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电梯门合上, 马佳梅的脸消失在铝合门。
电梯里只剩孟黎、陈硕两人,孟黎垂眼落在陈硕紧握的那只大手,握得很紧, 紧到指头泛白,像要嵌入骨肉。
孟黎被抓得很疼,试图挣扎,刚松开一点,陈硕便重新握了回去, 他面色平静望着孟黎,低声请求:“孟黎,让我握一下。”
孟黎大方把手递给他, “握吧, 借给你。”
陈硕被她逗笑, 小弧度地勾了勾唇,“吃饭去。”
孟黎垂低脖颈望望不停跳动的红色数字, 平静问他:“去哪儿吃?吃什么?”
陈硕顿了半秒,轻飘飘吐出一句:“跟我走就行,不会卖了你。”
孟黎哦了声,跟着陈硕的脚步慢慢走在陌生的街道。
两人进了一家地道的小饭馆, 陈硕点了几个特色菜,为了照顾孟黎的口味, 陈硕特意提醒老板少放点辣子。
小饭馆装修很破旧, 墙皮掉了好几块, 塑料凳上满是油腻,桌上浮了层黑泥已经看不清之前的底色。
放在两个月前, 孟黎一定嫌弃这里的环境垃圾, 现在在西川待久了, 她好像习惯了这样庸俗平凡的日子,瞥见环境那一秒,她也只是皱了皱眉。
反而是陈硕替她忙前忙后,先是拿纸擦凳擦桌,后倒茶水烫过茶杯、碗筷,烫完将用过的茶水倒进垃圾桶,重新给孟黎倒了杯茶水。
孟黎接过茶杯,咬着杯口浅浅尝了口。
苦荞茶,全国大大小小的饭馆通用的茶叶。
孟黎不怎么喝茶,喝两口就搁在一旁。
陈硕倒了两杯茶水喝,喝完他将菜单递给孟黎,问她还需不需要添点什么菜。
好多菜名孟黎都没怎么听过,有几道熟悉的本地菜她吃过,感觉还行。
陈硕几乎把整张菜单都点了个遍,孟黎看完,将菜单还给陈硕,表示不需要再点什么。
陈硕将菜单丢在一旁,看了看孟黎,主动交代接下来的行程:“吃完带你逛逛西坪,这里虽然比不上北城,但是条件比西川好,东西还算齐全,你需要什么都可以买。”
孟黎努力想了想,说:“我带的沐浴露、洗发水快用完了,想买一套,还有……”
说了一大堆,陈硕刚开始还能一一记住,记到最后,陈硕打开手机备忘录,一条一条罗列孟黎需要买的东西。
孟黎说到最后,自己都忘了自己需要买些啥。
菜上齐,陈硕将手机丢在一旁,将烫过的碗筷递给孟黎,嘱咐她先吃饭。
孟黎来西川后胃口大了点,吃的东西也多了些。
陈硕有意将她养胖点,见她不怎么吃,陈硕拿过她的碗,每个菜都给她夹了两筷子,最后碗里堆成了小山。
孟黎接过碗,咬着筷子吐槽:“我跳舞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
“你是打算把我喂成猪然后按斤卖出去?”
陈硕挑了块肥瘦均匀的排骨搁孟黎碗里,跟她开玩笑:“就你这点斤头,不值钱。”
孟黎夹起排骨咬了口,排骨炸得太焦,咬不太动。
陈硕看她咬了小口就不吃了,皱眉问她:“平常这点都吃不了?”
孟黎将咬过的排骨丢回陈硕碗里,夹了根青菜放嘴里嚼:“平时这炸排骨都不吃,太油腻,吃了容易胖。”
陈硕眉头皱紧,盯着她问:“现在体重多少?”
孟黎嘴角沾了点油,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平静开口:“43kg。”
陈硕既心疼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轻?难怪胃不好。”
“以后好好吃饭,行不行?”
孟黎抬头望望陈硕,满脸平静:“我有好好吃啊。”
“陈硕,学舞蹈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严格管理自己身材的。丁芸今年快五十,她的体重也一直维持在九十斤,管理身材是学舞蹈的第一步,如果连这都做不到,那没有资格学舞。古典舞要求舞姿飘逸、轻盈,肢体高度协调,而这些的前提是身材匀称。”
“你不要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苦,真的,比起你的日子,我轻松很多。”
孟黎谈论与舞蹈相关的事总是格外高兴,好似舞蹈已经深入她的身心,这辈子都无法割舍。
陈硕望着对面眼睛里冒着光的姑娘,想到网络上的各种评论,忍不住问一句:“如果以后都不能跳舞,你会怎么样?”
孟黎愣了片刻,眼神里的光黯淡下来,她抓紧筷子,静静开口:“会死,我会死,一定会死。”
陈硕心脏仿佛被细线一层一层缠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滚了滚喉结,大声祝福她:“孟黎,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成为你心心念念的领舞、首席,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者。”
孟黎摸了摸脸,冲陈硕笑笑,自信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会。”
说到这,孟黎忽然凑上前,神情激动道:“陈硕,在我完成心愿那一刻,你一定要站在台下替我鼓掌,一定不要缺席,好不好?”
陈硕迎上孟黎干净、透亮的杏眼,坚定回她:“好。”
孟黎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出声。
她之后经历的每一个人生高光,一定要他亲眼见证,否则,她会失去很多快乐。
只是她没想到,让他亲眼见证的代价如此大,大到她不想要这个所谓的人生高光。
—
饭吃完,陈硕付完账带孟黎去西坪最大的商城逛。
是今年才建的新商城,比一线城市的商城小一点,但也是西坪目前最豪华的建筑之一,旁边跟了几栋豪华住宅,是一个姓彭的老板投资建的。
陈硕听人提过几句,据说这个姓彭的老板也是北城人。
孟黎瞥见“新一商城”几个字,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商城老板姓彭?”
陈硕一手揣兜一手牵住孟黎的手,抬眸淡淡扫了眼那几个字,没什么情绪问:“认识?”
孟黎回忆起这个人,简单说了几句:“我爸的一个合作伙伴,去我家吃过饭,真人挺年轻,顶多三十岁。他们家老一辈靠煤矿发家,到彭泽宇那代,转型做了房地产。”
“他眼光挺犀利,房地产行业景气那几年,他们家几乎冲到最前面,新一产业赚的盆满钵满,彭泽宇这几年还上了福布斯排行榜前五十。”
“能在那么激烈的环境下做出这样的成绩不是什么一般人。不过他的气场让我挺不舒服的,虽然有礼有貌,但是人瞧着挺——”
孟黎没往下说,但是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跟她当初第一眼见到刘奇一样,没理由的讨厌。
陈硕捏捏她的手指,耐着性子问她:“还逛吗?”
孟黎点点头,大方表示:“逛啊,人我讨厌,但是没必要委屈自己。”
陈硕勾勾唇角,牵着她往商城走。
一楼是大牌化妆品、电子产品,二三楼是服装店,四五楼是餐馆。
孟黎在一楼转溜一圈,选了几个常用的品牌,买了几套护肤品和化妆用品,买下来价格上万,本来孟黎自己准备掏钱买,还没取出卡,陈硕已经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递给收银员。
孟黎愣了半秒,忍不住开口:“……我买挺多的,价格也不便宜。”
“嗯。”
“我的意思是——”
陈硕瞥了瞥孟黎,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卡机输入密码,回头说:“孟黎,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顾虑钱的事。给女朋友买东西这点钱,我还是掏得起。”
孟黎挑挑眉,嘴角不由自主往上扬:“那我就不客气了?”
付完款,陈硕提着孟黎选的化妆品,淡淡开腔:“随你开心。”
走出美妆店,两人上二楼挑衣服,陈硕身上还穿着昨晚的湿衣服。
虽然干了,可皱巴巴的,裤腿全是泥,气质有些颓唐、狼狈。
孟黎快把二楼转完了才瞧见一家男装店,陈硕看她进男装店,拉住人,问她要干嘛。
“给你买衣服啊,不然我穿?”
陈硕看了眼装修豪华的店面,摇头拒绝:“我不用,我衣服多的是,不缺穿的。”
孟黎扫他一眼,抱着胳臂满脸不赞同:“你有是你的事,我买是我的事。你要是不买,我就不理你了。”
陈硕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进店。
孟黎进店溜达一圈,给陈硕选了条黑T、阔腿牛仔裤,跟他之前的穿搭风格差不多。
他经常上山下山,去各个地方给人修车,穿的衣服都是耐磨经脏的,价格不超过两百,很少穿一些高档点的衣服。
也不是买不起,纯粹用不着。
有这钱,他还不如买点别的。
选完孟黎将衣服丢给陈硕,让他去换上试试,她自己坐在沙发,靠着抱枕等待陈硕。
陈硕无奈笑笑,拿起她刚选的衣服进试衣间试衣服。
孟黎在陈硕试衣服的过程中看上一套银灰色条纹西装,只一眼,孟黎便叫店员取下西装,指名道姓说要了。
陈硕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孟黎选的那套刚好合适陈硕,配上他那头利落的寸头,气质很像那种痞里痞气的渣男,脸上那道疤显得男人味十足,比屏幕里的模特还合适。
陈硕也觉得合身,懒得再脱,他穿着衣服去前台付款,结果收银员指了指孟黎,表示她已经付过了。
孟黎在陈硕看过来的那瞬抬抬下巴,催促陈硕赶紧走。
出了男装店,孟黎将手里的纸口袋递给陈硕,“给你选了套西装,回去试试,你的脏衣服我丢了。”
陈硕接过孟黎递过来的西装,皱眉:“丢哪儿了?”
孟黎见陈硕一副要回去找的架势,叉腰拒绝:“丢了就是丢了,找不回来了。”
“行,不找。”
陈硕接过袋子,问孟黎:“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孟黎绝口不提。
陈硕翻了翻西装,瞥见价格,他忍不住皱眉:“不是买了套,怎么又买西装?”
“我给你买的东西加起来都抵不过这套西装,挺会挑。回去我把钱转你,别拒绝,听到没?”
“不行,我有钱,不需要你还。”
“你有是你的事,我给是我的事。这钱你要么拿着,要么我回去退了。”
孟黎闻言瞪了两眼陈硕,跟陈硕辩解:“我喜欢这套,但是又穿不了,只能买给你了。又不是专门为你买的,你要敢退,我打断你的腿。”
陈硕失笑,没再反驳,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孟黎身后。
逛了一下午,两人才开车回西川。
路上孟黎坐在副驾,摇下车窗,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青山,孟黎头一次觉得山里生活挺不错。
孟黎趴在车窗口深深吸了几口山里的空气,扭头问陈硕:“这次进城没有抓到刘奇怎么办?”
提到刘奇,陈硕脸上多了两分冷意,他握着方向盘,理智回她:“他们还会回来。”
“不是已经暴露了吗?”
陈硕沉默片刻,淡淡说出一句话:“欲望永远可以驱使这些人不要命地来。”
孟黎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下次你一定要抓到他。”
“嗯。”
明明才走两天,却像经历了好几个月,尤其是那两天的刺激、凶险,让孟黎一度觉得自己在拍电影,如今缓过神,人安安稳稳坐在车里,忽然有种活着真好的错觉。
孟黎隐约猜测陈硕有什么事瞒着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刺探,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头。
陈硕确实有事瞒她。
晚八点,陈硕将孟黎送到客栈,话都说两句就走了。
林佳前天晚上就回来看店了,看到陈硕将孟黎送回来,林佳出去接人。
见陈硕招呼不打便开车离开,林佳边替孟黎拿东西边问:“我哥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孟黎回头望望那辆土灰色的面包车,替他解释:“可能有事吧。”
进了大厅,林佳将东西放在前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陈硕:“早上有三个客人退房,有个叫钟瑶的姑娘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孟黎姐,他们是你朋友?”
孟黎接过信,淡淡扫了眼,没什么情绪否认:“不是。”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林佳摇摇头,满脸疑惑:“天不亮就走了,说是有个一起来的朋友失踪了,他们要去找人。”
“我问他们要不要帮忙,他们说不用。估计是吵架了,三个人表情都不好看,尤其是那个叫魏凯的,骂那姓钟的小姑娘是祸害,还说找不到人,一定要她负责。”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倒是理智,看起来挺有组织能力。退房的时候还交代我,要是失踪的姑娘回来,让我给他打个电话。”
失踪的人是翁思怡?怎么会突然失踪?
这事跟孟黎没关系,孟黎听林佳说完,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提上新买的东西准备回房里睡觉。
走到走廊口,林佳在背后询问:“孟黎姐,听说你明天去山上当讲解员?明天几点啊,要不要我给你准备早餐?”
孟黎这才想起她明天得去山上上班,要不是林佳提醒,她都忘了这回事。
“不用,我明天跟你哥一起上去。”
林佳不知道他俩谈恋爱的的事,只以为陈硕上山有事,随口问了句:“我哥也去?那应该是去山上巡查吧。”
孟黎停住脚步,转头喊了声:“林佳。”
林佳疑惑抬头,“啊?”
孟黎看着人,淡淡开腔:“我跟你哥在谈恋爱。”
林佳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瞪大眼重复:“……你跟我哥在谈恋爱???”
🔒第 52 章
孟黎朝林佳比了个手势, 爽快承认:“是。”
说完,孟黎故意不理会林佳的震惊,捏着房卡, 哼着歌,轻松愉悦转进走廊深处。
刷卡进屋,孟黎脱掉鞋,将大大小小的纸口袋丢在床上,人往后一躺, 躺在软软的床上翻了几个身。
脑袋底下有个硬壳东西,硌得慌,孟黎反手摸向后脑勺, 从里摸出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外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四个字——
【孟黎姐收。】
孟黎展开信封, 取出里面的信件, 侧过身读信。
【孟黎姐,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我们虽然没交流过几次, 但是从你出现那刻,我就被你吸引,我很开心这次旅程里能够遇到你。
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很特别、很特别的姑娘, 我很少见到跟你一样坦荡、自由、可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却心细如尘的人。
这世界上很多人身不由己,找不到自己热爱喜欢的事, 也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我觉得, 你是这样的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也能成为你这样的人。很可惜, 我可能永远做不到。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我父母重男轻女, 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他们从小的教育就是棍棒底下出人才。
我没少因为弟弟妹妹挨打背锅,我也曾埋怨过、难过过,可是我深知,只要我还姓钟,只要我还是他们的女儿,我就没有资格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拼命学习考上重本就是为了摆脱学习不好就嫁人的命运,大学学费、生活费我父母不愿支付,我全靠自己。我爸妈在翁思怡家的工厂上班,我又刚好跟翁思怡分到一个宿舍。我父母知道这事后,电话里嘱咐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得罪翁思怡,要事事顺着她。
大二班里评选奖学金,按照绩点,我应该是其中一个。却因为跟翁思怡闹矛盾,准确点说,她单方面讨厌我,后来那个名额她塞给了一个跟她关系好的女生。我在她身边就像一条狗,无论她要求我做什么,我都得答应。
很感谢孟黎姐的提醒,我以后不会再这么蠢笨,事事都让着翁思怡,也不会再事事迁就父母。
我接受高等教育不是为了做一个奴性人,也不是为了卑躬屈膝,而是为了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一个堂堂正正、为自己为理想、信仰而活的大学生。
虽然我做不到拯救社会、改变世界,但是我可以努力改变自我,努力提升自己,努力做到最好。在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一个真实、勇敢的人。
孟黎姐肯定疑惑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封信,为什么要给你讲述我自己的事,或许是那晚你提醒那几句,又或许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很好,所以总觉得你跟我之间是亲近的。虽然你不这么认为,但是认识孟黎姐,是我人生里比较幸运的一件事。
你的出现让我想通很多很多,让我活得更加清醒、通透,再次感激你的出现,让我找到些许活着的意义。行文至此,我有诸多话想跟孟黎姐说,但行程匆匆,总有一别。
最后祝愿孟黎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此后山高路远,我们有缘再见。】
孟黎看完信,心里说不出的沉闷。
她捏了捏信纸,凑到鼻子闻了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孟黎没加钟瑶的联系方式,她对她印象不是特别深,只记得她帮她说过几次好话,
人瘦瘦小小的,头发有些黄,看起来营养不良,穿衣打扮很朴素,被翁思怡欺负,她也只是埋低脑袋安安静静站在角落,像一个默默无闻的工具人。
孟黎将信装进信封,没什么情绪地丢在床头柜,然后拿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在床上烦闷地滚来滚去。
她没想过,她会影响一个人。
更没想过,一个连话都没跟她说几句的姑娘,居然因为她几句话改变这么多。
孟黎揉了揉头发,眼睛盯着天花板,暗自想——
【那就祝你如愿以偿,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个独立、勇敢的姑娘。】
—
陈硕将孟黎送回客栈,话都没说两句,直接开车去了周华荣家。
郑秀英去了娘家,家里就周静父女。
陈硕敲门进去,周静刚换上睡衣准备睡觉,见陈硕进来,周静举着台灯,满脸惊喜:“阿硕?你怎么来了?”
陈硕也没想到撞到周静,他站在楼梯口看了看周静,询问:“周叔在吗?”
周静见陈硕一脸平静,握了握手里的台灯,朝陈硕指:“在客厅喝酒,今天刚从山上回来,你找他有事吗?”
陈硕嗯了声,边往客厅走边回周静:“有点事儿跟周叔说,你先去睡。”
说完,陈硕推开客厅的木门,喊了声:“周叔。”
周华荣听见陈硕喊,立马提高嗓子回应:“在屋呢,你快进来,陪我喝两口。”
陈硕推门而入,大步流星走进去。
周华荣坐在长条木凳,从地上掏了瓶白酒搁在桌上,又从背后的电视柜取了个玻璃杯。
打开瓶塞,周华荣往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递给陈硕,“抓到人了?”
陈硕接过酒杯灌了口酒,舔舔嘴唇,摇头:“碰了面,让他跑了。也不是全无收获,确定了背后的大鱼。”
说到这,陈硕沉默片刻,神色冷然吐出一句:“你上交的那批货丢了。”
周华荣一脸惊讶,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怎么丢了?”
“我不是亲自送到了部门,还嘱咐过陈经理让他好好照看?怎么会丢?那群人那么嚣张,居然敢进里面偷?”
眼见周华荣火气冒出来,脸上铁青,陈硕回想西坪的场面,隐隐猜测:“里面有他们的人。”
周华荣气到拍桌:“艹他娘的,这群狗东西真他妈是黑心肝。”
“别让老子逮到人,要逮到了,我他妈弄不死他!”
“我明天进山里一趟,把之前的防护措施再加固一下,好几个地方的铁丝网都破了,小扬山那边的泉水干了,那里也是个隐患,之前水大没人敢爬,现在水干了,石头冒出来,也怕那些人不怕死地去那探险。”
“这两个月你也上去跟我一起巡山,天气干燥,游客又多,出什么事了又很麻烦。我正好给你指指别的路。”
“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我走几步都在喘气,小静特意从学校回来说带我去医院检查检查,挂的号能取消?过两个月等闲下来我再去看病。”
“人老了,什么病都钻出来了,以前哪会觉得下雨天腿疼。现在风湿重,下雨天腿跟针锥似的疼。”
周静给他们俩炒了盘花生、弄了点凉菜,炒完端到客厅,刚好听周华荣讨论看病的事,见他想延迟,周静皱着眉,满脸不赞同:“爸,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那医生是我同学介绍的,我问了好几个关系才找到这个机会。你要是放人鸽子,我怎么跟人交代。”
“一两天的事,你别总不顾身体,到时候我妈又要说你了。”
周静朝陈硕递了个眼色,让他帮忙劝劝,陈硕秒懂,跟周华荣碰了碰杯,劝他:“林子里有我,周叔你先去看病,别让阿静难做,好不容易找关系给你挂号,身体最重要。”
少数服从多数,周华荣说不过两人,笑着开玩笑:“得,你们兄妹俩合着欺负我是吧?”
周静听到兄妹两个字脸上一僵,沉默半秒,周静劝道:“哪欺负你了,我跟阿硕还不是为了你好。”
“病没看,你别想去林子。”
周华荣摆摆手,舀了两勺花生塞嘴里,边嚼边说:“行行行,我听你的还不成。明天就去医院看病,我倒是要看看能出什么花来。我身体好好的,能有什么病。”
周静看他俩有事谈,没说两句就出去了。
聊到十一二点,陈硕起身告别。
周华荣身体不舒服,没送陈硕,只招招手让他开车小心点。
陈硕说不开车,他走回去。
下了楼,陈硕推门出去,脚刚迈出门槛,周静在背后叫住他。
夜色冷冷清清,没个月亮,门口的路灯坏了,路上漆黑一片。
陈硕站在门口的巷子,揣着兜,手里拿着手电筒,静静等着周静。
周静裹了件薄外套下楼,打开屋檐的灯,周静走到陈硕对面,看着好久没见的陈硕,主动开口:“听说你最近给学校捐了款修图书馆?”
陈硕从兜里掏出烟盒,抖了根烟衔嘴里,捧着打火机点燃烟,淡淡回她:“不多,一点小心意。”
周静抿了抿嘴唇,犹豫说:“我看到你那天去了学校,我在教室上课。本来想找你吃个饭,没想到孟小姐也跟在你身边。”
“你们俩关系好像不一般,阿硕,你是不是——”
陈硕捏着烟头狠狠吸了一口,跟周静直白说:“阿静,她是我女朋友。”
周静脸一僵,看向陈硕的眼神里充斥着不敢置信,她张了张嘴,意外道:“不可能……你们才认识多久,怎么会在一起。而且她跟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们压根儿不可能走在一起。”
“阿硕,你们压根儿不合适。不管是家世背景、文化程度还是性格习惯,你们都相差甚远,怎么会在一起。”
周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不敢相信这件事,不敢相信他们接触短短两个月就在一起,也不敢相信陈硕会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
比起周静的震惊,陈硕显得格外平静。
他咬着烟头,抬头看看头顶漆黑的天,最后将目光落在周静满是惊讶的脸上,他掀了下眼皮,一字一句说:“阿静,喜欢一个人是没有条件的。”
“你觉得我们哪哪都不合适,这点我承认,但是我喜欢她,我想跟她谈恋爱,我一看到她就开心,这些发自内心的东西我没法否认。”
“我之前也在犹豫挣扎,可跟她相处越久,我就越被她吸引。还有一点你错了,我跟她认识好多年了,只是这两个月才有这么密集的交集。”
说到这,陈硕看了眼时间,催促周静:“天太晚,你赶紧回去睡觉,我也回去了。喝了酒,没法开车。车先放你这,我过两天来开。”
周静看他要走,急忙拉住陈硕的衣袖,固执问他:“阿硕,我没有机会了是吗?”
明明知道答案,她还是想要亲耳听到,想要一点一点死心。
陈硕垂眸望了望被周静抓住的衣袖,声音格外冷静:“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
周静全身无力,她慢慢松开手,失魂落魄站在门口,目送陈硕离开。
她静静看着,看着她喜欢了十几年的人离她越来越远,看着他安安稳稳走向别人。
—
怕孟黎胡思乱想,陈硕回了趟客栈。
刚进去,林佳就一脸见鬼地望着他,陈硕皱皱眉头,问她:“你这什么表情?”
林佳跟审犯人似地锁住陈硕,人趴在前台审问陈硕:“我不在的日子你都干了啥?”
陈硕一头雾水,压根儿听不明白林佳什么意思:“什么干了啥?”
林佳挑挑眉,打趣:“啧,不承认啊。信不信我告诉奶奶?”
陈硕睨了眼人,轻描淡写催促:“有事说事,没事闭嘴。”
林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臂,一脸看戏地望着陈硕:“还说什么替孟总照顾孟黎姐,结果都照顾成自己的女朋友了。”
“哥,你可真会照顾啊。说吧,你是什么看上孟黎姐的,又是怎么追到人家的?”
陈硕蹙了蹙眉,掀眼问林佳:“谁跟你说的?”
林佳耸耸肩,满脸无畏:“孟黎啊。她现在是我的靠山,你别想威胁我。”
陈硕见是孟黎说的,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
林佳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她挥挥手,一个劲地催促陈硕:“你快点跟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追到孟黎姐的。”
陈硕懒懒瞥她一眼,没理她,径自往1123房间走。
林佳见他这么厚颜无耻,立马瞪大眼:“不是吧不是吧,哥,大晚上的你想干嘛啊,孟黎姐都睡了。”
陈硕脚步顿了下,没跟林佳呛:“我看看她就走。”
林佳撇撇嘴,吐槽恋爱的酸臭味都快溢出来了。
到底是亲妹妹,没打扰自家哥哥见女朋友,林佳起哄两句就坐回收银台,拿起手机继续看刚没看完的电视剧。
1123门口,陈硕试探性地敲了几下。
没人应,陈硕以为孟黎睡了准备离开。
刚要走,紧闭的房间门缓缓被人打开,孟黎穿着墨绿色吊带睡衣,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丝,迷迷糊糊靠在门沿,抬头问他:“你怎么来了?”
陈硕替孟黎理了理头发,轻轻揉了两下孟黎的后脑勺,低声细语道:“过来看看你。”
孟黎哦了一声,侧开身,让陈硕进门说。
陈硕站门口不动,拒绝:“我就不进去了,跟你说两句就走。”
孟黎哦了声,继续靠在门口,懒洋洋问他:“你刚刚去哪儿了?”
陈硕扶着困得往前栽的孟黎,低声询问:“去找周叔谈了点事。明天早上八点上名扬山,我过来接你,起得来吗?”
孟黎打了个哈欠,困意绵绵道:“能吧。”
陈硕看她困得不行,没再多说,拍拍她的手臂,催促她去睡觉。
见陈硕要走,孟黎一把抓住陈硕的手臂,阻止他:“等等。”
陈硕回头,耐着性子问她:“还有事?”
孟黎踮起脚尖搂住陈硕的脖颈,红唇往他下巴亲了一下,嘟嘟囔囔说了句:“晚安吻。”
陈硕失笑,看她迷迷瞪瞪还不忘记索吻,大手搂住她的腰,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
亲完,陈硕将人抱回床上,替她盖上被子,关上门才离开。
孟黎困意席卷,挨到床就睡了。
出了大厅,陈硕瞥见林佳坐在前台看电视剧,大发慈悲让她去睡觉,他来守夜。
林佳感激不尽,“多谢哥哥了啊,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有人情味了。”
说到一半,林佳瞥到陈硕泛着光泽的嘴唇,忍不住调侃:“还有,哥,你嘴巴亲破皮了,注意点形象啊。”
陈硕睨她一眼,轻飘飘吐出一句:“再说一个字,你自己熬夜守店。”
林佳急忙摆手撤退:“不了不了,我闭嘴,拜拜了啊哥。”
半夜两点,几个客人陆陆续续进了客栈,陈硕弄完入住手续,人瘫在椅子里玩游戏,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新客人的入住信息—
【程静怡,1993年8月2日生,籍贯北城。】
🔒第 53 章
凌晨两点半, 客人全部入住客栈。
陈硕退出刚结束的游戏页面,起身走出院子,锁上院门, 举着手电筒,单手插兜慢悠悠往修车厂走。
铁皮门被人锁着,陈硕开了锁,推门进去,轻车熟路往厂房里走。
厂里没人, 陈硕今天累得够呛,匆匆洗了个澡,人往单人床一躺, 闭上眼陷入沉睡。
半梦半醒间, 陈硕梦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大雾四起的原始森林里, 雨哗啦哗啦下着,雨水冲刷在地上, 将黢黑的泥冲成各种各样的沟痕。
雨雾里那道模糊的身影疯狂扑向陈硕,嘴里一直念着一句话:“是你,是你害死了它们,陈硕, 你手上染的鲜血可比我多多了。”
陈硕疯狂挣扎,想要摆脱那个男人的魔音, 可他在林子里钻了好久, 都没走出那片山。
直到摔进一个山沟, 他站起身,抬头望见满地的麋鹿尸体, 看见它们横七竖八、血肉模糊, 被剥掉角、抹去脖子丢在山里, 蚊虫扒满,散发着腐烂气味,陈硕忽然支撑不住,捂住嘴呕吐起来。
他膝盖跪在那群尸体前,弓着腰匍匐在地,手指用力攥紧地上的泥沙,眼里布满血丝。
“是你,是你害死了它们。”那道声音像魔音般由远及近、一次又一次地飘荡在陈硕耳朵。
听到最后,陈硕嘭地一拳砸在地上,绷着下颚线,回头大喊:“不是我!我一定会抓到你!等着!”
那人格外嚣张,溢出一串阴森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陈硕,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的。”
轰的一声,窗外打了个巨雷,砸在院子里,轰隆轰隆响。
陈硕被吵醒,坐起身才发现刚刚做了个噩梦。
抹了把冷汗,陈硕脱掉上衣,重新进洗手间洗澡。
澡洗完,陈硕瘫在单人床,掏出枕头底下的烟盒、打火机,咬了根烟点燃,后背抵在水泥墙,指间捏着烟眯着眼狠狠抽两口。
他一只腿伸直,一条腿半曲,捏着打火机的手搭在半曲的腿,咬着过滤烟嘴,半仰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喘口气。
一根烟抽完,陈硕翻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零四分。
将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着拖鞋碾灭火星,陈硕捡起烟屁股丢进垃圾桶。
拿上摩托车车钥匙,陈硕将厂房门锁紧,骑着摩托车去客栈接孟黎。
几个客人商量好地要去山上看日出,天不亮就起来收拾了。
陈硕到客栈,几个客人正准备出发。
这几个客人都是昨晚半夜入住的,走在最后的客人手握相机,穿红色冲锋衣,背银灰登山包,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看起来格外干练。
陈硕跟人对视一眼,咬着烟头继续往里走。
与那个拿相机的女客人擦肩而过时,陈硕听到人群里传出一声呼唤:“程记,你走前面?”
程静怡挥挥手,开口拒绝:“不用,你们先走,我有东西忘拿了,我回去一趟。”
旁的人犹豫两秒,交代:“那行,我们先上走一步,你待会一个人注意安全,随时电话联系。”
程静怡握着相机,朝几人做了个手势,大方道:“没事,你们先去吧,我马上来。”
几人说话的功夫,陈硕已经走进大厅。
估摸着孟黎还没醒,陈硕没去敲门,人坐在客厅沙发抽烟。
程静怡跟着进门,路过陈硕漫不经心往他身上瞥了眼继续往楼上走。
几分钟后,程静怡手里拿着一个墨镜噔噔噔下楼。
脚步声在这空荡、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清晰、吵闹,陈硕掐灭烟头打算眯几分钟,结果被程静怡的脚步声吵醒。
他慢慢睁开眼,偏脸轻描淡写瞥了眼程静怡。
程静怡脚步一顿,意识到自己可能吵醒了陈硕,程静怡朝陈硕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动静有点大,吵醒你了。”
陈硕彻底没了睡意,他坐起身,从兜里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轻飘飘回应:“没事。”
程静怡见陈硕不生气,多问了两句:“你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我看你昨天晚上好像在这里招呼客人。”
陈硕闻言慢慢抬起头,打量的视线落在程静怡身上,接触到她那张好奇、无辜的脸,陈硕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什么情绪回她:“不是。”
“噢,我还以为——”
程静怡话音未落,陈硕端起水杯,不经意打断她:“不是要去看日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尴尬的气氛,程静怡词穷地抿了抿嘴唇,挥手告别陈硕:“……是,那我先走了,刚刚不好意思。”
噔噔噔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最后消散在大厅。
陈硕有意往门口瞥了眼,瞥见程静怡脚上那双专业登山鞋,陈硕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不是一般游客。
程记。
记者?
—
八点半,陈硕走到1123门口,食指弯曲轻轻敲了敲孟黎的房门。
孟黎定了八点的闹钟,人早起了,只是在收拾洗漱。
听到敲门声,孟黎顶着洗了一半的脸、举着一手的洗面奶泡泡去开门。
知道是陈硕,孟黎开了门看都没看就往洗手间走,“我洗个脸就差不多了,你先进来等我会。”
门缝打开,陈硕见孟黎开门就走,皱着眉跟进去,“看都不看一眼就开门?万一是什么歹人,你怎么办?一点警惕性都没有。”
孟黎站在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捧着热水往脸上扑了两捧,闭着眼睛四处找洗脸巾:“知道是你看什么?”
“只有你敲门才会两下急两下慢。”
说话的功夫,陈硕已经走到洗手间门口,人靠在门框神色不明地盯着孟黎。
孟黎翻半天都没找到洗脸巾,想起还在昨天的购物袋里没取出来,孟黎凭着本能往门口“看”了眼,指使陈硕:“帮我拿一下洗脸巾?”
陈硕站直身,问她:“在哪?长什么样?”
孟黎闭着眼跟陈硕形容:“电视柜上的购物袋里,长得有点像抽纸。”
陈硕望着那张白皙、布满水珠的精致面孔,喉咙里溢出一声轻音,任劳任怨地去给她找洗脸巾。
购物袋里一大堆东西,床上也是,全都杂乱无章摆在这、那,陈硕快把购物袋里的东西翻到底了才找到孟黎说的洗脸巾。
撕开上面的齿痕,陈硕扯出一张干净的,走到洗手间,将整坨洗脸巾同他扯的那张一起递给孟黎。
孟黎接过洗脸巾放在洗手池边缘,又拿着陈硕单独给的洗脸巾擦拭脸上的水珠。
从额头慢慢擦到下巴,擦完她将洗脸巾丢在垃圾桶里,回头往陈硕身上看了眼,见他耐性十足等在门口,孟黎从一排大牌护肤品里取了瓶精华液,挤出两泵在手心,孟黎边对着镜子涂抹边跟陈硕聊天:“你昨晚回哪儿了?修车厂?”
陈硕侧身望着涂抹护肤品的孟黎,轻轻点头:“嗯。”
“我还以为你在客栈睡呢,你这里没房间?”
“有,空着没用,懒得铺床。”
“洗手间喷头好像坏了,你找人修一下。我昨天洗澡的时候,差点烫死。”
陈硕进去准备试一下喷头,刚要打开就被孟黎阻止,说一打开到处喷水,陈硕将喷头放回原处,问她:“什么时候坏的?我晚上回来给你修。”
孟黎又换了瓶,拧开盖子,食指勾出一抹白霜往眼皮抹,“昨晚吧,我之前用都没坏。”
见孟黎涂的都是以前的护肤品,陈硕不解询问:“昨天买的护肤品怎么不用?”
孟黎涂完眼霜,轻轻拍了拍脸,扭头跟陈硕郑重解释:“还有一点没用完,我现在用的这款是根据我的皮肤特意调制的,昨天买的那些是大众款,我没怎么用过,得试试适不适合我的皮肤。”
“还有,你是不是压根儿分不清这些瓶瓶罐罐?”
“嗯。”
孟黎坏心眼上来,指着洗手台的瓶瓶罐罐故意刁难陈硕:“这三个是晚上用的,这一套是白天用的,黑瓶是眼霜,红瓶、蓝瓶是面霜,白高瓶是水还有……”
“你还记得我说的哪些是哪些?”
最近流行让男朋友分辨口红色号的梗,孟黎没带几支口红,让他试这个没意思,反正她护肤品带了快一行李箱,各种瓶瓶罐罐有时候她都分不清什么时候买的,买来怎么用。
本以为陈硕完全记不住,没想到他居然重复孟黎的思路,将那些瓶瓶罐罐的用途都说对了。
孟黎缓慢眨了眼皮,满脸懵逼。
她抿抿嘴唇,忍不住问:“……你知道抗衰老和补水还有美白的区别吗?”
陈硕搞不懂这些,听孟黎这么说,他也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知道。
孟黎赢了一局,朝陈硕比了个中指,得意道:“不知道就对了,你要知道,我不得脸面全失。”
陈硕勾了勾唇角,没跟她计较。
简单护完肤,孟黎扯掉头上戴的发箍,将头发散下来,拿梳子随意梳了两下,整理好瓶瓶罐罐,踩着拖鞋走出洗手间。
路过陈硕,孟黎抓住陈硕的手臂,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低一下头。
陈硕秒懂她的意思,搂着她的腰,配合地低下头。
下一秒,孟黎踮起脚尖,双手环住陈硕的脖子,凑上红唇亲了口陈硕,摸着他的脸夸奖:“今天很帅啊。”
陈硕任由她挂在脖子,勾着唇角反夸她:“你也很漂亮。”
孟黎松开陈硕,退出他的怀抱去收拾东西:“夸得不走心。”
陈硕凝了两眼孟黎的背影,垂首淡淡笑了下,没否认也没肯定。
孟黎收拾完已经九点过几分了,她慌里慌张地拿着房卡,边推陈硕边往外走:“来不及了,都九点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陈硕倒是不慌不忙,一手牵着人,一手替孟黎拎包,还不忘安慰她:“第一天上班,迟到几分钟也没关系。”
孟黎觉得陈硕在睁眼说瞎话,她眨眨眼,犹豫道:“……这恐怕要迟到个多小时吧。”
陈硕格外淡定,“没事,经理不敢骂你。”
孟黎亦步亦趋跟在陈硕背后,盯着陈硕饱满的后脑勺,疑惑问:“为啥?”
陈硕微微停下脚步,回头扫了眼孟黎,跟她说了个冷笑话:“老板的女儿他都敢骂,饭碗不要了吧。”
孟黎???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孟黎抓了抓陈硕的手指,朝他抬抬下巴,不甘示弱怼他:“陈老板,你挺阴的啊。这走后门都能让你说得这么清醒脱俗,挺有意思。”
陈硕若无其事扫了眼拿他打趣的孟黎,煞有介事说了句:“你要不想迟到也不是不行。”
“嗯?”
在孟黎的期待下,陈硕吐出一句人话:“你把时针调回八点不就没迟到?”
孟黎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语。
林佳刚起来,瞧见两人腻歪,林佳顶着一头鸡窝,无语吐槽:“哥,你讲的笑话好冷。”
“孟黎姐你别听我哥的,免得被他带坏了。”
陈硕睨她一眼,轻飘飘吐出一句:“你懂屁。”
林佳摇摇头,表示干不过他,拿着手机灰溜溜回房间去了。
—
开出客栈,陈硕在半路停了一下,给孟黎买了杯豆浆和两个鸡蛋。
摩托车一路颠簸,孟黎都功夫吃。
到了景区已经九点五十,经理早等在管理部门口迎接两人。
接到孟黎,经理先是介绍餐厅准备了早餐,让孟黎先吃完早点再安排接待人员陪孟黎走完今天要走的两条旅游线路。
孟黎先去餐厅吃早餐,陈硕也被邀请,两人一起去了餐厅。
陈硕买的鸡蛋、豆浆,陈硕自己吃了。
孟黎本来要吃,陈硕不肯,让她吃餐厅的早餐,卫生、营养一点。
陪孟黎吃完早餐,陈硕看了眼时间,嘱咐孟黎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他去山里巡查。
孟黎没打扰陈硕,朝他挥挥手告别。
吃完早餐,孟黎被一个姓周的工作人员领着去熟悉景区环境。
孟黎之前跟陈硕走过一次,不算陌生。
只是这一次,孟黎后面跟了一群游客,接待的是老年旅游团。
经理之前给的讲解词,孟黎背得七七八八,她这次只需要跟着周讲解员一起走遍流程。
哪个景点该停下来细讲,哪个地方需要讲解背景故事,孟黎都一一记了笔记,途中周讲解员还会跟孟黎传授一些技巧,告诉她怎么发声才能不让喉咙疼,以及遇到一些不听话的客人该怎么处理。
老年团走的东西线,全程可以乘坐旅游观光车,路上遇到特别的景点,会要求司机停下来慢慢观赏讲解。
这条线不到两个小时就走完了,孟黎也算熟悉了流程。
下午走南北线,经理让孟黎带队试试。
南北线的游客全是年轻人,一共七个人,两个大学生,五个社会人士。
孟黎换上经理准备的冲锋衣、登山杖、登山鞋,戴上小蜜蜂、提词器,去领自己的队伍。
怕出意外,经理跟在游客里,亲自跟孟黎这趟行程。
南北线一共两个小时,路线比较陡峭,中途需要爬五公里左右的山,全程会路过原始森林边界线。
孟黎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工作,说不紧张是假的。
她跟着周讲解员走到游客面前,抬眸扫了几眼游客,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口水,打开小蜜蜂,简单尝试:“欢迎各位来到名扬山景区,我是今天讲解员孟黎,接下来我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介绍自己的名字时,游客里有一道视线盯着她,让她很不舒服。
她回头查找视线来源,却什么也找不到。
孟黎拍拍胸口,安慰自己想多了。
两个大学生都是男生,性格开朗话多,路上跟孟黎问了不少问题。
五个社会人士四男一女,女生年纪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扎着高马尾,全程没说一个字,只拿着相机时不时拍几张风景照。
孟黎虽然没怎么接触过讲解员的工作,第一次做还算中规中矩,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大家都是年轻人,沟通起来也方便,尤其是那两个男大学生,很会调节气氛,孟黎走这条线路整体还算轻松,如果没有最后一段插曲的话。
路过原始森林分界线,树上的警示牌高高挂着很显眼,因为上次的教训,孟黎有意停下来,警告游客:“斜前方是原始森林,这条线是分界线,里面全是凶狠的野生动物还有有毒的瘴气,之前很多探险者进去都丧命了。”
“所以,这条是红线,不能跨越。”
孟黎刚说完,举着相机的女人冲孟黎笑笑,满不在乎问了句:“有这么恐怖?”
“你这么说,我还真想去看看呢。”
孟黎脸一僵,她扭头看向程静怡,程静怡咬着口香糖,撞上孟黎的视线,程静怡勾勾唇角,眼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
只一眼,孟黎便意识到,这个人跟她八字不合。
孟黎看着人,坚定自己的立场:“你想去是你的事,但是现在,你不许去。”
程静怡将相机挂在脖子,揣兜上前,眼睛直视孟黎,神色淡淡说:“孟黎是吧,你服务态度不行,我要投诉你。”
🔒第 54 章
话音一落, 两个大学生最先替孟黎发声:“你这就有些不讲理了吧,讲解员好心提醒你前面危险,你还投诉。”
“欺负人呗。”
一个穿黑色冲锋衣、戴眼镜的瘦高男人走上前, 满含抱歉地看了眼孟黎,扭头劝说程静怡:“程主任算了吧,别忘了我们来这的正事。”
“不让去我们就不去,这也是她的工作。惜”
程静怡目光目不转睛盯住孟黎,似乎想要她先道歉求饶。
孟黎淡淡笑了下, 将小蜜蜂的麦拿开一点,上前两步,直视程静怡的眼, 嘴里吐出:“景区投诉电话49065*, 我的工号1111*, 随时欢迎投诉。”
程静怡表情肉眼可见僵了秒,她顿了一下, 拨了把高马尾,忽然扯出笑脸,“我开个玩笑,不去就不去了吧, 别介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孟黎第一天上班, 也不想惹这么多事, 她理了理小蜜蜂, 准备继续下面的流程。
咳了咳干涩的嗓子,孟黎刚要出声, 一阵错乱、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右侧响起。
几个客人纷纷转移注意力, 往动静处看过去。
孟黎愣了下, 跟着偏头,只见一个浑身是泥、头发湿成条贴在脸上,满身狼狈的男人被陈硕拽着衣领走出边界线。
碰到孟黎,陈硕往她的方向扫了眼,跟她无声打了个招呼,在众目睽睽下,陈硕将男人一把丢在地上,冷脸警告:“下次再敢进去,就没今天的好运。”
“你要是活腻了想探险,死了也别怨谁。”
男人跪在地上,跟陈硕不停磕头,嘴里后怕道:“不去了不去了,以后再也不敢去了。”
“这里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再也不去了。谢谢谢谢,要不是你,我今天肯定出不来。”
经理认出这是之前的游客,忍不住上前跟陈硕探查情况:“怎么回事?又有游客上山?”
陈硕睨了眼跪在地上道谢的男人,想起刚刚的场面,拧着眉头,喉咙里滚出几句冷言冷语:“这小子在里面转一早上了,要不是我,他今天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遇到一头狼,差点被咬死。”
“逃跑的时候摔沟里了,我进去巡山听到哀嚎声,将人给拖出来了。是你们景区的游客,该怎么处理,你弄一下。”
“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三次,这个月已经两回了。你手底下的人多少有点没用,要实在不行,多加点人手在这边看管。出了事大家都有责任。”
跟经理说完,陈硕走到男人面前,扯了扯裤腿蹲下,他提着男人的衣领,绷着脸警告:“别他妈作死,再进去,谁也保证不了你的死活。”
警告结束,陈硕稳稳站起身,视线往程静怡几人身上转一圈,指着背后那条警示牌,冷着脸提醒:“这条红线谁敢跨谁死。”
“景区多次提醒,依旧有人不怕死地往里闯,真当你们有九条命?”
“去年进去二十人,死了十九个,剩下一个重伤。今年进去八个,死了八个。你们如果觉得这个基数小,想去冒这个险,我完全没有意见,毕竟命是你的,不是我的。”
几人被陈硕的气势震慑住,全都乖乖点头,表示不会进去。
陈硕说话时,程静怡一直拿着相机站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举着手腕拍照。
最后两张,镜头对准陈硕的脸,咔咔两声,拍下陈硕硬朗、严肃的面孔。
拍完,程静怡拿着相机翻看刚刚拍的照片。
镜头里,陈硕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吸引人,身高腿长,浑身透着一股凌厉,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明显,男人味十足。
程静怡很满意刚拍的照片,按下保存,程静怡握着相机再拍几张。
刚调好镜头,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影,程静怡皱了皱眉,移开相机,看向挡在面前的人。
见是陈硕,程静怡朝他友好地笑了笑,主动搭话:“帅哥有事?”
陈硕盯着程静怡,面无表情开口:“照片,删了。”
程静怡淡定地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否认:“没拍你,我拍的是风景。”
陈硕绷着脸,神色淡漠地望了眼程静怡,再次出声提醒:“删了。”
程静怡意识到陈硕是认真的,她皱了皱眉,当着他的面调出之前拍的照片按下删除。
删完,程静怡关了相机,面色有些难看:“已经删了,可以了吗?”
陈硕不理会程静怡的询问,反问:“还有吗?”
程静怡摇摇头,一脸诚恳道:“没了。就拍了一张,其余都是风景照。不过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陈硕皱了皱眉,没再跟程静怡纠结照片的事。
孟黎全程旁观。
自从陈硕提着那个男人出现,几个客人虽然对原始森林好奇又害怕,但是没人再提上去的事,连程静怡都只是拍两张照片结束这次不愉快。
孟黎远远站在一旁,手里拄着登山杖,安安静静看陈硕跟程静怡对话。
有那么一瞬间,孟黎胸口溢出股不舒服,尤其是陈硕绷着脸问程静怡要照片那秒,孟黎好似看到了两个月前的自己。
那时她也是这么跟陈硕对干的?
复制性的行为下,他是不是也会爱上另一个人?
孟黎还没想通这个点,陈硕已经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当着众人的面,陈硕俯身拍了拍孟黎腿上的泥,语调格外柔和:“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孟黎低头看了眼被陈硕拍过的小腿,抬头冲他笑笑,“……还行。”
陈硕嗯了声,从兜里掏出一把薄荷糖递给孟黎,跟她低声交代:“有事打电话,待会等我一起回去。”
“我还得去东面瞧瞧,铁丝网破了,得补,估计得两三个小时。”
“待会要下雨,注意安全。”
孟黎握紧陈硕递过来的薄荷糖,朝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硕交代完,扭头望了眼孟黎带的客人,稍微记了记脸,陈硕提着砍刀、包,穿上厚重、黢黑的雨衣重新钻进那片密且深的林子里。
背影决绝、孤冷,带着一股英勇,众人看他越走越深,最后与那片高大、深黑的树林融为一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句感慨:“那哥们真帅啊。”
两个大学生满脸惊羡,扭头问经理:“他怎么能进去?他不怕吗?”
经理望着陈硕离开的方向,眼里满是赞叹,“他是这片林子的护林员,经常在里面巡山,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待山里。”
“这小子人挺不错,够血性,能拼命。在山里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解决,他自然是不怕的。”
“他19岁就进山巡逻,跟姓周那老头一起守护这片林子,到现在守了快七八年。我认识他这么些年,没见他喊过一声苦。”
“前两年有一对情侣不小心进了那片林子,结果两个都差点歇菜了。这小子牛啊,硬是将两人给扛了出来。”
“你们也别怪他脾气大,这样的意外多了,是谁都觉得烦。尤其是警告多次后还有人不怕死的进去。要没遇到他,多半是个死,就算遇到他也不见得能安稳出来。”
“你们也省省心,别怪讲解员言辞严厉,我们景区警告了不下万次,每次都有游客不怕死地偷偷进去。到最后自己作死,家里人还要打官司怪我们景区防护不到位。”
“尤其是这两年,事故太多。我们名扬山景区名声都快被搞臭了,不少游客望而却步。再这样下去,西川经济发展又停滞了。本来就穷,旅游要是发展不下去,更是雪上加霜。”
经理话没陈硕那么硬,他软硬皆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几个游客脸上面露尴尬,都觉得刚刚过了火。
程静怡握紧相机,眺望着陈硕离开的方向,脸上多了一丝复杂。
—
南北线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是最后一个风景点。
孟黎带几人转了一圈,按照经理的提示,领着几人下山。
走到半山腰就下起了大雨,几人都没带雨伞带雨衣,雨跟玻璃球似的,噼里啪啦砸脸上、头上,砸得人生疼。
孟黎走在最前面,下雨路滑,泥水冲成沟痕,没走几步,鞋子里便灌满了泥。
风刺啦刺啦吹,吹得树枝乱颤,林子里发出阵阵狼嚎声,山上的游客纷纷争着下山。
雨势越来越大,孟黎几人冒着雨走了一段,路过一个山洞,孟黎提议进去躲躲雨。
几人思索片刻,纷纷赞同孟黎的提议,山洞很小,几个人只能人挨人站着。
孟黎旁边站的是程静怡,两人都没搭话,各自望着眼前白茫茫、细密的雨,等待雨停。
几个男人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两个大学生从包里翻出饮料、零食,邀请孟黎一起吃。
孟黎朝他们笑笑,摆手拒绝说不用。
程静怡则蹲下身选了包黄瓜味的薯片,撕了一个口,程静怡将薯片递给孟黎,主动问她:“孟小姐,吃吗?”
孟黎不动声色看了眼程静怡,见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刚刚的咄咄逼人,仿佛刚刚在山上吼着要投诉的人不是她一样。
沉默半秒,孟黎摇头拒绝:“不吃,谢谢。”
程静怡耸耸肩,收回薯片,取了两块塞嘴里,薯片香脆,咬得嘎嘎响。
吃了几片,程静怡将剩下的薯片递给两个大学生,拍拍手,程静怡举着相机对着大雨拍了几张照片,主动和孟黎搭话:“我姐姐之前学跳舞的,身材管理特别严格。平时从来不碰奶茶、薯片之类的,有次我故意跟她生气,她为了赔罪,陪我吃了顿火锅。回来她运动了一晚上,还跑到洗手间把之前吃的火锅全吐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逼她吃她不想吃的东西了。”
说到这,程静怡往孟黎身上逡巡一圈,故作好奇问了句:“你之前也是跳舞的吧?我看你的气质挺像的。”
孟黎听到跳舞两个字,眼皮不由颤动一下,她抬眸静静望着这场大雨,面对程静怡的疑问,她没有任何回应。
程静怡没得到答案也不生气,只笑了下,前不搭后语地问了句:“我姐应该不会怪我吧,你觉得呢?”
孟黎偏过脸扫她一眼,无声无息抿了抿嘴唇。
—
半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下来。
孟黎拄着登山杖,继续领着他们往下走,已经走过一次,不用向上山的时候一一介绍的景点。
这场雨下来,地面湿滑容易摔,几人也没了观赏的心情,全都埋头注意脚下。
到景区门口已经下午五点,一天的讲解结束,到了停车场团解散,孟黎工作完成,回到经理准备的房间换衣服。
衣服换完,孟黎累得慌,人瘫在沙发,盘着腿静静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等待陈硕。
等久了,孟黎趴在沙发不知不觉闭上眼睡了一觉。
醒来已过六点半,孟黎捞过手机看了眼消息,见有两通未接电话,孟黎摁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话筒里传出一声清哑的嗓音:“醒了?”
孟黎赤脚踩在地上,走到落地窗前,低声询问:“你下山了?”
“嗯,在你楼下。”
孟黎低头一看,只见陈硕站在摩托车旁抬着下巴朝她招手,孟黎看着人,捏着手机交代:“我马上下来,你等我两分钟。”
陈硕点点头,答应:“行。”
挂断电话,孟黎拿上手机、包、钥匙往楼下走。
走出酒店大楼,抬头就见陈硕懒懒坐在摩托车,双手揣兜,安安静静等着她。
瞥见她人,陈硕朝她招了招手,从后备箱里取了件外套递给她,“晚上坐摩托有点凉,你穿着。”
孟黎接过衣服,慢腾腾穿上。
等孟黎穿完衣服,陈硕盯着孟黎白净的小脸看了几秒,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顶,低声询问:“饿没?”
孟黎摇了摇头,解释:“经理刚刚有准备午餐,你呢,吃了吗?”
陈硕见孟黎已经吃过饭,掏出衣兜里的车钥匙,骑上摩托车,简短道:“我不饿,回去吃。”
孟黎手搭着陈硕肩膀,轻车熟路跨上摩托车后座。
回去路上,孟黎搂紧陈硕的腰,脸靠在他肩膀,闭眼静静感受风吹在脸上的舒服、平静。
陈硕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背后的孟黎,看她不想说话,陈硕主动出声关心她:“不舒服?”
孟黎啊了声,抓着陈硕的衣摆,否认:“没有。”
陈硕喉结滚了下,问她:“怎么不说话?上班太累?”
孟黎脸贴在陈硕肩头,轻轻开口:“不累,就是懒得说。”
“今天的游客不好带?”
“还行吧。”
陈硕沉默片刻,提醒孟黎:“刚拍我照片那个女的是个记者,你没事少跟她接触。”
孟黎没什么反应,反射弧很长地哦了声,轻飘飘说了句:“我可能已经得罪她了。”
陈硕拧眉,回头看向孟黎:“嗯?”
孟黎撇撇嘴,低声解释:“她刚想进那片林子,我不许,她说要投诉我。”
陈硕淡淡掀了下眼皮,语调平静道:“投诉就投诉,我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
开到一半,前面有辆丰田车坏了,几个人围在车旁打电话等待救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硕见状主动停下车,上前询问状况,“出什么事了?”
站在车屁股后面的男人听见陈硕询问,主动搭话:“车坏了,走不动。”
说完男人举着手电筒往陈硕脸上照了下,忽然惊喜道:“是你啊。”
陈硕将摩托车停在路边,等孟黎安稳下车后,陈硕扯了扯裤腿,跨下摩托车。
绕过摩托车,陈硕走到丰田车前转了一圈,开口询问:“什么时候坏的?”
男人见陈硕询问,说了一大啪啦:“坏了快两小时了,打救援电话一直没人接,给附近的修车厂老板打电话也没接。”
“我们几个都不会修车,过路的车都走了,没人停。”
陈硕蹲下身检查半天,检查出问题,陈硕探出头问了句:“胎爆了,有备用轮胎?”
程静怡不知何时走到陈硕身边,冷不丁说了句:“后备箱有一只,不过是前轮的。”
陈硕听到程静怡出声,手上动作一顿,回头瞥了眼人,陈硕朝不远处的孟黎喊了声:“孟黎,给胖子打个电话,让他把工具箱带来。”
“手机在我兜里,密码你生日。”
程静怡听到后半句,回头不咸不淡看了眼孟黎。
孟黎撞上程静怡复杂的视线,拿起陈硕外套,从兜里翻出手机,解开锁,找到胖子的电话,不慌不忙拨了出去。
电话拨响,孟黎拿着手机走到陈硕面前,蹲在他身边,将手机贴在他耳边,示意他自己说。
陈硕满手机油也不好拿手机,电话接通,陈硕言简意赅交代徐茂带哪些工具。
电话结束,陈硕半蹲在地上,掀眼瞧了瞧蹲他旁边的孟黎,似笑非笑问她:“可以帮我解锁,不能帮我打电话?”
“能啊。”
“那让我接?不想让人知道你跟我谈恋爱?”
孟黎冲陈硕浅浅笑了下,辩解:“不是。”
“胖子嘴巴大,八卦起来没完没了,有点烦。”
🔒第 55 章
陈硕淡淡笑了下, 算是认同孟黎这番话。
工具没到,没法修车。
陈硕拍拍腿上的泥,人站在马路边, 从兜里翻出烟盒,抖了根烟,捧着打火机点燃,指间捏着烟懒懒抽着。
他身上有股莫名让人信服的气质,明明一字没说, 可就是有人愿意听他的话,愿意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检查完车的故障,他淡淡说了:“手里没工具, 得等半小时。”
丰田车上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主动答应:“等多久都行。”
陈硕懒懒散散站着, 指间的烟忽明忽暗,夜色笼罩下, 其余人多少有点不耐,他倒是格外淡定、悠闲。
孟黎站在他身侧,偏头看着他,眼里透着清澈的笑意。
陈硕抽了两口, 偏头问她笑什么。
“没笑什么。”
陈硕看她无聊,故意逗她:“没笑什么干嘛笑?”
孟黎挑挑眉, 配合他:“笑你呗。”
“笑我什么?”
“笑你挺会装~”
陈硕拧了拧眉, 睨了眼人, 轻飘飘问:“我装什么了。”
“你摩托车后备箱里明明有工具,干嘛说没有?”
“哪有。”
“有。”
陈硕见孟黎一脸坚持, 将车钥匙递给她, 勾唇道:“你自己去看看, 到底有没有。”
孟黎白了眼人,拿过车钥匙,慢腾腾走到摩托车身边,打开摩托车后备箱。
里面就一充电宝、一充电头,还有一双平底鞋,平底鞋是孟黎的尺码。
孟黎愣了愣,关上后备箱走到陈硕身边,将车钥匙还给陈硕,孟黎忍不住发出疑问:“你之前不是全装的工具吗?”
“嗯。”
“怎么……没了?”
陈硕偏头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身上的外套,轻描淡写道:“不给你带了外套?哪来空间装。”
孟黎沉默片刻,摊摊手,板着脸指挥陈硕:“伸手。”
陈硕顺从地伸出左手,孟黎右手覆盖上去,十指相扣自然而然垂在两人中间。
孟黎握住他的手,手指故意用了一下力,陈硕手心一痒。
陈硕咬着烟头,眼神往孟黎精致的脸蛋斜了眼,嘴角勾了勾,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程静怡一行人蹲在马路另一侧,四人聚在一堆商量接下来的行程,队伍里有不同意见,各自都想坚持自己的,最终分成两队。
戴眼镜的和程静怡留在西川,另外两个回北城搞别的工作。
商量完,几人没了声音,全都蹲在草垛里休息。
今天遇到的糟糕事太多,车还坏了,一天下来全是坏事,无论是走是留,四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沉重。
几人叹气时,程静怡目光往后瞟了眼,瞟到斜对面牵着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小情侣,程静怡眯了眯眼睛,低头打开相机,翻找之前在山上拍的照片。
翻到最后,是之前被陈硕勒令删除的那张照片。
她连拍的两张,这张是底片。
程静怡望着镜头里的男人,握着相机,无声无息弯了弯嘴角。
孟黎看了看远处如萤火虫般渺小而又麻密的亮点,忽然冒出一句话:“我晚上去你那睡。”
陈硕手抖了一下,烟灰滚在手背,烫得他下意识蹙了蹙眉。
沉默片刻,陈硕故作淡定问孟黎:“不睡客栈?”
孟黎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平静:“不。”
“我晚上想要练一下基本功,你那里宽敞,没人吵,我练三个小时再睡。”
陈硕意外地扫了眼孟黎,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行。”
胖子赶过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到目的地,胖子将摩托车停在一边,拎着工具箱边走边跟陈硕打电话。
陈硕摁断电话,挥手示意位置。
胖子见到陈硕,大步提着工具箱走近,“硕哥,谁的车坏了?”
没等陈硕回应,胖子瞧见眼前的新款丰田,嘴里溢出一声惊呼,举着手电筒问:“这丰田呐?”
“要不是车牌号不一样,我都怀疑是之前那四个小孩回来了。”
“也不知道那个失踪的女娃找到没。”
察觉到对面几个人满脸困惑望着胖子,陈硕就向胖子投去一瞥,懒懒问他:“你忙不忙?不忙给他们修好了走,我先回去。”
胖子立马摇头,毫不犹豫拒绝陈硕:“忙啊,忙得很。你今天可别想溜,工具给你带来了,我先走了。”
陈硕拧眉睨了眼胖子,似笑非笑问:“你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胖子被揭穿,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破罐子破摔道:“我就不能有事了是吧。这不前两天认识一姑娘,我跟人不是有点缘分嘛,想去续续前缘。”
“忘了说,我得进城里玩两天,请人看看电影、给她买两身衣服、两束鲜花啥的。”
陈硕勾了勾唇角,面不改色问他:“哪来的姑娘?”
胖子不好意思搓了搓脸,跟陈硕小声说:“哎,还能有谁,就那个。前面打工回来那姑娘,陈小玉。”
陈硕想了几秒,忍不住皱眉:“你他妈还在追?上回不是说人孩子都有了?”
“为爱当男小三,破坏人家庭?”
胖子傻傻一笑,急忙摆手解释:“那孩子是她姐的,不是她的,我认错了。”
陈硕懒懒睨了眼人,说了句:“得,愿打愿挨呗,那祝福你早日成家。”
换个轮胎要不了多长时间,几分钟就好了。
轮胎换完,陈硕给了个数,戴眼镜的男人识趣地给了五百现金,
拿到钱,陈硕随手揣兜里,喊了声孟黎,骑着摩托车飞速离开现场。
程静怡最后一个上车,人坐在丰田副驾驶,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开得老快的摩托车。
—
孟黎回客栈拿东西,陈硕将人送回去,人坐在大厅沙发等她。
林佳在客栈看店,有几个客人刚回来,点了几道菜,做菜的阿姨不在,林佳亲自下厨。
瞧见陈硕、孟黎回来,林佳围着围墙走出厨房,招呼陈硕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孟黎也没收拾什么,就带了套睡衣、练功服和一套明天穿的,还有几件护肤品,全都装进一个小黑包里。
收拾完,孟黎提着包出来,陈硕瘫在沙发玩手机。
听到脚步声,陈硕坐起身,伸手接过孟黎手里的黑包,拎着往外走。
走到一半,孟黎出声喊住陈硕:“林佳不是让你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陈硕脚步停下来,回头用眼神询问孟黎:“饿了?”
孟黎耸耸肩,主动招呼陈硕:“你不是还没吃?吃了再走吧。”
陈硕嗯了声,将孟黎的包放到前台旁的小桌子,跟着孟黎去厨房。
林佳在炒最后一个菜,瞧见他俩进来,招呼他们在外面的长桌坐一会,菜马上好。
炒了一大桌菜,那几个客人还没到,林佳盛了两碗米饭让孟黎他们先吃。
孟黎刚接过筷子,院子里便传来几道声响。
只见程静怡一行人拿着行李慢腾腾下车,拎着东西上楼。
几分钟后,四人下楼询问林佳饭菜做好没。
林佳领着几人到长桌,将之前做好的饭菜端出来。
他们四个坐在最左边,孟黎俩坐在最右侧,中间隔了两个座位。
打破沉默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他脱掉了冲锋衣,穿着白色T恤,主动跟陈硕打招呼:“这路不太好开,我开挺慢。本来打算追着你走,结果你开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陈硕夹了块排骨放到孟黎碗里,漫不经心解释:“路熟,开了十几年,习惯了。”
眼镜男扶了扶眼镜,继续搭话:“刚刚在山里,我听人说你是那片原始森林的护林员,在里面守了七八年,是什么原因让你愿意冒险守护这么多年?”
陈硕握了握筷子,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语气很淡很轻:“没什么理由。”
眼镜男见陈硕不乐意说,主动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陈硕手边,自我介绍说:“我叫周栋,是北方卫视的记者,这次过来说想调查一下原始森林偷猎的事,能不能跟你做个采访?”
“这个选题也是我们做的比较冒险的一次,本来今天上山是想暗访,可经历刚刚的那幕,还是觉得得找个熟悉林子的人问路。”
“我跟程记初来乍到,着实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棘手的事。”
陈硕全程沉默,脸色冷得像冰刀。
周栋说完,陈硕捡起桌上的名片看了眼,没什么情绪问了句:“你们想要采访什么?”
周栋以为陈硕这是同意接受采访的意思,他高兴地笑了笑,握着手跟陈硕重复:“偷猎的事。”
说到这,周栋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凝重:“前段日子我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是有人在黑市高价售卖鹿角,我跟程记琢磨两天,扛着器械打算过来看看情况。”
“我们从北城一路到西坪,探问好几个人都没问出头绪。那个所谓的黑市也需要特殊身份才能进去,程记假扮身份进去,也只查到了有人售卖鹿角的事,但是不知道背后售卖的人是谁。”
“前两天刚好有一批货被高价售卖,听说货不错,卖出了上百万的高价。”
周栋多说一个字,陈硕的脸色就黑一分。
说到最后,陈硕搁下筷子,冷脸拒绝:“我不接受采访,你们找别人。”
“那片林子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我不管你们采访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警告一句,不该写的不要写,不该发的不要发。”
周栋僵了半秒,似乎不明白陈硕这番话的意思,“您能跟我们仔细说说?”
陈硕没功夫再说下去,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拉住孟黎的手径自往外走,那气势谁都阻止不住。
周栋望着陈硕决绝、果断的背影,朝程静怡耸耸肩,无奈道:“这事怕是有点难,程姐,你看要不要换个选题?”
程静怡盯着陈硕两人离开的方向,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不换。他,我采访定了。”
—
出了客栈,孟黎搂着陈硕的劲腰,望着陈硕饱满的后脑勺,问他:“你不想他们报道盗猎的事?”
陈硕踩了踩刹车,扭头望了眼孟黎,没什么情绪地解释:“以前也有记者闻讯而来,想要采访点什么新鲜新闻,结果那记者拍了几张麋鹿的尸体,转头回去随便写了篇文章就打发了。”
“什么真实可信的报道,不过是为了写篇吸引眼球的文章,拿点噱头罢了。”
“周叔等好久,那节目都没播出,反而让那群盗猎的越发猖狂。”
“那一次,他们杀了整整六十头报复。”
孟黎无声无息抿了抿唇瓣,半天没吭声。
回到陈硕的院子,孟黎去洗手间洗澡,陈硕坐在院子打电话。
等孟黎洗完,陈硕电话也打得差不多了。
孟黎换上练功服,在院子里练习下腰、压腿。
几天没练,动作有些生疏,孟黎练了快半小时才找到点熟悉感。
陈硕在屋里倒腾、打扫卫生,孟黎在院子里练舞,两人互不干扰。
等陈硕打扫完,又去他房间放了盘蚊香。
怕孟黎睡不惯,陈硕把床单被罩全换了一遍,又喷了杀虫剂驱虫。
一切做完,陈硕坐在椅子里玩手机。
孟黎重新跳了遍《夏夜》,跳到尾声,孟南明打了通电话过来。
听到手机铃声响,孟黎喘了口气,拿手机接电话。
见是孟南明打过来的,孟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摁下接听:“爸?”
电话里,孟南明语气温柔、认真:“黎黎啊,你最近怎么样?在西川习不习惯?”
孟黎坐在屋檐的台阶,接过陈硕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脖颈的汗水,回应:“挺好的。”
孟南明叹了口气,在电话里说明他打这通电话的原因:“是这样的黎黎,你妈呢不好意思给你打这通电话,让我给你打。”
“你在西川待了快三个月了,你妈想让你回来练舞,怕你在西川荒废了舞蹈。”
“你看什么时候回来,爸爸去接你?”
孟黎眉头直皱,她握着手机,一口回绝:“我现在不回去。”
孟南明没想到孟黎居然不回去,他嘶了声,问孟黎:“怎么还不回来了?还在生你妈的气?你妈这事做得是不太妥当,可黎黎,你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总不会母女俩一直这么僵着,再说了,她除了是你妈还是你老师,你真不打算原谅?”
“爸呢也想你了,你要再不回来,我都快成孤寡老人了。”
之前的记忆一股脑地钻进脑子,孟黎瘫坐在台阶,面无表情看着头顶漆黑、不见光的天。
不知道最后说了什么,孟黎迷迷糊糊挂断电话,双手抱着肩膀,人蹲在屋檐下发呆。
陈硕弄完出来瞧见这幕,上前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耐着性子问:“不开心?”
孟黎摇摇头,同陈硕扯了个笑脸:“没,就是有点累。”
陈硕揉了揉孟黎脑袋,低声催促:“赶紧睡觉去。”
孟黎慢腾腾站起身,顶着红扑扑的脸蛋说了句,“浑身都是汗,我去洗个澡。”
刚没发现,孟黎软底鞋踩在地板软绵绵的,低头才瞧见门口多了一块防滑垫。
洗手台多了几瓶孟黎常用的沐浴露、洗发水,还有一瓶没开封的护发素,墙角多了一排挂钩。
之前被孟黎吐槽老土的地砖被陈硕换成了墨绿色的防滑地砖,墙面也贴了同色系的瓷砖。
风格大变,之前的乡村流行风格,现在是复古田园风。
连喷头都重新换了一遍,还在墙角处挂了一袋香薰包,孟黎望着焕然一新的卫生间,胸口一股暖流划过,眼睛热流涌过,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
她咬着唇瓣,睁着水光潋滟的杏眼,一点一点翻找卫生间的变化。
意识到陈硕是为了她才重新装了遍,孟黎吸了吸鼻子,脱掉身上被汗水打湿的舞蹈服,走在喷头下,打开热水冲洗身上的汗液。
洗完澡,孟黎顶着一头湿发,踩着陈硕放在洗手间、没有用过的拖鞋,慢腾腾往陈硕的房间走,
推门进去,陈硕双腿交叠,人瘫在床上玩手机。
听到推门声,陈硕搁下手机,眼神平静、深邃地望向门口的孟黎。
瞥见她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陈硕自然而然站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毛巾走到孟黎身边,细心替她擦头发。
擦到一半,孟黎揪住陈硕的衣袖,踮起脚尖一言不发亲向陈硕。
陈硕怕她摔,下意识搂住她的腰。
孟黎抱着陈硕的脖颈,闭着眼亲吻陈硕的嘴唇,唇齿相依间,孟黎喘着气,轻轻吐出一句:“陈硕,谢谢。”
头发还没干,陈硕继续拿着毛巾擦她的头发。
孟黎发质很好,摸着跟丝绸似的柔顺,触感湿滑,直直垂在腰间。
陈硕擦到八分干,擦完,陈硕丢掉打湿大半的毛巾,伸手搂住怀里的姑娘,捧住她白净、小巧的脸,盯着她透亮的杏眼,微微滑动两下喉结,俯身亲了上去。
嘭的一声,门被他用力踹上。
陈硕将孟黎摁在门板,低头温柔亲吻她的嘴唇,津液在两人唇齿间流通,陈硕大手握住孟黎的后颈,将人一点一点压入怀里。
气氛暧昧、黏/腻,孟黎无力瘫在陈硕怀里,任由他夺取。
亲到头,陈硕扣住怀里的孟黎,凑在她耳边,哑声祈求:“孟黎,好好的,别离开我。”
孟黎心脏一缩,她骤然钻进陈硕怀里,用力抱紧他,“不会,我不会离开你。”
陈硕笑出声,粗粝的指腹划过孟黎饱满的嘴唇,他下巴贴在孟黎锁骨,喉咙深处溢出一个字:“好。”
🔒第 56 章
翌日一大早, 何越泽一通电话打破清晨的宁静。
窗外刚蒙上一层淡青色,孟黎躺在陈硕怀里,脸凑近他的脖颈, 嘴唇贴在他尖锐的喉结,手指落在他宽阔的胸膛安安静静闭着眼睡觉。
听到刺耳的手机铃声,孟黎嘴里发出一道不耐烦的哼唧声,裹紧被子盖住脑袋,转身离那道铃声远远的。
陈硕被吵醒, 察觉到怀里的人躲到了边上,陈硕揉了揉眼皮,掀开被子, 拿起电话看了眼来电人。
见是何越泽, 陈硕肉眼可见皱了下眉, 踩着拖鞋,裸着上身, 边按接听边往外走。
走到屋檐下,陈硕站在台阶,声调低哑询问:“有事儿?”
何越泽咳了声,语调低低道:“哥, 我们刚查到小道消息,说翁思怡没离开西川, 你能不能帮忙托人找找?”
“毕竟是跟我们一起去的, 要是真出什么意外, 我们几个也脱不了干系。好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再怎么胡闹, 也不至于拿人命开玩笑。”
怕陈硕不同意, 何越泽又急忙补充两句:“你放心, 肯定不会让哥白白花费人力找这一趟。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有需要,我一定二话不说帮忙。”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人家,但是父母都是律所律师,人脉圈挺广的,什么样的人都认识一些。”
陈硕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问细节:“你怎么确定人在西川?”
何越泽顿了半秒,语气格外坚定:“我们找到一个目击者,说她跟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坐一辆牧马人一起走的。我们找警察查了车牌,那个车牌还没离开西坪。如果没记错,那男人应该在客栈住过,就那个叫刘奇的大哥。”
“我肯定没记错,就是他。”
陈硕脸色一变,他咬了咬腮帮,声音提了两个度:“什么时候的事?”
何越泽察觉到陈硕的情绪变化,语气也变得严肃:“昨天,昨天下午三点。他们开车离开西坪高速路口,往西川的方向走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又回去了。”
陈硕低声咒骂一句,绷着脸跟何越泽应付两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陈硕给周华荣打了通电话,电话没人接。
陈硕踹了脚墙,回屋径自走到书案,抽出抽屉,取出抽屉里的卫星手机给周华荣打电话。
连续打了三个才被对方接听,陈硕听到周华荣的声音,胸口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周华荣昨天下午刚出医院,天不亮就上了山,这会人在林子里坐着歇气,他喘了口粗气,扯着嗓子询问:“大清早的怎么打电话?有事?”
陈硕握了握手机,明明知道答案,还是问了一句:“周叔,你人在哪?”
周华荣坐在一棵百年老树下,后背抵在树干,双腿岔开,手里举着火/枪,拿着手机跟陈硕喊:“山上啊,我两天没来了。上来看看,刚把西边的铁丝网给弄好,怎么了?”
陈硕吸了口气,绷着那张硬朗的脸,说出自己的猜想:“应该是有人进山了,你注意安全。”
“我马上上来找你,要是遇到响动,你别单独行动。”
“要是遇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周叔你帮忙照顾一下,是我店里的客人,估计被人利用了。”
“要是她不听你的,只要没出人命随她折腾。”
陈硕说到这胸口很不舒服,右眼皮跳个不停,他咬了咬后槽牙,不放心地嘱咐:“周叔,万事小心。”
周华荣笑了两声,表示没什么大不了,来一个他抓一个。
电话挂断,陈硕重新推门进去换衣服,准备上山。
刚关上门,就见孟黎迷迷糊糊爬起身靠在床头,抱着膝盖,睁着迷茫的杏眼,湿哒哒地看着他:“你大早上干嘛啊,不睡觉吗?”
陈硕将卫星手机搁书案,走到柜子前翻出衣服、裤子,当着孟黎面套上黑T、牛仔裤。
拴好皮带,陈硕走到床边,单腿跪在床上,俯身亲了亲孟黎的额头,低声交代:“我马上进山里一趟,待会我让胖子送你去景区?”
孟黎猛地清醒,抬起脑袋直勾勾盯着陈硕:“你现在去山上?”
陈硕轻轻揉了揉孟黎脑袋,低声答应:“嗯,马上走。”
孟黎掀开被子露出那双笔直、白皙的大腿,踩着拖鞋,站在陈硕身边,满脸坚定道:“我也要去。”
陈硕看了眼时间,皱眉:“还早,七点不到,你上去没什么玩的,还不如在家里睡好了再上去。”
孟黎不由分说地套上自己的长袖长裤,弯腰穿上新买的马丁靴,随便抹了两把头发,态度强硬道:“我也要去。”
陈硕思索片刻,答应她:“行。但是你不能进林子里,只能待景区。”
孟黎背上包,拿湿纸巾擦了擦脸,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姿态:“我本来就不想进去,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的事。”
陈硕看她迫不及待,唇角勾了勾,打趣:“你洗漱这点时间还是有的,去洗手间刷个牙洗个脸再走。”
孟黎哦了声,取下包,扭头去洗手间刷牙。
孟黎前脚进去,陈硕后脚就跟了进来。
洗手间站两个人有点挤,孟黎拿起自己粉色牙刷挤了一条牙膏,又给陈硕的黑色牙刷挤了条。
拧好牙膏盖,孟黎将牙膏丢在洗手台,接了杯水灌了口,微微涮了一下吐出嘴里的水,伸进牙刷开始刷牙。
比起孟黎的精致,陈硕简单多了,直接勾腰,拧开水龙头灌了一嘴水,牙刷在嘴里刷了几分钟就吐出泡沫,脸又凑到水龙头下涮两下就结束了。
刷完牙,陈硕又捧了两捧清水扑在脸上,随便搓了两把,拿起挂钩上的帕子抹了把脸结束洗漱。
孟黎看得目瞪口呆,她咬着牙刷,朝陈硕囫囵说了句:“你可真行啊。”
陈硕无奈笑了下,跟她解释:“我有时候在山上好几天不刷牙洗脸,习惯了。”
“你慢慢洗,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陈硕摸了把头发,转身走出洗手间,孟黎望着他的背影无声摇了摇头。
院子里,陈硕靠坐在摩托车车垫,嘴里咬着一根烟,手里拿着山上的地图、铅笔不知道在修磨什么。
地图上画了几条线路,全是山脚某个点通往原始森林的路线,有两条路线地势很陡,几乎没人走。
陈硕也只去过一两次,之前没怎么在意那两条路线。
可是这次,陈硕特意在那两条线路做了重点标记。
勾画完,陈硕将地图折好揣兜里,铅笔丢后备箱,低头狠狠吸了两口烟,抬起下巴对准头顶淡青的天色一点一点吐出嘴里的烟雾。
孟黎洗完脸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灰蒙蒙的院子,陈硕半坐在摩托车上,咬着烟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烟雾缭绕下,他浑身冷寂、索然。
光线很暗,孟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孟黎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抬腿一步一步走向陈硕。
距离不到半米,孟黎终于看清陈硕脸上的表情。
是一种类似于迷茫与无奈之间的复杂情绪,好似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在原地打转或者四处流浪。
陈硕的迷茫不是找不到家,而是别的,是一股复杂的、孟黎也猜不到的情绪。
孟黎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上前抓住陈硕的手臂,温热的手心贴在他温凉的皮肤,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陈硕察觉到孟黎的靠近,侧头望了望孟黎,嘴里扯出一抹淡笑,“收拾好了?”
孟黎点头:“差不多了。”
陈硕站直身,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插在钥匙孔,长腿跨上摩托车,抬腿撤开支撑架,回头望了眼后座,提醒孟黎:“那走吧。”
孟黎本能扶住陈硕的肩膀,脚踩在踏板一鼓作气坐上摩托车后座。
坐稳后,孟黎搂住陈硕的腰,脸靠在陈硕后背,小声说了句:“我好了。”
陈硕轻轻嗯了声,踩下油门,摩托车惯性蹿了出去。
早上凉风习习,风吹在身上鼓动衣摆很舒服。
孟黎闭着眼,感受着早晨混杂着泥土、青草味的清新空气。
树叶上覆了一层水珠,马路两旁的草垛子全是露水,远处的青山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雾里,仿佛进入的仙境。
山路弯弯曲曲,转过弯又来一个弯,翻过山还是山。
孟黎前几次都是晚上路过,要么在下雨,每次都急匆匆走过,很少有机会观赏这美好风景。
这次倒是有闲工夫欣赏,虽然意识到陈硕很着急,一路开得很快,孟黎依旧觉得今天天气不错。
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今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
七点十分,陈硕的摩托车开到景区酒店门口。
陈硕将摩托车车停在门口,陈硕回头看着孟黎,耐着性子等她下车,中途怕她摔,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孟黎将包拽手里,人凑到陈硕身边,抬头望着人,轻轻说了句:“注意安全。”
陈硕愣了下,冲孟黎笑笑,安抚她:“我就上山巡查一遍,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孟黎舔了舔下嘴皮,没什么情绪地揭穿他:“你早上打电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只能祝你平安。”
说到这,孟黎咽了咽口水,杏眼盯住陈硕的脸,淡淡开口:“陈硕,活着回来见我。”
陈硕被孟黎的严肃搞得有些恍惚,他愣了愣,笑着开玩笑:“怎么说得这么严重,你放心,我肯定能活着回来见你。”
“待会先去吃个早餐别空腹上班,遇到不讲理的客人直接打电话给经理处理,你别管。还有,别忘了带雨衣、雨伞,山上总下雨,别淋感冒了……”
嘱咐好几分钟陈硕才停下来,见孟黎一言不发,陈硕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俯身亲了亲孟黎的嘴唇,轻拍她的肩膀告别:“我走了。”
“下午六点前我要没回来,你要么在酒店等我,要么等胖子来接你。”
“别单独行动,知道吗?”
孟黎冲他点点头,往旁边站了站,“你去吧,别担心我。”
陈硕重新拧动车钥匙,朝孟黎望了两眼,握紧方向把,扭头往山上走。
孟黎提着包站在原地,目光直视陈硕离开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他,孟黎才转身往酒店走。
经理给孟黎在酒店留了套套房休息,孟黎也没忸怩,拿了房卡接了那套房。
还不到上班的点,孟黎打算上去补个觉。
进电梯,按下六楼,孟黎靠在电梯壁,闭着眼沉思。
滴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孟黎走出电梯,走到606房间,刷了房卡推门进去。
将包扔在门口的鞋柜,孟黎直奔床上。
睡到半梦半醒,一道手机铃声吵醒孟黎,孟黎迷迷糊糊睁开眼,爬起身去找手机。
从包里翻出手机,孟黎都没看是谁打的,重新躺回床上,闭着眼,恍恍惚惚摁下接听,“喂?”
电话那端传出一道迫切、夹杂丝丝缕缕后怕的声音:“孟黎姐,是我,钟瑶。”
孟黎缓了好几秒才想起谁是钟瑶,她翻了个身,阖着眼皮询问:“有事?”
钟瑶吸了口气,咬牙喊:“是个陷阱,是个陷阱,让陈硕哥千万不要去山里。”
“那个人是骗我们的,翁思怡就是被他们绑架的!”
“他们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们的,压根儿没有好心的目击者,他是伪装的,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给我们的。”
孟黎猛地睁开眼,浑身打着冷颤,她不受控制地咬了咬嘴唇,赤脚踩在地上,神色冰冷问:“什么陷阱?什么骗人?什么故意?”
钟瑶听到孟黎的冷声质问,吸了吸鼻子,激动道:“就我们之前在西坪找翁思怡的行踪,她失踪24小时后我们去报警,那个警察给我们查了监控,告诉我们翁思怡跟那个刘奇跑了,还故意让我们看了车牌。”
“其实那个警察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那人伪装的,那个刀疤男跟目击者是一伙的,我跟何越泽再去找那个目击者,亲眼看见他跟那个伪装的警察在一起!”
孟黎脊背一凉,只感觉头顶被一盆冷水从头冲到脚,冷得她发颤发抖。
她攥紧手机,紧张到不停咽口水,咽到最后她整个口腔都是干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浑身血液倒流。
良久,孟黎站在落地窗前,抬眼望着远处雾蒙蒙的山,声音冷到极致:“他已经进山里了。”
钟瑶吓到说不出话,她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才问一句:“那怎么办?”
“孟黎姐,我跟何越泽现在在去西川的路上,下午就到车站,到时候我们亲自跟陈硕哥道歉。”
孟黎咬咬牙,冷着脸吐出一句狠话:“你们最好保佑他能活着回来,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
挂断电话,孟黎手忙脚乱翻出手机给陈硕打电话。
估计已经进了山,信号全无,完全打不通,孟黎换了座机打也没打通。
打到最后,孟黎提着座机一把摔到地上,人站在床边望着摔得四分五裂的座机满脸怒火。
在房间转了几圈,孟黎裹上冲锋衣,带上酒店自备的指南针,背着包下楼,准备找人一起进山。
刚到大厅,孟黎就被经理叫住,孟黎看到人,直接提出要求:“我要去林子里,你找几个认识路的,跟我一起进去。”
经理满头大汗,眉头皱得老高,想都不想一口拒绝孟黎:“小姐,你上那林子里去干嘛?危险啊,不能去。我是不会让你上去的,进了里面不是谁都可以出来的。”
“刚刚陈老板也交代过我,让我照顾好你,我不能让你去。”
孟黎深深吸了口气,威胁经理:“你不喊人,我就一个人去。”
经理坚持己见,拦在孟黎面前不让去:“不行,我不能让你去。”
“我答应过孟总,不能让你有一点闪失,你要是出什么事,我负责不起。看在孟总的份上,小姐你听我一句劝,别进去。”
孟黎见说不通经理,也不敢一个人进去添乱,她吸了口气,将包随手丢在地上,拿着手机不停给陈硕打电话。
打了四五通都没接,孟黎咬牙骂了句脏话,转而给孟南明打了过去。
电话响一声便被对方接通,孟黎没等孟南明说话,直接喊:“爸,我需要你帮我个忙,你在西坪有没有人脉关系,我想让你帮我找几个人。”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传出丁芸的声音:“你在西川惹什么事了?要你爸的人脉想干嘛?”
孟黎脸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机,见确实是打给孟南明的,孟黎咬了咬嘴唇,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爸呢,我找他有事。”
丁芸沉默半秒,没什么商量道:“他在书房跟人谈事,有什么事跟我说也行。你刚刚说什么找人是怎么回事,你要找什么人?”
孟黎不愿跟丁芸说这些,见找不到孟南明,孟黎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语气恢复平静:“没什么,我开个玩笑。”
丁芸听着孟黎冷淡的语气,拧眉询问:“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这么不愿意跟我说话?你最近有没有练基本功?还记不记得夏夜怎么跳的?还有——”
没等丁芸说完,孟黎冷漠打断她:“没什么事我挂了。”
丁芸气不打一处来,声音一下子提高好几个度:“孟黎,我是你——”
刺啦一声,孟黎挂断电话,扭头跟经理问了句:“我爸在西坪有认识几个话语权高的人?”
“认识倒是认识几个,但是——”
“但是什么?”
经理握了握手,犹豫道:“孟总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孟黎闭着眼吸了口气,睁眼的瞬间满是坚定:“我只要他安然无恙。”
🔒第 57 章
孟黎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不知道是故意不接还是有人嘱咐过。
打到最后,孟黎冷着脸挂断电话,背着包, 不顾经理的反对走出酒店。
她要上山找陈硕。
谁也阻止不了她。
孟黎跑得飞快,经理打电话报备的功夫,孟黎已经冲出去没了人影。
一路往上爬,翻过半个山头,孟黎在半路看到几道熟悉的背影。
对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也回头张望, 最先瞧见孟黎的是周生财,瞧见孟黎来势汹汹的架势,周生财朝她挥了挥手, 主动打招呼:“靓女要上山?”
“我们也要去喽, 要一起不?”
孟黎脚步一顿, 她抬头望向周生财,见他身穿长度到膝盖的深黑色、有厚度的雨衣, 配一双深棕色雨鞋,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只露出一张贼兮兮的脸。
旁边两个也穿着同款雨衣、雨鞋,孟黎视线往程静怡、周栋脸上划过,最终落到周生财脸上, 她拄着登山杖,皱眉询问:“周生财, 你要进林子里?”
周生财人如其名, 是个财迷, 什么情况下都能赚钱。
做了多年小本生意,什么人鬼蛇神都见识过, 他眼睛一眨一闭, 脑子里就冒出无数个赚钱的想法。
孟黎虽然面无表情, 可从孟黎那一身装扮,周生财还是闻出点东西,他摸摸下巴,做出一副为人服务的模样,讨好道:“拿人钱财替人卖命,我自然是要进去给人指路的。靓女要不要跟我们一块?我给你一个友情价,八千如何?”
程静怡握着相机,扭过头一言不发盯着孟黎。
孟黎管不了那么多,想也没想答应:“行,钱下山后给你转。”
周生财又赚了笔,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嘞,这就走。”
怕周栋两人有意见,周生财摸了摸后脑勺,假模假样问:“你们几个不介意多一个人?这上山路险,里面到处都是猛兽,稍不注意就丢了性命。我可不想拿了钱没命花,这不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险嘛。”
“她跟你们目的地一样,你们就当做个伴。等下了山一拍两散,咱谁也不欠谁。”
周栋没什么意见,主要是看程静怡,这次行动是程静怡提的。
周生财是个人精,凭周栋的一个眼神就看出了谁才是掌握话语权的那个,周生财咧嘴一笑,笑嘻嘻询问程静怡:“靓女你看?”
程静怡回头盯住孟黎,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几秒,各自移开目光。
思索两秒,程静怡拍拍手,答应:“行啊,可以一起走。”
“你才是指路人,全听你的。”
孟黎胸口莫名松了口气,她握紧登山杖,快步跟上程静怡一行人。
她上次是从分界线进去的,周生财带的另一条小路,孟黎之前没走过。
小路坑坑洼洼,泥水灌满小坑,时不时踩一脚,鞋面全是泥水,的亏今天穿的是马丁靴,否则鞋子都要坏这里。
孟黎走在周生财背后,怕来不及,孟黎抬手看眼时间,时不时催促周生财走快点。
催了四五次,周生财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靓女,这速度够快了,再快人要废了。这到最里面还要走两个钟头,你省点体力哈。”
孟黎脸色一变,神情严肃问:“还要多久?”
周生财伸出两根手指头,跟孟黎比划两下:“至少两个钟头。”
孟黎呼吸一紧,咬着嘴唇抬头看看被大树遮挡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丝细缝的天,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周生财离孟黎最近,疑惑问她:“什么来不及了?”
孟黎摇摇头,腿脚无力地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
跟陈硕通完电话,周华荣撑着树杆站起身,提着火/枪继续巡查。
林子里幽深、森冷,周华荣裹紧身上的雨衣,拿着几个红外相机,在一棵大树下找到几个动物脚印,他蹲下身摸了摸脚印,咬着手电筒,起身在附近找了找角度,将手里拿的红外相机捆在一棵冷杉树上。
刚把红外相机捆好,不远处便传出几声细碎的动静,周华荣神经一紧,提着□□轻手轻脚靠近动静处。
咚的一声,不远处的矮坑里传出一道哀嚎。
周华荣仔细一听,见是女娃的声音,立马收好枪跟了上去。
早晨的雾水将整座山笼罩在一片白茫茫里,视线看不出五十米,周华荣跑到矮坑,瞧见一个手脚都被捆住的姑娘,周华荣警惕地扫了一圈周围,见没什么动静,周华荣急忙放下枪去给人松绑。
撕开对方嘴里的胶带,周华荣蹲在地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刀,边解绑边审问对方:“你是谁?怎么到这来的?”
翁思怡吓到说不出话,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听见周华荣的质问,翁思怡颤抖着肩膀,断断续续开口:“……绑架,被人被人绑架来的。”
周华荣脸一冷,重新握住枪,警惕地注意周围的环境,“绑架你的人呢?”
想起陈硕电话里交代里的话,周华荣自动将翁思怡当成了陈硕客栈的客人,虽然怀疑她大早上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但是因为陈硕之前嘱咐过,周华荣信任陈硕,本能放松了对翁思怡的警惕。
翁思怡手上的绳子被解开,手腕全是被绳子勒的红痕,提到绑架的人,翁思怡整个人都在抖,她揉了揉手腕,颤颤巍巍开口:“跑了。”
“他把我丢在这里就往那个方向跑了。”翁思怡手指着西北方向,满脸惊恐道。
周华荣扭头一看,喉咙里溢出一声咒骂。
那地方是他的据点,也是麋鹿群经常待的地方。
周华荣没空管那么多,拉起翁思怡,周华荣提着枪严厉嘱咐:“跟上我,别走丢了。”
翁思怡浑身是泥,身上的衣服脏得早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她摸了摸脸,急忙爬起身,匆匆忙忙跟上周华荣的步伐。
周华荣边往据点赶边审问翁思怡:“什么时候进山的?”
翁思怡抱着胳臂,小跑着跟在周华荣背后:“昨天下午。”
周华荣脸一冷,握着火/枪,脸色格外难看:“绑架你的人长什么样?除了绑架你,还别做的事了?”
翁思怡立马摇头,一个劲地否认:“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周华荣见她被吓傻了,叹了口粗气,从兜里翻出卫星手机准备给陈硕打电话。
刚输入号码按下拨通,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
事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周华荣按号码的那秒还在想是不是自己的枪走火了,等小腿中弹,疼痛蔓延开,周华荣才反应过来自己中弹了。
枪声响起那秒,翁思怡吓得小脸煞白,捂着耳朵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周华荣下意识握紧枪,扯住翁思怡的衣服将人拖到大树后,低声交代:“别乱动。”
嘭嘭嘭——
对方来势汹汹,丝毫不顾及会不会伤及性命。
要不是周华荣反应够快,飞快躲到树后,那颗擦肩而过的子弹肯定要射进他的胸膛。
周华荣不能开枪打人,只能朝空中开枪警告对方不要乱来。
卫星手机里传出陈硕急促的呼喊,周华荣躲在树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确定暂时安全后,周华荣取出手机,喘着气开口:“没死,放心。”
陈硕听到枪声,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喉咙干到说不出话,他咬了咬牙,边跑边问:“周叔,你现在哪个位置?”
周华荣喘着气看了眼指南针,说了个大概位置:“小西路,西南方向500米。”
陈硕离事发地只有两公里的距离,闻言他嘱咐两句,电话挂断,陈硕发了疯地跑向周华荣说的地点。
这头,翁思怡一直在哭。
周华荣躲在树后打算等陈硕来了再做应对,蹲坐在树下,周华荣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杆塞嘴里,没点燃,就那么咬着。
怀里的枪抱得死死的,不肯松开半分。
对方放了几枪便没了动静,林子里恢复死一般的冷寂,四周的鸟儿被之前的枪声吓得四处逃窜。
此刻,浓密、幽深的林子只剩冷寂,死一般的冷寂。
周华荣舔了舔烟嘴,低头扫了眼腿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嘴里咒骂一句,一把扯掉衣袖用力捆在小腿止血。
翁思怡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站起来,不要命地往远处跑。
周华荣见状,只能咬牙追上去。
跑到一半,翁思怡停下脚步,满脸恐惧地扭过头。
周华荣见她回头,下意识想骂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个黑影飞快朝他扑过来。
黑影一拳打在周华荣下巴,打得他当场吐血。
周华荣本能握紧枪想要还回去,黑影一脚踢在周华荣右手,啪的一声,周华荣手一松,枪掉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一拳一拳砸在周华荣胸口、肚子、小腿、脸上,周华荣甚至来不及叫唤,一拳又砸了下来。
打到最后,黑影提起周华荣的领口,手握枪,冰冷的枪口对准周华荣的脑袋。
嘭——
子弹打穿周华荣脑袋,鲜红的血溅出三米远,染得湿黑的树皮深红,地上的草叶全是。
周华荣瞪大眼、张大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张陌生的面孔,满脸不敢置信。
倒地的瞬间,周华荣喉咙里只发出一个浊音,什么都没说出口。
翁思怡被男人当场杀人吓得惊慌失色,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抓着领口一个劲地求饶:“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
“求你放了我,放了我……”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放了我放了我。“
刘奇冷漠地看了眼翁思怡,举起□□对准翁思怡,摆明要杀人灭口。
翁思怡见状,立马抱头。
咔嚓一声——
翁思怡完全无损,没受到任何伤害。
愣了半秒,翁思怡猛地反应过来,枪里没子弹了。
见刘奇没动静,翁思怡立马站起身,飞快跑向远处。
刘奇站在原地,从兜里翻出一包烟盒,抖了根烟塞嘴里,捧着打火机点燃,刘奇抬腿踹了脚没气的周华荣,饶有兴致地瞧着落荒而逃的翁思怡。
仿佛在看一个已经落入圈套的小羔羊,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狠狠抽了两口,刘奇半蹲在地上,伸手拍拍周华荣还有余温的脸,露出一口黄牙,脸色森然道:“要怪就怪你太敬业,要不是你,我那几批货也不至于黄了。”
“老板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不想死,只能你死了。”
“放心,我马上让陈硕下去陪你。”
翁思怡没跑多远,刘奇便追了上来。
眼见要抓到她,翁思怡差点尿出来。
翁思怡刚要赴死,陈硕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翁思怡仿佛看到了生机,急忙大声求救:“陈硕救我,救我!”
陈硕听到呼声,几步跑上前。
刘奇瞧见陈硕,脚步一顿,两人站在浓密的林子里,无声对峙着。
陈硕瞥见刘奇胸口的血迹,再扫了眼躲在背后的翁思怡,心里油然生出一股不妙。
抽出腰间的匕首,陈硕绷着下颚线,冷声喊了句刘奇。
刘奇也不装了,脱掉脸上的口罩,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好久不见。”
陈硕紧咬着腮帮,捏着刀,跟刘奇周旋:“你还敢回来。”
刘奇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当然敢,我这次回来是专程来找你的。为此,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份厚礼,你见了肯定很开心。”
说着,刘奇指了指身后,面带笑意道:“从今以后,这片林子就只剩下你了,开心吗?”
陈硕额头青筋骤然冒起,望着眼前格外嚣张的刘奇,陈硕咬牙切齿问一句:“你把周叔怎么了?”
刘奇摆摆手,否认:“nonono,不是我把他怎么了。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陈硕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啐了口口水,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刘奇,你找死!”
下一秒,陈硕朝刘奇扑了过去。
两人在林子里奋力扭打,陈硕发了狠,下手又重又凶,完全没有顾及。
刘奇刚开始还处在上锋,打到后面,刘奇被陈硕的气势吓住,打得他还不了手。
打到最后,刘奇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陈硕一把揪住刘奇的领口,抓住他的脑袋用力往树上撞。
翁思怡被陈硕吓到,急忙上前阻止:“别打了,别打了,陈硕,快要出人命了。”
刚凑到陈硕身边,翁思怡便被陈硕一把甩开,陈硕恶狠狠盯住翁思怡,指着她警告:“这事最好跟你没关系,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翁思怡吓到说不出话,脸色煞白,紧张到牙齿都在打架。
孟黎找到陈硕时,刚好瞧见这幕,
见陈硕浑身戾气,大手握紧刘奇喉咙想要掐死他,孟黎脸色骤然惨白,急忙扑过去抱住陈硕的手臂,用力掰开他的手,试图阻止他:“陈硕,你冷静点,冷静点!”
“杀人犯法的!你别冲动!”
程静怡看到这幕,急忙开机,对准孟黎、陈硕拍下几张照片。
听到快门声,孟黎猛地回头,恶狠狠盯住程静怡,指着她骂:“不许拍!删了!”
程静怡没理会孟黎的怒骂,上前扶起翁思怡,又对着刘奇拍了几张照片。
陈硕迟迟不松手,孟黎急到不停掐他,“陈硕,松手,松手!”
劝到最后,孟黎深呼一口气,闭眼道:“陈硕,你再这样,我们分手吧。”
陈硕像是听见了孟黎的话,他回头迷茫地望了眼孟黎,在孟黎的无声注视下,缓缓松了手。
刘奇捡了一条命,却比没死还痛苦,望向陈硕的眼神充斥着后怕。
他不敢想象,陈硕看到周华荣尸体那刻,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他跟陈硕,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显然,他输了。
陈硕抽出腰间的皮带,捆紧刘奇的脚,又从包里翻出手铐铐住他的双手。
一切做完,陈硕拿绳子将刘奇捆在树上,抬手指了指周生财,“周生财,看住他,别让他跑了。”
比起众人的惊慌,一向胆小如鼠的周生财反而格外冷静,他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走到陈硕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刀,目不转睛盯住刘奇,警惕地望着四周。
陈硕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丝侥幸,侥幸认为周华荣没死,而是躲在了林子里,随时反扑。
毕竟他在林子里待了二三十年,遇到的凶狠事虽然多,可从来都是有惊无险。
这次应该也一样。
陈硕脚步沉重,越往前走一步,心越沉一分。
翁思怡被陈硕吓得不轻,害怕被掐死,一路上全都交代了。
“是刘奇指使我的,是他指使我这么干,我都是被胁迫的。我也不知道他竟然那么心狠,他就是个恶魔。”
“我那天晚上离开客栈没多久,他就追了上来,还问我要去哪儿,说送我一程。我以为他好心帮我,没想到他是想利用我。”
“他强迫我跟他一起上山,说只要完成这件事就会放我回家,但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他居然杀人。是他,是他杀了那个护林员,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被指使的,是被胁迫的!”
孟黎见陈硕脸色越来越黑,拳头攥紧,随时准备回去杀了刘奇的样子,孟黎瞪了眼翁思怡,吼了声:“你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陈硕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噗通一声跪到在地上,目光盯着不远处,迟迟没有动静。
孟黎下意识蹲下身,试图拉他起来。
拉半天都拉不动,孟黎顺着陈硕的视线看过去,忽然瞥见周华荣的尸体。
孟黎吓到说不出话,她张了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她远远望着,脑子里不停重复一句话。
太惨了。
太惨了。
太惨了。
惨到她不忍直视。
🔒第 58 章
林子寂静无声, 在场所有人都默默将目光投放在陈硕身上。
没人敢发声,也不敢有动静。
场面太过严肃,死亡的威胁、恐怖压得人喘不过气。
孟黎站在陈硕斜后方, 杏眼直视两秒前方的惨状,最终还是默默移开了目光。
她从没见过,没见过这样惨烈却又冷寂的死亡。
周华荣像久立不倒的灯塔,本该站在山里成为整个西川的定海神针,可是现在, 灯塔没了,他也没了。
最受伤的是陈硕。
几分钟,他只要快几分钟就可以救下周华荣。
可是他没有。
陈硕半蹲在地上, 绷着下颚线, 拳头捏紧一拳一拳用力捶打地面, 捶到满手都是血。
周华荣是一枪致命,脑袋处留了个大血窟窿, 跟那些被剥了角的麋鹿一样血淋淋、空荡荡地躺在地上,血迹染红他脑袋下的土地,深入表层,流入深处。
身上穿的那件深黑雨衣全是深灰色的脚印,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那张平日严厉的脸上满是苍白, 右手紧握着他用了大半辈子的火/枪, 仿佛枪在人在, 枪亡人亡。
可是现在,枪在, 人死了。
人早就没了呼吸, 可是那双浑浊、锋利的眼睛却瞪得老大, 嘴巴大张着,似乎要说点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硕眼眶猩红一片,眼睛死死盯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周华荣,他双腿慢慢跪在地上,左手撑在周华荣身侧,右手抬在半空,动作迟缓地落在周华荣瞪大的双眼,小心翼翼替他抹眼皮,连续抹了三次都没能让周华荣闭上眼。
“周叔,你放心,我不会饶过他们。”
“你安心去,剩下的有我,我会代你照顾好郑姨她们。”
“周叔,你安心睡觉,我背你回家。”
陈硕抚摸着周华荣冰冷的面孔,趴在他耳边一句一句交代。
说到“我背你回家”,周华荣死死睁着不闭的双眼忽然闭上。
陈硕差点哭出声,他紧咬着腮帮,低头望望空荡荡的手心,又看看合上嘴、闭上眼的周华荣,陈硕深深吸了口气,扶住周华荣的肩膀,蹲身,双手抓住周华荣的胳臂,将他的尸体背在背上准备送他回家。
尸体还有余温,没那么重,陈硕没那么费劲地背起周华荣。
不知道是不是跪久了腿麻,陈硕背起周华荣走的前几步踉跄了好几下。
孟黎都差点以为陈硕背不动要摔了,下意识上前扶了陈硕两把。
手刚落到陈硕胳臂,陈硕冲她无力笑了下,拒绝她的帮忙:“别碰我,我自己背。”
说到这,陈硕红着眼望着满脸忧心的孟黎,压着声一字一句说:“孟黎,我要带他回家,我要带他回家。”
孟黎捡起陈硕丢在地上的包、外套,紧紧跟在他身边,“好,我陪你。”
程静怡、周栋被陈硕的举动惊骇住,半天没有反应,直到陈硕走出几米远,程静怡才回过神,本能举起相机,缓缓拍下陈硕背着周华荣遗体回家的照片。
周栋听到快门声,张了张嘴,神情有些不忍:“程记,别拍了吧,这场面太难受了。”
“不拍哪有新闻。周栋,我们是记者,不是做慈善的。别忘了,我们来这的目的。”
程静怡不以为然,将相机挂在脖子,抬腿跟上陈硕他们。
周生财一直在原地看着刘奇,他坐在地上,捏着陈硕递过来的刀拍拍手心,随时注意周围的环境。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周生财猛地站起身,上前一把揪住刘奇的领口,刀抵在他的大动脉不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他躲在刘奇背后,警惕地盯着传来动静的地方。
直到看见陈硕,周生财才松了口气。
瞧见陈硕背着周华荣,周生财抓紧刘奇的胳臂,将人拖着走到陈硕身边,瞟了眼陈硕,随口询问:“周叔怎么了,被这野狗咬伤了?”
刚问出口,周生财一眼瞧见周华荣脑袋上的血窟窿,周生财表情猛地僵住,他伸出食指试探地放在周华荣鼻子前。
没有任何气息。
周生财脸色陡然一变,扭头瞪向被他揪住的刘奇,咬牙问:“这野狗杀的周叔?”
陈硕鼻息重了两分,眼神又冷又硬地划过刘奇的脸,声音硬如铁:“周生财,把他给我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打电话报警,送他进去。”
周生财虽然算不上什么正经人,可也不是什么人都骗,什么人都不当回事。
前几年他刚到西川,进林子里讨生活,周华荣帮了他好几次。
在周生财那里,周华荣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
眼见周华荣被人害死,周生财跟变了个人似的,抓着刘奇的衣领,咬牙踢了他好几脚。
踢到刘奇跪在地上咳血,周生财才停下来,他蹲下身,伸手解开一段刘奇身上的绳子,抓紧绳,直接拖着刘奇走。
为了折腾刘奇,周生财故意往荆棘丛里钻,任由那些刺抓破刘奇的脸、脖子,看到他脸上全是沟壑纵横的伤口,周生财才将他拖回正道。
遇到坑坑洼洼的地方,周生财也会故意让他淌进泥坑里,等刘奇呛了几口泥水、要被淹死了才将人拖出来。
陈硕背着周华荣走在周生财后面,默认周生财的举动。
尸体越背越重,体温也越来越低。好几次陈硕差点摔地上都被他稳住了身形。
他紧紧抓住周华荣的大腿,耸动劲腰,将周华荣重新背到背上,继续往前走。
背着周华荣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停车场,一路上陈硕没让周华荣下过地,歇气的时候也是背着他靠在树上短暂地歇口气。
孟黎一直跟在陈硕身边,她目睹全程,眼睁睁看着他流下汗水,看着他累得喘不过气,看着他几次摔倒在地、几次都撑着最后一口气重新背起周华荣。
陈硕提前打电话给胖子,让他开一辆皮卡车上来。
到山脚,胖子站在皮卡车车门焦急等待陈硕,旁边还站着满脸迷茫的周静。
瞧见周静的那秒,陈硕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愧疚。
周静也看到了陈硕,这次她没关心陈硕,而是直奔周华荣。
接到陈硕电话那一秒到现在,周静依旧沉浸在不敢置信的情绪里,她不敢想也不相信周华荣死了。
可是看到周华荣冷冰冰的尸体,周静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周静伸手探了探周华荣的鼻息,全身发软,腿脚站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眼泪骤然从眼眶里流出来,即便死死捂住嘴也挡不住从喉咙里发出的哀嚎声,她跪坐在地上,满脸懵逼地望着陈硕,一个劲地质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阿硕,你不是去找他了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爸他死了!他死了!阿硕,他死了!”
“他早上还好好的,跟我说过两年就退休不干了,还说想出去旅游旅游,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我妈……我妈刚给他做了两身新衣服,他还没来得及穿呢。还有我弟,我弟马上高考,说考完要一起去吃火锅的。”
“他还没有看到我结婚,还没有抱孙子,还没有……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
“阿硕,你不是说会保护他吗?你不是说会好好照顾他吗!可为什么他死了!!为什么他死了!”
周静整个人完全炸了,她蹲在地上,心态突然崩溃,她抓着头发,眼睛死死盯着陈硕,一个劲地发泄。
发泄到最后,她难受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硕将周华荣的遗体小心翼翼放在皮卡车后,简单整理好他的遗容,陈硕站在周静面前,任由她又打又骂。
孟黎几次想要开口帮陈硕说话,都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就站在那,像一个没有温度、不会痛不会难过的雕塑,任由周静质问、发泄。
等周静哭到失声,哭到没有眼泪流了,陈硕才蹲下身,双手扶住周静的肩膀,红着眼安抚她:“现在不是哭闹的时候,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不能倒。”
“周叔的后事还得靠你主持大局,我们先送周叔回去,等我处理完事就过去帮忙。”
“是我对不住周叔,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家。阿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到这,陈硕吸了吸鼻子,表情沉重地拍了两下周静的肩膀,压着声喊:“我们先回去,先回去。”
周静在陈硕的搀扶下迟缓地站起身,她抬头泪流满脸地望了望陈硕,抬手抹了两把眼泪,声音沙哑道:“抱歉,是我刚刚太冲动了。”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早就知道。”
“他哪次上山我们不是胆战心惊,我妈虽然经常骂他没出息,可是看他带一身伤回来还是会半夜起来偷偷哭。哪是怪他没出息,是怪他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一走,我们这个家垮了,阿硕。”
陈硕静默无声,他稳稳站在那,像一棵树,一动不动却又坚固牢实,让人有所依靠。
—
回去路上,周静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天气晴朗,太阳高高挂在头顶,阳光普照大地,晒得一路的花草树木懒洋洋的。
周静坐在皮卡车副驾驶,捏着手机,犹豫了三四次才拨通郑秀英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接通,郑秀英在打牌,着急询问周静有什么事,没事就挂了。
周静抿了抿干巴的嘴唇,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当着一车人的面,艰难吐出几个字:“妈,爸没了。”
郑秀英打了张牌,没听清:“什么没了?”
“爸没了。”
哗啦一声,郑秀英将牌丢在地上,拿起手机,提着嗓音问:“你爸没了??!没了什么意思??”
周静闭了闭眼,声音格外平静:“爸死了,被人开枪打死的。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马上到家,你赶紧回去,找几个叔伯帮忙收拾家里。”
“你先通知亲戚朋友吧,再给弟老师打电话让弟回家奔丧。”
那头,七嘴八舌的关心传入听筒,几个打牌的都在问郑秀英怎么回事。
郑秀英脑门疼,嘴里空空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半晌郑秀英才魂不守舍啊了声。
陈硕、孟黎坐在后排,陈硕全身无力地靠坐在坐垫,浑身脏兮兮的全是泥,衣服上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周华荣的,血迹已经发黑,粘在衣服抹不开。
此刻的他像极了没了骨头的皮肉,只需要轻轻一扒拉,人就废了。
孟黎见不得他这样,无声无息握住陈硕的手放在膝盖,不停地给他安慰。
平时胖子话又多又密,这会却跟闷瓶子似的,一个字不说,绷着个脸,一言不发地踩油门。
一个小时的路程,胖子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周静家。
皮卡车到周静家门口,巷子里里已经站满了人,全是附近的邻居,听到风声,拖家带口的过来帮忙。
孟黎还没下车就瞧见乌泱泱的人群涌过来,有的帮忙抬遗体,有的帮忙拖东西,有的帮忙招呼人。
人心忽然整整齐齐,全都一心一意帮着处理后事。
周静推门下车,一群女人拥在她身边安慰她,年纪大点的吩咐她赶紧办后事,找人定日子。
有人瞧见陈硕也坐在车里,急忙拍拍车窗,招呼陈硕:“哎陈硕,赶紧下来陪周静帮忙。你好歹也算周华荣半个女婿,别躲车里不吭声。”
“赶紧的赶紧的,周华荣一去,小静家老的老小的小,小静又是个姑娘家,很多事她去不方便,你赶紧下来,去隔壁老刘家借或者买口棺材。”
陈硕迟迟未动,他坐在车窗旁,目光平静、没有起伏地望着头顶的蓝天。
孟黎见状,伸手轻轻拍了拍陈硕手背,提醒他:“快去帮忙。”
陈硕缓了好几秒才回神,他扭过头神情复杂地望了望孟黎,朝她慢慢挤出一丝笑,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我没事,别担心。”
“你别在这待着,就坐车里,我让胖子送你回客栈。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别胡思乱想。”
孟黎没想太多,她冲他笑了下,缓缓开口:“好。”
陈硕推开车门,蹭地一下跳下车。
刚下去就被一个中年男人拉着离开,孟黎坐在车里,眼睁睁他消散在人群。
胖子要去城里拉货,负责买菜的人给他弄完菜单,他捏着纸条准备进城。
开门上车,见孟黎安安静静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忙碌的人影,胖子无声无息叹了口气,扭头跟孟黎打招呼:“刚硕哥让我送你回客栈,现在走?”
孟黎收回视线,轻轻点了下头:“嗯。”
路上,胖子回头望了望缄默不语的孟黎,摸摸干裂的嘴唇,跟她嘱咐:“硕哥这两天有点忙,可能没时间照顾你,嫂子你多担待点。”
听到嫂子两个字,孟黎脸部表情动了动,她抬头望了望胖子,问了句:“你知道了?”
胖子拍拍胸膛,跟孟黎摊牌:“早知道了。放心吧,我哥不会辜负你。他认定的人、事,从来不会改变。”
孟黎趴在车窗,探出头往回看了看,在风中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第 59 章
胖子将孟黎送到客栈门口, 挥手自兹去。
孟黎站门口,揣兜无声望着那辆军绿色皮卡车消失在苍绿里。
等皮卡车没了影子,孟黎仰头望望天空, 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
林佳坐在前台整理账务,听到动静,她从繁琐、复杂的账本里抬起头看向门口,瞧见孟黎,林佳招招手, 跟孟黎搭话:“孟黎姐,回来啦。”
“想吃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做。”
孟黎看向林佳, 摇头拒绝:“不用, 还没饿。”
林佳合上账本, 起身跟孟黎交代:“那行,你先休息一会, 等你饿了我再给你做。”
孟黎情绪平静地点了下头,顶着一身疲倦往房间走。
躺在床上,孟黎才卸下所谓的平静,脸贴在柔软的床铺, 无力感遍布四肢五骸。
周华荣的死带给她的冲击力挺大,大到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知道, 她看到陈硕安然无恙那一秒, 内心有多激动又有多后怕。
听到枪声那刻, 孟黎整个人都在颤抖,脚都站不稳差点打滑摔进沟里, 要不是周生财眼尖急忙扶她一把, 恐怕她今天也走不出那座大山。
还好, 还好死的不是陈硕。
孟黎抱着枕头,庆幸想。
—
半梦半醒间,孟黎被一道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孟黎闭着眼朝床头胡乱摸着手机。
在枕头底下摸到手机,孟黎连来电人都没看清就按下接听,贴在耳边,嗓音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困意:“喂?”
电话那端,孟南明温润、低沉的声音渐渐穿过耳膜:“黎黎,是我。”
“刚听你妈说,你打电话找我有事?什么事?”
孟黎猛地坐起身,拨开脸上的头发丝,缓缓睁开眼,这才发现屋里已经漆黑,窗外也黑透。
勾腰打开灯,孟黎赤脚踩在地毯,人走到窗口,拉开窗帘面色平静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侧身靠在窗台,盯着脚尖,嗓音轻且淡地说了句:“想让你帮我找几个人。”
孟南明顿了顿,低声询问孟黎:“什么人?你跟爸说个大概情况。”
孟黎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沉默了将近四五秒,孟黎声线平缓说:“三个盗猎者,领头的那个脸上有道疤,另外两个,一个瘦高个,一个矮子。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他们经常在黑市出现,去名扬山里盗猎。”
“爸,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次算我求你。”
“我要你帮忙找到他们,然后送他们进去。”
孟南明给孟黎打电话之前就打给其他人了解过情况,知道她想干嘛,也知道她这段时间在西川干了什么。
孟黎头一次跟他服软,说不触动是假的。
孟南明叹了口气,沉吟道:“这事爸给你办。”
孟黎心里一股暖流划过,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缓慢开口:“谢谢爸。”
孟南明顿了半秒,说出后半句:“不过爸有个条件。”
孟黎抱着肩,情绪平静询问:“什么条件?”
孟南明斟酌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要你马上回北城,别再西川待了。”
“黎黎,那里不适合你,北城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的梦想是走向世界,不是拘泥于方寸之地,我当初同意你去西川是想让你散散心,不是让你囿在那自甘堕落。”
孟黎抿紧唇瓣,皱着眉拒绝:“我还不想回去。”
孟南明似乎早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不慌不忙揭穿她:“是不想回来,还是舍不得那里的人?”
“我交代陈硕照顾你,不代表他能照顾到做你男朋友。黎黎,你们不合适。就算我同意,你妈也不会同意的。”
“今天的事算你幸运,我不跟他追究,但是你这周内必须给我回北城。”
孟黎胸口起伏跌宕,她皱着眉,声音不自觉地提了两个度:“我说了,我不回去,别随便拿捏我的人生。”
不等孟南明回应,孟黎挂断电话,将手机关机丢在床上,面无表情走进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孟黎低下脖颈,将脸直接怼到水流下,任由冷水无情扑在脸上、脖子里。
冲了大约三四分钟,孟黎清醒一点,她闭着眼睛关掉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边缘静静喘着气。
僵持片刻,孟黎挺直腰杆,抽了张面巾一点一点擦拭掉脸上的水珠,望着镜子里面色惨淡的自己,孟黎抿了抿嘴唇,抹掉脖子里最后一滴水珠。
丢掉面巾,孟黎吸了口气,扭头走出洗手间。
睡不着,孟黎裹着披肩走出房间。
林佳还在前台接待客人,将近傍晚,客栈客人稀稀疏疏地回来。
孟黎没打扰林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大厅沙发,捏着手机,低头没什么情绪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微信。
从山下下来到现在,陈硕忙到一条消息都没有。
孟黎坐了几分钟,想起郑秀英的泼辣突然坐不住。
她蹭地一下站起身,回房间随便换了套衣服,拿上手电筒准备去找陈硕。
林佳见她整装待发,一副要出去的模样,紧张到上前拦住人:“孟黎姐,大晚上你去哪儿?”
孟黎停下脚步,回头望望林佳,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去找陈硕。”
林佳沉默片刻,手拉着孟黎,表情有些为难:“我哥交代了,不让你乱跑。”
“村里规矩大,尤其是白事上,规矩更大,忙的事很多,稍不注意就容易犯忌讳。我怕你不习惯那样的场面,人多眼杂,我哥又忙肯定照顾不了你,要不你别去了吧?”
孟黎立在原地,迟迟没动静。
林佳见她没有反应,犹豫片刻,最终妥协:“你要去也行,我陪你一起去吧。”
“周静姐平时对我很好,我本来也想过去帮帮忙。你等我打个电话,我找人帮忙看看店。”
孟黎点了点头,人往旁边一站,等林佳一起走。
十分钟后,孟黎走在林佳背后,打着手电筒往周静家赶。
路上静悄悄的,有一段没有路灯的路,孟黎走在漆黑的小路,跟着林佳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试探。
林佳常常回头看孟黎有没有跟上,等她跟了上去,林佳又继续往前走。
“周叔死得突然,按照郑姨的性子肯定会撒泼,质问哥为什么不救他。大伯去世那年,我妈、我姑忙着招呼奶奶没在家,白事除了周叔帮忙,全靠我哥撑着。周叔来家里帮我哥被郑姨指着鼻子骂,当时客人挺多,周叔被骂得抬不起头,我哥见状连忙让周叔回去。”
“周叔不肯,一直坚持到把大伯送上山。说实话,周叔家要不是有周叔撑着,就请郑姨那德行,肯定在村里不受待见。”
“我哥这次肯定是要亲自送周叔上山的,天气热,希望日子不要看得太远,不然大家都难熬。”
“还得请道士先生帮忙做法,按规矩,周叔人是在外面没的,人不能进家里,灵柩应该得放在屋外。”
林佳习惯了村里死人,也习惯了村里的规矩,周华荣的死她虽然有所触动,但和她也不是太近的关系,多少存了点客观。
孟黎不懂这里的风俗习惯,只静静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
时不时有鞭炮声传来,烟火在夜色里绽放,染得整个天空都是红的。
城区管控烟火,孟黎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烟花了。
林佳看孟黎盯着烟火看,又说了几个规矩:“断气的时候放鞭炮是为了告诉邻居人没了,请大家过去帮忙。其他时间也有各自的意义,上山前一晚招呼客人,很多有血缘关系的或者离主人家近一点的关系都会买炮竹彰显身份。”
“有些人还会请先生敲锣打鼓送别逝者。上山前三天需要做法事……”
孟黎没听懂,只淡淡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林佳看她不感兴趣,多说了几句:“我大伯去世我才几岁,我哥一个人守灵,上山那天他举着引魂幡走在最前面。”
“怎么说,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哥年纪太小,不少人都觉得他可怜,小小年纪就担负这么多。”
“我跟在我妈后面,静静看着我哥,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保持着不倒的姿态。葬礼前几天他没合过眼,直到葬礼结束,我哥才回到家,一个人关上门不吃不喝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长成大人模样,担负起了整个家。”
林佳说到这无声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心疼。
—
刚到周家巷子口,孟黎就听见了一道刺耳的争吵声。
孟黎忽地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人群密集、涌动处。
只见人群拥挤间,陈硕被穿戴着白布的郑秀英用力推搡着,陈硕手里端着纸钱,郑秀英这么一推,纸钱洒满地。
陈硕绷着脸蹲下身默不作声捡纸钱,旁边无关人士全都在劝郑秀英冷静点,别乱来。
郑秀英不理会,固执地推搡着陈硕,嘴里一个劲地埋怨:“要不是你这短命鬼,老周怎么会死!”
“你个挨千刀的,在山里都不会护着老周,是不是故意想让他死的!你自己看看,自己来看看我们老周死得多惨,那么大一个洞,他是得多痛啊……”
郑秀英之前一直忙活着喊人帮忙,现在才看到周华荣的遗体,看到的瞬间,郑秀英受不住,胸口堵的怒气、难受全都发泄在了陈硕身上。
潜意识里,她认定了陈硕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也认定他不帮忙才导致周华荣的死。
想到这,郑秀英不顾亲戚朋友的劝诫,人瘫在地上,横着骄横的丹凤眼,伸手指着陈硕,毫不留情骂:“你个挨千刀的、没人要的!怎么不是你死,偏偏是我们老周死,你还我们家老周!”
“你命硬,克死你爸不做数,还要克死老周是吗?”
“怎么是老周死,不是你死!”
早些年有个算命的给陈硕算过一卦,当时那老头摸着他花白的胡子一个劲地摇头叹气,说陈硕这命硬,跟他亲近的人都得横死。
村里人信这些,很快就传了整个村子,尤其是陈硕他爸在矿洞里突然出事后,更是把这事传得神乎其神。
虽然大家平时都陈硕客客气气,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全都躲得远远的,私下骂他是个瘟神,克死了他亲爹。
陈硕全程一言不发,人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起洒落在地的纸钱,避开郑秀英走到周华荣的灵柩前,跪在地上替他烧纸钱。
刚烧没几张,郑秀英忽然爬起身跑到灵柩前,当着陈硕的面一脚踹翻烧纸钱的搪瓷盆。
搪瓷盆一翻,烧着的纸钱混合着灰烬四处扬,烧了半截的纸钱掉在陈硕膝盖旁,火没灭,烤得陈硕整个脸都是黄的。
旁的人见郑秀英都不敢劝了,老的摇头,年轻的叹气,全都站在不远处安安静静望着郑秀英发泄。
林佳回头小心翼翼看了看孟黎,皱着眉询问:“孟黎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孟黎冲林佳扯了抹笑,下一秒,脸冷下来,她拨开凑在前面看戏的人群,慢慢走近陈硕。
在众人看戏的目光中,孟黎走到陈硕身边,手抓住他的胳臂暗自用力,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众目睽睽下,她绷着张精致白净的面皮,用力拽陈硕。
陈硕回头一看见是孟黎,他皱了皱眉,顺着她的拉扯站起身,满脸不赞同地询问她:“你怎么来了?”
“先回去,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孟黎处在气头上,连陈硕也怼:“我来看你,不可以吗?”
陈硕拍拍孟黎肩头的灰,低头望着她,低声询问:“回去,等我处理完事来找你,可以吗?”
孟黎不理会陈硕,回头径自瞪向一旁气喘吁吁,叉着腰准备找茬的郑秀英。
看完她四处张望一圈,见全是看戏的,孟黎吸了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直指郑秀英,声音又冷又硬:“你哪来的脸怪陈硕?”
“周华荣出事的时候你不也安安稳稳坐在屋里打牌?出了事怪陈硕?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去救人?”
说到这,孟黎一把抓起陈硕受伤的手腕,咬牙怒骂:“你是瞎吗?没看到他手上被划了刀,血还没干呢,这道伤口是他跟盗猎的搏斗伤的,也是救你丈夫的时候伤的!”
“是你丈夫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没人逼迫他!他的死,我们都很难过,尤其是陈硕,但是不代表他必须要为他的死负责。”
“陈硕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就是个普通人,也会受伤也会痛。没救下周华荣,我们大家都难过,但这不是你撒泼的理由。”
“人已经没了,多说什么都无益,你现在在这闹到底是为了讨个公道还是有别的目的?”
孟黎说到这,哽了一下,咬着牙反问:“你真的不是看陈硕好说话好欺负,故意撒气,想让他负责你们接下来的生活?”
“要钱是吧,多少钱,我来付。”
这话一出,郑秀英脸色大变,像是被抓到尾巴似的,突然炸毛,颤颤巍巍指着孟黎想要骂她两句。
孟黎舔了舔牙齿,冷着脸,毫不顾忌问:“五十万够吗,不够我再加。”
郑秀英张了张嘴,刚要开口,陈硕忽然上前一把攥住孟黎的手腕,冷着脸盯住她,声调降低两个度:“孟黎,我之前就跟你讲过,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的,你没听?”
“五十万买一条命?那你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孟黎脑子一懵,她扭过脸,不敢置信望着陈硕。
两人无声对峙下,孟黎眼中泪光骤然涌动,她梗着脖子,一把甩开陈硕的手,面无表情点头:“对啊,不然呢,五十万不够吗。”
“人已经死了,你能让他起死回生?”
说到这,孟黎抬起头,直勾勾注视着陈硕,手指着郑秀英大声质问陈硕:“你不想要那五十万,她呢?你敢保证她不想要?”
“五十万是买不回来一条人命,但是能买一个平静。”
人群外,周静拨开围观群众走到郑秀英身边,满脸不赞同:“我们不需要那五十万,孟小姐,请你离开,周家不欢迎你。”
孟黎扭头倔强地望向陈硕,希望他给个说法。
陈硕紧绷的下颚线松了两分,他脸部肌肉动了动,回头看了眼林佳,低声哄孟黎:“先回去,待会我去客栈找你行不行?”
孟黎冷冷笑了下,扭头走出人群。
陈硕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道渐行渐远、倔强单薄的背影,心脏直直往下沉。
他有预感,有预感,孟黎这回是真生气了。
🔒第 60 章
路上林佳一直劝孟黎, 替陈硕说好话。
孟黎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抱着胳臂,打着手电筒径自往前走, 林佳跟在背后左右为难。
到了客栈,孟黎直奔房间,不等林佳反应,嘭的一声关上门,搞得林佳吃了个闭门羹。
林佳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尖, 摇头表示她哥惨了。
半小时后,陈硕匆匆赶回客栈。
瞧见林佳一个人坐在前台发呆,陈硕站稳脚, 四处扫了一圈, 没瞧见孟黎的身影, 陈硕拧眉问了句:“孟黎人呢?”
林佳抬头,瞥了瞥陈硕焦急的脸, 瘪嘴抬下巴给他指:“房间。一回来就进去了,至今没出来过,我叫她她也不理我。”
怕陈硕搞不清失态的严重性,林佳挪了挪屁股, 幸灾乐祸提醒:“火气挺大的,哥, 你悠着点。”
陈硕掀了掀眼皮, 没什么情绪地睨了眼林佳, 在她无声的祝福下抬脚转进走廊。
走到1123房间门口,陈硕立在门前, 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曲起手指轻轻扣了两下, 扣完陈硕安安静静等待着孟黎开门。
等了四五分钟,依旧没什么动静。
陈硕皱了皱眉,继续敲门,连续敲了四五遍都没反应。
敲到最后一次,陈硕清了清嗓子,隔着门喊:“孟黎,开门。”
依旧无人应答。
陈硕舔了舔腮帮子,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孟黎打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溢出门缝,陈硕漆黑的眼落了眼在手机屏幕,又偏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扭头朝大厅走。
林佳见他气势汹汹出来,还以为两人吵架了,急忙站起身询问:“吵架了???”
陈硕摸了下紧皱的眉心,伸手找林佳要孟黎房间的备用钥匙:“1123钥匙给我。”
林佳若有所思看了眼陈硕,边拿钥匙边调侃一句:“哦,压根儿没见到孟黎姐啊。”
陈硕拿过钥匙,理都没理林佳,转头回了1123。
咔嚓一声,陈硕拧开房锁,迅速抽出钥匙,推门进去。
房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陈硕皱眉打开灯,四处张望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
凌乱的被子下凸起一小团,陈硕瞥见床底下的拖鞋,大步走进房间。
弯腰一把掀开被子,孟黎的身影浮出来,她蜷缩着躺在床上,凌乱头发丝遮住她大半张脸,掀被的瞬间,她迷迷糊糊扭头,由下往上扫向陈硕。
瞥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孟黎嘴里发出两句呓语,拨开脸上的头发丝,继续闭着眼睡觉。
见孟黎睡得昏昏沉沉,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陈硕在床尾站了几秒,重新把被子盖她身上,顺带把快要卷到地上的孟黎一把捞回了床头。
孟黎被陈硕这么一折腾,彻底没了睡意。
她揉了揉睫毛,睁着水汪汪的杏眼瞪向陈硕,刚睡醒,声音软绵绵的,即便是冷嘲热讽,也没什么威慑力:“陈硕,你有病吧。”
“大晚上的,能不能别烦我。”
陈硕见她主动搭话,唇角勾了下,手搭在她脑袋上方,俯身亲了亲孟黎的脸颊,压低嗓子跟她说好话:“嗯,我有病。”
说着,陈硕手往下伸,落在孟黎脖颈,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孟黎滑腻、温热的皮肤:“回来就睡了?还气吗?”
孟黎拍开陈硕的手,烦躁地瞪了眼厚脸皮的陈硕,没什么情绪地撵他:“出去,我要睡觉。”
陈硕没动,他摸了把脸,手落在孟黎肩膀,轻声开口:“孟黎,你起来,我们谈谈。”
孟黎翻了个身,没理他。
沉默片刻,陈硕站起身,从兜里翻出烟盒,抖了根烟含嘴里。
顾及到孟黎,烟没点燃,陈硕干巴巴地咬了咬过滤烟嘴,绕过床尾走到另一侧坐下。
孟黎闭着眼,单手枕在脑袋下假装睡觉,陈硕知道她没睡,也不揭穿她,咬着烟跟孟黎耐心解释:“之前在周静家跟你吼那两句不是故意的,我没那个意思。”
“人多眼杂,你出现在那太危险。我又事多太忙,没空顾及你。这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你没必要扯进来。”
“孟黎,我知道你是在替我打抱不平,可是没必要。不是你做的不管用或者怎样,是我没必要。周叔的死本来就让我愧疚,郑姨辱骂两句反而让我好受点。”
孟黎脸上的劲儿少了几分,只是依旧在气头,还没彻底消气。
陈硕知道她有气没处发,见她睁开眼,一副她听他狡辩的模样,淡淡笑了下,弯腰将人抱在怀里,大手抚摸着孟黎的后脑勺,压声道歉:“孟黎,我错了,原谅我这次行不行?”
孟黎睨他一眼,轻飘飘问:“你错哪了?”
陈硕仔细想了想,说出自己的错处:“错在不识好歹,知道你在替我打抱不平还胡乱说话惹你生气。”
说到这,陈硕不知道想起什么,面色平静承诺:“没有下次。”
孟黎虽然脾气挺差,但人好哄。
陈硕说得有理有据,孟黎没理由跟他再生气,她摆摆手,满不在乎摇头:“算了,我原谅你了。”
见陈硕全是血、泥,衣服还是之前在山上的那套,孟黎这才意识到他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回家换。
孟黎皱了皱眉,视线落在陈硕的手臂,瞧见他手臂上被荆棘刮过的伤口,关切:“你一直忙到现在?”
陈硕点了点头,咬着烟头,没什么情绪地解释:“还没忙完,抽空出来一会看看你,待会还得过去帮忙。”
“白事事多规矩大,日子定在三天后,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得着急赶。”
“这两天没空照顾你,你就待在客栈跟林佳一起,先别上山,等我忙完了带你出去转转。”
孟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硕看孟黎乖顺答应,大手轻轻揉了几把孟黎柔顺的头发丝,压低脖颈,扣住她的后脑勺将人往怀里一带,低头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几分急切、凶狠,像极了情绪崩溃后的发泄,亲到最后,孟黎单手搂住陈硕的脖子,仰起天鹅颈,闭着眼凑近陈硕,右手手指抓住陈硕短、硬的发茬,半弯着腰承受着陈硕猛烈的攻击。
亲完,陈硕下巴垫在孟黎肩膀,沉默地喘着粗气,落在腰间的手不断收紧,恨不得将她搂进骨子里。
抱了没一会,陈硕的手机铃声响起。
陈硕滚了滚喉结,慢慢松开孟黎,从兜里掏出手机,瞥见来电人,陈硕沉默半秒,按下接听:“我马上过来。”
孟黎自顾自地从陈硕大腿上推开,人重新躺回床上。
陈硕跟对方说了没两句就挂了电话,通话结束,陈硕将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目光深且重地望了孟黎几眼,哑着嗓子交代:“孟黎,我走了,早点睡。”
“有事给我打电话,别乱跑。”
孟黎翻了个身,嘴里溢出一声轻音,表示知道了。
陈硕看了看孟黎的背影,转背走出房间。
嘭的一声,房间门被人关紧,传出清脆的声响。
门关的瞬间,孟黎睁开眼,悄无声息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
翌日一大早,程静怡、周栋便收拾东西准备退房离开。
孟黎出去正好瞧见他俩在前台退房,程静怡听到脚步声,回头望望孟黎,主动跟她打招呼:“早上好。”
孟黎没理她,绕开她往厨房走。
走到一半,孟黎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回到大厅,程静怡见孟黎折回来,朝她投去一瞥,这次她没吭声。
孟黎扫了扫程静怡,走到她面前,眯着眼盯向挂在她胸口的相机,冷声提醒:“昨天拍的照片你最好给我全删了,否则,你去哪儿我找到哪儿。”
说着,孟黎捡起程静怡搁在前台的身份证看着上面的信息,没什么情绪念道:“程静怡,汉族,110118***,北城……”
念完,孟黎将程静怡身份证丢回原处,抱着手臂,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轻描淡写威胁:“既然是记者,那就做你该做的,别乱写乱猜。”
“要是敢乱写,我绝对会让你后悔来这一趟。”
程静怡脸色大变,她攥紧手心,目光锁住孟黎白净的脸皮,质问:“孟小姐一直这么信誓旦旦地威胁别人吗?”
“你真不怕遭报应?”
孟黎笑了下,难得多看了两眼程静怡,“遭什么报应?”
程静怡望了望孟黎,嘴里吐出几句前不搭后语的话:“我不是你,不会以权压人,也不会因为别人冒头、比自己厉害就嫉妒、恨不得别人去死。”
孟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赤/裸/裸地盯着程静怡看了一阵,面无表情问她:“你姐是朱怜?”
听到朱怜两个字,程静怡骤然愣了下,她猛地抬起头,眼带惊讶地看向孟黎,似乎没料到她会猜到。
孟黎一眼看透程静怡的表情,她耸耸肩,表情格外平静:“本来我还只是猜测,不过看你这表情,我大概确认了。”
“我不管你来西川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跟你说一遍,你姐的死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俩虽然不对盘,但我没必要她命。况且,她在舞蹈这块比不过我。我没必要羡慕嫉妒恨。”
“她还不值得我下狠手,毁掉我自己的宁静。”
孟黎很直白,直白到让人觉得她很刻薄、尖锐。
程静怡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孟黎说了什么,她怔怔盯住孟黎,半天说不出话。
孟黎反而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程静怡是社会新闻调查组的记者,采访过很多人,最开始接触,她总是被被采访者的表情、语言欺骗。
采访多了以后,她已经能从一堆语言、表情里分辨出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可是孟黎,从头到尾都没想骗人。
恨与不恨,讨厌与喜欢,她都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一丝掩饰。
程静怡抿了抿嘴唇,复杂地望了望孟黎,取下相机,当着孟黎的面删除几张露脸的照片,最后留下几张背影和一些动物的尸骸照。
关闭相机,程静怡抬起头,言辞冷静说:“我这次来是为了调查名扬山偷猎的事,拍照取证是我的权利,这次节目能不能正常播出不仅仅关系到我的工作还关系到西川后续的发展。”
“你跟我姐的事,自有法律定夺。法律判你无罪,你就无罪。至于其他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这事还没有定论,警察还在调查取证。作为公民,我相信国家的法律法规,也相信警察的办案能力。结论如何,我都等着。”
说到这,程静怡停顿两秒,换了个话题:“如果不是因为姐姐的事,我其实还挺欣赏你。”
孟黎听完没什么反应,只站在原地,淡淡看着程静怡。
林佳办好退房手续,笑着送程静怡两人离开。
两人一人提着一个小黑行李箱往外走,走到一半,程静怡忽然折返回来,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张照片塞孟黎手里,“昨晚洗的,送给你。”
孟黎低头看向照片,是她跟陈硕的合照。
那是陈硕、胖子将周华荣遗体放置在皮卡车车厢后,陈硕满头大汗靠在军绿色皮卡车门休息,孟黎在旁边递水。
背后是青山绿水,旁边是杂乱的人群,地上一片狼藉。而他俩并排靠着,气氛暧昧到容不下别人。
尽管狼狈不堪,却格外般配,很是抢眼。
孟黎捏了捏照片边缘,抬眼望了眼程静怡,说了声谢谢。
程静怡摆摆手,不接受孟黎的道谢:“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陈硕这人挺有种。”
说到这,程静怡瞥了眼孟黎,毫不顾忌说:“我很欣赏他。”
孟黎耸耸肩,没什么情绪说了句:“哦,欣赏呗。”
沉默几秒,程静怡忽然开口问孟黎:“如果我跟你抢他,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
孟黎舔了舔嘴皮,朝程静怡比了个手势,“零。”
“他喜欢我,你没机会了。”
程静怡笑了下,扭头往外走。
走了没两步,孟黎忽然叫住人:“程静怡。”
程静怡回头望她:“什么事儿?”
孟黎掀了掀眼皮,冷淡开口:“朱怜死之前接了通电话。”
“男的,跟你姐关系不一般。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是最后一个见你姐的人。”
程静怡脸色骤然一变,似是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程静怡表情冷了两个度,“等回到北城,我会亲自调查这件事。”
“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随你。”
“有缘再见。”
孟黎没理程静怡说的最后一句,她人站在原地,目送程静怡走出客栈,钻进越野车离开西川。
等那辆黑色越野车消失在视线,孟黎没什么情绪地眨了下眼皮。
—
程静怡离开,客栈恢复短暂的冷清。
林佳送完人进屋招呼孟黎去吃早餐,说炖了南瓜粥。
孟黎吃了一小碗就搁下了碗筷。
不能上山也不能出去,孟黎只能待在客栈发呆。
林佳怕孟黎无聊,从屋里抬出俩贵妃躺椅,倒了一小盘瓜子,打算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唠唠嗑。
两人刚躺下没磕几粒瓜子,周静家上空就响起了鞭炮声,烟花炸在天空,嘭地一下炸开,仿佛天女散花。
孟黎盯着半空的烟花看了两眼,抓起一把瓜子,没什么情绪地磕着。
林佳也听见了炮竹声,她侧躺着望向孟黎,细声讲:“这两天可能有点吵,白天晚上都会放鞭炮。我哥昨晚一出去就到山上挖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
“好像说是三天后下葬,孟黎姐,我那天晚上可能要去吃酒席,你一个人待在客栈可以吗?”
孟黎磕了两粒瓜子,刚准备说可以。
话还没说出口,院子外忽然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黎瞧着渐渐逼近的孟南明,一时间有些恍惚。
林佳认识孟南明,见他悄无声息出现在客栈,心里又惊又喜,她急忙将瓜子丢在青花瓷盘,起身招呼孟南明:“孟总,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孟南明直直望着躺着不动的孟黎,声调平稳地回林佳:“我来找孟黎。”
林佳求救似地看了眼孟黎,希望她出来解围,结果孟黎翻了个身站起来,看都没看一眼林佳,矛头直指孟南明:“爸,你怎么来了?”
孟南明打量两眼孟黎,见孟黎变化挺大,复杂道:“接你回去。”
孟黎皱紧眉头,拒绝孟南明:“我说了,我不回去。”
孟南明满脸无奈,解释:“黎黎,不是爸为难你,你今天不回去也得回去。你妈下了通牒,三天内我要是没把你带回北城,她要跟我离婚。”
“离呗,反正她也不爱你。”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孟黎舔了舔牙齿,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孟南明,态度坚决说:“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回去。”
“逼我也没用。”
孟南明见她心意已决,叹了口气,转身掏出手机,翻到陈硕的电话号码,边往外走边给陈硕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被人接通,“孟总?”
孟南明回头望望站在院子不动的人影,声音平静如水:“我人在西川,今天要带孟黎回去,她不听我的,你过来劝劝。”
电话那端,陈硕沉默好半晌才压着嗓子吐出一句:“行,等我几分钟,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前,孟南明冷脸询问:“听说你俩在谈恋爱?”
电话里,陈硕毫不犹豫承认:“是,我追的她。”
孟南明站在奥迪车前,意味深长说了句:“胆子挺大。”
陈硕沉吟片刻,声音很是平静:“孟黎跟着我,不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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