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咱们去丰乐楼喝酒去。”
丰乐楼是京城之中一家颇为上档次的酒肆,每天都是高朋满座,静修也跟着哥哥们去过一两次。
“今日应试的举人许多都在丰乐楼集会,咱们正巧去凑凑热闹。”
静修一听这敢情好啊,忙换了衣裳出来了。
正月里刚下过雪,还是冷的厉害,好在有俄国这大毛衣裳、就是暖和。
静修她注意到,这一路上不过二十分钟路程,她就瞧见了四五辆黄包车了。
四哥知道这是她手下的生意:“听说,陛下还买了几辆放在宫里用。”
这自然是静修和朱翊钧想出来的营销策略,别说还真管用。考虑到自行车的使用门槛太高,朱翊钧还赐了几辆给大臣,瞬间就在京城刮起了“黄包车之风”。
朱翊钧还假模假样的给了她几百金:“算我入股哦。”
等到了丰乐楼,只见门外一字挂开一排朱红匾额,都是名人题字的。
正德年间,特别会玩的动物园主朱厚照就亲自开过一家皇家酒馆。
店门左右设匾,有皇帝手书“天下第一酒馆”,“四时应饥食店”;门口酒旗高悬,亦是皇帝亲笔“本店出卖四时荷花高酒”,可见明朝酒楼酒肆文化繁荣。
兄妹俩刚入店,就有侍从恭恭敬敬把二人引入雅座。
“咱们今日喝些什么酒?”
大明酒肆之内美酒佳肴如云,如京师黄米酒、扬州之雪酒、济南之秋白露酒、高邮之五加皮酒,都是各地民间所酿名酒。
除此之外,还有荷花蕊、芙蓉液、金盘露、满殿香,则是宫廷所用之大内酒,但这就不是日日能有的了、得赶运气。
张简修随意点了几样酒菜,只见大堂之内已经坐满了许多人,有称兄道弟的、也有互相引荐的。
其实很多举人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本事、不可能高中进士,他们来参加会师主要就是为了多结识一些人,日后好办事的。
“你瞧那个……”
四哥指着楼下一位,“临川汤义仍,听说才学甚是出众。”
汤义仍就是大名鼎鼎的汤显祖,后来写《牡丹亭》的那位。
此时他虽还没有历经沧桑,写出那许多名作来,但确实是少年成名,十二岁能诗、十四岁便补了县诸生、二十一岁中了举人,名气大到阁老张居正都知道了。
汤显祖和张家还有一段不解的奇缘呢,据史书上记载,张居正想安排一下自己的儿子,就琢磨想找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作陪衬,就慧眼识珠选中了汤显祖、让人去笼络。
不过咱们汤大才人本人洁身自好、一无所动,直接就给拒绝了。张首辅什么人啊,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一拍桌子就让他名落孙山了。
万历八年,汤显祖再次入京会试,又不客气地拒绝了张居正。结果显而易见,再一次打道回府了。
直到万历十一年,把持内阁的张居正去世之后,他才顺利高中进士。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么,非也非也。
汤显祖在仕途上尽干些闲职、一生蹉跎,万历十九年因上疏谏言、弹劾奸邪、惹祸上身,被谪降到广东徐闻。却居然碰到了,被流放到此的张居正次子张嗣修。
这真是百感交集、风趣殊苦,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那这次他的希望大么?”
“只是他能乖乖听咱爹的话,就算不是榜眼探花,至少也是二甲前几名。”
张静修:……你自己听听,这都什么话……
她忍不住啃了啃手指甲,这离会试也没几天了,这事到底咋办呢?
其实如果没有夺情的事儿,但一个张嗣修也不是多大事,这也算是内阁潜规则了。
“张居正几个儿子高中,也是皇帝默许且大力推进的。要不,这次你就强硬一把,硬杠一下张居正,拿出点儿皇帝的底气来。”
朱翊钧认怂:“我不敢。”
说真的,也难怪后来万历会跟自己老师翻脸。张居正这人办事一等一的、绝对没话说,但根本不适合做老师。
他也不是光跟万历一个人关系处不好,他跟自己很多学生关系都搞的极差。
作为隆庆五年会试的主考官,张居正手下学生后来一个接一个的跟他对着干、多如过江之鲫。什么刘台、吴中行、赵用贤、孟一脉,都高举反张大旗、且死不悔改。
“你是没瞧见,你爹教育我,那还不像教育儿子,简直跟训孙子似的。”
爱的教育懂不懂?
好在这个朱翊钧是从21世纪穿越来的,一是受过社会主义教育,二提前看过剧本了,三太过仰慕张居正,四并不认为自己就是天下之主,所以对首辅先生的种种做法毫不放在心上。
就大明的那个小万历,能不怀恨在心、后期反击么。
“那你说,咱们到底怎么办?”
“要不,还是弄死张嗣修吧,一了百了。”
张静修:???
“不至于、不至于……”
怎么就到这一步呢,喊打喊杀了呢。
……
“发什么呆呢?”四哥推了她一把。
“没事没事,想东西呢。”
四哥坏笑一声:“姑娘大了,都知道想东想西的了。”
张静修啐了他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这是在救咱们全家性命好不好,包括你的小命儿。
张简修刚想回嘴,小厮突然送上一桌子好酒好菜来。
“哎,这不是我点的啊。”
“这是那位公子送的,说全部记在他账上。”
两人顺着看过去,只见对面三楼一个包厅卷起帘来,一个俊俏少年朝静修招了招手,又跟张简修点头示意,随后把帘子又放下了。
“好啊你。”张简修来劲儿了,“这是哪家的臭小子,我怎么不认识。让爹娘知道了,一定打断你的腿……”
“闭嘴!”张静修扒拉着他的肩头,小声说,“这是陛下。”
“什么?!”张老四差点儿蹦起来,“他……他……”
“他什么他,可别说话了你。”
“不是……”张老四心虚地说,“陛下来这儿做什么?”
静修冷笑:“许是这丰乐楼的酒菜比宫中好太多,陛下来解解馋的……”
老四眨巴眨巴他无辜的卡姿兰大眼睛:“这不可能吧,宫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
“你也知道不可能啊。”静修恶狠狠说,“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这个人物,还能是干什么的。”
当然是想来提前瞧瞧、这次应试的举子之中有没有什么顺眼的可造之材的了。
不然,难道是来看你这张脸的么?
静修把筷子塞进自己废物哥哥手里:“吃你的饭吧。”
……
果不其然,座下的青年才俊们高谈阔论,甚至有不少针砭时局的尖锐言辞。
明朝中后期因为科举腐朽、教育空疏,书院逐渐兴盛。
嘉靖年间,王守仁受邀在稷山书院讲学,后又在绍兴创建阳明书院,弟子亦开始通过讲学传播“王学”,明朝书院开始进入复兴时代。
到了明末,大大有名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书院,就已经不是简单讲学,而是实打实的政治社团型书院了。
当然了,东林党日后的核心人物赵南星、李三才即将被打发去遥远的美利坚了,东林党在这个时空如何发展、还是未知之数呢。
“赵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文禀兄,你的文章比之三年前、更出众了……”
静修腹诽:……全是商业互吹、简直没法子听……
今天这场集会,除了汤显祖之外,大家还似乎颇为推崇另一个叫沈懋学的。这沈懋学正是今科的殿试第一、状元。但几个月后的夺情案,他也是反张居正的。
可见老张确实人缘儿太不好了。
如此这般听了一个多时辰,正当众人准备散去的时候,忽然丰乐楼的大掌柜站了出来。
“各位,今日酒菜一概全免,有位贵人已为大家付过账了。”
这种事原也是常有,毕竟这些举子当中,定然有未来的栋梁之才,此时不拉拢,等人家发达了之后,谁还睬你啊。你要不是有点儿名气,想替人家买单,还没这机会呢。
不过今天这里有几十位举子,花钱不少,大家都闹闹哄哄要请这位贵人出来一见。
大掌柜含笑退了出去,张静修和四哥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来了——咱们皇帝大人要出来装逼了!
……
其实本来,朱翊钧的的确确是有这个想法的。
但转念一想,毕竟是封建社会、还是要维护一下皇权的神秘感。
毕竟现在这儿打不了光、也没有出场音乐,很难烘托出那种气氛来的。
于是乎,三五个飞鱼服锦衣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又有七八个虽着民间服饰、但瞅着明显是内监模样的人,捧了一盒盒东西立在一旁。
楼内的烛火忽然间一盏盏熄灭了,只留两三盏等对着丰乐楼中间的高台。
只见三层上悬下一轴巨幅长书,直接挂到一楼,上书两行十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大家还没来得及看清落款,一个年纪不小的内监摇摇走上前,轻咳一声,替皇帝宣布——陛下赐今日在场各位举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
这时候大家才看出来,长书落款正是当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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