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入夏,越是炎热,知乐怀里时常抱着盛放冰块的水囊,黑亮的杏眼认真的望着案桌上摆放密密麻麻的小纸贴,那月牙弯弯的细眉此时微微皱眉,一手从面前零碎纸贴中拿出两个字。樱红朱唇口齿不清的念:“呲……饭。”
云淑真为了能让知乐认字,所以有意将平日里的日常用字单独拆分好让她加强记忆,而为了让她说话,更是不得不强逼着她主动开口出声。
所以她平日里吃饭喝汤,都必须要先学会出声,否则云淑真就会撤下作为奖励的饭菜,直到她学会出声识字为止。
这法子虽是强硬了些,但是得到的效果却很不错。
“现在还没到用膳时辰,待会再吃饭。”云淑真迎上她满是期盼的目光,忍着笑应道。
知乐见云淑真不打算给自己好吃的,眉头更是耸搭的可怜。
明明平日里说吃饭,云淑真就会安排宫人们给自己端上好吃的作为奖励。
难道是念错了么?
自从知乐学会一些简单的词语,她就开始变得偷懒,只挑吃饭喝水常用的词,别的就是一概不知。
云淑真当然也看出知乐的心思,探手收起她手里仍旧倔强举着的吃饭两张小纸贴,从一旁盛放纸贴的匣中取出另外两张纸贴出声:“知乐,认得么?”
知乐怀里搂着凉冰冰的水囊,兴致不高的摇头,心想这两字肯定不是自己爱吃的菜肴或者甜汤之类的,樱唇轻启含糊不清的应:“不……是好吃的。”
“嗯,这是你的名字。”云淑真眼眸禁不住浮现笑意,连带教导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些。
“我、的名字?”自然知乐也感觉到云淑真的心绪变化,面上跟着洋溢灿烂笑容,还不忘露出自己整齐的小白牙,下意识的倾身靠近过去,讨好得想要让云淑真摸摸自己。
云淑真见知乐满脑袋里都只想着玩,只得压下面上欢喜,话语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手中握着团面扇轻拍了下她的脑门,“不许乱动,乖乖坐好,今日你要是记不住这两字就不准吃饭。”
这话知乐零零碎碎听懂些许字眼,尤其是最后几个字,一下让知乐没了兴致,只得探手摸了摸脑门,低头瞅着这两个字模仿的念:“吱、惹?”
“不对。”云淑真手中轻挥动团面扇,眉眼望着知乐探来的软绵目光,只得故作严肃的应,“重念,知乐。”
“知、了?”知乐为难的瘪嘴,脸颊气鼓鼓的盯着这两字,心想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难念啊。
云淑真忍不住抿嘴,抬手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掩饰嗓音,方才出声:“重念。”
短短数日里知乐对于重念这两个字,真是太熟悉不过了。
“知、知……乐?”知乐就像吐枣核似的往嘴里蹦哒着字眼,满眼都是止不住的期盼望向云淑真。
“没听清,再念一遍。”
“知、乐?”
云淑真这才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夸道:“知乐,真聪明。”
本来还忐忑的知乐见云淑真不仅摸摸自己还夸自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满眼里都是亮闪闪的星星。
“那我们再学些字,好吗?”
这话一下让知乐跌倒谷底,满眼里都是被骗了的受伤,低低的止不住哀嚎:“嗷呜……”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这样叫唤了吗?”云淑真探手捧着知乐侧脸,神情略显严肃的说道。
如果在朝堂之上,知乐突然这么叫唤,恐怕就得惹人起疑了。
“嗯。”知乐望着云淑真严肃模样,自然也不敢叫唤,唇瓣轻启低低的应。
“那就好,我们先吃饭吧。”云淑真其实也不想逼得知乐太紧,毕竟她才刚学做人。
知乐听到吃饭,眼眸这才重新恢复光亮。
午时用膳后,知乐一般容易犯困,所以云淑真会让她小憩,也算是给她的奖励。
待殿外日光落进内里时,云淑真手中挥动的团面扇微停了停,低头望着卧在榻旁熟睡的知乐手里还拽着自己一角衣裳,颇为无奈的小心抽动,方才离了身。
从内殿至外殿的云淑真,下令宫人们不得擅自入内,而后在外殿会见司礼太监汪公公。
“昨夜宫里又有三名禁卫军擅离职守,行迹可疑的在正殿附近打探,那些与之联系的宫人和太监,奴才都已命人暗中抓捕,只是内司对禁卫军并无监管之责,奴才也不敢擅自行动。”司礼太监汪公公跪伏在地禀报,手中逞上近月来宫内形迹可疑的数目名册。
云淑真位于高座,探手接过飞云递来的名册,展开一一巡视道:“你做的很好。”
“谢皇后娘娘赏识,不知这些禁卫军当如何处置?”司礼太监汪公公出声请示。
“现在不急,你寻些会武的太监打扮出宫,暂且暗中监察他们各自归属那些党羽。”云淑真合上手中名册,眉目倒瞧不出什么情绪,“下去吧。”
“遵命。”司礼太监汪公公瞅了眼皇后娘娘,方才恭敬的退出殿内。
侍女飞云俯低身段奉茶道:“皇后娘娘,您是怀疑宫中有奸细吗?”
云淑真接过茶水并未饮,而是看了眼飞云应:“这宫中早就是疮痍满目,真要抓怕是三千禁卫军都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那不如求助宫外老爷?”飞云并不明白主子为何避讳跟云家接触,按理云家在朝中应当是能说上话的。
“你不懂,现如今明面还是王室宗亲之争,可要是牵扯云家,那便是外戚干政,更何况新皇朝中势力不稳,根本无法护住云家,如此一来,还不如撇清云家为好。”再说云淑真对于自己那位父亲的能耐,实在是再清楚不过,自从上回殿内勤王呵斥一番,此后便不敢再吱一声。
如此唯唯诺诺的性情,就算是当朝宰相也不过欺软怕硬而已,根本无法与勤王一党对抗,反而极有可能会在危难之时与自己撇清关系。
不多时,云淑真拿着名册迈步便要进内殿。
飞云犹豫的跪在殿内出声:“皇后娘娘,奴婢们仍旧没有找到知乐,请您责罚。”
云淑真缓缓停下步伐,神色如常的应:“既然找不到,那就算了吧。”
说罢,云淑真兀自进了内殿。
虽然知晓主子不会追究严惩,但是飞云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目光望着主子入内的纤瘦身影,心思有些复杂。
这些年飞云就一直跟着主子,自然也知道主子的性情瞧着温和,言行举止绝对符合出自名门世家声望。
可飞云却一直隐隐感觉主子对于旁人有着深入寒渊般的漠视,哪怕是同为云家人,也不见得多几分柔情。
按理养在身旁多年的一条宫廷犬不见了,主子理所应当的不会多几分在意。
只是飞云曾见过主子照顾和训导知乐时的用心,才误以为主子对知乐是不同的。
现下看来,主子这些年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从外殿入内的云淑真,迈步落坐榻旁,抬手展开名册,细细打量禁卫军名册。
王宫内外的禁卫军选拔考核自古多是跟王孙贵族沾亲带故,一来是以亲疏间分,二来是以父辈爵位袭承,长久以来造成这些禁卫军居高自傲的习性。
长期以来禁卫军最少都有万余人,多则数万之众,光是每年俸禄都是一笔巨大开支。
尤其近几十年来王室没落,自然连带原先贵族宗亲也跟着势微,先皇就曾三次节减禁卫军的规模,才只有现如今的三千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过惯好日子,自然不愿过苦日子,暗地里各诸侯王和权臣勾结来往,揽收钱财。
云淑真巡视名册中禁卫军的出身籍贯,其中不乏旧贵族出身。
曾经战功赫赫的武将们在太平盛世反倒成了累赘,更别提这些占地封王候的贵族世家,日积月累的吞噬王国的财力物力。
当初为纳贤才创立的科举考试,现如今也已经成了摆设,哪一当贵族世家任主考官,那一方子弟便多进朝为官,如此一来各世家便默契的形成新的士官大族。
否则以自己那位父亲的才能,也不至于盛任王国宰相。
王国如此境况,难怪新皇得知勤王意图谋反,竟然第一时间是仓皇出逃,而不是派禁卫军捉拿反贼。
现如今王宫里新皇根本没有多少势力,就连禁卫军都不一定能指挥调动,恐怕还没捉拿反贼就得先被篡位。
云淑真思量如今局势,不由得皱眉低叹,王国衰亡眼下已是不可避免,那亡国之后岂能全乎?
正当云淑真愁眉之时,窗旁风铃声闻风而动,摇晃响起清脆空灵声响。
塌上小憩的知乐微皱眉睁开眼,懒散的不想动弹。
直至偏头望见发呆的云淑真,心情似是郁闷的很,知乐方才小心翼翼爬到她身旁,脑袋搭在她的膝上作伏低姿态亲昵撒娇。
“知乐,你说我们往后该怎么办?”云淑真探手摸了摸知乐的脑袋喃喃道。
“怎么……搬?”知乐并不明白云淑真说的怎么办是什么意思,困惑的又蹩脚的复述,“知、乐不……知道怎么伴?”
云淑真哭笑不得的听着她含糊不清的错字话语,暗想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全是坏事。
否则让旁人假扮亡国皇帝,估摸都得吓破胆逃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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