。
叶柏也在其中。
本来这样需要人多势众的任务,殁御是不会交给他的,他也从来没有参与过。
但这次殁御让他来,是单独给了他一个任务。
“万广海也不是什么好人,”殁御嗓子沙哑地说着:“他和怀玉城的温瑾,都是一路货色。”
“这次他们打起来,谁输谁赢都会有损伤,对我们都没有坏处。若是怀玉城输了,万广海定会杀死温家人,屠戮全城,这毫无疑问,你什么都不用做。”
“可若是万广海输了,以温家人道貌岸然的作风,他们未必会杀他。万广海留着,反而是个祸害,若是被温家人说服加入,更是后患无穷。”
“叶柏,你的任务,便是杀死万广海。”
虽然殁御说了很多,但叶柏接任务,其实并不在乎理由。
他只是觉得殁御是对的,殁御拯救了自己,拯救了这么多的兄弟,那么殁御让他做的,他就去做,根本不需要理由,他也根本不会注意去听。
但殁御每次都会解释得很清楚,像是在说服他一样。
叶柏对于温城主唯一的印象,就是通过画框,看他做冰沙。
控制灵力的能力,发人深省。
但也仅此而已。
道貌岸然,危害修真界,该死。
至于万广海,整个行路的过程中,叶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在他的身上隐蔽的逡巡,思考着若是万广海输了,他该冲着哪下手,才能让血最少,死的最快。
叶柏灵力不高,为木的人跟在后方,偶尔扫过来几眼万广海也觉得正常,再加上,他只当殁御的人是炮灰的,也认定他们在到达怀玉城之前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全副身心便放在寻找怀玉城上了。
万广海一行人冲着怀玉城行进时,温瑜正站在城墙上,听着沐颜的哭声,远远地看着他们。
苏净蕊站在她的旁边,一贯温柔的眼眸,在确认了万广海所在后,终于暴露出了杀气。
温瑜:“我不太喜欢怀玉城中沾太多血腥,我会让他们在外面多转一会儿。”
苏净蕊重又恢复温柔,她笑笑:“城主要他们多转一会儿,只怕这位沐姑娘的嗓子,哭那么久的话,要哭久了呢。”
恰巧,系统正在吐槽同一句话:【多转一会儿,喝,宿主,沐颜嗓子得哭哑吧。】
温瑜只是笑:“此话怎讲?”
苏净蕊只当温瑜是在确认自己的能力,也没有藏着掖着:“城主,我们都能猜到万广海也会来,这位沐姑娘但凡不傻,也定然能想到这一层。”
“如今夜晚哭泣,所用帐篷一应阵法都在,却偏偏没有个防音的,之前又接连发出传玉简,只怕是存了用哭声做指向的主意呢。”
“这位沐姑娘,可没有她说的那般无辜。”
如此明显的漏洞,沐颜这天真竟然还能装得下去。
温瑜失笑:“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人呢。招引血腥,却又不沾血腥,永远的善良美好。”
苏净蕊看过来,她眸光温柔,是无限包容,微微颦眉:“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奇怪,确实奇怪,可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沐颜这样奇怪而扭头的运作着。
苏净蕊继续说道:“城主,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的哥哥。”
“但现在,我觉得,问你也是一样。”
温瑜:“什么问题?”
苏净蕊:“城主,你们为什么不杀死沐颜呢?”
她问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或者“你哥哥”,这便说明,在苏净蕊的心中,他们兄妹作风和行事纵然不同,但是她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她也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针对沐颜。
让她在无双拍卖会上丧失所有可能吸引人目光的机会,揭露她朝三暮四的名声,御兽宗中给她定了个受蛊惑才修为提升的调子,先是毁掉了御兽宗的附属势力,又在不周城中摧毁了万广海这个师父的实力。
苏净蕊看的很清楚,这是围绕沐颜布局而定下来的网。
可苏净蕊看不破的是,温家兄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若说他们针对沐颜,可却从来没有对她下手。
若是真的想针对她,有太多的机会,可以直接杀死她,或者让她更加痛苦了。
夜风凉凉,今夜无月,星空点缀,有微弱朦胧的幽光。
温瑜只是笑:“你想要杀了她吗?”
“你可以试试,看看你能不能真的杀了她。”
这话,若是换一种口气说,是保护的威胁。
可温瑜那般无所谓的笑着,游戏一般的态度,叫苏净蕊眉尖一跳。
难道,沐颜她杀不死吗?
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杀不死的人呢,尤其是,现在的沐颜,那般弱小,寻常修者只是一根小指头就可以轻易地将她碾死。
似是看出她所想,温瑜笑了:“你可以试试。”
“我去睡了。”
她转身离去,手腕上缩小的晶幻贝制成的手链回转变化,发出漂亮的蓝光。
她的身后,城池景象交叠,真幻阵变化,明明怀玉城还在这里,明明沐颜的哭声还在继续,可在外正赶过来的万广海,却发现,罗盘的指向和哭声的位置,都变了。
传言怀玉城护城阵法奇诡,方向诡变,万广海不疑有他,只当是阵法影响,转换方向,继续前去。
怀玉城内,温瑜无声而笑,她靠在床边,正继续看着那本无识樵夫写的《天下游记》。
果然,人处在逆境绝境时,心态总是有些不稳。
往常万广海不一定会被骗到,但现在的他,因为时间紧张,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思考的时间和余地。
既然这么好骗,那就多转上几圈,看看沐颜哭一个晚上,嗓子会不会真的哑吧。
烈风簌簌,魔气氤氲。
魔界的空气中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
修真界多数人还不知道的是,整个修真界的魔修在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全部都撤回了魔界。
而且是自发的,并没有组织的回退。
像是感受到了某种逼刃至毛尖的召唤和压迫,没有一个魔修敢停留在外,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全部不计较花费和损失,用最快的方法和速度,回到了魔界。
驻守在修魔边界的修者,监控的都有点麻。
最初他还一惊一乍:“有一个大魔回来了!”
“娘的,又要一个大魔回来了!”
“我的天啊,怎么又一个,他和前一个还不对付,这俩撞一起怎么都没打架呢。”
到最后,都懒得说了,只是告诉旁边记录的伙伴,回来的魔修多得数不过来。
魔界的异变,自然是引起了修真界的注意。
但修者轻易不能迈入魔界,尤其是这种明显的带有探测和敌对意图的,再加上修真界派入魔界的钉子,也一直没有传信和回应,修真界仅几个大宗门知道此事,却并不知道魔界这样大规模的异动,到底是因为什么。
上一次异动,还是因为岑楼称王。
但十二大魔只回来了五个,远远没到现在的程度。
整个修真界的高层,便也有些风声鹤唳的紧张。
魔界之中,这种紧张也在蔓延。
而又以魔尊所在的魔宫最甚。
修为低浅的小魔小妖反而还好些,越是厉害的魔,越能感受到,那几乎抵在后脖颈上的压迫和威胁。
自己反而成了弱小的猫咪,只是咬在后脖颈上一口,便无法动弹。
岑楼已没有最初出现时的少年模样,他整个人显出一种二十五岁左右的成熟,瞳孔一黑一红,紧紧地锁在墓园中央的巨大石壁上。
那里,高如小山的庞大身躯,原本只是一具枯骨,现在却有了血肉毛发,身体起伏,缓缓地呼吸。
据长老酌一说,这是他的小叔叔。
此前修魔之战,他的父母尸骨无存,小叔叔战死,尸骨就留在这墓园中。
而因为岑楼是唯一的噬冉兽血脉,长老便扶持他成为了魔尊。
而现在,他的小叔叔血肉重生,再度有了呼吸。
本来,岑楼一直关注着疫魔空间中的温瑜,正想办法尝试,想要突破空间,去那不周城找她。
知道空间碎裂后的第一反应,也是想要去怀玉城找温瑜。
但血脉的召唤,将他拦住了。
长老酌一恭谨,请他来到了墓园。
于情于理,岑楼都没有理由离开,纵然他是魔尊,可长老一直扶持于他。
此前再如何胡闹,长老都没有管过他。
如今,只是让他守在这里,岑楼不会忤逆。
渐渐的,他听到了心脏的跳动声。
岑楼本以为,那是眼前的噬冉兽的,可实际上,那是来源于他胸腔的跳动。
一下一下,像是与眼前的噬冉兽,连为了一体。
而周围的魔修,或远或近,无论是在这里的,还是不在这里的,都抚上心脏,感受到了相同的异样。
长老酌一更是单膝跪地,恭谨地迎接:“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华丽的金线黑服坠在地面,高大的男人代替小山大的猛兽出现在那里。
阴郁的岩壁在他眉眼间坠下阴影,只露出光滑的下巴,和微弯的唇角。
这一刻,无人敢抬头看他。
就连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岑楼,都从心底发出畏惧,低下了眼眸。
男人的眼睛如同幽谭,他静静环视周围,如同安然的月,明明看着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无端叫人敬畏。
他的左手中,是一只精致漂亮的巫毒娃娃。
低沉的嗓音轻柔,却叫整个魔界的人,全都跪伏。
他们的耳边,都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她,在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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