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别烦我,没见我正读书么。”
“不是,二哥,这是陛下赏你的东西。”
张嗣修莫名其妙转过头:“陛下?”
“老二,你是不知道,陛下今天去丰乐楼了……”
简修添油加醋把今日的事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在他的形容里,朱翊钧似乎是踩着祥云从天而降的。
——我的陛下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见我,我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到这结尾……
“在场的举人都有,陛下见到我和妹妹了,特意这一份带给你的。”
张嗣修心情激动,打开一看,果然也是新书一部、宝砚一方。
“所有人都一样?”
“这我们怎么知道,东西都是放在盒子里的。”
这事就跟大北风似的,没一会儿就吹遍了整座北京城。丰乐楼瞬间成为了京中举子们的打卡之地、门庭若市。
大家还都跟大掌柜的打听,那日陛下坐在哪里、哪个位置?
“不可说,不可说……”
晚上,张居正回来,特意见了兄妹俩。
“陛下面前,你俩没什么失礼之处吧?”
简修静修忙不迭摇头,表示当时两人特别严肃大方、一点儿也不清新活泼。
张居正就摆手让四儿子先滚蛋了,留下女儿。
“爹,出洋的使团都准备差不多了?”
“是。”
具体人选就是郑王世子朱载堉、礼部侍郎申时行、神机营李如松等等,还有兵部官员、内官监太监等等。
临行之前,陛下都一一慰问了他们。至于具体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使团这件事,朝中反对的人很多,毕竟我泱泱大国,向来只有别人来朝贡的份儿。
但内阁张居正说要干,皇帝也就听自家先生的。他们还搬出成祖时期郑和下西洋的例子,说是效仿古制,大家就都不好说什么了,不然这大帽子那可是说扣就扣下来的。
“春闱前使团就出发。”张居正问,“你还想不想去瞧瞧大船了?”
“想是想,但我也想等着看二哥哥高中啊。”
张居正喝了口茶:“我瞧你二哥文章比三年前精进不少,定是没有问题。今日你有没有留神,陛下对哪几个举子有些兴趣?”
静修想了想:“一位宣城人、姓沈。”
张居正点头:“沈懋学。”
“还有一位临川人氏,姓汤。”
“汤显祖。”
张居正颇有些欣慰,看来是觉得小皇帝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在他心中,汤显祖、沈懋学、张嗣修,这一甲三名可不就被他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么。
这段时间,公事繁忙,他常常深觉疲惫、有心里憔悴之感,也许真是年纪大了。
遥想当年,他从江陵赴京赶考,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看什么都还新鲜,一晃竟三十多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岁月催人老啊。”
“父亲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张居正眼神中露出些许的怀念和感伤来:“只是想起了为父当年参加会试的情形。我还记得,那年的内阁首辅是夏言。”
没错、是夏言。但是仅仅一年之后,嘉靖二十七年十月,夏言就在西市被斩首,严嵩由此上位。
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竟都是如此相似的命运么?
张居正不想如此伤怀,岔开话题说:“当年,我们那一科也是人才熠熠。如今都有大作为了。
李春芳、杨继盛、凌云翼、王世贞、李幼滋、殷士儋、汪道昆、殷正茂、刘应节、宋仪望……
无论在朝在野,确实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爹。”静修忍不住说,“二哥哥确有您的才华,但他若是今年高中……那些人会不会对你……”
张居正一副“管他们个屁,我就是今天多拉了一泡屎,他们都会弹劾我”的表情。
用文化人的文明语言来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是关键啊,爹你也不是那么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吧……
静修心中叹气,他爹这种政治上的强人,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绝对不会听人劝的,更何况他也说得没错。既然如此,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到了春闱当天早上,她悄摸摸把朱翊钧给他的药片捣碎放在二哥的早饭中……
*
这一天,张府闹翻天了。
二少爷张嗣修自打一早晕倒之后,怎么也喊不醒。中医、洋医全都瞧过了,一点办法没有。
“到底是怎么病?怎会无缘无故晕倒呢?!”
老大张敬修也急了,父亲觉得他学识不够,让他三年后再参加会试。所以这科只有二弟一人,现在正是会试当天,这一耽误……
当然他也拎得清,跟考试相比、那肯定还是自家弟弟的性命要紧。不管什么病,只要治好了,高中的机会多的是。
静修装作一副满脸焦急的样子,心中赞叹——这安眠药效果这么好的么?
药是之前朱翊钧给她的。
“拿好了,最后时候想办法给你二哥吃了。”
“这什么药?”
“□□。”
张静修:???
朱翊钧叹道:“果然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不知道。007社畜必备、长效安眠药。”
“哇塞,你自己做出来的?”
“怎么可能,我穿越时候带的。”
真是操蛋啊,这张静修好歹开局还一辆小黄车,他这开局一瓶安眠药、还是穿到1840,这是铁了心让他死么?
“可能因为我穿越之前刚吃了这药吧。”朱翊钧啧啧,“药效七八个小时吧,反正让你二哥去不了考场就行。”
他就不信了,张居正还能一手遮天到、儿子不考试都能弄上进士?
到了晚上,张嗣修才悠悠转醒、头疼欲裂。大夫看了之后都说不出什么毛病,也不知道会不会复发,只能开了一堆贵的要死的药。
“二哥……”始作俑者张静修不好意思地安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烈火试真金,逆境试强者。”
王氏见儿子脸色太难看,朝女儿招招手:“让你二哥好好休息休息吧。”
“娘你放心,二哥一定没事的。再过三年,跟大哥、三哥兄弟三人一起会试,说不定一次都能上了,可是咱们家的福气。”
说是这么说,她内心腹诽:放心,三年之后又三年,为了咱们老张家、也为了你们几个性命,就多读几年书吧,不耽误。
晚间张居正回来了,也是脸色铁青,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又过了几日,为这事幕后黑手朱翊钧还特意安抚了张居正一番,赐张居正四子张简修锦衣卫千户,这可是正五品官。
正巧使团的事儿又拖了几日,皇帝就问张居正,要不要张简修也随使团走这么一遭,张居正果断答应了。
“凭什么他一个人去?!”静修得到消息之后、简直气坏,“我也要去。”
“胡闹,你一个女孩子,那等蛮荒之地……”
静修听母亲一边吩咐人给四哥准备衣物,一边絮絮叨叨,把美国讲的好像是大沙漠一样,张简修就是那出塞的昭君。
娘啊,你是不知道,不是女儿我慕洋亲美,好歹现在美利坚搞定工业化了啊、铁路也有了。
“爹。”她拉着张居正的袖子、哭哭啼啼,“我是不是不能去啊?”
“不能。”
“四哥他们不是从松江府出发么,那我至少能跟四哥去一趟松江府吧。”
张居正见二儿子虽然身体并无大碍了,但精神上十分沮丧,就答应说:“松江府可以去一趟,让你二哥,也一起散散心。”
“好嘞!”
*
“自然选择号、青铜时代号、蓝色空间号……”
张静修两眼星星,“哈哈哈哈,我就要去看大船了。”
朱翊钧没好气地说:“那是我的船、我的船、我的船!”
“知道知道。”静修哈哈大笑,转念一想,“那我几月份能回来?”
“照顾你二哥的小情绪,总要殿试结束吧。”
那就得一两个月了,如今内阁是张居正、吕调阳、张四维三人,上辈子是因为张居正吕调阳都有儿子参加,为了假模假样避个嫌,所以才让张四维担任主考官。
既然这次张嗣修没参加,那照理万历五年这一波的座主就还该是张居正。
她忍不住问:“那这一科除了日后的东林大将邹元标,还有什么有名的么?”
“多了去了,基本都是以弹劾张居正出名的。”
毕竟是新科进士么,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北京花,总是有着一腔抱负的。特别是没历过什么大事的年轻人,还带着几分天真无知,自然是看不惯张居正这种一言九鼎的强硬派。
“我跟他们都特意点了汤显祖,说他才学不错,想来他今年就能高中了。”
静修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贱贱地说:“我记得你明年就要大婚了吧。”
万历选秀,跟张居正死了爹,貌似是同一年。
“没到呢。”朱翊钧掩饰性喝茶,“我已跟母亲说了,不必操之过急,过两年再说。”
好家伙,今年朱翊钧才十四岁,十四岁啊、杀人都不用坐牢的年纪,这就成家立业了。当时张居正就向两宫太后上书,说皇帝大婚年龄实在太小了。
他摆摆手:“不提这个了,春闱的事自然有我,舰队那边你就多费心了。”
至于张文明,他就算要挂最早也是九月的事了,暂且不急。
这个大明啊,真是全靠张居正和他俩三驾马车撑起来的。
张太岳呢,就负责办正经事。他俩呢,就专职给首辅大人擦屁股。
你守护大明,我们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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