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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新来的客人是个老熟人, 三十几岁的背包客大哥,之前在客栈住过,跟陈硕长聊过一次, 两人还算熟。

    刘奇将身份证递给陈硕,瞧了瞧客栈背景墙上挂着的经营许可证,手撑在前台熟捻地跟陈硕寒暄:“老板娘没在?”

    “有事出去了。”陈硕接过身份证,搁一边看了眼,在网上给他办理入住。

    孟黎瘫在沙发继续玩手机, 目光时不时往男人身上瞟一眼。

    察觉到孟黎的打量,刘奇回头望了望孟黎,视线接触间, 男人给她递了一个友善的笑。

    孟黎冷淡移开眼, 没回应。

    登记结束, 陈硕将1114的房卡递给刘奇,“房间在1114, 一楼左手边第二间房。”

    刘奇接过房卡、身份证,提着漆黑、硕大、笨重的黑包,跟陈硕挥挥手,“谢了。”

    路过孟黎, 刘奇好似没看见孟黎脸上的疏离,继续跟她打了个招呼:“嗨, 靓女, 你长得真漂亮。”

    拜那个傻逼租雨衣老板所赐, 孟黎现在听到靓女两字就觉得这是在侮辱她。

    她眼神顿时冷下来,看向刘奇的眼充斥着淡漠:“你骂谁呢?”

    刘奇一脸懵:“啊?”

    孟黎刚要开口, 陈硕忽然以一副警告的口吻叫了她一声:“孟黎。”

    刘奇看孟黎突然发火, 又突然闭嘴, 一头雾水地回头看了看陈硕,后者给他一个没什么事的眼神,刘奇这才耸耸肩,提着包继续往房间走。

    等人离开,陈硕叼着烟走到沙发,人往孟黎斜对面坐下,掀开眼皮,语气轻飘飘问她:“人惹你了?”

    孟黎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她抬头神情淡漠地看着陈硕,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彻底,“不是个好人。”

    陈硕看她情绪不对劲,拧眉询问:“谁。”

    孟黎手指用力攥紧手机外壳,捏到指腹泛白才开口:“他。”

    陈硕挑眉,有些意外:“怎么看的?”

    孟黎:“直觉。”

    陈硕笑了下,慢悠悠问她:“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黎愣住:“你?”

    陈硕点了点下巴:“嗯。”

    孟黎抿唇笑了笑,漆黑透亮的眼睛盯着他,“你看起来是个人啊。”

    没说是好人也没说是坏人,看来对他怨气不浅。

    陈硕没跟她计较,捡起桌上的打火机,嘣的一下点燃,垂低下巴凑近火苗,烟点燃,他吸了口,抬眼看着孟黎,笑意收敛道:“孟黎,少说话,多做事。”

    孟黎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在走神,她微微点点下巴,“行啊。”

    说完,孟黎不等陈硕回应,冷着脸,起身绕过陈硕径自往外走。

    背影决绝、冷漠,带着一股宿命般的绝杀,气势汹汹像是去处理一件大事。

    陈硕看她脚步凌乱,跟没头苍蝇地往前撞,皱了皱眉,上前拦住人:“去哪儿?”

    孟黎眼眶骤然通红,梗着漂亮的天鹅颈,望向陈硕的眼神充斥着怒火,“让开。”

    陈硕盯着孟黎泛红的眼睛看了几眼,咬着烟头,伸手握住孟黎的手腕,不依不饶问:“去哪儿?”

    孟黎晃晃手机,冷着脸问他:“打电话,你要一起?”

    陈硕吸了口气,好脾气问她:“院子打?”

    孟黎冷笑:“不然?我又惹事还是怎么样?”

    “你上午说得还不够清楚?陈硕,我跟你没关系,懂吗?”

    “所以,用不着你在这管我。”

    话落,握着孟黎左手腕的那只大手缓缓松开,陈硕挑挑眉,让开一段距离:“行,我以后不会管你。”

    孟黎面不改色哦了声,推开敞了大半的门冲出客栈。

    陈硕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平静地望着孟黎的背影。

    孟黎胸口有股火气,跟即将爆发的火山似的,只需要一点就可以点燃,然后嘭的一声爆炸开。

    她摸着极速跳动的心脏,只觉得那股火直冲脑门,快步走到院子偏僻无人的角落,孟黎攥紧手机,再次打开微博,颤抖着手指点开热搜词条。

    热搜词条第一,明晃晃写着几个字——

    【程媚,夏夜领舞。】

    孟黎看到那几个字整个人都在颤抖,气到牙齿都在疯狂打架。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

    她想过会换人,但是没想过这么快。

    她急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发泄的出口。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不是她。

    这个人可以是朱怜,可以是程媚,为什么不能是她。

    孟黎脑子乱成一团乱麻,她蹲下身,蜷缩着肩膀,捏紧拳头,无声地发泄。

    火气四处乱窜,蹦跶到她的四肢五骸,她深深呼了口气,想要快速冷静下来,可是怎么都不行。

    孟黎用力咬紧手指,咬到出血她还是平复不了情绪。

    几分钟后,孟黎站起身,用力踢了一脚长在院子的桃树,拨通一串熟悉又陌生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每一声每一秒都在挑战孟黎的极限,挑战她仅剩不多的理智、耐心。

    响到第十五秒,电话被对方接通,孟黎先声夺人:“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不是我?”

    电话那端,丁芸冷静淡漠地开口:“孟黎,我在排练。如果你打电话过来是问这些无聊的话题,那可以挂了。”

    一盆冷水直从孟黎头顶浇到脚,孟黎此刻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浸泡在水里,冷得她发颤。

    她攥紧手机,还是不死心问:“为什么可以是朱怜,可以是程媚,唯独不能是我?”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之前遇到的不公平,忍不住大声质问:“为什么我不行!”

    “就因为我是你女儿,你不想被人说你偏心还是因为我是孟南明的女儿,你讨厌他身上的铜臭气,所以也讨厌我!”

    “整个舞蹈团,我的实力第一,能力第一,凭什么不能是我。”

    “你不也常说,跳得最好的那个才有资格成为首席吗?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丁芸,你在骗我!”

    相比孟黎的愤怒,丁芸显得格外平静却没有人情味:“孟黎,我除了是你妈,还是你的老师。我有权利选择谁合适,谁不合适。”

    “而你,孟黎,你不合适。至少现在的你不合适。”

    孟黎眼眶猩红,她贴在墙角,指甲用力抠住墙面,牙齿死咬着嘴唇,紊乱的气息不停从鼻子里钻出来。

    墙面的温度让她整个后背、心脏凉下来,晚上凉风吹在她身上,头发在空中凌乱飞舞,有几根挡在她脸上,将她乖戾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

    她此刻就像一条没人要的丧家犬,耷拉着耳朵,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任人宰割。

    被否认、被丢弃、被遗忘,是她这么些年来的宿命。

    而宿命,从未怜惜过她。

    她窝在西川这段日子,好像过惯了这种不用从早到晚训练,不用听丁芸冷嘲热讽,不用被命运选择的安逸日子。

    可是,现实的残酷、重击让她再次清醒过来,在古典舞这块,在丁芸面前,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而她,跳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没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认命。

    孟黎仰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天,捏着腰侧的裙子,不依不饶问丁芸:“为什么我不合适?我哪里不合适?你就是看不惯我,所以才把机会给一个不如我的人也不会给我。”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我不接受。”

    丁芸在舞蹈这块儿是个很严格的人,跟孟黎一样,她也视舞蹈如生命一样重要,有时候甚至为了舞蹈可以放弃家庭、丈夫,包括女儿。

    电话里丁芸跟舞蹈室里的人吸引交代:“先练着,我接个电话。程媚,你下腰动作不大标准,我待会过来给你纠正,你先自己试试。”

    孟黎从来没有体会她这般温柔,至少,在她印象里。

    丁芸交代了好几句,每交代一句,孟黎就越绝望。

    她深知,没有朱怜,还有第二个程媚,第三个第四个,总之不会是她。

    丁芸的选择里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

    孟黎全身无力,她从墙面缓缓滑落在地,最后蹲坐在地上,没声没息地伸手抹掉眼眶里掉出来的眼泪。

    她哭得很安静,除了眼泪不停流,没发出一点抽搐、吸气声。

    院子里灯很暗,如果不是特意关注,压根儿发现不了墙角有个人。

    孟黎电话没挂,一直等丁芸交代完,等她推门走出舞蹈室,找到一个僻静的环境,等她主动开口,孟黎才有反应。

    丁芸找到一个空教室,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站在窗户口,望着底下涌动的人群,问她:“孟黎,还在听?”

    孟黎没吭声,只捡起一块碎石子砸在地面。

    碎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丁芸猜到她在听,平静开口:“你有这时间质问我,还不如多想想自己为什么不合适。你在西川待了快一个月,我以为你能理智一点,可事实看来,你没有任何长进。”

    “孟黎,你性格任性,做事不顾后果,情绪不稳定,就算舞蹈实力第一,你也做不了首席的位置。”

    “可以说,你的性格有很大缺陷。我不知道你从哪来的坏脾气,我跟你爸都不是这样的人,而你越长越乖张,性格恶劣到让人发指。”

    “我有时候甚至在后悔,后悔让你学舞蹈,你根本不合适。或者是,你从头到尾走的都是一条错路。”

    “跳舞不是个人的事,是一整个团体的事,团队需要合作,而你做不到,你只顾自己,照顾不了别人。就算你实力第一,一支舞蹈也不是你一个人好就行。”

    “我有时候都有点看不懂你,这么多年,我有意教导你怎么合作,可是你只以为跳舞跳得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是孟黎,除了跳舞,你还要懂什么是一个团队,懂怎么互帮互助,懂怎么跟人相处。你觉得你跳得好,是因为你觉得你所有动作、技巧都很标准。是,你确实标准甚至完美,如果光论技巧,你甚至完美到可以编进教材。可是你没有感情,一个舞蹈要是没有感情,那是很致命的缺陷。”

    “孟黎,如果你学不会这些,你永远当不了首席。”

    “我需要的是一个有感情、在意团体的舞者,而不是一个只会跳舞、只在意输赢的机器人。”

    丁芸的话像一把把利刃,刀刀戳进孟黎脆弱的心脏,捅进她的四肢五骸。

    她追求了将近二十年的真理,被丁芸今天这番话全然击碎。

    她咬着泛白的嘴唇,眼眶里忽然掉不出眼泪,她睁着泛红、布满血丝的眼,压制住胸口的满腹疑问,克制发问:“所以,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只会跳舞的机器人?”

    “一直以来,你讨厌我、看不起我、轻视我,经常责备我不懂舞蹈仅仅因为我只想赢、没有感情?”

    丁芸被孟黎这句话问住,她有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本意是想劝孟黎不要太在意这个结果,却没想……

    丁芸深深叹了口气,还是说了实话:“是。你没有感情就是最致命的一点。”

    孟黎眼睛都快干了,她眨了下眼皮,嘴角扯出一丝笑,语气出奇的平静:“哦,我知道了。”

    “你在西川——”

    丁芸还没说完,孟黎骤然出声打断她:“丁女士,我还有事,先挂了。抱歉,今晚打扰了。”

    不等丁芸回应,孟黎飞快摁断。

    通话结束,孟黎瘫坐在地上,全身无力地望着眼前的桃树。

    腰侧的裙子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腿上到处都是蚊子咬的包,她也不怕痒,就那么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

    陈硕在沙发坐着玩手机,玩到一半听到院子里孟黎发出尖锐的质问声,陈硕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那画面有些残忍——

    孟黎站在墙角,不停地仰头抹眼泪,还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

    院子安静,孟黎即便没开免提,电话那端冷漠、不留情面、刺耳的话语还是一句一句钻进了陈硕的耳朵。

    他听觉本来就比常人敏锐,电话那端一字一句的指责声外,他还听到了孟黎克制的呼吸声、牙齿与牙齿的咬磨声以及她细微的抽泣声。

    说实话,陈硕很难相信,那些话竟然出自孟黎母亲的嘴里。

    那个看着高贵优雅却又给人疏离的女人,私底下竟是这样一副尖酸刻薄的面孔。

    他亲眼瞧见,孟黎眼中的光在女人一句一句的指责中渐渐黯淡,到最后,只剩平庸的克制。

    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只会跳舞、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陈硕只觉这个指责很荒唐,可这样荒唐的指责,孟黎那个傻姑娘全都听进去了。

    盯着院子里失魂落魄的女人,陈硕拿起手机,点进软件商店下载微博。

    安装完软件,陈硕重新注册新号,点进热搜。

    【程媚,夏夜领舞。】

    词条后跟了个“爆”字。

    陈硕顺势点进去,不出所料,第一条热评就是——

    【孟黎辛苦这一趟,还是拿不到领舞的位置,你说她看到热搜是不是该轮到她自闭了?朱怜好惨,为他人作嫁衣,要不是她出事,夏夜领舞的位置也轮不到这些人。】

    底下接二连三评论——

    【孟姐姐可不会自闭,她那么清高肯定会装作不在意呗。哎呀,再说她有个好爸爸喽,会捂嘴呀。】

    【恶心死了,程媚恶心,孟黎更恶心。】

    【孟黎、程媚一起锁死,】

    【孟黎去死!】

    【……】

    全是戾气深重的恶评,陈硕看了几条没再往下看,他皱着眉退出微博。

    孟黎还坐在院子,后背瘫在墙上,像无人在意的野草,无声无息长在路边,任人踩踏。

    陈硕看了眼时间,她在外面至少待了快两小时。

    思索半秒,陈硕揣好手机,抬腿走出大厅。

    绕过石子路,陈硕几步走到院角,走到孟黎身边。

    瞥见孟黎手上、腿上全是蚊子包,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泪痕,陈硕皱了皱眉,出声喊她:“孟黎。”

    孟黎恍惚抬头,迎面撞进陈硕漆黑深邃的眼,孟黎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说不出的冷淡:“有事吗。”

    陈硕伸手握住孟黎的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他看看孟黎,低声说:“起来,地上全是灰,到处都是蚊子,不嫌脏、痒?”

    孟黎低头望了望腿上,看满腿都是包,她好似察觉不到痒。

    陈硕看她心不在焉,耐着性子问她:“电话打完了,进屋待着?”

    孟黎脑子里跟糊了浆糊似的,没什么思考能力,陈硕说什么她都没听清,只看到他嘴唇在不停动。

    过了好一会儿,孟黎才问:“你说什么?”

    陈硕滚了滚喉结,好脾气说:“我说外面蚊子多,进去待着。”

    孟黎眨眨眼皮,表情很平静:“哦,我不怕蚊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硕感觉孟黎好像变了,但是又看不出是哪儿变了。

    陈硕拧了拧眉,问第三次:“进屋待着?”

    孟黎像没听见,扬起头,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明亮、充斥着渴望的眼睛盯着他问:“你没看过我跳舞吧?”

    陈硕轻轻滑动喉结:“没。”

    孟黎忽然热情问:“那我给你跳支舞?”

    陈硕盯着她白净的脸,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可除了平静,什么都看不出。

    沉默半晌,陈硕点头说好。

    “我进屋换衣服,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不等陈硕回应,孟黎急匆匆跑进房间。

    慌忙到连手机都忘了拿,陈硕捡起地上掉落的手机,站在院子等她。

    再出来,孟黎换了身专业的舞蹈服,芦灰色上衣,晕染灰裤子。

    衣服穿身上,衬得她曲线柔美,长发飘飘,站在晕黄灯光下,仿佛九天神女。

    下一秒,柔软、有力的舞姿出现在陈硕眼前。

    背手、踏步、点步,脚尖蹦得笔直,一个仰身踹燕,她后腰快压到地面,脚尖踢到头顶。

    跳起舞的她浑身充斥着魅力,轻盈如风,飘逸如燕,漂亮如仙,她的每个动作都做到了极致,每一个高难度于她而言,仿佛格外轻松。

    陈硕站在院子,目光紧锁在她身上,头一次感受到了她的另一面。

    至少有一点,丁芸说得不对。

    跳舞的孟黎是有感情的,至少他看见了,她眼里熊熊燃烧的烈火。

    那火浇不灭,踩不熄,像山上常年不断的圣火,永不言败。

    舞蹈结束,陈硕目光灼热地望着她,哑着声喊她:“孟黎。”

    孟黎抬起下巴看向陈硕:“嗯?”

    陈硕低头笑了下,毫不掩饰夸她:“很漂亮。”

    🔒第 32 章

    孟黎很累, 累到不想说话。

    她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的墨灰色中国风套装裙,飘柔的黑长发搭在肩后, 整个人气质看起来更清冷。

    临近凌晨,还有四个客人没来。

    陈硕前两分钟接到一个客人的电话,对方已经到达西川车站,但是找不到到客栈的路,询问陈硕能不能去接一下。

    孟黎出来, 陈硕正准备离开,瞥见她人,陈硕握着钥匙, 掀开眼皮往她身上扫了两转, “你要出去?”

    “没, 饿了,想吃点东西。”孟黎摇摇头, 缓慢出声。

    陈硕思索半秒,问她:“我现在要去接几个客人,等我回来给你做?”

    孟黎下意识问:“去哪接?”

    “车站。”

    “我想去,可以吗?”

    陈硕本来想拒绝, 犹豫两秒还是答应孟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孟黎轻车熟路地坐上陈硕的后座。

    摩托车一路开出院子, 跟着右手边那条水泥路面径自往前开, 晚上风很大, 风吹在两人身上,吹得陈硕的外套鼓鼓胀胀, 孟黎的头发时不时擦过陈硕手臂, 掀起一阵酥麻。

    陈硕透过后视镜回头看一眼, 只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孟黎这次很规矩,既没有乱动,也没有故意做些小动作。

    她恢复了最初来西川的样子——

    浑身疏离、冷漠,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厌世嫉俗的表情。

    风吹在她脸上,露出她光洁、白净的脸,没化妆没涂口红,可她那副近乎完美的骨相完全填补了那些不用过多在意的小缺陷。

    光从外形看,她很漂亮、清冷,身材苗条、曲线柔美,有股遗世独立的美感。

    虽然性格上有点任性,但是她的脸可以弥补很多错。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她要是做了错事,很多人看到她那张脸都会自动原谅她,甚至会有人替她辩解。

    陈硕看她发呆,主动问她:“在想什么?”

    孟黎摇摇头,面色格外平静:“没什么。”

    陈硕遇了冷,也没再说什么。

    车站到客栈的距离不远不近,开车过去十来分钟。

    陈硕到达车站口,只有一辆丰田车打着前照灯停在那,听到外面有动静,丰田车驾驶座的一个男生急忙摁了两下喇叭,探出脑袋跟陈硕挥手打招呼:“是一间客栈老板吗?我就是刚刚给你打电话的客人。”

    丰田车上下来两个女生一个男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像刚上学没多久的大一新生。

    跟陈硕搭话的那个叫何越泽,他开的那辆丰田是他妈的,趁他妈出差去了,偷偷拿了车钥匙,联系几个同学跑出来旅游。

    旁边站着的两个女生,一个叫翁思怡,一个叫钟瑶。

    陈硕听完三人的自我介绍,停下摩托车,单脚蹬在地上,懒懒朝对方抬了抬下巴,“就你们三个?”

    何越泽做了个手势,跟陈硕解释:“四个,还有一个拉肚子找厕所去了,麻烦再等几分钟?”

    陈硕踩下支撑杆,将车停稳,答应几人:“行。”

    孟黎在陈硕踩支撑杆前就下了车,她站在摩托车旁,背对四人,存在感极低。

    陈硕下车,也没怎么动,人就靠坐在摩托车,懒洋洋地看着被车灯照亮、四处漂浮灰尘的地面。

    孟黎站在他左手边,垂低后脖子,百无聊赖地踢弄地面的碎石子。

    几个大学生自来熟,看陈硕长得痞帅,特意走上前跟他打招呼:“到西川的路可太难走了,尤其是过那个什么九道弯的时候,全是盘山公路,翻第三个弯我差点没刹住。”

    “这到城里有多少公里路?”

    陈硕心情有些烦闷,他翻了翻裤兜,从里掏出一包烟,取了根衔嘴里,又看了眼前面几个客人,随口一问:“抽烟吗?”

    何越泽立马摆手拒绝:“不抽。”

    钟瑶、翁思怡也跟着摇头:“我也不抽。”

    陈硕问了一圈,见没人抽,又将烟盒揣回兜里,他咬着没点燃的烟头,神情平静地问何越泽:“有驾照?”

    何越泽脸上露出惊讶,然后疯狂点头:“当然,拿了快两年。不过之前都没怎么开,这是我第一次开长途。”

    陈硕淡淡嗯了声,提醒:“这路新手开确实有棘手,你刚说的那段路经常发生车祸。回去开慢点,别乱折腾。”

    嘱咐几句,陈硕随口一问:“来西川干嘛?”

    何越泽笑笑,理所当然回:“自然是去名扬山看风景,不过我们先在镇上逛两天,玩够了再去。我班里一个同学老家是西坪的,特意推荐我们来西川玩。不过他说他也没来过,不知道具体好不好玩,我在网上搜也没搜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有点好奇,就打着导航自己来了。”

    “今天开了五六个小时,要不是路难走,我最多开四个小时。”

    陈硕淡淡笑了下,没再回应。

    钟瑶一下车就瞧见了站在陈硕旁边的孟黎,瞥见她那张冰霜般疏离的脸,钟瑶舔了舔嘴唇,突然冒出一句:“老板,那姐姐是你女朋友吗?她好漂亮。”

    陈硕捏着烟头的手指一滞,他顺着钟瑶的目光看向身旁双手环抱胳臂,背靠摩托车后座,低头沉默不语的女人,瞥见她那张微抿的、饱满的淡粉色嘴唇,哑声否认:“不是。”

    孟黎没什么反应,她侧过脸平静地扫了眼陈硕,后背虚靠在摩托车,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摩托车坐垫皮质,没吭声。

    要之前,她或许会开句玩笑或者跟陈硕怼两句,但是现在,她一个字都没说。

    陈硕有些不习惯,却也没说什么。

    拉肚子的男生叫魏凯,他半天找不到厕所,到最后找个野地随便解决。

    也不是女生,没那么讲究。

    上完厕所,他捂着肚子走到车站,还没走近就跟同伴抱怨:“我服了,我找半天厕所都没找到。到最后憋不住,直接找了块苞谷地解决。”

    何越泽拍他一巴掌,嗤他:“恶不恶心你。”

    魏凯嗨了句,表示无所谓:“这有什么恶不恶心的,谁没点急事。对了,客栈老板来了没?我们赶紧到客栈办完入住吧,我现在只想到客栈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何越泽朝陈硕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喏,那不是?”

    魏凯顺着何越泽指的方向看过去,瞥见人高马大、一身肌肉,指间捏着烟头,满脸痞气的陈硕,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意外:“老板这么酷?我订房间的时候不是说老板是个小姐姐吗,怎么是个——”

    陈硕喉咙滚了滚,解释:“没认错,她才是老板,我帮她代两天。”

    魏凯急忙点头:“噢噢,好。”

    何越泽看了眼手机,出声提议:“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出发?”

    陈硕将没点燃的烟头夹在耳背,跟几人交代:“我走前面,你们跟着,别跟丢了。路不好走,开车小心点。”

    何越泽点头答应:“放心,我会好好开。”

    四个学生回到丰田车里,孟黎跟着陈硕坐上摩托车。

    路上,陈硕给几人带路,开得很慢,孟黎坐他后面,还能随便扯一根路上的野草拿手里玩弄。

    背后的丰田车后座,钟瑶跟翁思怡并排而坐,钟瑶兴致很高,时不时凑到车窗观察外面,碰到好奇的新鲜事,她还兴奋地挥手让何越泽他们看。

    翁思怡则坐在后座,目光透过前视镜径直落在孟黎的背影。

    她盯了片刻,拍拍钟瑶的大腿,问她:“钟瑶,你觉得我漂亮还是前面那个女人漂亮?”

    钟瑶一愣,似乎没想到翁思怡会问这个问题,她眨眨眼,有些尴尬:“思怡,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翁思怡耸耸肩,面不改色说:“随便问问啊,你觉得我跟她谁漂亮?你说实话就好,我不会不开心。”

    何越泽本来在开车,闻言扭头扫了眼翁思怡,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前面那姐姐好看点。”

    “你们说,她是不是挺有气质的?还带了股清冷感,我刚刚看她好几次,她一个眼神都没给我。虽然头发挡了脸,可我还是觉得这姐姐漂亮。”

    翁思怡垮下脸,将话锋转移到坐在副驾驶的魏凯身上,“魏凯,你觉得呢?”

    魏凯对翁思怡有点小心意,这次来旅游,就是他提议叫上钟瑶和翁思怡的。

    平时翁思怡在学校太高冷,他去找她说话,她都不搭理。

    魏凯看她主动问他,立马表明自己的决心:“当然你啊,你比她漂亮多了。”

    翁思怡表情稍微好看一点,车里三个人,她问了两个,如今只剩钟瑶一个人没回。

    “钟瑶,只有你没回答了。”

    钟瑶抿了抿嘴巴,手指摩挲着牛仔布料,小声说:“你好看吧。”

    翁思怡抬抬下巴,一脸高傲:“行吧,我也觉得。”

    钟瑶暗自松了口气。

    翁思怡似乎说没过瘾,继续跟他们讨论孟黎:“那女人挺拽的,你们觉得呢?刚刚钟瑶夸她,她一个眼神都没给钟瑶,不知道瞧不起谁啊。反正我觉得她脾气挺臭,有点看不惯。”

    “你们也听到了吧,那老板说她不是他女朋友。那不是女朋友为什么要跟老板大晚上出来,我看多半是为了追老板。”

    “又不是男女朋友,还挨那么近,只差贴老板身上了,都不知道羞耻吗。”

    丰田车里只剩翁思怡一个人说话,其余三个要么开车,要么看前方,要么尴尬地摸鼻子。

    翁思怡一个人说没劲儿,还出声cue人,“魏凯,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女的一直贴着客栈老板靠。”

    魏凯都没看清孟黎长啥样,他最后一个来,到了就走,车站又黑漆漆的,哪有功夫看人。

    面对翁思怡的提问,魏凯挠挠后脑勺,果断配合:“我听说有人出来旅游,身上要是没钱又想住好点就会跟客栈老板或者一些男游客发生关系换取食宿,所以——”

    魏凯还没说完,翁思怡忽然开口:“那女的肯定是这类人。”

    钟瑶有些无语,却又不敢盯着反对翁思怡,她捏捏手指,装作若无其事提醒:“……可是我看那姐姐的穿搭都是某设计品牌新款哎,那品牌还挺贵的,有钱也买不到。”

    “而且那姐姐气质一看就很贵气,应该不是什么那种随便靠睡觉换食宿的人吧?”

    翁思怡怪异地看了眼钟瑶,没什么情绪说:“她身上那套衣服也有可能是睡来的。”

    钟瑶彻底无话可说,她耸耸肩,默默闭了嘴。

    翁思怡家庭条件还不错,家里开工厂的,不过这两年经济不行,他们家工厂经济效益不好,已经快要倒闭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再怎么样,也比钟瑶好。

    钟瑶家庭条件一般,平时还得靠奖学金、打工付学费,认识翁思怡是因为她俩一个宿舍,军训翁思怡晕倒,也是钟瑶陪她一起去了医务室。

    翁思怡性子高傲,看什么都有些瞧不起,尤其是对那些比她好看、条件还不错的,总会找借口诋毁。

    今天这事也不是发生一回两回,钟瑶心底虽然不认同翁思怡的行为,可是翁思怡是班长,奖学金评选她有很大话语权,钟瑶也不太敢跟她闹崩。

    何越泽爸妈都是律师,他自己也学的法学,听到翁思怡这么说,何越泽皱了皱眉,忍不住开口:“翁思怡,造谣是要付刑事责任的。”

    翁思怡一脸不服气,“我哪里造谣了?何越泽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看上那女的了,所以在替她打抱不平吧。”

    何越泽看翁思怡跟疯狗似的,逮着谁骂谁,立马表示:“跟你说不通。”

    翁思怡还想跟何越泽争执两句,何越泽忽然出声:“你要看不惯,你现在可以下车自己走。”

    毕竟是何越泽的车,现在西川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大晚上,翁思怡还是有点怕,没敢真下车。

    她不服气地瞪了眼何越泽,身子缩回去,侧过身,僵着脸一言不发看窗外。

    魏凯看翁思怡生气,立马从兜里掏出一瓶可乐递给翁思怡:“思怡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何越泽跟你开玩笑呢,可乐喝不喝?”

    翁思怡无语摇头:“不喝。”

    “薯片呢?”

    “魏凯,你话好多。”

    魏凯被翁思怡一顿吼,他尴尬地哦了声,抱着背包转过身,安安静静地看着前方。

    何越泽给他一个同情又活该的眼神。

    —

    前面的孟黎完全没想到后面车里发生的这一段插曲,要是知道,她肯定下车甩翁思怡两巴掌。

    嘴贱的人只配这下场。

    孟黎饿到胃疼,人坐在摩托车,手扶着胃,脸色一片惨白。

    刚开始她还能规矩坐着,到最后,她已经痛到脑袋靠在陈硕后背。

    陈硕后背突然多了点重量,他回头一看,见孟黎低头趴在他身上,嘴里发出细微的抽气声。

    “孟黎。”陈硕放慢速度,喊了声。

    孟黎掐着腰,声音有气无力:“干嘛?”

    陈硕皱皱眉,问她:“你怎么了?”

    孟黎轻轻吸气:“胃疼。”

    陈硕拧眉,问她:“之前的中药是不是好久没吃了?”

    孟黎没吭声,捂住肚子没动静。

    陈硕回头看看慢吞吞跟在背后的丰田,忽然停下车,跟背后几人喊了句:“往这条路直开五分钟不到就到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不等何越泽几人反应,陈硕直接踩油门加速离开现场。

    翁思怡看孟黎整个人贴在陈硕后背,脸上露出鄙夷:“肯定是那女的说了什么,不然走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先离开。”

    何越泽看了眼孟黎的背影,毫不犹豫问翁思怡:“翁思怡,你说话一直这么刻薄?你的那些追求者知道你嘴巴这么毒吗?”

    翁思怡碍于何越泽的面,只不屑一顾地哼了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到了客栈,陈硕将摩托车停在原来的位置。

    孟黎已经痛到直不起身,她蜷缩在摩托车后座,整个人面色面色苍白、满头大汗。

    陈硕看她蜷着肩膀不动,喉咙滚了滚,伸手一把将人抱下车。

    孟黎猝不及防,吓得下意识伸手搂住陈硕的脖子。

    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孟黎在陈硕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倒影——

    像冬日被雪覆盖的,苍白的、脆弱的、没人要的小白菜。

    陈硕看她脸色苍白,皱眉询问:“饿久了才痛?”

    孟黎无力点头:“应该吧。”

    走到厨房门口,陈硕将人放在长桌的椅子坐下,嘱咐:“先坐着休息会儿,我给你下碗面条。”

    孟黎趴在桌上,声音微弱地嗯了声。

    陈硕转头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牛奶放微波炉里加热。

    又翻出面条,给锅里添上水,点火煮面条。

    牛奶热好,陈硕取出来,将牛奶倒进玻璃杯送到孟黎手边,“先喝杯牛奶暖暖肚子。”

    孟黎接过牛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面条还没下锅,何越泽他们就到了,几人大包小包提着走进院子。

    几人找了半圈,最终在厨房找到陈硕,何越泽看陈硕在煮面条,忍不住问一句:“老板能帮我们煮一碗吗?我们一下午没吃饭也饿了。”

    陈硕将孟黎的量下进锅,随后拍拍手上的水渍,回头跟何越泽说:“晚餐一人30。我先给她煮完再煮你们的,能接受?”

    翁思怡忍不住上前质疑:“为什么不能一锅煮?”

    陈硕挑眉,似笑非笑问:“我乐意,不行?”

    🔒第 33 章

    翁思怡脸上浮出少许难堪, 她咬了咬嘴唇,略带委屈地看了眼陈硕,“大家都是客人, 明明就可以一锅煮,凭什么要先煮她的呀。”

    “三十就三十啊,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哪有这样的道理。”

    “分明就是偏心嘛,就因为她先住进客栈还是因为她长得稍微好看一点。”

    陈硕在给孟黎下面条,闻言他懒懒回头瞟了一眼站在一旁捏着手指头、满脸愤懑不平的翁思怡, 看她在意得很,陈硕取了几缕面条扔锅里,又拿筷子逆时针搅和两下。

    一切做完, 陈硕等着面条熟的功夫, 没什么情绪的眼在何越泽一行人身上扫了两圈, 最后轻飘飘开口:“不乐意?不乐意别吃了。你们自个儿出去吃或者自己做。”

    “我这儿随时欢迎客人来,但是不欢迎什么矫情大小姐。”

    “我是开客栈的, 不是干保姆的。”

    陈硕话一出,何越泽最先反应过来,他急忙笑着打哈哈:“哥,没事没事, 你别往心里去,刚翁思怡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我们都饿了这么久, 也不在意多等这几分钟。你先给那小姐姐煮, 煮完再煮我们的, 我们不急。”

    “出来玩嘛,肯定开心最重要。既然我们今天能够认识也是缘分一场, 哥, 这点小摩擦你就当没发生, 我们还得在这住半个月呢,总不能第一天就这样闹下去。”

    “场面多少有点难堪,今晚确实是麻烦哥了。主要是天太晚,我们一行人来西川又人生地不熟的,这会儿出去吃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东西。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几个计较。”

    何越泽大学学法,平时经常跟他妈一起出去谈案件长见识。

    情商跟为人处世以及说话这块,何越泽之前淘了那么多见识,还是懂得分寸和安抚,知道如何说话能把危险值降到最低,也知道怎么跟人谈判。

    几句话下来何越泽把翁思怡说的那几句不中听的话全给盖过去了,还安抚得悄无声息,让人听不出什么问题。

    要不是陈硕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恐怕也被他唬过去了。

    只是到底是半大不大的成年人,陈硕没心思跟他们几个计较,他关掉火,勾腰从厨柜里翻出孟黎之前吃过的面碗,边挑面条边跟何越泽说:“不急的话等个七八分钟。”

    何越泽当即点头:“不急,我们不急。”

    钟瑶跟着应和:“对,我们等得起。”

    翁思怡在旁边没敢再吭声,魏凯人在门口等没进去。

    陈硕淡淡嗯了声。

    挑完锅里的面条,陈硕给孟黎添了两勺骨头汤、一勺杂酱,又给她夹了几片卤牛肉,最后洒了几颗葱花。

    热腾腾、香喷喷的面馋得何越泽几人咽了好几口口水。

    孟黎一直捂着胃坐在长桌休息,也不是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只是懒得搭理。

    中途翁思怡瞧了她好几次,眼神里都带着一丝不善,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嫉妒?

    孟黎说不清这姑娘哪来的敌意,只要没惹到她面前,她也懒得去搭理。

    看不惯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陈硕将面搁孟黎手边,顺手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他取下耳后的烟衔嘴里,眼神落在孟黎脸上,看她脸色还是很难看,陈硕皱了皱眉,提醒:“赶紧把面吃了。”

    孟黎拿起筷子,看着冒着热气的面,忍不住开口:“烫。”

    陈硕嘶了声,语气有些不耐烦:“烫你不知道吹吹?”

    孟黎没当回事,朝他扫了眼,淡淡开腔:“知道啊,再冷两分钟呗,反正好像也饿过头了。”

    陈硕掀了掀眼皮,催她:“赶紧吃,别磨蹭。我他妈费心费力给你煮,没功劳还没苦劳?”

    孟黎默默看了眼咬着烟头、浑身急躁的男人,她伸手翻了翻衣兜,从上衣口袋里翻到一张五十丢到陈硕眼前:“喏,你今晚的辛苦费。”

    陈硕??

    陈硕捻起孟黎丢过来的五十现金,抬眸问她:“什么玩意儿?”

    孟黎夹了两丝面条咬嘴里,边吃边跟陈硕开口:“辛苦费呀,晚餐不是一人三十吗,我给五十,表达我对你的感谢。”

    陈硕将那五十折成纸飞机,嗖的一下,纸飞机掉在孟黎手背,力度很轻,飞机头砸在皮肤像被针轻轻锥了下。

    孟黎捏着筷子,目光落在纸飞机上,“你不要?”

    陈硕懒懒看她一眼,“钱多了没处花?你这五十可以买两袋五斤重的米,一桶菜籽油,两斤排骨。”

    孟黎眨眨眼,有些意外:“可以买这么多?”

    陈硕看她没懂他的意思,淡淡看她一眼:“分开买,不是一起。”

    “要五十能买这么多,老板干脆做慈善算了?”

    孟黎不咸不淡哦了声,继续埋头吃面。

    何越泽几人看到陈硕出来,也跟着走出厨房,看到他翘着二郎腿半斜着身子、手搭在椅背,懒洋洋地瞧着孟黎,跟孟黎那么自然、熟悉的对话,何越泽停顿半秒,提醒陈硕:“老板,那我们的面条?”

    陈硕掀眼,轻飘飘开口:“几分钟的事儿,你忙什么。”

    “我们还没办入住呢哥。要不先把面条煮了,我们先入住?”

    陈硕停顿一下,拉开椅子站起身,绕过长桌重新走进厨房。

    人多,锅里那点汤不够,陈硕没添骨头汤,添了白水倒锅里。

    等水煮沸,陈硕估摸着几个人的食量下面条。

    面在锅里煮得四处沸腾,陈硕看面条熟了,把火一关,抬下巴指了指碗柜的位置:“自己挑。”

    “别浪费,吃多少挑多少。杂酱想吃就加,吃完把碗丢洗碗池,我待会来洗。”

    “对了,先来个人跟我去办入住。”

    陈硕慢悠悠指挥几人,等说得差不多了,陈硕才往外走。

    本来何越泽要去办入住,刚刚嚷嚷着饿的翁思怡突然抢在前面:“我去办入住,你们先吃。钟瑶,你记得帮我挑半碗面条。”

    “我不要葱和香菜。”

    钟瑶怪异地看了眼满脸急色的翁思怡,轻轻答应。

    翁思怡也没管钟瑶同意,说完就跟在陈硕背后跑了。

    孟黎一直坐在长桌吃面条,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孟黎掀眼看向迫不及待跟在陈硕背后的翁思怡,脸上露出淡淡的好笑。

    陈硕听到动静,回头看是翁思怡,陈硕没什么情绪地瞭了下眼皮,语调低了两个度:“身份证。”

    翁思怡急不可耐跑进大堂,拿起自己的包翻找身份证:“在行李包里,你等等。”

    找到身份证,翁思怡将身份证递给陈硕,随口一问:“只要我的就可以了?”

    陈硕拿起翁思怡,淡淡扫了眼上面的名字,懒懒出声:“四个人都要。”

    翁思怡啊了声,急忙开口:“那你等等,我去问他们要。”

    陈硕坐在转椅上,将翁思怡的身份丢前台,脑袋往后一靠,懒散说:“去呗。”

    翁思怡又匆匆走出大堂,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往厨房走。

    何越泽他们刚挑完面条,看到翁思怡过来,钟瑶端着一碗面跟翁思怡打招呼:“思怡,你的面我给你端出去了。”

    翁思怡顺着钟瑶指的方向看了看长桌上冒着热气的面条,淡淡说:“哦谢谢,我还不饿。你们的身份证呢,我借一下,入住要用。”

    魏凯端着面大口吃了口面条,跟翁思怡说:“我身份证在钱包里。”

    钟瑶将自己兜里的身份证直接递给翁思怡。

    只有何越泽没给她,“我自己办入住,你先办他们的。”

    翁思怡也有点看不惯何越泽,听他不愿给,她翻了个白眼,转头就往回走。

    大堂,翁思怡站在前台,将钟瑶、魏凯的身份证一起递给陈硕。

    陈硕歪坐在椅子,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手伸开懒懒接过翁思怡递过来的身份证。

    他点开订房记录,看了看桌上的三张身份证,慢悠悠问:“你们一共订了两间标间,四个人怎么分配?”

    翁思怡皱了皱眉,忍不住解释:“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肯定是两男生住一间,两女生住一间。”

    陈硕坐直身,点头:“行。”

    录完几人信息,陈硕皱眉:“还有张身份证没拿?”

    翁思怡想到刚刚的事,忍不住皱眉:“何越泽自己办入住,你先办我们三个人的。”

    开好房,陈硕将两张房卡递给翁思怡,简单交代:“房间号1124、2025,1124一楼左转第二间,2025在二楼。怎么住,你们自己分配。”

    翁思怡拿住房卡,侧脸望着陈硕:“住一楼吵吗?”

    陈硕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未读消息,边打字边回她:“一般。”

    翁思怡刚想说自己住2025,还没说出口就见孟黎走了进来,翁思怡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孟黎移动。

    看到她旁若无人地路过她,然后到大堂尽头直接左转进了自己的房间,翁思怡立马改了主意:“那我们住1124,女生行李多,搬来搬去挺麻烦的。”

    陈硕回了两条消息就见孟黎走进来,看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陈硕无声无息勾了勾嘴角,将手机扔桌上,双脚大大喇喇斜搭在桌角,后脑勺靠在座椅,神情自若地瞧着孟黎离开的方向。

    翁思怡看陈硕没动静,盯了他两眼,继续问:“老板,能帮我们搬一下行李吗?”

    陈硕偏头看了看堆满大厅的行李,收回脚,起身询问:“哪些要搬?”

    翁思怡看他有动静,立马指了她腿边的几个行李箱:“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陈硕没多说,伸手提起翁思怡指的其中两个行李径自往1124房间走。

    1124房间就在孟黎房间隔壁,陈硕过去,孟黎门没关,偏头就看见她站在床尾翻行李箱。

    听到声响,孟黎懒懒抬眼,瞧见陈硕、翁思怡一前一后走过来,又看见陈硕手里提着两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孟黎勾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陈老板挺怜香惜玉的,还知道帮忙搬行李箱。”

    陈硕凝视她一眼,径自走过孟黎房间,将俩行李搁在1124门口,又转回去将剩下那个黑色皮箱带到1124。

    翁思怡见陈硕没理孟黎,心里有些暗自窃喜,看向孟黎的眼神里充斥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暗爽。

    再漂亮又怎么样,还不是有人不喜欢她。

    翁思怡站在1124房门口,慢腾腾取出房卡,插入卡槽。

    滴的一声,房门解锁,翁思怡握着门把推门而入。

    陈硕放完行李就要离开,结果临时进了一个电话,看见联系人,陈硕直接站在走廊接通电话。

    翁思怡以为陈硕在等她开门,趁陈硕接电话的功夫,翁思怡站门口,回头娇滴滴问陈硕:“老板,你能帮忙把行李搬进房间吗?”

    林佳打电话过来提醒陈硕记得要把天台晒的被子收了,陈硕手机贴在耳边,人侧站在走廊,抬头就能看见1123房间的动静。

    翁思怡在背后说那两句,陈硕压根儿没听见。

    翁思怡见陈硕背对她,什么反应都没反应,以为他没听见,翁思怡忍不住提高音量:“老板,可以把这些帮我搬进去吗?”

    陈硕听到翁思怡发问,他侧头不着痕迹掠过她,神色不明问她:“我是你保姆?”

    “饭都喂嘴边还不知道张嘴,你是傻还是蠢?这么点儿路搬不进去?你箱子不是有轮子,不知道推?”

    翁思怡被陈硕问得哑口无言,她抿抿嘴唇,扭身走进房间。

    嘭的一声,门关得又响又重。

    陈硕捏着电话淡淡蹙了蹙眉,他往前走两步准备上天台收被子,走到1123门口,看孟黎门都不关,人站在床边毫不顾忌地脱外套换衣服。

    陈硕拧紧眉,大步上前,边打电话边握住门把手。

    嘭的一声,1123房间门被陈硕关死。

    关门声太大,解纽扣的孟黎吓一跳,她回头看才发现房门被人关死。

    孟黎穿着解了一半的衣服,哒哒哒走到门口,再次打开门。

    门打开,陈硕那张放大版的俊脸骤然出现在眼前,他站姿随意,手握着手机在打电话,门突然打开,他似乎没反应过来,冷硬的脸上多了丝呆愣。

    电话里的人在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陈硕望着衣衫不整、露出大片白皙锁骨的孟黎,摁断通话,手摸着眉头问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孟黎肩膀靠在门框,掀开薄薄的眼皮,冷笑反问:“你做什么?”

    陈硕眉头皱得更深:“我做什么了?”

    孟黎冷笑一声,提醒陈硕:“凭什么关我门,我门惹你了?”

    陈硕舌尖顶了顶牙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孟黎,你是个女孩子?”

    “谁他妈开门换衣服?不知道这是客栈?人来人往的,万一别人拍个照发网上怎么办?”

    孟黎睁大眼,忍不住反驳:“我只是换个外套,里面又不是没穿衣服。”

    陈硕往孟黎胸口扫了眼,轻飘飘问:“就你那件吊带内搭?”

    “穿了跟没穿有什么两样?”

    🔒第 34 章

    走廊寂静无声, 孟黎站在门口,眼神直勾勾盯着陈硕那张脸看。

    看了好半天,孟黎才似笑非笑问他:“海滩上还有穿比基尼的, 你这么爱管闲事怎么不去管管?”

    陈硕把手机揣兜里,抬眸扫她:“什么玩意儿?”

    孟黎眨眨眼,无辜耸肩:“穿的少啊。”

    “有的甚至都不穿,露的可比我多了去了。”

    陈硕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他轻轻嗤了声, 嘴角噙着笑,掀眼皮问她:“你非要跟我唱反调?”

    孟黎白他一眼,好心提醒:“是你先不讲理。”

    “我就换个外套, 怎么你了?”

    陈硕没理她, 朝她瞥了一眼, 握着手机径自往走廊外走。

    孟黎背靠在门框,交叠着两条白皙、笔直的腿, 眼带玩味地望着陈硕挺阔的背影。

    视线由上到下,从他饱满的后脑勺、笔挺的肩线再到劲腰翘臀,最后到那双被牛仔裤包裹着的坚/硬、修长的大腿。

    孟黎舔了舔嘴唇,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懒懒地喊了声:“陈硕。”

    陈硕挂断电话,正要拐弯上天台收被子, 闻言他停住脚步, 偏过脸面无波澜地望向一脸戏谑的女人。

    他微微滚了下喉结, 哑着声问:“什么事儿?”

    孟黎耸耸肩,一脸无畏:“你迟早栽我手里, 你信不信?”

    陈硕瞭开眼皮, 神色淡淡地看看孟黎那张精致的脸皮, 最后没什么情绪地问她:“你犯病?”

    孟黎没听清,“什么?”

    陈硕波澜不惊回她:“妄想症犯了?”

    “呸,你才有病,不信我们走着瞧。我不让你栽我手里,我不信孟。”

    孟黎横他一眼,转头关上门,给他一个利落的背影。

    陈硕站在原地,漆黑幽深、没有情绪的黑眸静静望着孟黎紧闭的门,嘴角勾出一抹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弧度。

    他无声摇了摇头,揣好手机,上楼去收床单被罩。

    陈硕收完下楼,翁思怡几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翁思怡还不太想回屋,提议几人在一楼大厅点点喝的聊天。

    正好刘奇下楼找陈硕要吹风,陈硕出去了,没在大厅。

    刘奇没找到人,转头瞥见长桌坐着的翁思怡一行人,刘奇没急着拿吹风,跟着找了个位置坐下,自来熟地问几人:“你们看见陈老板了吗?”

    钟瑶善良单纯,听刘奇问,她好心回答:“刚刚还在厨房给我们煮了面条,不过煮完面条就不见了。”

    “可能就在这附近吧,我刚刚还看见他出去了,你找他有事吗?如果很急的话,前台好像有电话可以打。”

    刘奇朝钟瑶礼貌笑笑,摇头否认:“不忙,我就是下楼问他拿个吹头,要他没事就跟他聊两句,好久没见还挺挂怀。”

    翁思怡本来在玩手机没想搭理刘奇,因为看到刘奇的第一眼,她就觉得他这人长得怪丑。

    她一般不想跟丑人说话,尤其是那种看起来不光丑还穷的男人。

    听到刘奇跟陈硕有点关系,翁思怡立马来了兴趣,她放下手机,主动跟刘奇搭话:“你跟老板很熟?”

    刘奇闻言侧头看向翁思怡,不知道想到什么,刘奇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也不算很熟,就聊过两次。”

    翁思怡哦了声,继续问刘奇:“你之前来过这里?”

    刘奇嗯了声,毫无介怀地回她:“住过两次。”

    翁思怡点点头,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她靠在座椅,忍不住询问:“这老板到底什么性格啊?感觉不太好相处。”

    刘奇好奇地看了眼翁思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好相处?这应该不至于,他挺有个人魅力的。”

    “不过他也不算是这客栈的老板,他本职是修车老板,也是西川唯一的修车厂老板。这客栈是他妹开的,他偶尔过来帮忙看看店。我之前去他店里修过一次车,住客栈又碰到他,相处还挺不错,怎么就性格不好了?”

    刘奇换了个坐姿,面对翁思怡,热情介绍陈硕。

    翁思怡一听陈硕是修车的,脸上先是惊讶后是复杂,最后她露出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鄙夷,“那他应该没上过什么大学吧?”

    气氛有些尴尬,刘奇摸摸鼻子,语气有些模糊:“这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我觉得学历啥的都是标签,出了学校也没那么重要,有能力才是真的。别看陈老板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啥的,做事挺利索,认识的人也挺多,找他帮忙,几乎没有帮不当的。”

    翁思怡抿了抿嘴巴,有些不相信:“他有这么好心?什么忙都能帮?”

    刘奇笑了下,耸肩:“当然,如果你非要说让他给你几个亿啥的,那肯定做不到。你们这些小姑娘还是少看点偶像剧,电视剧里那些总裁哪到处都是。就算有,你们也不见得遇得到。”

    “毕竟,这世界上聪明人多了去了,尤其是那种有钱人,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

    钟瑶趴着脸,望了望说话犀利、直白的刘奇,小声解释:“我们也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学历相差太大,可能没什么共同语言。”

    “女孩子嘛,想要浪漫点的爱情很正常啊。不过大家都是生活在现实里的,也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

    “就像我,我觉得找个跟我差不多条件的就好了。当然,学历还是有点要求的,总不能比我低,至少得是本科吧。”

    刘奇灰瞳微微缩了缩,看了看钟瑶,出声夸她:“小姑娘活得挺清醒。不过想法也没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

    何越泽跟魏凯坐在偏远的地方打游戏,一局打完,何越泽放下手机跟刘奇打招呼:“哥,你哪里人?”

    刘奇笑了下,指着自己问:“我啊?”

    “我北河人。”

    何越泽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笑着开口:“北方人啊,都说北方人豪爽、直白。今天看来,确实是。”

    “我有个大学同学也是北河人,听说你们那边买菜啥的都是论袋买的,我们这边买个西瓜还要切块。”

    刘奇看看何越泽,挪椅子往前坐了坐:“这话说的倒是对,北方人大部分都比较豪爽、直接,你要去菜市场买菜,说你要买一两根葱,人老板直接送了,西瓜肯定也是不给切的。不过北方人大多数都有点糙,尤其是北方男人都不太会哄女孩子,经常惹女朋友生气。”

    “我前两个女朋友都是南方姑娘。那脾气那说话,柔柔软软的,我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吓到她们。”

    “本来以为她们一直这么温温柔柔,结果生起气来折磨死人,我是怎么做怎么不对。就拿情人节送礼物这事说,我送鲜花吧,她嫌我送的花老土,我送项链又嫌弃金链子土。我问她要什么礼物,她又说我敷衍,说什么不重视她,不然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礼物。”

    “折腾几个月,我人都快折腾散架了。”

    刘奇这话说得幽默风趣,在座的几个小年轻都被他逗得哈哈笑。

    唯独翁思怡没笑,她撇撇嘴,越发觉得刘奇这人肯定有大男子主义。

    陈硕办完事进去,刘奇正好讲到他去大西北的故事。

    看到陈硕,刘奇停下,抬手朝陈硕挥了挥,“陈老板,你去哪了?过来陪我们聊聊天,讲讲你的故事。”

    陈硕从兜里翻出一包烟,抖出根塞嘴里,懒洋洋地扫了一圈长桌上的几个人,拒绝:“我哪来的故事,你们聊,我还有活儿没干完。”

    说完,陈硕往何越泽四人身上扫了一圈,随口一问:“你们几个吃完把碗搁洗碗池了?”

    钟瑶点点头,回他:“都放进了洗碗池。”

    陈硕站了片刻,咬着烟头往厨房走:“行,你们先聊,我去把碗洗了,待会过来。”

    厨房里,陈硕站在洗碗池前,将水龙头打开,水流哗啦啦冲,他勾着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嘴里的烟。

    吸了两口,陈硕关掉快接满的水池,衔着烟,伸手挤了两泵洗洁剂埋头慢悠悠洗碗。

    洗到第三个碗,背后传来一串细碎的、哒哒哒的脚步声。

    陈硕下意识回头,只见孟黎穿了条格外清凉的酱红色吊带裙走进来,一根细肩带贴在肩膀,稍不注意就要断的模样。

    吊带裙衬得她肤色白皙、匀称,锁骨凸出、精致,漂亮的天鹅颈修长、线条感十足。

    一头到腰的黑直发就那么随意地垂落在腰间,脸上没化妆,却没有任何缺陷,皮肤好到能看出细细的绒毛,整个人白得跟刚剥开的鸡蛋似的。

    她人站在门口,院子里风灌进来,吹得她裙子紧贴在身,薄薄的布料勾勒得她曲线柔美、凹凸有致。

    领口有点低,只要稍微俯身,就能瞧见那诱人、白软的浅沟。

    孟黎有句话说得挺对,她的虽然不大但漂亮。

    按照陈硕阅人无数的毒辣眼光,孟黎的胸型确实漂亮,既不垂也不瘪。

    半球型,饱满又性感,这种胸型,贴在掌心触感肯定舒服。

    陈硕瞧见这幕,洗碗的动作一顿,他喉咙溢出一声轻音,拧眉问孟黎:“你大晚上穿成这样干嘛?”

    孟黎穿着凉拖走进厨房,走到陈硕边上,她背靠在洗碗池旁,抱着胳臂,神情好笑地看了看眉头紧蹙的陈硕,挑眉:“想穿就穿,不行?”

    陈硕看她紧贴在洗手池,出声提醒:“走开点,水沾你身上了不得让我赔你裙子。”

    孟黎不退反进,她斜着上半身,脑袋贴近陈硕的胸膛,目光落在他尖锐的喉结,微微启唇:“脏了就脏了呗,一条裙子我还是丢得起的。”

    陈硕皱着眉看她:“确定?”

    孟黎抱着手臂,笑着答应:“确定啊。”

    陈硕盯着她,出声警告:“衣服废了别找我。”

    孟黎耸耸肩,无谓说:“废了就废了呗。这裙子不贵,也就两万多一点。”

    陈硕看着人,好半天没说话。

    话是说得狠,可事儿做得不咋带劲。

    陈硕说是坏了不负责,可后面洗碗动作还是克制了很多,洗碗时尽可能地不让水沾到孟黎裙子上。

    他嘴里叼着的烟抽到一半还没抽完,准备洗完碗再抽,烟灰燃了半天,一小截掉下,在空中到处飞,有的掉在地上,有的掉在陈硕衣服上,有的掉在陈硕裸/露的手臂。

    孟黎瞥见这幕,慢慢站直身,脚步往前进了半步。

    她抬手取下陈硕嘴里的烟,当着他的面递到自己嘴边。

    烟雾四处缭绕,孟黎微微张开嘴,将濡湿的烟头慢慢含进饱满、粉嫩的嘴唇。

    她眯着眼,纤细的手指夹着烟,学着陈硕之前的样子,一点一点用力,将烟雾全都吸入口腔,蔓延到口腔内壁。

    烟雾在唇齿间蔓延,孟黎仰着漂亮的天鹅颈,对着陈硕的脸,饶有兴致地朝他吐出烟雾。

    烟雾全都洒在陈硕的脸上,陈硕手里的碗啪嗒一下掉进水里砸出水花,而他,半低着脖颈,眼神晦涩不明地望着孟黎那张写满得意的脸。

    在她的无声勾/引下,陈硕喉咙滚了一下又一下。

    厨房内气氛暧昧且紧张,温度瞬间飙升好几度,陈硕只觉空气格外潮湿,潮湿到他的手臂、后背全是薄汗,汗液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惹得他胸口发闷、躁动。

    反观孟黎一脸自在,她像是吸上了瘾,咬着烟头,舌尖舔着上面的滤烟棒,一口一口往喉咙吸,吸完,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他脸上吐烟雾。

    重复四五次后,陈硕闭了闭眼,克制着呼吸,伸手扣住孟黎捏着烟头的那只手腕,沙哑着声阻止她:“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孟黎手腕被陈硕用力拽住,顿时起了两道红痕,孟黎眨眨眼,无辜发问:“我抽着还不错,这什么牌子的烟?”

    陈硕眼神浓且深地盯着孟黎,在她的无声催促下,陈硕舌尖舔舔腮帮,嗓音从唇齿间溢出:“玉溪。”

    “多少钱一包?”

    “20。”

    孟黎摊开另一只手,问他:“给我看看。”

    陈硕深深看她一眼,忍着气从兜里掏出烟盒递到孟黎手里。

    孟黎手心突然多了包硬壳的烟盒,她低头一看,外壳上半部分是一个女人头像,女人头顶写着“阿诗玛”三个字,下部分写着一句提醒——

    【本公司提示,吸烟有害健康,戒烟可减少对健康的危害。】

    烟盒捏在手心,硬壳边缘尖锐,有些疼。

    孟黎盯着上面的女人,故意问陈硕:“这上面的女人是谁?”

    陈硕好笑地看了眼孟黎,忍不住爆粗口:“我他妈怎么知道。”

    孟黎笑着逗他:“你梦中情人?”

    陈硕盯着孟黎,皱眉喊她:“孟—黎。”

    孟黎抿了抿嘴唇,偏过脸望着厨房门口,听着对面大厅传出的细微的谈笑声,想到她刚刚打开窗帘,站窗口看到陈硕走进厨房,她随便换了套衣服走出房间,却在大厅碰到起身准备跟上去的翁思怡的场面。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姑娘是要来找陈硕?只是看到她出来,那姑娘才忍着坐了回去。

    真是个到处招蝴蝶的男人。

    不老实。

    很难管。

    她有点烦。

    孟黎拧了拧眉,抬头看他一眼,慢悠悠问:“开个玩笑,至于吗?”

    陈硕顿了顿,简单说了几句:“云南有座石林叫阿诗玛峰,传说有个姑娘叫阿诗玛,阿诗玛长得很漂亮,从小跟同村的阿黑是青梅竹马,但是阿诗玛在不久后被一个地主看上,地主想要强迫阿诗玛,阿诗玛倔强不从跳了河化作了一座石峰,她的情人阿黑日夜思念她,经常到她去世的地方喊她,阿黑每次喊阿诗玛都有回应。后来说,人怎么喊阿诗玛,她就怎么回应。”

    孟黎抬抬下巴,恍然大悟说:“哦,爱情故事啊。”

    “那你喜欢阿诗玛?还是觉得你是阿黑?”

    陈硕嗤了声,懒洋洋看向孟黎:“我谁也不是,谁也不喜欢。”

    孟黎表示不信:“那你怎么一直抽这个?”

    陈硕笑了声,轻描淡写吐出一句:“哪个好抽我就抽哪个。”

    孟黎视线往下,慢慢落在手腕,看陈硕的大手还握着她,孟黎挑挑眉,不经意问他:“摸着爽吗?”

    陈硕没听懂,“什么?”

    孟黎挑眉:“摸着爽吗?我的手。”

    陈硕:“……”

    在孟黎的注视下,陈硕慢慢松开手。刚松开,孟黎的身子便贴了上去,她手落在陈硕坚硬的手臂,指腹顺着他的肌肉线条慢慢滑到手背,最后落到他的指尖。

    触感酥麻,仿佛触电般,陈硕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他低下头,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贴在他身上搞坏的女人。

    眼看她的手指要握住他的指尖,陈硕滚了下喉结,哑声提醒:“孟黎,别乱来。”

    孟黎掀了下眼皮,脸上表情格外平静,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问:“我怎么乱来了?你能摸我,我就不能摸了。”

    陈硕看她胡搅蛮缠,忍不住蹙眉:“这是一回事?”

    孟黎抬起手腕举到陈硕面前,用下巴指着上面的红痕问陈硕:“不是吗?不是这是什么?”

    “都摸起红痕了。”

    陈硕嘶了一声,问她:“你非得用那个字?”

    孟黎装不懂:“哪个字?”

    陈硕没吭声。

    孟黎哦了声,补充:“摸啊?”

    🔒第 35 章

    陈硕被孟黎弄得额头青筋直冒, 梗着脖子,眼神跟狼看即将到嘴边的猎物似的,又狠又凶地盯住孟黎粉嫩的嘴唇。

    他喉结上下滑动几下, 声线透着暗哑:“孟黎,你是不是女孩子?”

    孟黎抓住陈硕的手落在自己的胸口边缘,挑着眼皮看他:“你摸摸,看我到底是不是呗。”

    陈硕手指刚碰到孟黎脖子那块皮肤,被那温热、细腻的皮肤烫到, 陈硕急忙收回手。

    怕孟黎搞事,陈硕退开两步,叉着腰, 看向孟黎的眼神里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在孟黎的无声对视下, 陈硕憋着气舔了舔牙齿,语气有些重:“孟黎, 你离我远点。”

    孟黎懒懒觑他一眼,视线移动到陈硕腹部下方,扯动唇角:“我又没做什么。”

    “它自己起来了,怪我?”

    陈硕顺着孟黎的目光往下看, 几秒后,陈硕脸色黢黑, 他指着厨房门口的方向, 跟孟黎开口:“出去。”

    孟黎撇撇嘴, 无所谓地哦了声,抬腿慢悠悠往外走。

    那姿态、神情, 活脱脱一个胜利者的张狂样。

    走了没几步, 孟黎转过身, 好心问陈硕:“需要我帮忙吗?”

    陈硕咬着牙,警告孟黎:“不用,别给我添乱,出去。”

    孟黎表情很轻很淡地挑了下眉,抱着胳臂往外走。

    也没走多远,就在厨房外的长桌坐着玩手机。

    厨房没什么动静,不知道陈硕在里面干嘛,门关得死死的,孟黎什么都没看见。

    孟黎盯着那道紧闭的门,无声无息勾了下唇角。

    大约等了十来分钟,陈硕才从厨房出来。

    听到脚步声,孟黎不慌不忙从手机屏幕移开目光,睁着好奇的眼慢慢看向陈硕。

    视线由上到下,最后落在他的某个部位,见没了动静,孟黎轻轻抿了抿下嘴唇,有些意外:“这么快完事了?”

    陈硕睨她一眼,没搭理她,径自绕过长桌往客栈大厅走。

    孟黎坐在原地,握着手机面不改色看着他挺阔的背影。

    等他快要消失在视线,孟黎才不紧不慢退出百度搜索栏,退出前,她连删了十几条搜索信息,比如——

    【那东西起来了怎么办?】

    【男人有反应会怎么样?】

    【怎么看出男人有反应?】

    【男人有反应时有多难受?】

    【让男人迅速有反应的十句话。】

    【男人有反应了怎么灭火?】

    【……】

    删完,孟黎站起身,拉开椅子,握着手机慢吞吞往客栈大厅走。

    她走到大厅口,陈硕刚搬了个单人椅子坐在长桌边缘,人懒洋洋瘫在椅子上,边玩手机边听桌上的几个客人聊天。

    姿态自然、悠闲,看不出半点气急败坏,仿佛之前在厨房差点发火的人不是他。

    孟黎盯了几眼人,慢悠悠抬腿走进大厅。

    见孟黎出现在门口,最先打招呼的人是刘奇,他直起背,朝孟黎自来熟地挥挥手,跟她热情寒暄:“靓女,要过来一起聊天吗?”

    孟黎懒懒掀眼看向刘奇,触碰到他看似在笑却深不可测的眼神,孟黎莫名反感。

    那感觉就像被一条有剧毒的毒蛇缠绕住,让人浑身难受。

    刘奇话一出,桌上的几人全都将目光投放在门口的孟黎身上,钟瑶、何越泽也跟着热情邀请孟黎,魏凯在看翁思怡,翁思怡则死死盯着孟黎。

    眼神里的嫉妒、不满都快溢出来了,到底是年纪轻,所有情绪都浮在表面,完全不懂得掩饰。

    孟黎压根儿没把翁思怡放眼里,只要她不舞到她面前,她倒是无所谓。

    陈硕虽然在看新闻,可手机页面一直停留在孟黎进来时看的那一页,完全没有往下翻的意思。

    孟黎余光落在长桌边缘蜷着肩膀,没个正经坐姿的男人身上,淡淡答应:“好啊。”

    刘奇立马热情站起身给孟黎腾位置,结果白弄,孟黎看都没看他,直接绕到了陈硕斜对面坐下,跟陈硕就隔了一个座位。

    隔的那个座位没坐人,孟黎只要伸直腿,脚尖就能碰到陈硕的小腿。

    她穿着编织绳人字凉拖,脚趾盖涂着黑色指甲油,十个脚指头圆润、白皙,酱红色的裙摆下显得格外艳丽。

    等孟黎坐下,刘奇咳嗽两声,继续讲刚才没讲完的话题。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钟瑶一直在听故事,闻言立马提醒刘奇:“你去西北追藏羚羊差点被狼给吃了。”

    刘奇摸摸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对,是讲到这儿了。”

    “我不是跟我一哥们结伴去看藏羚羊吗。那哥们走到途中摩托车没油了,他坐我的车,我俩一起去追。到无人区那边已经是晚上了,晚上风大,吹得头晕脑胀。”

    “那哥们突然拉肚子,我俩在路上折腾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看到藏羚羊,我俩骑着摩托车去追,没想到追到一半突然窜出一只饿狼。饿狼看到我俩,跟看到什么美味的食物似的,龇牙咧嘴地朝我们追。”

    “吓得我俩相机都没拿,直接骑上摩托车就跑,跑了好几十公里才敢放慢速度。那真他妈是生死时速,停下来的时候我手脚都在抖。”

    钟瑶被刘奇的故事吸引,她手撑着下巴,满脸好奇:“你们怎么会去追藏羚羊呀,是喜欢还是?”

    刘奇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仰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一杯水灌完,刘奇搁下一次性水杯,双手合十,满脸笑容说:“当然是喜欢,要不喜欢谁愿意拿命开玩笑。”

    “我一年要去好几次西北,每次去都会去看那些藏羚羊、鹿或者其他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有些动物都快濒临灭绝,趁有机会一定得多看看,以后想看都不一定看得到了。”

    几个大学生被刘奇这番话说得心服口服,尤其是钟瑶,她握着拳头,跟着应和:“确实,好多动物都快灭绝了,有的是因为环境问题,有的是因为盗猎者肆意盗猎,后者比前者更让人气愤。”

    “那些盗猎的到底怎么想的啊!为什么非要去盗猎呢,明明可以好好做人,认真找个工作。这些都是犯法的,要是被抓到,要判刑好多年吧。”

    刘奇哈哈笑了笑,瘦黑的脸上露出不解:“我们都不是盗猎者,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过依我看,大概是为了钱。”

    “据说一斤鹿角在黑市能卖上十万的高价,皮质好的还不止这个价。”

    陈硕本来在跟徐茂发消息,听到刘奇谈这个,陈硕打字的手一顿。

    他抬起眼皮,犀利、湿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刘奇脸上,嘴里意味不明问:“这么值钱?”

    刘奇接收到陈硕审视的眼神,急忙摆手解释:“我也是听小道消息知道的,具体的还真不清楚。”

    陈硕将手机盖在桌面,手搭在椅子扶手,眯起漆黑、没有温度的眼继续问刘奇:“哪来的小道消息?”

    刘奇被陈硕问得有些慌,他露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跟陈硕打哈哈:“记不太清了,好久之前的事了。”

    陈硕睁着薄薄的双眼皮,有重量的眼神落在刘奇身上,提醒:“那你好好想想,不急。”

    刘奇见陈硕较了真,他摸了摸后脑勺,瘦黑的脸上浮出一丝迷惑,想了好一阵儿他才发出声:“好像是听一个刀疤男说的。”

    “就几天前我不是从西坪过来?路上搭了三个男人,为首的脸上有道疤,几人一上车就骂骂咧咧,说一些我听不懂的暗语。”

    “他们几个说的是土话,我没怎么听过,我尝试听了几句,就听到什么一斤鹿角十三万,还说什么丢了一包货要抢回来。”

    如果说之前陈硕的眼神还带点温度,那么现在,他的眼睛冷得如一块常年泡在雪水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他咬着腮帮,起身往前挪了挪椅子,冒着青筋的手搭在桌沿,收敛住脸上的懒怠,直起肩膀问刘奇:“你在哪儿遇到的那三个人?”

    刘奇一头雾水,被陈硕的眼神震慑住,刘奇下意识回答:“就在西坪,我往西川走,他们也往这个方向,刚好顺路,我载他们走了一段路。”

    “不过还没到西川他们就中途下了车。”

    陈硕绷着下颚线,继续问:“他们下车后往哪个方向走的?”

    刘奇仔细想了想,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往西。”

    陈硕脸色已经黑成碳,众人都被他突然生出的气势吓到,各自窝在自己的位置没敢吭声。

    唯独孟黎坐在他旁边,眼神平静且寡淡地盯着陈硕紧绷的下颚线看。

    过了几分钟,陈硕忽然恢复正常,他起身捡起手机转头走出客栈,边走边翻到周华荣的电话按了过去。

    大厅内,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被陈硕这一遭弄得一脸懵。

    尤其是刘奇,他望着陈硕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发出疑问:“陈老板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钟瑶摇摇头,面上不解:“没生气吧,你也没做什么……”

    翁思怡盯着陈硕的背影,不明不白吐出一句话:“他挺阴晴不定的。”

    孟黎全程沉默。

    只有她知道,知道陈硕平静表皮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如果她没猜错,刘奇载的那三个人就是原始森林里逃脱的那几个盗猎者。

    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太紧张,陈硕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孟黎偏头看向院子,正好瞧见陈硕捏着手机在打电话。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陈硕表情很难看,脸色黑得跟泡进墨池里似的,下颚线蹦成一条直线,眼神如一把刀,锋利且有杀伤力。

    那样凶狠、湿冷的表情,她只在那片林子里见过。

    在那袋血淋淋的鹿角前,在那群不要命的刽子手前,他也曾这样紧绷着下巴,漆黑的眼仿佛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任何东西掉进去都会被吞噬、淹没。

    —

    陈硕再进来,脸上的凶狠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拉开椅子瘫坐在上面,眼神懒怠地扫了眼身侧埋头玩手机的孟黎,又将目光落在刘奇身上,淡笑道:“哥们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唐突。”

    刘奇脸上表情缓了下,随即摆手表示没事:“多大点事儿,咱也不是那小气的人。”

    “你要有什么疑问,随时问,我知道的都跟你说。”

    陈硕嗯了声,语气平静道:“没什么疑问,刚就是好奇,没想到鹿角这么赚钱。”

    刘奇坐直身,跟着感慨:“我也纳闷,怎么这么贵。要真这么贵,也不怪那么多人不怕死地扑进来想要分一杯羹了。”

    “我之前去西北,尤其是无人区,那边盗猎的情况更多,听说是一群接一群的人往里面冲。”

    “要我说,就这么随时要命、掉脑袋的事,谁做谁倒霉,那些个警察什么的也不是吃素的。”

    陈硕没接腔,他人瘫在椅子,低着脖颈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黎挪动椅子悄然无声靠近陈硕,她肩膀靠在陈硕手臂,指尖接触到陈硕的牛仔布料时,孟黎抬起眼皮,一眼瞥到不远处的东西。

    她眯了眯眼,悄无声息抽出里面的东西,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慢慢塞进陈硕的裤兜。

    陈硕在想事,没察觉到孟黎的小动作,周围人忙着听刘奇讲故事,也没注意到这一幕。

    何越泽听到高潮,兴致来了,突然开口说了句:“听说名扬山上有片原始森林,里面也有很多珍稀保护动物,我还挺想去看看。”

    “不过这种原始森林应该挺危险,容易迷路什么的,还容易碰到那种比较凶残的动物。”

    陈硕闻言掀开眼,冷冷看了眼何越泽,警告:“不怕死的尽管去。”

    何越泽被陈硕吓到,下意识否认:“哥,我就是这么一说,没说真要去。”

    陈硕瞥了眼墙上的时钟,见时针已经指到了十二点,陈硕出声催促:“行了,不早了,赶紧去睡。明天该干嘛干嘛,还旅游的旅游,该玩的玩。”

    “除了名扬山,山下还有片荷花池,附近还有个溶洞。要是无聊,可以去转转。要想吃什么特色菜,附近一条街都是西川特色小吃,随便进一家店都能点。”

    “这两天有雨,出门记得带伞。”

    陈硕嘱咐完,没等众人回应,直接起身去院子外关门。

    长桌上几个人见陈硕离开,三个男的也一前一后起身离开。

    钟瑶看翁思怡坐在位置上不动,她推开椅子走到翁思怡身边,好声好气问她:“思怡,走不走?”

    翁思怡摆摆手,拒绝:“你先进去,我有东西好像在厨房忘拿了,我拿了再走。”

    钟瑶看看不愿离开的翁思怡,又看看坐着不动的孟黎,无奈地抿了抿嘴唇,拿着翁思怡给的房卡往房间走。

    整个大厅只剩孟黎、翁思怡。

    孟黎坐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够长手拿起陈硕搁在桌上的手机,输入密码,随便点进一个软件。

    微信页面刚弹出来,孟黎便听到翁思怡发出质疑:“没经过别人的允许拿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

    孟黎挑挑眉,指腹贴在陈硕的微信聊天页面,抬起下巴,打量的目光缓缓落在翁思怡不服气的脸上,她垂低眼皮,轻飘飘问:“拿你的东西?”

    翁思怡被孟黎一句话问住,她咽了咽口水,有些不服气:“就算不是我的,也不能随便拿吧。”

    孟黎理都没理翁思怡,埋低头,快速翻到她的微信。

    看陈硕连她微信都没备注,孟黎冷冷笑了声,点开右上角的三个点,在设置备注和标签的位置输入几个字。

    备注:【孟黎】

    标签:【迟早栽她身上】

    改完备注,孟黎退出微信页面,摁灭屏幕,将手机放回原处。

    翁思怡看孟黎不理她,她咬了咬嘴唇,起身推开椅子,气冲冲往房间走。

    在走廊转角,翁思怡回头狠狠瞪了眼孟黎,嘴里轻声骂了句:“瞧不起谁,什么玩意儿。”

    音量很小,孟黎没听见。

    只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孟黎本能抬头,触及到翁思怡不服气的目光,孟黎掀了下眼皮,语气凉嗖嗖问:“你斜眼?”

    翁思怡立马瞪大眼,“谁斜眼?你骂谁呢?”

    孟黎懒得理,指明道姓说:“骂你啊。”

    翁思怡气到手抖,她指着孟黎,准备骂人:“你这人怎么——”

    话音未落,陈硕推门而进。

    翁思怡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她眼巴巴地看着陈硕,委屈开口:“她骂我。”

    陈硕顺着翁思怡的视线看向安然坐在椅子里的孟黎。

    翁思怡以为陈硕要帮她,立马告状:“老板,她先挑起来的事端总不能不管吧,还随便骂人,嘴巴好臭——”

    话还没说完,陈硕睨着人,轻飘飘问了句:“我看起来很像管闲事的?”

    翁思怡没反应过来,她睁大眼,有些不解:“什么?”

    陈硕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问:“我是幼儿园老师,还管你俩扯头花的事?”

    “出来玩就别他妈端着,要想舒服好过,滚回家去。”

    翁思怡被陈硕一顿骂,吓得话都不敢说,站了几分钟,她噔噔噔转身回了房间。

    孟黎看没她什么事,也跟着站起身,捏着房卡,慢悠悠往房间走。

    走了没几步,陈硕出声叫住孟黎,孟黎回过头,神色懒怠地看着陈硕,问他:“有事?”

    陈硕看着人,咬着腮帮提醒她:“少给我惹事。”

    孟黎耸肩,无辜反问:“我哪有?”

    陈硕差点气笑,他从裤兜里翻出两片避/孕/套,问她:“没有?没有这是什么?”

    孟黎眨眼,很是淡定:“哦,送你的小礼物,不喜欢还是尺寸不合?”

    “还是说,最大号也不行?”

    🔒第 36 章

    陈硕捏着手里的避/孕/套, 盯着孟黎的深邃眼眸里充斥着若有若无的好笑。

    他舔了舔嘴唇,眯着眼,似笑非笑问孟黎:“想试?”

    孟黎如点漆的眼睛一亮, 她眨眨眼,身子往陈硕那边靠了靠,抬起下巴盯住陈硕的喉结,脸上露出新奇:“真的?”

    陈硕波澜不惊睨她两眼,一口回绝:“想得美。”

    孟黎撇撇嘴, 神情有些失望:“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不能拥有我,是你的损失。”

    陈硕抬手轻拍两下孟黎的脑袋,语气里藏着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宠溺:“赶紧睡去, 少做梦。”

    孟黎被陈硕拍得头晕目眩, 听他这么说, 孟黎毫无保留地沉浸在陈硕的温柔攻陷里,她摸了摸被拍的额头, 扬起修长天鹅颈,好奇问陈硕:“刚那真的尺寸不合?”

    陈硕没想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

    孟黎颤动密且深的睫毛,饱满的嘴唇慢吞吞里吐出两个字:“套啊。”

    陈硕被她噎住,好半天没反应, 他瞅着孟黎白净的面皮扫了两眼,模棱两可道:“不合怎么了?你重新买?”

    孟黎眼神不由自主往下瞟, 瞟到不该看的, 孟黎慢慢舔了下嘴唇, 小声问陈硕:“大了还是小了?”

    陈硕不自在地侧过身,蹙眉问孟黎:“你往哪儿看?”

    孟黎咳了一下, 不明不白吐出一句:“那应该是小了。”

    陈硕看向孟黎的眼神里多了丝危险, “孟黎——”

    孟黎意识到陈硕处在生气边缘, 没再去戳气球,而是有眼力见地到此为止:“我去睡觉了。”

    说完不等陈硕回应,她扭头就走,背影决绝潇洒,完全没有半点愧疚。

    孟黎离开,陈硕站在原地,掀眼望着空荡荡的走廊,低头悄无声息笑了下。

    —

    翌日一大早孟黎便收拾完,背着包出门办事。

    出来时前台没人,孟黎四处转了一圈没看到陈硕。

    本来想跟陈硕报备一声再走,结果他没在,昨晚睡太晚孟黎手机忘了充电,电量只剩百分之三,马上自动关机。

    刚过七点,客栈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孟黎怕陈硕找她,在前台扯了张纸,给他留了一句话。

    【我出门逛逛,手机没电了,中午回来吃饭。——孟黎留。】

    写完,孟黎将贴纸贴在电脑屏幕,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只要有人到前台就能看到。

    留完字条,孟黎挎着包,配套蓝色上衣、雪白短裤,脚上踩一双米白色网面运动鞋,头发散落肩头,打扮很干净、简练,风格很盐系。

    她不怎么化妆,依旧素着一张脸,顶多涂个防晒出门,可即便不化妆,她那副精致的骨相也胜过很多化过妆的女人。

    孟黎在西川待了快一个月,对这边的路况也算有点认知,出了客栈,她径自往前走。

    —

    八点半,陈硕处理完事回到客栈。

    正好碰到何越泽一行人整装出行,何越泽瞧见陈硕进门,主动跟陈硕打招呼:“哥早。”

    陈硕走进大厅,人径自走到前台,扒拉椅子坐下:“早。”

    看几人准备出门的样子,陈硕随口一问:“要出去?”

    何越泽听陈硕这么问,主动跟陈硕交代:“出去吃个早饭,顺便到处去逛逛。哥不是说附近有什么溶洞吗,我们还挺感兴趣的,想去看看。往哪个方向走啊哥?能开车过去吗?”

    陈硕看了看时间,跟何越泽讲解:“出门右拐就是街道,街口有家叫周婆婆店的饭菜还不错。吃完你们打个导航,那地方可以开车,但是开不到头,到了停车的地方还得走一段路。”

    “溶洞里没信号,注意安全。那边不算景区,设施什么的都不齐全,万事小心为上。”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只要客人待客栈一天,客栈就得负责客人的安全,陈硕虽然不是什么很爱管闲事的人,可该做的该说的还是得做得说。

    嘱咐完,陈硕瘫坐在椅子,弓腰打开路由器,抬眼看向电脑屏幕,准备查查今天的客流。

    翁思怡站在人群外,她侧着身,低头在玩手机,等陈硕说得差不多了,翁思怡才偷偷抬头瞄一眼陈硕。

    看他打开电脑,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翁思怡的嘴唇不自觉地抖了下。

    她手伸进冲锋衣衣兜里,捏着那张被她揉碎的贴纸,心虚地移开目光。

    何越泽跟陈硕确认完,领着几人出门,平日翁思怡动作最慢,这次倒是很积极,见要走,第一个冲到前面。

    背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何越泽回头一看,见是翁思怡,下意识说了句:“翁思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你今天还挺积极。”

    翁思怡抿了抿嘴唇,捏着背包带,着急忙慌反驳何越泽:“我又没有拖过后腿。”

    何越泽退开半步,让出距离:“行呗,那你走前面,不是急吗。”

    翁思怡被何越泽为难,瞪了他好几眼才咬牙答应:“走就走,谁先谁后不都一样。”

    魏凯拍拍何越泽泽的肩膀,忍不住替翁思怡说话:“越泽,你少说几句,跟一女孩子计较这么多干什么。”

    何越泽耸耸肩,有些无语:“她不惹事就好了。”

    翁思怡本来就心虚,闻言像是被抓住了小辫子似的,战战兢兢反问何越泽:“我哪里惹事了?何越泽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越泽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气急败坏的翁思怡,提醒:“没那个意思。就是想你安分点,别惹麻烦。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别闹得大家都难堪。”

    翁思怡不想再跟何越泽争论,哼了两声,出口否认:“你想多了。”

    何越泽看她不愿意跟他交流,他也没再多说。

    陈硕目睹全过程,看几个小年轻血气方刚,遇到屁大点事都能争个面红耳赤,他有点无语。

    到底是年轻,经历的事少,想的也天真,以至于遇到什么事都想争个输赢、对错。

    陈硕瘫坐在椅子,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抖了根含在嘴里,又捡起打火机,捧着手,吧嗒一下点燃烟。

    烟雾缓缓萦绕空中,陈硕捏着烟缓缓递到嘴边抽了两口。

    抽完,他后脑勺靠在座椅,抬起下巴,神色懒怠地朝空中吐出嘴里的烟雾。

    吐到一半,何越泽忽然回头跟陈硕说了句:“我早上好像看到孟黎姐一个人出去了。”

    陈硕翘在桌角的二郎腿条件反射地放下,他站起身,皱着眉问何越泽:“什么时候出去的?”

    何越泽往边上扫了眼,想了想,回陈硕:“挺早的,七点多。”

    陈硕捡起手机,找到孟黎的电话号码按了过去,电话那头传出一阵盲音,陈硕摸了把脸,拧眉问何越泽:“有跟她说话?”

    何越泽顿了半秒,摇头:“我起来上厕所随便往院子瞄了眼,刚好瞧见她出门,隔太远,没跟她打招呼。”

    “不过看那样子,应该是出去逛了吧。应该没什么事。”

    陈硕冷静下来,挥手跟何越泽几人说:“行,我知道了,你们玩你们的。”

    何越泽昨天晚上加了陈硕微信,方便问问行程什么的,他看看院子的桃树,回头跟陈硕说:“那行,我们先走了。要是碰到孟黎姐,我给你发消息。”

    陈硕淡淡掀了掀眼皮,喉咙溢了个轻音表示知道。

    等何越泽一行人离开,陈硕坐回椅子,点开监控画面,查看孟黎的行踪。

    从六点五十分一直看到八点,七点十五分,监控画面里孟黎出现在大厅,陈硕看到孟黎的身影,本能坐直身子。

    他握着鼠标,一帧一帧地察看孟黎的反应。

    见她写了纸条贴在电脑屏幕,陈硕低头找了好半天,桌上、地上、连抽屉盒里他都翻了个遍。

    结果纸条不翼而飞,怎么都没找到。

    陈硕皱了皱眉,继续拉监控进步,为了查找那张纸条,陈硕不放过一丝细节。

    直到监控画面放到七点三十三分,翁思怡出现在画面里。

    她打着哈欠,穿着睡衣、拖鞋,睁着迷迷瞪瞪的眼往前台走。

    看前台没有人,她又去院子转了两圈,最后失望地回到大厅。

    在沙发上坐了会,她等得不耐烦了又重新回到前台,刚开始她身子倚靠在前台等人,后不知道看到什么,她眼睛突然盯向电脑屏幕。

    陈硕还没看清,监控画面便模糊了,过了好几分钟才清晰。

    等他再看,翁思怡已经不见了,连带着不见的,还有电脑屏幕上的那张纸条。

    陈硕皱了皱眉,抽出键盘盒,对着键盘敲了几下。

    那几分钟画面被恢复,只是这次,画面里多了一个人。

    陈硕看着多出来的刘奇,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他漆黑如墨的眼盯住刘奇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以及他肩上背的黑色背包,脑子里翻滚出一些不确定的记忆。

    过了两分钟,陈硕退出监控画面,捏着烟头狠狠吸了口,起身拿着手机往外走。

    —

    孟黎出来找舞蹈室,找了半天,别说舞蹈室,就一个正规的培训机构都没有。

    她走在街头,望着那些在店门口支了几张桌子打牌、打麻将的人,忽然不知道说什么。

    走到头都没看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孟黎有些无语,她找了个台阶坐着,抱着包,面色寡淡地望着这一条街。

    大清早,开饭馆的老板忙着煮面条、蒸包子,卖电器的老板娘抬了根板凳坐在门口悠闲地玩手机,开五金配件的老板蹲在地上整理杂乱的货物,卖鞋子、衣服的刚开张,卷叶门一打开,大批廉价、质量奇差的衣物出现在眼前,花花绿绿的格外惹人注目。

    孟黎看着衣服店里毫无规律、秩序直摇头,就这样,不分颜色、款式、美观的摆放,谁愿意买啊。

    衣服店旁边有家做美甲的,还没开门,灰调卷叶门被刷成了粉色,上面涂鸦着两串数字,是店老板的联系电话,以及营业时间。

    孟黎背后是一家家具店,店面摆了两架床、三个款式差不多的立柜,墙角还堆了一堆床上用品,质量也不咋地,款式也老旧。

    昨晚下了场雨,街道的水泥地面还残留着水痕,裹挟着泥水、残渣剩饭以及各种各样的垃圾的一同流进下水管道。

    电线杆上贴的牛皮癣广告全湿了,贴就了的已经褪色,刚贴的被雨水打湿破了边角。

    头顶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太阳,气压很低,有些闷热、潮湿,孟黎在外面转了不过半个多小时,手臂、后背便黏糊糊的。

    这样的环境下没找到舞蹈室好像也情有可原,孟黎手机没电,不知道现在多少点了。

    她坐了没多久便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背上包准备回客栈。

    没走几步就碰到出来何越泽几人,何越泽看到孟黎,下意识朝她招手:“孟黎姐。”

    孟黎听到何越泽叫她孟黎姐,眉头不由皱了下。

    她抬眼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圈何越泽,问他:“有事儿?”

    何越泽上前走两步,凑到孟黎面前,客气邀请她:“孟黎姐你现在去哪儿?我们打算吃完早饭去溶洞看看,你要一起去吗?”

    孟黎不大喜欢这群学生,事多又烦,比她还矫情,尤其是翁思怡,整一蠢货,看着就头疼。

    “不去,我回客栈。”

    何越泽看她拒绝,继续邀请:“刚硕哥给我们推了一家饭馆,说味道还不错,这么早孟黎姐应该还没吃饭吧,你不去溶洞,一起吃个饭也行?”

    “现在这个点回客栈也没人煮饭,得到中午才能吃,现在还早呢。”

    孟黎听到是陈硕推荐的,挑眉问何越泽:“在哪儿?”

    何越泽将打着导航的手机给孟黎看了看,说:“我们也在找,应该就这附近。孟黎姐跟我们一起吃?大家都是来旅游的,相识就是缘,而且我们都是同龄人,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孟黎听到同龄人三个字有些好笑,她目光落在百般不情愿的翁思怡脸上,心情忽然不错,慢悠悠点头答应:“行啊。”

    何越泽见孟黎答应,热情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我顺便跟哥说一声。”

    孟黎疑惑:“说什么?”

    何越泽想了想,解释:“刚哥听你出去了在找你,我跟他说过要是碰到你给他发消息说一声。”

    孟黎哦了声,没太大反应。

    周婆婆饭馆就在前面五十米处,几人进饭馆,四方桌,孟黎单独坐一边,钟瑶跟翁思怡坐一堆,魏凯跟何越泽坐,孟黎对面是墙。

    菜单是那种塑料壳包的,里面是打字机打印出来的A4纸,上面简单写了几道菜。

    老板把菜单放桌上,何越泽拿起菜单递给孟黎让她先点。

    孟黎刚要说不用,翁思怡冷不丁开口:“何越泽,凭什么她先点?我们四个吃饭,她是中途加入进来的。你怎么不问问我们的意见?就算是,也要少数服从多数吧。”

    何越泽在跟陈硕发消息,闻言忍不住质疑:“你再找老板要一份菜单不就行了?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翁思怡气冲冲地瞪了眼何越泽没吭声,魏凯见气氛不对,急忙找老板重新要了份菜单递到翁思怡手边,还贴心安慰她:“思怡,你别生气,这里还有菜单,你先点。”

    钟瑶抿了抿嘴唇,跟着安抚翁思怡:“对啊思怡,出来玩啦开心最重要,别生气。”

    翁思怡这才消气,拿起菜单开始点菜。

    也不问别人的口味,全点她觉得好吃的、能吃的。

    孟黎本来就没打算点菜,甚至都不想跟他们一块儿吃,见翁思怡计较点菜这事,孟黎索性将菜单推到何越泽手边,让他自己点。

    何越泽不好意思看了一眼孟黎,接过菜单边问孟黎想吃什么边琢磨点什么。

    菜单上菜很少,都是当地特色,孟黎吃过一两道味道还行,看翁思怡都快把菜单上的菜都点完了,孟黎只说都行。

    等菜的功夫,陈硕给何越泽回了消息。

    【让孟黎接电话。】

    何越泽将手机递给孟黎,示意孟黎拿她手机打电话。

    孟黎接过电话,瞥见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慢慢按了接听。

    电话拨通,陈硕沉稳、平静的嗓音缓缓溢出屏幕:“孟黎?”

    孟黎握着何越泽的手机贴在耳畔,淡淡开腔:“嗯。”

    陈硕听到孟黎的回答,声音不自觉地低下来,“在哪儿?”

    孟黎扯了张纸,边擦拭桌角的油渍边跟陈硕说话:“饭馆。”

    “跟何越泽他们一块儿?”

    “嗯。”

    “手机还有电?”

    “没了。”

    陈硕顿了半秒,继续问她:“待会有什么计划?”

    孟黎想了想,平静说:“没什么计划,回客栈吧。”

    陈硕沉默片刻,轻声问她:“我待会进趟山里,你要不要一起?你车还在上面。”

    孟黎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去。”

    陈硕嗯了声,吩咐孟黎:“那行,你吃完在那等我,我过来接你。”

    “嗯。”

    怕孟黎出事,陈硕又提醒:“别乱跑,就在那等着。”

    孟黎听他话里满满的不放心,忍不住吐槽:“陈硕,你很烦。”

    陈硕嘶了声,笑骂:“烦个屁,你不惹事我能这么说?”

    🔒第 37 章

    电话打到一半, 翁思怡盛汤,勺子没拿稳啪嗒一下砸落桌面,滚烫的汤汁顺着桌角一路流到孟黎的大腿。

    孟黎被烫到, 手忙脚乱推开椅子站起身,她徒手不停拍腿上滑落的烫汁。

    疼痛从大腿根部蔓延到小腿,最后到脚背,孟黎嘴里不由自主溢出一声轻呼,连电话都没来得及挂, 她就着急忙慌地丢掉手机,扯了两张纸飞快擦拭腿上的汤汁。

    电话里,陈硕听到孟黎的痛呼声, 语气急促地喊了声孟黎。

    孟黎顾不上回答陈硕, 她擦完才发现, 她擦拭过的地方,表层的皮已经被搓破, 露出血淋淋的内里,火辣辣的疼。

    白皙的皮肤变成晕红色,血珠慢慢渗透出来,面积不算小也不算大, 从大腿到小腿,几乎整条右腿面都被淋到。

    离孟黎最近的何越泽最先反应过来, 看孟黎被烫到, 他连忙拉开板凳, 抽了几张纸将还在滴汤的桌面迅速擦干净,擦完又捡起孟黎掉在地上的包, 随后满脸紧张地凑到孟黎跟前, 关切询问:“孟黎姐, 没事吧。”

    “怎么都破皮流血了。”

    “你先别擦了孟黎姐,皮擦破了更痛。”

    看到孟黎雪白的裤腿全是汤渍,撩起的裤管下已经破皮、流血,何越泽气不打一处来,他咬咬牙,回头盯住罪魁祸首,大声责备:“翁思怡,你是不是有病,就不能小心点?你不知道那汤有多烫吗?”

    翁思怡也被吓到,僵在原地没有反驳,过了好几秒她才硬着嘴反驳:“我又不是故意的。”

    “谁让她坐那么近,汤洒了……也不知道躲开。为什么大家都没有被烫到,就她被烫了。你要是不邀请她一起吃饭,今天这事也不会发生。这么说起来,何越泽你也有责任。”

    何越泽被翁思怡的强词夺理气得不轻,他扶了扶眼镜,怒骂:“翁思怡,你不可理喻。”

    “你赶紧跟孟黎姐道歉,别想把这事躲过去。”

    “还有,别随便拉人下水。你刚刚要是小心点能有这回事?什么叫我不请她吃饭?是我请不请的事吗?”

    翁思怡嘴硬,还是不肯道歉:“你才不可理喻。凭什么我道歉啊,都说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孟黎疼得捏紧手里的纸巾,冷着脸站在八仙桌旁边冷眼旁观何越泽两人吵架。

    饭馆老板娘听到动静,以为他们几个在打架,急忙出来劝架。

    得知孟黎被烫伤,老板娘立马从洗漱间里取了支牙膏递给孟黎,“姑娘赶紧涂在被烫的地方,去火。”

    孟黎接过牙膏,转背捞了根板凳坐下,拧开牙膏盖,挤出白条条的牙膏,一点一点涂在伤口。

    另外四人看孟黎安安静静坐在不远处擦牙膏,除了翁思怡,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孟黎很平静,平静到让人想不到她才是那个受害者。

    电话还没挂断,等众人安静后,陈硕低沉的嗓音缓缓溢出屏幕,回荡在整个饭馆:“孟黎,伤怎么样了?”

    孟黎这才想起电话还没挂,手机被她扔在了桌角,听到陈硕说话,孟黎朝何越泽看了眼,何越泽秒懂,主动将手机递给孟黎。

    拿过电话,孟黎将牙膏搁在板凳,手撑着桌沿,手机贴在耳边,低头盯着被踩得锃亮、光滑的水泥地面,轻轻开口:“没什么大事,涂了牙膏好多了。”

    陈硕顿了半秒,低声交代她:“我马上过来,等我几分钟。”

    孟黎轻轻嗯了声。

    电话挂断,孟黎将手机递给何越泽,抬头看他一眼,嘴里说了声谢谢。

    何越泽长相偏清秀,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留着短碎发,穿白衬衣黑牛仔裤,一股子书生气,可能因为学法的缘故,身上多了几分正气。

    孟黎对这样的男孩子不大感冒,她喜欢陈硕那样的糙汉子。

    这样的人性格直爽、坦诚,做事负责、有分寸,交朋友没有架子,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能处成朋友。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身材好,八块腹肌、浑身都是肌肉,不像现在很多男孩子弱不禁风,比女孩子还要娇气。

    何越泽被孟黎谢得窘迫,他局促地摸了摸鼻梁,小心翼翼问:“孟黎姐,今天确实对不住你。待会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医药费什么的我出。”

    孟黎目光缓缓落在角落里坐着的翁思怡身上,看她低着头,缩着肩膀在不停发消息,孟黎嘴角扯了扯,拒绝:“不用。”

    “就算负责,也应该是她负责。”

    孟黎眯着眼,矛头直指试图蒙混过去的翁思怡。

    她语气很轻很淡,可话里话外的不罢休都让在坐的几个听出了一个意思——

    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她并不好惹。

    翁思怡在给她爸发短信,发到一半,听到孟黎似威胁又似提醒的话,翁思怡打字的手指一滞。

    翁思怡的猜测没错,孟黎确实不会息事宁人。

    要是之前,她或许会直接上前给翁思怡两巴掌,但是现在,她没那么不顾后果。

    尤其是在陈硕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让她不要惹事后,她开始收敛自己的脾气,开始反思她之前的行为有多糟糕,开始学会用陈硕的方式对待人。

    思绪到这,孟黎回想一番陈硕之前的种种处事,抬起食指,指着翁思怡说:“你,给我道歉。”

    这下,目标明确,毫不犹豫。

    翁思怡被孟黎公然指出,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她咬着嘴唇,抬头想跟孟黎理论几句。

    谁知抬头就见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没着急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眼神淡漠、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她。

    翁思怡嘴巴忽然张不开,像被胶水粘住似的,粘腻、撕扯不开。

    孟黎久久没等到道歉,她挑了挑眉,扔下手里的纸团,站起身不紧不慢走到翁思怡身边,“道不道歉?”

    “不道歉,那我就你对我的方式还你。”

    孟黎捡起桌上的勺子,舀了一勺汤,杏眼平静、没有起伏地盯着翁思怡那张神色慌张的脸。

    翁思怡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她攥着衣角,出声狡辩:“我又不是故意的,我——”

    孟黎看着那张诡辩的嘴脸,忽然觉得反胃,跟这样的人确实没必要计较。

    她嫌弃地放下勺子,准备离开,刚要转身就听陈硕在背后轻描淡写说了句:“孟黎,泼回去。”

    孟黎听到陈硕的嗓音,脸上露出意外,她回头,一眼撞进陈硕漆黑、深邃的眼。

    他扒拉开玻璃门,大步走进饭馆,走到饭桌前,他站在翁思怡斜对面,将她从头到底扫视一遍,最后冷着脸问孟黎:“她泼的?”

    孟黎看陈硕绷着下颚线,整个人浑身充斥着一股子阴恻恻的气息,孟黎抿了两下嘴唇,没回答。

    沉默就是答案。

    陈硕其实不用再确认,毕竟刚刚在电话里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陈硕将目光转移到翁思怡脸上,嘴里轻飘飘、没什么温度问:“故意的?”

    “不……不是。”

    陈硕掀了下眼皮,神色寡淡地看向翁思怡:“道个歉很难?”

    他眼神像一把刀、一个有重量的物件,视线落在翁思怡身上时,翁思怡只觉肩膀被压得很低很低,最后连头都抬不起。

    她紧张地攥紧板凳边缘,脸上露出惊慌:“没有,我本来是要——”

    话还没说完,陈硕冷着脸打断她:“谁要听你狡辩,我要你道歉。”

    翁思怡吓得肩膀一颤,脸色煞白。

    何越泽三人也被陈硕唬住,各自站在一边,面色涨红地看着陈硕。

    到底是学生,没经历什么风雨,一点事都会放大,陈硕就这么轻描淡写问候两句,翁思怡便吓得眼泪在眼眶打转,望向陈硕的眼里充满委屈、惊恐。

    到最后,翁思怡在陈硕的眼神压迫下,缓缓站起身,同孟黎不情不愿说了句对不起。

    孟黎没想再计较,她垂了垂眼准备到此为止。

    结果放不下的反而成了陈硕,他垂眸凝视两眼孟黎裸/露在外的小腿,瞥见小腿被烫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有的泡被戳破在流脓,有的泡鼓得很涨,看着格外吓人,还有的一片通红。

    陈硕舌尖抵了抵腮帮,眼神深且重地扫向翁思怡低垂的后脑勺,他轻轻嘶了声,继续追问:“你觉得你这声对不起很高贵,谁都得接受?”

    “怎么道歉还需要我教你?”

    “你摆个不情不愿的脸给谁看?”

    翁思怡眼泪忽然控制不住地掉下来,跟雨点似的,一颗一颗滚出眼眶,顺着脸颊大颗小颗往下掉。

    刚开始还能克制住呼吸声、哭声,到最后动静越来越大,哭到抽噎、肩膀颤抖。

    孟黎麻烦,伸手扯了扯陈硕的衣袖,出声劝他:“陈硕,到此为止。”

    “既然不是真心道歉,那这声道歉对我来说也没用。到底是你的客人,你多少注意点。”

    陈硕有些意外,他偏头神色不明地扫向孟黎,见她蹙着眉,面上有些无语,似乎不想再理这事。

    沉默片刻,陈硕盯着孟黎白皙的面庞,问她:“认真的?”

    “嗯?”

    “真算了?”

    孟黎摇摇头,表示不再计较:“算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硕点头,示意孟黎先出去:“行,你先出去等我,我跟老板说两句话就走。”

    “门口那辆面包车是我的,里面带了充电宝,你把手机电充好。烫伤药在副驾驶座,你自己先涂一下,我待会出来。”

    孟黎也不愿意再待下去,听陈硕这么一说,孟黎捡起包,转身走出饭馆。

    饭馆内只剩何越泽四个和陈硕,何越泽、钟瑶坐一块,魏凯在陈硕进门前站到了翁思怡背后,只是陈硕气场过于强大,魏凯一直没找到机会帮忙。

    等孟黎走出饭馆,陈硕从兜里掏出阿诗玛,指尖掀开烟盒盖,垂低下巴咬了根在嘴里。

    接着,他又从另一个口袋捞出给一个莹绿色塑料壳打火机,捧着手,吧嗒一声点燃烟。

    他抽了两口烟,目光淡漠、森然地落在翁思怡头顶,看她还在掉眼泪,陈硕皱了皱眉,有些好笑:“哭什么?还有脸哭,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

    翁思怡被陈硕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一口气憋在心头忽然控制不住地发出来,她红着眼瞪向陈硕,大声反问:“我做什么了。”

    陈硕冷冷看她一眼,伸出手:“纸条,还给我。”

    翁思怡本来还想鱼死网破,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惊慌,她攥着衣袖,急声否认:“什么纸条?我不知道。”

    陈硕嗤笑一声,声音冷如山上的雪水:“需要我给你回忆回忆?”

    “孟黎出门贴的那张纸条不是你拿的?趁我还能好好跟你说话,还给我,否则——”

    后半句陈硕没说完,可翁思怡在内的几个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在陈硕的地盘闹事,无异于是自讨苦吃,他随便做点手脚,他们几个都能到处吃亏,严重点可能连西川都出不去,更别提安然无恙离开。

    何越泽最先反应过来,他黑着脸催促翁思怡:“翁思怡你到底拿没拿,拿了快拿出来。你一个人作死,别祸害我们三个。”

    钟瑶现在对翁思怡很无语,她皱皱眉,跟着劝说:“对啊思怡,拿别人东西不好吧。不管什么,你既然拿了,都该还回去。”

    “翁思怡,你今天不还东西,你觉得我们能安然出去玩儿?当然,你非要作死,我们不会管你。”

    “你要是不愿意给,那我们自己先走了,你自己随便吧。”

    何越泽火气很大,连续几次都是因为翁思怡惹事,要不是看在她是女生的份上,他早骂人了。

    眼见几个人要走,又看陈硕摆明不打算罢休的模样,翁思怡表情有些慌,她咽了咽口水,从兜里取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字条递给陈硕。

    陈硕接过纸条,垂眼瞧着被揉得破碎、褶皱的字条,低头慢慢展开。

    瞥见孟黎留的消息,陈硕将字条揣兜里,睁眼似笑非笑看向惴惴不安的翁思怡,“我要是没查监控,还不知道她给我留了字条。”

    “翁思怡是吗,你该庆幸她没出什么事儿。她要什么好歹,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子要知道你们这么麻烦,压根儿不会接待。我不管你们在这边玩几天,最迟明天给我滚。”

    警告完,陈硕冷冷瞪了眼翁思怡,转身走出饭馆。

    —

    嘭的一声,驾驶座车门关闭,陈硕钻进车里,扣上安全带,拧动车钥匙,踩油门往山上开。

    孟黎靠坐在副驾睡觉,听到动静,她睁开眼扫向驾驶座的陈硕,看他绷着脸、冷着眼,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孟黎动了动嘴唇:“你怎么了?”

    陈硕看她一眼,否认:“没事。”

    孟黎见他不愿说,淡淡哦了声,继续瘫在坐垫里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一晃而过的景色。

    过了几分钟,孟黎抓了抓安全带,扭头问陈硕:“今天怎么开面包车不开摩托车?”

    陈硕目视前方,踩着油门回她:“待会有雨。”

    “这面包车是你的?”

    “嗯。”

    孟黎仔细扫了两圈车里的布置,看坐垫什么的都有些年头,车窗还有很多划痕,她忍不住问:“怎么看着有点旧?买了多久了?”

    转过前面的大拐弯,陈硕才偏头回孟黎:“前两年买的二手,我重新改装了。别看旧,开起来还不错。”

    孟黎来了兴趣,侧靠在座椅,睁着一双透亮的杏眼,满脸新奇道:“我试试?”

    陈硕瞥了她一眼,勾着嘴角回她:“你试屁。”

    孟黎被拒绝,忍不住加大音量:“陈硕!”

    陈硕丝毫不为所动:“就你那车技,开这车不得散架。别想了,老老实实给我在副驾驶待着。”

    孟黎拿他没办法,除了冷笑两声,只能规规矩矩坐回副驾,偏过头看车窗外,不给陈硕一个眼神。

    陈硕也不跟她计较,继续开自己的车。

    走到一半,陈硕想起什么,忽然开口问孟黎:“你跟那姓翁的女的有仇?”

    孟黎没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疑惑:“什么?”

    过了几秒,孟黎才想起陈硕说的是翁思怡,她皱皱眉,摇头:“我都不认识她,怎么可能有仇。”

    陈硕嘶了声,瞭眼问她:“那怎么三番两次针对你?”

    孟黎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谁知道。”

    过了片刻,孟黎睨了陈硕一眼,不咸不淡说了句:“也可能是因为你。”

    陈硕纳闷:“因为我?”

    孟黎伸手用力抓了把陈硕的脸,阴阳怪气回他:“谁让你长了张招蜂惹蝶的脸,先是那拉丁舞老师,再是周静,现在又是翁思怡。啧,老少通吃啊。”

    陈硕抬手抓住在他脸上胡乱抓摸的手搁在收纳箱,他一手掌着方向盘开车,一手握着孟黎的手不放。

    大手握住小手,手背与掌心相贴,指尖相互碰触,滚烫的温度在两人之间蔓延,酥麻感似细线般,由手指一路穿到手臂再到心脏最后传遍全身。

    孟黎被那温度烫到,想要撤回手,刚挣扎两下就被陈硕握紧,他回头看她一眼,哑着嗓子嘱咐她:“别乱动。”

    🔒第 38 章

    两人握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孟黎没什么动静了陈硕才松开她的手。

    车厢氛围寂静、暧昧,孟黎脸部滚烫,仿佛大火舔过, 灼烧得她胸口都跟着发烫。

    孟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神情不自在地瞥了眼神态自若的陈硕,没话找话问:“能放歌?”

    陈硕打开音乐播放器,平静问她:“能,你要听什么歌?”

    孟黎瞥见陈硕落在方向盘的右手, 那只手宽阔、骨节修长漂亮,肤色健康匀称,看起来很欲很有力, 手背上的青筋格外性感, 看得人口干舌燥。

    想起刚刚贴在她手背的掌心的温度、触感, 孟黎咽了咽口水,慢慢移开目光, “关洁的,你知道她吗?”

    陈硕仔细想了想,摇头:“没听过。”

    孟黎将手伸在半空,跟陈硕说:“手机给我, 我搜一下。”

    陈硕淡淡看她一眼,将兜里的手机掏出递给她, 手机揣在他裤兜, 紧贴他的大腿, 上面还残留着余温,孟黎握住手机, 指腹全是他的温度。

    孟黎攥住手机, 输入密码, 页面立马弹进微信,孟黎一眼瞧见她的微信挂在最顶端。

    被置顶了?

    孟黎有些不相信,摁住她的微信名,瞧见“取消该置顶聊天”几个字,孟黎嘴角不由上扬。

    她退出微信,翻找她熟悉的音乐软件,找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才发现陈硕手机软件少到可怜,除了微信,其他全是手机自带功能软件,主题简单又乏味。

    孟黎撇撇嘴,翻到第一页,点进手机自带的音乐播放器,在最顶端的输入框输入“关洁”两个字。

    刚按下搜索,底下便弹出一长串的歌名,孟黎播了一首她经常听的歌——黄昏的你。

    前奏响起,孟黎将手机随手放在置物箱,她手撑着下巴,听着播放器里溢出的清冷嗓音,扭头跟陈硕讲:“这个歌手我见过,跟她还算有点渊源。”

    陈硕瞥了眼屏幕上弹出的歌手名,目光落在孟黎脸上,喉咙溢出一声轻音:“嗯?”

    孟黎想了想,跟陈硕简单描述当时的场面:“我在我表哥的局上看过她。我表哥叫傅津南,我妈跟他妈是亲姐妹。不过我姨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表哥大我七八岁,等我记事起,他一直在国外留学,我小时候几乎很少看见他。他年轻的时候挺爱玩,长得好、家世好、玩的又疯,身边跟了一群跟他一样爱玩的公子哥。”

    “算是那种一出生就出生在罗马的天之骄子吧,反正他们家挺厉害的,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人物,我哥本身也厉害,名校毕业,大学就创业,在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

    “我哥身边有个哥哥叫祝政,也是个爱玩的人,他家里环境也很复杂,反正跟我哥一块儿的朋友不是有钱的主儿就是有点势力的人家。”

    “那哥哥开酒吧的,圈子杂,认识不少生意场上的朋友。反正在北城,他们那个圈子有很多故事可以写。我妈怕我哥带坏我,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跟他玩。就算接触,也是在家庭饭局,很少在外面见面。”

    “有次我发高烧,我爸妈在外地,我一个人在家,我爸给我哥打电话让他过去照顾我两天。我哥倒好,半夜带我去酒吧蹦迪,他在酒吧里喝酒,我坐在卡座输液,旁边还跟着私人医生照顾我,那场面挺奇葩的。”

    “四哥第一次见我,看我被哥折磨得不轻,骂了我哥两句,帮我提着输液瓶领我进了一个房间休息。”

    “那房间有张大床,地上摆放着两吉他,还有一堆女孩子的东西,床单被罩都带着女孩子的香气。我那年13岁,四哥让我躺在床上睡会,等我哥走的时候叫我。”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个很漂亮的姐姐顶着一脸疲倦走进房间,估计没看到我,走进房间就躺倒在床上,我脚被那姐姐压到,痛得叫出声,那姐姐吓得立马跳起来。她站在床边,我坐在床上,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站了好几分钟那姐姐才问我有没有事。”

    “看到我在打吊针,那姐姐很照顾我,坐在床边给我倒水喝,还给我擦脖子里的汗水,等我烧退了她才走。我后来才知道那姐姐叫关洁,是R大的学生,也是四哥酒吧的驻唱歌手。”

    “后来几年,我哥娶了一个重庆女孩,我姐气到不行,连夜飞重庆跟那女生谈话。结果我哥还是一意孤行跟我嫂子领了结婚证还在重庆待了一年多才回北城。”

    “至于四哥,四哥挺惨的。他后来因为一点事进了监狱,酒吧垮了,那姐姐也离开了北京,不过庆幸的是,前两年四哥跟关洁姐结了婚,还在朋友圈发了他们的结婚证,今年四嫂好像还生了个女儿,”

    “这首《黄昏的你》也是四嫂送给四哥的歌。歌出来,火上各个音乐榜单,四嫂参加了好几个节目。我四哥在家里当家庭煮夫,天天照顾女儿。之前都不怎么发朋友圈,没想到有了女儿后天天发。”

    孟黎耸耸肩,一脸唏嘘地讲述她曾经听过的、见过的故事。

    陈硕没见过孟黎说的这类人,听孟黎这么说,他也只是淡淡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有情人终成眷属,挺好。”

    孟黎点点头,认同道:“这倒是,虽然过程有点折腾,但是结局是好的。”

    “不过我哥前天还在朋友圈喊话四哥,说四哥再在朋友圈秀女儿就屏蔽他。我哥到现在还没孩子,估摸着——”

    “毕竟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我哥要是当爸了,能照顾好小孩?就我发烧那次他就不做人。”

    孟黎睁着杏眼,盯着前方的土路,话里话外都是嫌弃,显然对当初傅津南把发烧的她带进酒吧蹦迪的事很不满足。

    陈硕认真听着,没给任何意见,毕竟不熟,不是一路人。

    —

    开到三分之二的路程,一场暴雨突然下起来。

    拳头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仿佛要将铁皮砸烂砸破。

    孟黎来不及关车窗,肩膀上被砸了好几滴雨水,只几秒钟的功夫便将她的右手臂打湿,头发也被淋了点。

    面包车是手摇车窗,孟黎刚开始不会用,陈硕见状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俯身凑到孟黎身边,手臂贴在车顶,右手落在孟黎胸前慢慢摇上车窗。

    两人靠得太近,孟黎的脸离陈硕的手臂只有两三公分距离,只要她稍微往前坐一点,她柔软的嘴唇便能碰到陈硕坚实、硬朗的手臂。

    撑在车顶的手笔直,肌肉线条流畅、明显,他俯下身,领口敞开,露出一小截古铜色肌肤。

    动手关车门时,下摆的衣服往上移动几分,紧实的腹肌若隐若现。

    鼻息间涌入一股混杂着薰衣草沐浴露味的男性荷尔蒙味,不容忽视的身躯逼近孟黎,孟黎清楚地感知到了压迫感。

    她僵坐在原地,目光赤/裸/裸的、不加修饰地落在陈硕脸上,从他硬朗的侧脸一路滑到下巴,最后落到尖锐的喉结。

    察觉到孟黎炽热的目光洒在他身上,陈硕不由自主地滚了下喉结。

    喉结滑动间,孟黎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显然声音有点大,陈硕也听见了,关上车窗,陈硕重新坐回驾驶座,躺靠在靠垫,神色懒散地望着外面。

    雨势越来越大,四周全被雨幕遮挡,最远看不出五十米。

    山里一旦下了雨,浓雾便笼罩整片山,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陈硕没急着开车,人瘫在座椅,偏过脸跟孟黎提醒:“等雨小点了走,路滑容易出事。”

    孟黎无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车厢寂静无声,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等待雨停。

    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了不到半小时便放了晴,雨后天空干净透亮,树叶被水洗过越发透绿。

    陈硕拧动车钥匙,重新开车,孟黎则抱着胳臂,后脑勺靠在座椅,闭上眼陷入睡眠。

    早上起太早,这会困意席卷,闭上眼便睡着了。

    陈硕看她裸着手臂睡觉,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她肩膀,预防受凉感冒。

    孟黎再次醒来已经进了景区,面包车停在景区停车场,陈硕没在车里。

    孟黎睁开眼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解安全带下车时才发现肩膀上披着陈硕的衣服。

    山里温差大,下雨后温度降了好几个度,风吹在身上冷得人起鸡皮疙瘩,孟黎推开车门感受不到两秒又重新坐回车里穿陈硕的外套。

    地面湿漉漉的,景区门口的摊贩还没收摊,陆续有游客出来,不少摊贩老板在叫卖生意。

    在一众叫卖声里,孟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扭过头一眼撞见那个给她租雨衣的男人。

    男人绕到三个女生面前,继续用同样的套路、话术租售他的雨衣。

    孟黎看到那个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咬牙,推开车门,冒着毛毛细雨往那广东男人跑去。

    男人还拿着雨衣热情推销,听到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回头领口就被人揪住,紧接着一道冷漠、咬牙切齿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你还有脸在这租雨衣?”

    老板吓一跳,回头见是孟黎,立马装不认识:“不是靓女,你在说什么啊,我跟你素未谋生,可不认识你,你别碰瓷啊。”

    孟黎攥紧男人的衣领,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雨衣,威胁的话从唇齿间溢出:“你敢说再说一句我们不认识?”

    男人被孟黎的气势吓住,立马换了个面孔,他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噢噢噢,我记起来了。”

    “靓女是你啊,开牧马人那个大美女。你怎么在这儿?又过来旅游啊。我们名扬山景区风景确实是不错的,很值得多来两次。”

    “不过靓女来得挺巧,又下雨了。你要不要再租一件雨衣?都是老客户了,我给你便宜点咯,四十一件怎么样?”

    旁边的女孩子听到四十一件,瞪大眼问他:“老板,你刚刚不是说一百二一件吗?怎么四十了?”

    孟黎点漆般的杏眼冷冷扫向男人,男人被揭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讨好似地看着面前三个女孩,不愿放弃每一个赚钱的机会:“老客户,老客户有优惠。”

    “当然,我看你们几个女孩子也不容易,肯定是要给你们最大优惠的,这样吧,你们三个要是一人租一件,我就算你们八十一件。”

    女孩互相对视一眼,在犹豫这个价值不值。

    孟黎听到男人要这么多钱,忍不住冷笑一声,骂他:“你还真敢要啊。”

    “上次租五十,这次就八十了?你那雨衣到底什么质量你不清楚?拿个破雨衣给我,雨没遮住还弄得我全身湿透,五十?五块我都嫌多。”

    “把钱还我,否则我报警告你诈骗。”

    男人一脸无辜,他试图松开孟黎的手,哪知手还没碰到孟黎的手指,孟黎便冷冷提醒:“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告你猥/亵。”

    “姑奶奶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吗,你先松开我,松开我就还钱。”

    孟黎不理会男人的求饶,低头觑了几眼他手里的雨衣,伸手拿过一件,展开一看,又是坏的。

    肩膀处好大一个洞,还脏兮兮的,别说遮雨,遮挡都不行。

    孟黎拎着雨衣摔在地上,抓紧男人的衣领,指着地上的雨衣强迫他看:“这就是你说的质量良好、款式时尚、穿起来很贴身漂亮的雨衣?”

    “就这破玩意送我都不要,你是怎么好意思卖给别人的?”

    旁边几个女孩意识到自己被骗,也气到不行:“就是啊,老板你怎么这样。这破雨衣给我我都不要。”

    “老板你做生意有点诚意好不好,还好我没租,要是租了进山不得被淋透。”

    “要是出什么事,你负责吗。姐姐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三个今天肯定被这老板忽悠了。”

    男人见生意做不成,整个人有些颓,他挠了挠后脑勺,跟孟黎求饶:“行吧行吧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事也不能怪我啊。”

    “我之前租的雨衣也是好好的,那些客人拿出去弄烂了,混在里面不让我发现,等我后来看到也是这么乱糟糟的。我是做生意的,这要是全扔不得赔死,肯定是要租出去的。”

    “再说了,我也就租这两回,谁让靓女你运气不好,偏偏给撞上了。”

    孟黎没什么起伏地看他一眼,冷着脸问男人:“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解释:“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你倒霉。当然我也倒霉,不然怎么还会碰到你。这事遇到了不都自认倒霉吗,谁知道你又回来了。”

    孟黎睨他两眼,没说话,也没松开他,显然不满意男人的处事方式。

    陈硕打完电话回来就见孟黎揪着一个男人不放,旁边还围了几个看戏的。

    以为出了什么事,陈硕拨开人群走进去,拧眉问孟黎:“出什么事了?”

    孟黎看了眼试图逃脱的男人,偏头跟陈硕解释:“这个人卖粗制滥造的假货,上次我在他那租雨衣,租了件破洞的烂雨衣,进山非但没遮雨反而害我摔了两跤,全身打湿。”

    “非但不悔改,还在这里欺骗别人。我气不过,想让他还钱道歉。”

    陈硕站在原地,目光往孟黎白净、透着几丝怒火的脸蛋看了几秒,将视线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遮遮挡挡,不愿意让陈硕看到他长啥样。

    陈硕认识他。

    看了几眼,陈硕掀开眼皮跟男人开口:“猴子,你又在这坑蒙拐骗游客?我之前警告你的全忘了?”

    猴子叫周生财,广东人,前两年做生意结果赔了个底朝天,被催债的催怕了,他连夜带着一家老小跑到西川躲避债务。

    他之前干旅游业的,名扬山这边刚好发展起来,倒是给了他路子,在景区卖雨衣什么,或者干点别的勾当。

    之前也骗过游客,被陈硕揪过一次,陈硕警告后老实了一段日子,没想到现在又在骗人。

    周生财有点杵陈硕,知道他在西川有点人脉,说话也有分量,多少有点怕他。

    看陈硕认了真,周生财苦笑两声,捧手求饶:“没忘,真没忘。硕哥你行行好,原谅我这一次,我就做点小本生意,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真的是过不去了才这样,我也不愿意做事。哎,要不是我老婆住院,我也不想这出,实在是拿不出什么钱了。这些雨衣都被损坏,我要是重新买,成本好大笔,我哪里拿得出钱。”

    陈硕这人说善良善良,说狠也狠,要是其他事他或许既往不咎,可这事他硬是分寸不让:“这也不是你坑蒙拐骗游客的理由。”

    “赶紧把钱退了,还有,你这些破了的雨衣要么扔了要么带回家,要再拿出去高价卖,猴子,我这儿不好收场。”

    话说到这份上,周生财再不愿意也得照做。

    他朝陈硕勉强笑笑,从兜里掏出五十还给孟黎,孟黎也不让,接了那被骗的五十。

    退完钱,周生财捡起地上的破雨衣,苦兮兮问陈硕:“钱我也给了,我现在能走了?”

    陈硕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

    周生财松了口气,急忙收拾东西准备逃,刚走没两步陈硕便叫住人,“猴子。”

    “硕哥,还有什么事啊?”周生财惶恐不安地回头。

    陈硕看着人,开口:“需要钱找我借,别去祸害游客。你这么一搞,不把西川名声搞臭了?到时候谁还来这旅游,你又赚什么?”

    周生财尴尬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看着陈硕,大声求饶:“是是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第 39 章

    周生财一走, 三个女孩便围在陈硕身边七嘴八舌吐槽她们刚刚怎么被骗的。

    孟黎离陈硕两米远,她抱着胳臂,顶着一张清冷脸, 面无表情瞧着围在女孩堆里的陈硕。

    陈硕对游客比较包容,再加上三个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他多少会嘱咐几句。

    小姑娘们吐槽结束,陈硕抬手同她们指了个方向,示意她们往前走个几百米, 里面有个小超市,那里有租雨衣、羽绒服、登山鞋什么的。

    说完陈硕想起什么,又跟几个小姑娘交代:“别乱跑, 跟着景区指示牌走。林子里下雨了路滑, 注意安全。”

    “要没跟团, 逛完出来有回西川镇的班车,三十分钟一班车, 一直到下午六点都有。”

    “还有,别听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乱说。”

    几个女生疯狂点头,一个劲地道谢,离开前有个高个子女生忽然问陈硕能不能加个微信。

    孟黎听到这个问题挑挑眉, 一脸看好戏地望向陈硕。

    陈硕刚要说不加,抬眼就迎上孟黎审视、打量的目光, 陈硕触及到她眼底的似笑非笑时一顿, 有那么一秒, 他敢确定,他今天要是同意了好友申请, 孟黎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高个子女生看陈硕一言不发望向斜对面的孟黎, 她纠结地咬了咬唇瓣, 挣扎着问陈硕:“哥哥,能加吗?”

    陈硕黏腻地收回视线,喉结滚了两下,拒绝小姑娘:“抱歉,我没微信。有事可以打景区电话,有负责人会负责你们的安全,要遇到事也可以报警。”

    高个子女生在朋友的催促下大方表示没关系,跟陈硕挥挥手,又看着孟黎笑说:“没事,那哥哥我们先走了。很感激哥哥还有漂亮姐姐的帮助,不然我们今天又要被坑了。”

    “我们三个今年刚高考毕业,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来旅游。本来想去云南的,但是那边车费太贵,我们没那么多钱,想来想去只能来西川。”

    “不管怎么样,还是很谢谢哥哥姐姐,要不是你们,我们肯定要被那黑心老板骗。”

    孟黎被感谢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尖,故作淡定地点了点头,傲娇否认:“不用谢,我跟那老板本来就有点小恩怨,不是特意帮你们。”

    高个子着急离开,没跟孟黎多解释,她冲孟黎笑笑,毫无征兆说了句:“不管姐姐是不是帮我们,都要谢谢姐姐啊。刚刚不好意思啊姐姐,我不知道你是哥哥女朋友,以为哥哥没女朋友才加的微信。我就是看哥哥长得好看又有责任心,没别的意思。”

    “不过,姐姐你跟哥哥好配,祝你们幸福。那拜拜啊,我们有缘再见。”

    孟黎刚想否认她跟陈硕不是情侣,话还没出口,陈硕忽然开口跟女孩说了句:“再见。”

    高个子女孩笑着跑向自己的朋友,在两个朋友起哄的笑声里一溜烟钻进景区。

    等三个女孩走远,孟黎抱着胳臂慢悠悠走近陈硕,距离不到半步她停住脚,目光淡定、意外地锁住陈硕那张硬朗的俊脸:“你刚什么意思?”

    “什么?”

    孟黎斜了眼人,似笑非笑问他:“我俩又不是男女朋友,你为什么不否认?”

    陈硕伸手摸了摸牛仔裤兜,从里翻出一张类似发/票的纸条看了两眼,又揉成团塞回去。

    他偏过脸往几个女生离开的方向看了眼,回头面不改色盯住孟黎那张清冷、精致的面孔,见她有不依不饶的架势,陈硕拧眉,言简意赅反问:“不嫌费事?”

    孟黎不解,满头雾水问陈硕:“费什么事?”

    陈硕懒懒看她一眼,神色淡淡说:“随便来一个人我都要解释我跟你的关系?那我其他事别做了,就解释算了。”

    “是不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有些人见了一次面不会见第二次,何必多此一举。”

    孟黎若有所思睨他两眼,阖上嘴唇没再说话。

    她发现了。

    这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硬的,尤其是嘴。

    —

    沉默片刻,陈硕站直身,跟孟黎交代:“我带你去见个人。”

    孟黎耸耸肩,掀眼问他:“谁?”

    陈硕掏出手机跟人发了一条短信,偏过脸神色淡淡扫她一眼,随口说:“见了不就知道了?”

    滴的一声,手机收到一条微信,陈硕低头点开微信,瞥到来信人的消息,回头跟孟黎确认:“见不见?”

    孟黎淡定点头:“见啊。”

    两人一前一后往景区管理区走,管理区在景区斜对面,名扬山景区酒店旁边的一栋新中式三层楼建筑楼。

    酒店跟管理楼风格类似,也是新中式装潢,只是比管理区布置更有特色。

    五层楼,外表偏中式,风格很大气,内置落地窗,透过拉开的窗帘,可以瞧见你们的装修偏欧式,家具什么的都比较雅致。

    孟黎知道这家酒店,在孟南明书房的计划书上看过这座酒店的设计图,这酒店是孟南明开的。

    陈硕见孟黎盯着那家酒店发呆,主动跟孟黎介绍:“这酒店是你爸的资产。”

    孟黎淡淡嗯了声,没什么情绪说:“我知道。”

    沉默片刻,孟黎补充:“当初为了这酒店,他还跟丁芸吵过几次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他都收拾行李搬出去住了。丁芸觉得他每天除了挣钱、投资没有任何人生规划,还说他是暴发户,财大气粗却没什么文化底蕴。”

    “我爸白手起家,国内top前三毕业,由物理系转金融再兼修酒店管理。大三拿五千启动资金创业,一路闯到现在,中间种种经历不用细想也知道有多难。”

    “而丁芸这个从小家境优渥,出生吃穿不愁,有大把资源人脉的小公主自然不明白我爸打拼到现在有多不容易。”

    “她对钱没什么概念,这大半生都扑在舞蹈扑在她的学生扑在她的事业上。婚前被我外公外婆宠,婚后我爸宠。她自己安安心心完成她的梦想,安安心心跳舞,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家里的米放在哪,分不清财米油盐长什么样,甚至连微波炉都不会用。我爸跟她是在一个宴会认识的,她在台上跳舞,我爸在台下跟人谈生意,谈到一半刚好看到她谢幕。我爸对她一见钟情,宴会中途有去邀请她吃饭不过被拒绝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跟我爸接触,她主动跟我爸示好。她应该也是爱我爸的吧,不然也不会在事业巅峰的时候跟他结婚,只是时间久了,各自的缺点都暴露出来,我爸能包容她所有缺点,她不能。越到后面她越嫌弃我爸只知道赚钱,不懂艺术欣赏。”

    “当然,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从小吃穿不愁,对钱没什么概念。可能跟丁芸真是母女,她爱跳舞,我也热爱。很长一段时间,包括现在,我依旧觉得跳舞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为了跳舞,我可以放弃我喜欢吃的甜食,放弃很多我喜欢的高热量的食物,放弃休息游玩时间,放弃更多样的生活方式。我可以从早到晚待到舞蹈室,可以为了练习一个动作练上百上千次……”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后,孟黎睁着一双迷茫、枯燥的眼睛,看着陈硕,一字一句说:“可是现在,我找不到我跳舞的意义了。”

    “一个没有感情的跳舞机器人,一个只追求名利、名次的人,是否配跳舞呢。”

    “陈硕,我真的不配吗?”

    高大禾木下,树叶遮挡了不少阳光,可任由丝缕光从缝隙间穿下来洒在孟黎肩膀,斑驳树影落在她的脸上,鼻子处拓出凹陷的阴影,显得整个人气场有些低迷。

    陈硕有重量的视线缓缓落在孟黎脸上,他喉结微微滚动两下,压着声问她:“你之前跳舞想要什么?”

    孟黎毫不犹豫回答:“想要成为首席,成为舞蹈团最厉害的人。”

    陈硕沉思片刻,缓缓说:“孟黎,你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清楚,其他人帮不了你。”

    “没有目标就去找,没有意义就去思考新的意义。”

    “配不配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孟黎眼睛有些涨、有些热,鼻子也有些酸,她抬起下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硕。

    有那么一瞬间,孟黎仿佛看到了陈硕身上那股超乎常人的韧劲、力量感。

    而他,在她不知道的某一刻,成了她向前走的光。

    或者说,他一直是她乏味、枯燥生命里的新奇鲜活的碰撞。

    孟黎第一次遇到陈硕是在高一,新生开学典礼,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

    孟黎人高,站在理科三班女生队最后一个,她最讨厌学校领导讲话,全是一些没用的废话。

    陈硕上台她也没抬头往台上看一眼,她躲在队伍里玩手机,跟辛贞发短信约晚自习下课去她家撸猫。

    消息发送成功,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女生的惊呼声以及男生的唏嘘声。

    孟黎以为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下意识往台上看了眼,却没想看到一个干瘦、穿搭老土、衣服面料廉价但脊背挺直、眼神坚毅的少年。

    他站在高架话筒前,单手握着话筒,目光扫过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神色镇定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三年后,我会成为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一位学生。”

    在同学们的起哄声里,他松开话筒,面不改色走下升旗台。

    孟黎那时对他印象不怎么好,只觉得他是个爱学习、有点自负的书呆子,是她自以为的那类无趣又无聊的讨厌的人,总之,她不会喜欢这类人。

    第二次遇到陈硕是在A栋教学楼楼梯间,晚自习下课,班里同学窸窸窣窣收拾东西回家回寝室,她去厕所换完舞蹈服,背着包准备去舞蹈室练舞。

    楼梯间安的声控灯,她下楼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了,她一个人提着包慢腾腾下楼。

    软底鞋很轻,踩在地板压根儿不会发出声响,她边玩手机边下楼。

    拐过昏暗的走廊,她手扶着楼梯扶手,捏着手机摸黑往下走。

    走到转角处,孟黎忽然察觉到有人。

    她看到空气中飘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光,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儿瞧不见。

    那个人隐匿在黑暗中,没什么情绪地抖动烟灰,火星唰唰往下掉。

    孟黎下意识咳嗽一声。

    下一秒,头顶的声控灯亮起,楼梯间恢复光明,孟黎抬起头,一眼瞧见楼梯间窗口站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留着短碎发、皮肤白皙的少年懒懒靠在窗户,指间捏着一根烟正准备往嘴里送。

    灯光亮起的瞬间,他掀开眼皮,面露平静地扫向她,孟黎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漆黑、清澈的桃花眼。

    那人惊讶半秒,转瞬恢复平静,当着孟黎的面,少年面不改色将烟嘴含进嘴里,吸了口烟,少年抬起下巴慢慢吐出烟雾。

    烟雾散尽,少年将抽了一小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然后低头捡起烟头捏手里,不慌不忙离开。

    眼见声控灯暗下,孟黎用力跺了一下脚,噔噔噔跑下楼。

    等她跑出去,陈硕已经不见踪影。

    那是孟黎第一次对陈硕有了新的认知,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似的,由着好奇心驱使,去一点点挖掘陈硕这个人。

    挖掘得越多,她对他的好奇心越重。

    毕竟,在她常规的生活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特别的人。

    —

    管理楼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那人朝陈硕招招手,热情喊:“陈老板,在这儿。”

    “刚刚接了个电话,不小心耽误了,等久了吧。”

    陈硕微微颔首,跟人熟捻寒暄:“没等几分钟,最近很忙?”

    “有点,这不马上旺季了,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景区有些地方还没完善,也得加班加点完工,免得到时候游客觉得枯燥无聊,那回头客可能少很多。”

    “我们最近景区在推一个项目,孟总应该跟陈老板提了吧,我们是这样想的——”

    林源话还没说完,陈硕抬手示意,“这事我改天跟你细聊,今天找你是想麻烦你帮我个忙。”

    林源愣了愣,爽快承认:“什么事啊,您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陈硕回头看向不远处出神的女人,出声招呼:“孟黎,过来。”

    孟黎迟缓转过脑袋,目光迟疑地扫向陈硕。

    陈硕朝她挥挥手,“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孟黎淡淡哦了声,挪步走向陈硕。

    等孟黎走近,陈硕主动为孟黎介绍:“这是名扬山景区负责人林源,也是你爸的直系下属。这边最近在找景区讲解员,你想不想试试?”

    孟黎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我?”

    陈硕将招聘信息递给孟黎,神色平静问她:“嗯,要试试?”

    “后面两个月是旅游旺季,名扬山游客比较多,事也多,怕出什么意外我得经常上来巡山,或者在山里待个一两周,你要待在客栈出什么事儿我可能管不了你。”

    “这份工作虽然算不上清闲,还工作五个小时,有事随时请假,月六千。工作时长、薪酬都还不错,你还能接触不同类型的游客,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比你一个人窝在客栈好。”

    孟黎对薪酬多少没什么太大的概念,只是听说陈硕未来两月要天天进山,她天天待客栈也挺无聊,有个工作好像也不错。

    思考不过两分钟,孟黎便将招聘单折叠成纸飞机,点头答应:“好啊,什么时候上班?”

    林源听完陈硕的介绍,立马明白怎么回事。

    这不就是昨晚孟总特意打电话过来交代的事儿?

    林源朝孟黎恭敬地笑了下,客气问:“如果方便的话,后天下午两点上班可以吗?”

    孟黎没细想,看陈硕没反对,她便自行答应:“可以啊。”

    林源立马掏出手机,跟孟黎索要联系方式:“那行,我们先存个联系方式。我待会把讲解词和景区相关资料发给您,您晚上回去看看,后天可能需要用。”

    孟黎手机在陈硕车里,她懒得拿,看了看陈硕,孟黎抬抬下巴说:“你加他吧,回去我让他推给我。”

    林源笑了下,随和道:“这样也行。”

    跟林源换完联系方式,陈硕揣好手机,偏头问孟黎:“我带你到处转转?”

    孟黎今天格外好说话,她看看陈硕,爽快答应:“行啊。”

    陈硕意外地看了眼孟黎,笑着打趣:“今天还挺乖。”

    孟黎抬抬下巴,神气道:“我哪天都挺乖。”

    陈硕淡淡笑了下,没否认。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景区,陈硕选的那条路人很少,就他俩。

    林子里下了雨,树干被雨淋湿,颜色比之前更深更黑,头顶叫不出名字的鸟儿时不时乱叫两声。

    孟黎走在陈硕背后,时不时往旁边看两眼。

    四处张望时没注意前面的陈硕停了脚步,她一头撞上去,脑袋砸在他坚硬的后背,疼得孟黎捂头,嘴里下意识发出轻嘶声。

    陈硕愣了愣,回头拉开她的手背,伸手去察看她被撞的地方,“很疼?”

    孟黎撞进陈硕深邃、漆黑的眼,下意识摇头:“没有。”

    陈硕松开她温热的手腕,盯着她,滚动喉结说,“我待会教你在林子里怎么分辨方向,在这等我两分钟,我去车里拿点东西。”

    还是不放心,走了没几步,陈硕再次提醒:“孟黎,别乱跑。”

    孟黎翻了个白眼,无语凝噎:“我不乱跑,就在这等你,行了吧。”

    陈硕淡淡笑了下,转身离开。

    🔒第 40 章

    陈硕回去拿东西, 孟黎站在沥青路面百无聊赖地等他。

    山里空气清新,雾气还没散尽,空气里的水蒸气比较多, 很潮湿,孟黎感觉手臂黏黏腻腻的,有些不舒服。

    她摸了几下湿润的手臂,左右瞧了瞧,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树, 周遭静悄悄的,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孟黎等了有一会功夫,看陈硕还没来, 她蹲在原地, 随便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写到一半, 背后传出细碎的脚步声,孟黎以为是陈硕, 丢下枯枝,下意识抱怨:“怎么这么久?”

    背后脚步一顿,迟迟没人应声。

    孟黎疑惑回头,却见刘奇背着双肩黑包, 拄着登山杖,装备齐全地走近。

    登上鞋鞋面沾满黑泥, 裤腿、手臂也打湿大半, 额前碎发也被打湿紧贴在头皮, 样子很狼狈,可在这偌大森林里, 他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人显得暴躁、阴鸷, 眉目间全是暴怒, 在听到孟黎呼喊后的几分钟内,男人表情变化极快,眨眼的功夫便恢复成了在客栈时的大气、热情。

    他望着孟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笑着开口:“靓女,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不等孟黎回应,刘奇自己暴露此行目的:“听说名扬山风景不错,我过来徒步,没想到走错路,在林子里钻了一上午才找到路。”

    “刚还在里面摔了一跤,身上脏兮兮的,靓女一个人?要不要一起走?我打算下山吃个饭回客栈睡觉,你有什么计划?”

    孟黎发自内心的讨厌刘奇,毫无缘由的讨厌。

    之前她只是本能讨厌,直到现在,她忽然找到她讨厌刘奇的原因了。

    假。

    他很假。

    全身上下都像包裹着一层厚厚的保护层,真实的他被裹在保护层里,裸/露在外的是一个被精心打造过的假人。

    不管是笑的弧度还是什么,都是精心设计过的,都是练习过无数次的。

    孟黎练舞这么多年,很多动作她耳熟于心,已经成了肌肉记忆,几乎不用刻意去记,只要音乐响起,她就能很快做出反应。

    而刘奇的面部表情跟她练舞一个道理,只要他跟人对话,他做出的某个表情一定是经过精心设计、练习过的。

    孟黎看着眼前堪比京剧变脸的刘奇,内心不由冒出一股渗人的惊恐,她缓缓站起身,指尖贴在裤腿缝,抬眼盯向刘奇的方向,在他的无声等候下,孟黎面不改色拒绝:“不用了,陈硕马上过来,我跟他一起走。”

    刘奇沉思两秒,冲孟黎和善笑笑,嗓音低沉、暗哑道:“那行,我先走了。”

    孟黎单手抱住胳臂,淡淡点了下头:“嗯。”

    刘奇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他走得很慢,拄着登山杖时不时走走停停,偶尔还往山上那片原始森林扫两眼,眼里流露出的狠意让孟黎忍不住心悸。

    孟黎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等刘奇消失在路口,彻底看不见了,孟黎紧绷的身子忽然松懈。

    她双脚发麻,不受控制地蹲下身,手贴着膝盖,透过眼前的雨雾,目光呆滞地看向远处。

    陈硕回来已经过了半小时,孟黎腿都蹲麻了,人就坐在半干不干的沥青路面坐着发呆。

    再次听到脚步声,孟黎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

    一直等陈硕走近,孟黎余光扫到熟悉的鞋面才缓缓回头。

    迎面撞进陈硕关切、深邃的桃花眼,孟黎迟钝地眨了下眼皮,出声问他:“你怎么去这么久?”

    陈硕手里多了一个黑口袋,里面鼓鼓当当,装了不少东西,看起来很有分量。

    他提着手提袋,跟孟黎解释:“接了个电话,处理了一点小事,给耽误了。”

    说着,陈硕瞥见孟黎坐在半湿的地面,忍不住皱眉:“怎么坐地上?”

    孟黎伸出手,招呼陈硕:“等太久,腿麻了,你拉我一下。”

    陈硕深深望她一眼,看她情绪有些不对劲,陈硕单手握住孟黎手腕将人从地上拉起来。

    起身的瞬间,孟黎整个人往陈硕那边偏了点,两人靠得很近,近到孟黎可以闻到陈硕身上熟悉的气息。

    贴在手腕的手滚烫、结实,握住她紧紧不放,孟黎甚至能感受到那只手的纹路、干燥。

    等孟黎站稳,陈硕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即便松开,他手指上也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皮肤的细腻、柔软触及灵魂。

    陈硕阖了阖眼皮,滑动喉结准备跟孟黎说话,话刚到嘴边,孟黎先开口问他:“你这里装了什么?”

    陈硕顺着孟黎的视线落到他左手提的手提袋,当着她的面,陈硕搁下袋子,蹲下身拉开拉链,敞开口袋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孟黎看。

    东西杂七杂八,孟黎看得眼花缭乱。

    她跟着蹲在陈硕身边,勾着腰,指尖落在口袋,慢慢清点口袋里的东西。

    灭火器、警示牌、铁丝、手锤、雨衣、矿泉水、盒饭……还有纸钱?

    孟黎盯住口袋最深处的那摞纸钱,忍不住问:“……你拿这个干嘛?”

    陈硕瞥了一眼,淡淡说:“有用。”

    孟黎哦了声,客气评价:“东西备得还挺齐全。”

    陈硕拉好口袋拉链,重新提在手里,站起身解释:“这季节天干物燥,容易发生火灾,稍不注意就容易出事。”

    “我带你认认路,顺便看看基础设施需不需要维修。”

    孟黎点点头,表示知道。

    两人往人游客多的方向走,刘奇走的那条路是布满青苔的小路,几乎没几个人往那边走。

    走了一段路,陈硕停下脚步,拉开口袋拉链,从里取出一块警示牌,拿上手锤、钳子、铁丝,找到一棵显眼的树,在上面挂上警示牌。

    孟黎站在口袋旁,仰起脑袋,抱着胳臂。神色平静地看陈硕钉警示牌。

    确认好位置,陈硕将警示牌拿手里,捏着锤子、铁丝将警示牌缠在一棵老树。

    挂好牌,陈硕细微调整几下位置,将剩的铁丝、锤子重新装回口袋。

    陈硕装东西的间隙,孟黎往那警示牌看了眼——

    【护林防火,责任你我。】

    撕拉一声,拉链拉好,陈硕提着口袋继续往前走。

    走到道路尽头,陈硕又去检查灭火器有没有潮湿、用光,碰到损坏的,陈硕又将新的灭火器添了上去。

    孟黎一路跟着他走走停停,他挂警示牌、检查灭火器、捡地上游客扔的垃圾,孟黎则安安静静跟在陈硕身后走。

    走到丛林深处,孟黎忽然瞥见一个老旧的、褪色的、被雨水腐蚀过的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孟黎脑子里忽然冒出刘奇瘦高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偏头一言不发盯着旁侧忙着捡垃圾的陈硕,迟疑开口:“陈硕。”

    陈硕捡起游客还没喝完的矿泉水瓶丢进口袋,抬头看孟黎:“嗯?”

    孟黎不知道怎么说,一切全是她的直觉,没有任何根据支撑,碰上陈硕疑惑的眼,孟黎抿了抿嘴唇,随口问:“你觉不觉得刘奇不对劲?”

    陈硕手上动作一顿,他看看孟黎,眸色深沉地溢出一声疑惑:“怎么说?”

    孟黎耸耸肩,有些不知道怎么说:“直觉,我就是觉得他这人挺假。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很刻意,假得刻意。”

    “反正我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说完孟黎补充:“我刚刚碰到他了。”

    陈硕直起身,深黑的眼目不转睛锁住孟黎的脸,“在哪儿看到的?”

    “就在你回去拿东西的那儿。他背着黑包,浑身湿透,手里拄着拐杖从山上走下来,整个人看着很阴郁。”

    “他的鞋面有泥,我说的不是山下这种黄泥,而是山上的黑泥。他或许去了那片原始森林?”

    孟黎将自己看到的一字一句复述给陈硕,陈硕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起伏。

    几分钟后,陈硕平静开口:“除了那片林子,附近的林子也有那种黑泥。光凭这一点,没法判断他上没上去,就算上去了,也不能说明什么。这两年上去作死的游客一大堆,有遇难的也有安然下山的。”

    “孟黎,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判断一个答案之前先要有依据。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抓到那群盗猎者,可也不会没有缘由的诬陷谁。”

    孟黎闻言耸耸肩,没什么情绪说:“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你随便听听。”

    陈硕嗯了声,喊孟黎:“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在森林里辨别方向。”

    孟黎静静看他一眼,乖顺地走到陈硕身边。

    他抬手指着面前的一个树桩,跟孟黎说:“辨北的方向挺多,我给你讲几个最常用的方法。你看这树,树轮稀疏的一方为南,紧密的一方为北;树皮粗糙面为北,光滑面为南。”

    “森林里蚂蚁洞比较多,蚂蚁洞口多为南方。还有,森林里草木茂密那方为南,北面易生青苔。”

    “……”

    “下雨起大雾先不要动,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先等雨停。等雨下得差不多了再出来。碰到打雷闪电,不要站在树下躲雨。”

    “分不清方向,先辨北,别随处乱钻。遇到紧急情况,冷静为上,尽可能想法子应对。”

    “遇到有攻击性的动物,不要闷头跑,要讲策略,比如狼,跟它面对面接触,先用眼神稳住它,再慢慢后退,后退过程尽可能找到石头、木棍什么的拿手里防身——”

    陈硕讲了很多很多,孟黎尝试性地记住他交代的所有注意事项。

    说到最后,陈硕口干舌燥,孟黎看他不停咽口水,她俯身拉开陈硕的手提袋,从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陈硕。

    陈硕顺手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灌完,陈硕拧紧瓶盖,偏过脸,满脸关切问孟黎:“记住了吗?”

    孟黎拿过陈硕喝过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含着瓶口慢慢喝了两口水,喝完,她不慌不忙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在陈硕的注视下缓缓点头:“记住大半,有些细节没听懂。”

    陈硕滚了滚喉结,提醒她:“这水我喝过,口袋里不是还有一瓶?”

    孟黎拧紧瓶盖,捏着矿泉水瓶身,懒懒点头:“我知道啊。”

    “方便,我懒得再拿。”

    陈硕看她一眼没再纠结矿泉水的事,继续跟她讲森林迷路的注意事项,“我刚刚给你讲的还有哪些没听明白?”

    孟黎平静地看着陈硕,扯动唇角说:“我分不清东西南北。”

    陈硕拧眉,以为她没听懂,“我刚不是跟你讲了怎么辨别北?你没听明白?”

    孟黎抿嘴摇头,再次解释:“不是,我方向感很差,就算知道哪是北,哪是南,只要换地点,我依旧不知道怎么走。”

    陈硕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没料到孟黎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事。

    他沉默片刻,重新跟孟黎讲:“我给你说个简单的方法。”

    “下次你要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你就根据这个方法辨别——”

    陈硕用了自己的独特方法跟孟黎讲怎么辨北,他的方法不适用所有人,只适合孟黎这种路痴,连东西南北都不知道怎么区别的人。

    前面说了一大堆,孟黎没学会几个,陈硕后面说的那个方法,孟黎倒是学到了精髓。

    陈硕怕她不会,特意带她实践了一番。

    他找了个好几个点,孟黎都能准确辨别哪边是北。

    教完孟黎,陈硕将剩下几个警示牌挂好,带孟黎去了一个地方。

    位置有些偏,在名扬山深处的一个山坡上,刚开始还有路,到后面只剩茅草堆。

    那条不足半米宽的小路被密密麻麻的草丛遮挡得严严实实,陈硕拿着镰刀将草割的干干净净。

    割了快一个小时,孟黎等得耐心耗尽,在背后问了他好几次什么时候才能砍完,什么时候能走,能不能回去。

    陈硕总说快了,孟黎听到最后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她翻翻白眼,盯着陈硕宽阔的背影吐槽:“你又骗我。”

    陈硕抹了把汗水,抬头指着前面的土堆问孟黎:“真快了,看到前面那个土堆了?”

    孟黎顺着陈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山坡中间凭空多出一个小土堆,小土堆上还插着几个小灯笼。

    扫视一遍,孟黎有些无语:“看到了,去那儿干嘛?就一小土堆,有什么好看的。”

    陈硕没吭声,继续埋头砍剩下的草。

    草砍完,陈硕提着手提包慢慢走向孟黎眼里平平无奇的小土堆。

    孟黎看他过去,跟着走了过去。

    路不好走,地上全是碎石头、被砍下的草,孟黎走得极慢。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小土堆旁,陈硕已经翻出手提袋里的纸钱,将它们一点点揉碎,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找了个风小、没什么枯枝枯叶的地方点火。

    孟黎看陈硕在山上使用打火机,猛地瞪大眼,满脸惊讶地看着陈硕:“不是说山上……不能随便用打火机吗?”

    陈硕头也不回地嗯了声,“偶尔用可以,但是得注意防火。很多火灾都是因为疏忽引起的,比如一个没熄灭的烟头,又或者其他小疏忽。”

    “山里没有绝对禁止火,只是需要大家谨慎使用打火机等易燃物品。”

    打火机点了四五下才点燃纸钱,纸钱由一簇火苗慢慢烧大,将那摞纸钱全都烧尽。

    火苗越来越大,陈硕起身将周围的草全都割掉,又将火苗周围的火源隔绝。

    草割得差不多了,土堆前的石碑忽然露出本能的面貌。

    孟黎看着上面的字,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土堆,而是一座坟。

    墓碑上写着几个大字——

    【先父周卫山之墓】

    陈硕点了三炷香,朝墓主人拜了三拜,将香插在墓前,跟孟黎解释:“这是周叔父亲,也是名扬山上一任的护林员。”

    “生前一直守护着背后这片原始森林,他在世六十五年,在这座山里守了五十年。周叔之所以对这片林子感情这么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源他父亲。”

    “我只在小时候见过一眼,他那时候长得很凶,浑身瘦巴巴的,看起来像个很普通的小老头。”

    “可是谁知道,他进山里一待就是几十年,仿佛为这片林子而生。这片林子里曾经发生过火灾,火势挺严重,周卫山在林子里足足抢救了两天。后来火灭了,他人也没了。”

    “从你脚下的这片土地开始,往这条线看下去,这片新长出来的林全是后来周叔一棵一棵种的。”

    “周爷去世前嘱咐周叔一定要把这片烧了的林子重新种满树,周叔养了整二十年这片林子才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孟黎有些震惊,她不太敢去想象一个人在山里种二十年树是个什么概念,她沉默片刻,问出心里的疑惑:“有工资吗……”

    陈硕回头看看孟黎,说:“之前一个月一千二,现在三千五。”

    孟黎瞪大眼,有些不相信:“怎么会这么低?这么低还这么拼命干嘛,不是——”

    陈硕回头看看她,神色认真说:“孟黎,很多事是无法用钱衡量的。你觉得不值的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是需要用一生去守护的。”

    孟黎找不到话反驳,只能默默点头。

    沉默良久,孟黎偏脸问陈硕:“你呢,你的宿命又是什么?”

    陈硕疑惑抬眼,“我?”

    孟黎点点头,看着人,缓缓问:“修车,开客栈,巡山,保护野生动物,抓捕偷猎人……你好像做的事还挺多,这里面有什么事是你非做不可的?”

    陈硕思考了好半天,他站在山坡,背后是浓密、葱郁的青山,身前是五六颜色的、连绵起伏的稻田、苞谷地。

    半晌,陈硕掀了掀眼皮,一字一句回:“抓到盗猎者,建设整个西川。”

    此刻的陈硕坚定、自信,浑身充满了信念感,像一棵饱经风雨却安然不动的白杨树。

    沉默、低调却不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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