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福安刻意的咳嗽,容凛面无表情,凉凉道,“嗓子不舒服,便去吃药。”
福安心里苦,连忙弯着腰道,“奴才明白了,奴才闭嘴。”
容凛看向覃窈,却又是极为温柔的语调,“你要说什么?”
覃窈懂了容凛和福安那一来一回的意思,见容凛纵容自己到这个地步,不由感动,看着他的眼神,也是温柔发亮。
但到底该说正事了。覃窈整理了被打断的思路,正色道,“你之前说要处理林少川,还说过几日我便明白了。因此我格外留意各路消息。林少川督送钱粮出错,而你又招了敬王来京。是不是敬王和钱粮失踪有关?你让福公公告知林少川林家小姐的死讯,是不是想让林少川和敬王互相攀咬?”
覃窈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容凛认真听着,没有一丝不耐,到最后眼露一点异色,意识到覃窈比自己想的,要了解的更多。
覃窈比他想的,更要冰雪聪明。
覃窈见容凛只是在那眼露赞许,却并不回答,不由得催促,“我说的对么?”
她的一丝秀发从鬓边滑落,被她说话间无意抿进嘴里,一时雪肤,红唇,乌发,对比鲜明,纯纯动人。
“对,”容凛压下那一瞬的心悸,轻轻地将那一丝乱发从她唇中拉出来,别到耳后,戏谑笑道,“覃姑娘真聪明。”
覃窈秀眉一蹙,忍不住拍了他手臂一下,抱怨道,“你认真点儿。”
福安看着覃窈以下犯上,胆敢欺君,又想咳了,但他生生忍住。
容凛见覃窈情急,这才认真道,“这些事无需你操心,你且照顾好你自己。”
至少不要再让自己落入被推入水的境地,虽她落到水里就像鱼一样,并没有危险,但他还是不希望她受苦。
覃窈失望起来。还是这样,她希望能为容凛分担忧愁,容凛却只想把她挡在后面,当一个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覃窈一时觉得十分挫败,眉眼低垂下来,幽怨得唇瓣都要撅起,“照顾好自己,比如呢?”他该不会以为她能做一个绣花纳鞋、午睡养生的女子吧?
被覃窈这么一问,容凛倒当真细致思考起来。过了会儿,他打量了下覃窈,道,“如今你年岁到了,须尽早寻门亲事。”
覃窈被他气得喉头一噎,万万没想到,俊美绝伦的皇帝陛下是根棒槌,一边为她吃醋,一边催她去嫁人。
等等,不要急。但万一他不是催她嫁人,而是求亲的前奏呢?
覃窈脸色难看,抱着一丝侥幸,干巴巴问,“寻谁?”
容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想到覃窈要嫁人,便有些不舒服。但覃窈快二十了,总归要嫁。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修长手指抵着下巴,皱眉寻思:覃窈的亲事必然不能马虎,须得找出天下第一等的男子来。吴爱卿饱读诗书,品行正直,就是正直得几近迂腐,恐怕会令覃窈觉得无趣;郑爱卿出生于武将世家,年少有为,相貌英武,只是覃窈这脾气,万一惹怒他动起手来,恐怕会吃亏;韩青么,韩青不行,太闷了……
见容凛真心实意地为她考虑婚事,覃窈快要被气得头顶冒烟,脸上忍不住露出冷笑,“我觉得端王殿下很好,他生得好看。”
容凛一听这话,心里火气直冒,怒视覃窈,道,“他哪里就好看了?”
明明之前还夸他生得好。如今这端王有多好看,能比他还好看?居然这样令覃窈青睐有加。
覃窈瞪着他,不说话。容凛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那毕竟是自己的皇叔,不能说他坏话。他苦口婆心地劝,“八皇叔比你大上一截,整日里都是琴棋书画,不沾人间烟火,你与他有多少话说?”
上辈子容凛不说真话,反而成全她与容昭。见他这辈子好歹愿意阻止她嫁给容昭,覃窈心里好受了些。
然则“嫁人”这个话题也没必要进行下去,不然便是气坏自己没人赔。她幽怨地转了话题,“那你年岁也到了,怎么不娶亲?”
覃窈这态度起止是不尊敬,简直是欺君罔上,福安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容凛也不生气,道,“刚登基朝堂混乱,我忙得很。”
他初登基时,太皇太后也动过让他娶韩静,从而拉拢大将军的心思。后宫从来与利益相关,皇帝为了巩固皇权娶权臣之女并非罕事。但他那时偏生就是不愿,韩静也不愿,这事便没再提过。
“再说了,”他看着覃窈,挑起俊秀的眉峰,理所当然地加上一句,“那时我一心只想向你报仇,没想别的。”
执着于报仇,大概也算一种情执。覃窈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很快她劝自己,左右容凛心中有她,又那么聪明,很快会转过弯来的。
“罢了,不说这个。”覃窈想回最初被打断的话题,看着容凛认真道,“方才我说那些,是因为我想帮你。”
容凛不甚认同地看着她,不说话,用沉默表示拒绝。
覃窈伸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恳切道,“我是当真想帮你,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弱女子。容凛,让我分担一点好么?”
容凛皱眉,为难道,“那些事烦心且危险。”
是的,危险。覃窈又想起了,上辈子容凛沉入水中时,她的万念俱灰。
容凛不会知道,经过上辈子那样害死他的惨痛,覃窈有多希望能保护他。她将容凛的袖子扯得更紧了些,“便是因为危险,我才想帮你。你多信任我一些好不好?”
容凛看进了覃窈的双眼中,那双眼充满期待,甚至沁出了一点哀伤决然。
他说让他信任她,信任她的力量,信任她能帮到他。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容凛松口,唇角露出一点柔和笑意,道,“那么,这些天便拜托你保护好御史大夫李桐的女儿了。”
终于得到容凛的分担,覃窈顿时坐直了,脸色都严肃了几分,“好,我知道了。”
却不料原本还笑着的容凛忽然变脸,一派霸道模样,“方才我说的有关八皇叔的话,你记住了么?”
说了半晌又绕了回去。覃窈无奈,又有两分好笑,“记住了,不嫁他。”
容凛却依旧矜冷地看着覃窈,一眨不眨。
“当真记住了,”覃窈语气坚决,就差伸出手指对天发誓了,“我本就不喜他。”
皇帝这才笑了起来,“相信你了。”
用完膳之后容凛该午休了,覃窈出了太极殿,准备回家。只是才出了殿门,一个宫女含笑拦住她,“秦姑娘,太皇太后宣您觐见。”
重生后覃窈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心里发虚。
大抵去见旧友的家人,和去见心上人的家人,意义是大不一样的。可容凛又睡下了,覃窈只得独自前往。
她手里还拿着容昭的披风,若被太皇太后认出来只怕不好。容凛会相信她,太皇太后未必会。
“还请姑姑稍等。”覃窈将披风交给了吉祥,让他暂代保管,这才跟随宫女去了慈宁宫。
太皇太后住在太和宫左后侧的慈宁宫,幽静古雅,空气中满是供香的味道。
覃窈到时,太皇太后刚对着玉佛金身像念完一遍经文,被近身宫女扶到了凤椅上。
覃窈不敢放肆,低头俯身给太皇太后磕头,“臣女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
凤椅上的人头发花白,玉坠金钗之下,是一双沉淀着岁月痕迹的眼睛,威仪之外有睿智与平和透了出来。
许是年老精力不济,她懒懒靠着,宫女不紧不慢地给她捶着背。见覃窈容貌可人,仪态也是端方得体,她脸上溢出和蔼的笑来,“你便是孙儿口中的覃窈?”
覃窈再磕头,“正是臣女。”
太皇太后笑道,“是个好孩子,难怪凛儿总是夸你。起来说话吧。”
一边恨得她牙痒痒,天天想着报仇,一边在亲人面前夸她?可真是他一贯的口是心非。覃窈心内默默想着,谢恩起身。
“从前凛儿总是说,若不是你苦心照料他、护着他,兴许没有我们祖孙相见的一天。”太皇太后眼露一丝伤感,看向覃窈时又含着感激,“你是凛儿的救命恩人。”
当着她的面直呼皇上的昵称,可见这感激之心着实赤诚,竟是不把她当外人。覃窈恭谨地低着头,诚挚道,“皇上大智大勇,胸怀宽广,也对我多有照顾。若不是他,也没有覃窈的今时今日。”
一番谦逊的赞语,让太皇太后喜笑颜开,道,“你们两个呀,都受苦了,好在苦尽甘来。听说你回京多日了,凛儿也不早早带你来给哀家看看。”
太皇太后瞧着慈祥,但绝不是糊涂之辈。既然听说了覃窈回京多日,自然也知道覃窈几次进了太极殿。覃窈连忙请罪,又替容凛解释,“是臣女失礼,没早早来给太皇太后请安。几次来到宫中,时间却又不凑巧,皇上怕打扰太皇太后休息,才没带臣女前来。”
她话语中多有对容凛的维护之意,太皇太后笑了笑,“今日相见也不算晚。好孩子,你上前来,哀家好好看看你。”
覃窈便抬头向前,眼睛却恭敬地低垂着,到了凤椅前又跪了下去,方便太皇太后坐着平视她。
这模样,丝毫不输于世家贵女的仪态风度。太皇太后挥退捶肩的宫女,亲昵拉起她的手,含笑看着她,只觉得面前的女孩儿一双手上带着茧,是吃苦的证明,别处的皮肤却是莹白娇嫩,胜似天上雪,鹅蛋脸上五官妙丽无双,身段也是窈窕。
太皇太后笑道,“真是个可人儿,便如你的名字一般,窈窕淑女。”
上辈子太皇太后也说过这样的话,覃窈再听一次,还是觉得有些羞赧,耳侧绯红。她琢磨着太皇太后这话儿,竟像是在给孙儿选妃。
可上辈子,太皇太后终究没有提让她入后宫的事。也许太皇太后背地里和容凛提过,但她和容昭走得近,容凛终究没有勉强过她。
若是太皇太后提了,或者容凛不那么隐忍……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若是。重要的是,她要抓住这辈子。
太皇太后慈爱地拍了拍覃窈的手,笑道,“你既对皇上有恩,那合该重赏。”
她确实想让覃窈入后宫,既然她和容凛的关系不一般,又是这么秀致的姑娘,入后宫也合情合理。只是她那孙儿主意大,又吃过苦,她不愿勉强,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太皇太后唤来一个太监,报了一堆赏赐,覃窈连忙谢恩。
去太极殿拿了披风,覃窈没有打扰正睡着的容凛。
而此时在塌上小憩的皇帝,正做着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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