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夏只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整理好脸上的笑容。她是专业的演员,心里藏着再复杂的情绪也不该体现在脸上。


    如今的杭苏眉和刚才那个乔伊宁没什么两样,都是喝多了想睡她的人而已。要说为什么都想睡她,单纯用她漂亮来解释有些无力,毕竟他们这个阶层的想找个漂亮女人很容易。


    大概是因为她长了张和秦画舫一模一样的脸吧。


    她为秦画舫不值,为冷夏哀叹,也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冷夏终究还是露出了风情万种的笑容:“不知道类似的话,杭总对多少人说过,也不知道杭总的家里养了多少像我这样的金丝雀。”


    “只对你说过。”


    杭苏眉伸手轻轻地托着她的后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脸。


    冷夏能感受到杭苏眉的手在细微地颤抖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鼻尖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如果不是她刚说了要包养冷夏的话,冷夏还以为她有多深情。


    冷夏伸手轻轻扯了下杭苏眉的耳垂。


    从前秦画舫哄杭苏眉的时候,总会轻轻地拉扯她的耳垂。她耳垂比常人稍稍大一点,秦画舫说像寺庙里的弥勒佛。


    杭苏眉的眼中闪过短暂的错愕。


    “您的耳环,勾到头发了。”冷夏解释。


    杭苏眉的眼眸无限黯淡,抽回了托在冷夏颈后的手,头微微仰在座椅上,木讷地望着车顶。


    车外的路灯和霓虹灯快速闪过,不见朗月和星辰,车内静得几乎能听到她小心翼翼的呼吸。


    为了打破尴尬,冷夏不得不主动挑起话题:“我对您和秦小姐的故事还挺感兴趣的,能讲给我听听吗?”


    “我不想在车里讲,你能跟我回家吗?”杭苏眉的话说得极其暧昧。


    曾经那么精神洁癖的杭苏眉现在居然可以带着初次见面的女人回家,时间果然能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都已经在您车里了,回哪儿还是我能说了算的吗?”冷夏淡淡地笑着。


    杭苏眉没带冷夏回杭家的别墅,而是去了她在市区里的一处大平层。


    房地产起家的杭家人有个习惯,洛城每5公里必有一处住宅,平时就算不去住也会有保洁定期过去打扫卫生、更新生活用品。


    两人刚进屋杭苏眉便急切地拉着她往浴室走,冷夏甚至来不及穿拖鞋,赤脚走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杭总,您……您这也太急了点吧?”冷夏轻轻挣扎了几下,却惹得杭苏眉加大了力气。


    她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她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她回家。


    让她以为自己是个随便轻浮的女人,和秦画舫截然不同,然后呢?接下来她要做什么?


    冷夏的脑子一团浆糊。


    杭苏眉并没带她去淋浴房,也没把她按进浴缸里,而是让她站在浴室柜的镜子前,从镜柜里拿出卸妆油:“能卸妆给我看一下吗?”


    冷夏松了口气。


    也对,秦画舫从来不化妆,一张小脸干干净净的,清丽脱俗。


    冷夏当着杭苏眉的面卸了妆,认认真真地洗了脸,用洗脸巾拭干脸和手上的水珠,连基础的护肤品都没用,便转过头望向杭苏眉。


    那张脸和杭苏眉记忆中的秦画舫别无二致,除了右侧眼尾下有颗格外妩媚的痣。


    “你多高?”


    两人此时面对面站着,杭苏眉穿着拖鞋冷夏赤脚,杭苏眉能感觉到冷夏比自己矮一点点。


    从前她喜欢穿高跟鞋,秦画舫穿运动鞋,两人走在一起秦画舫的脑顶将将超过她的肩膀。


    “一米六八。”冷夏的百度百科上写的是这个身高,实际是一米六七点三。


    她也没想过自己年过十九居然还能再长高两厘米。


    杭苏眉深深地抽吸了口气,良久未吐出。


    “你生日哪天?”


    “一月三十一日。”


    秦画舫是十月三十一日。


    在一番盘查户口般的询问后,杭苏眉忽然问:“你能对我笑笑吗?”


    冷夏怔了一下,然后弯着眼睛笑得柔媚可人。


    “不,不是……”杭苏眉有些苦恼地向上拢了把头发,“是很甜的那种……”


    冷夏甜甜地笑给她看。


    “不是……”她纠结且无奈地否认着,“就是你今天叫我眉姐姐时的那个笑,特别干净的……你为什么会叫我眉姐姐?”


    杭苏眉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冷夏为什么会知道秦画舫喜欢叫她眉姐姐。


    “定思说秦小姐从前喜欢叫您眉姐姐。”冷夏早就想好了答案。


    “不然你给我看看她的照片吧,”冷夏善解人意地说,“我是个演员,你给我看张照片我就知道怎么能笑得一模一样了!”


    杭苏眉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有些扭曲,可她真的好想看秦画舫对她笑。她的暖暖笑起来,比午后的阳光还要温暖。


    她拉上窗帘,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


    “给我也来一罐吧!”冷夏主动讨要。


    她也需要再来点酒精麻痹自己深藏着的痛楚。


    杭苏眉扔给她一罐后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坐在沙发上看吧。”


    杭苏眉家是进深一米二的超大款沙发,即使俩人在上面进行一些激烈的运动空间也绰绰有余。


    冷夏有些局促地坐了上去,双腿如人鱼般略微向后蜷着。杭苏眉紧贴着她坐下,把手机里的视频直接投屏在电视上。


    电视上出现了秦画舫的笑脸,彼时的秦画舫青春洋溢,满脸稚嫩。


    冷夏一口气灌进去大半罐啤酒。


    “眉姐姐,你看我的头发这——么长了!”秦画舫刻意加重了那个“这”字,给录像的人展示她的长发,“你看你看,长发及腰了,你能娶我了吗?”


    “你仰着头呢,这不算。”录像的人离手机更近,因此说话的声音格外清晰响亮。


    “就算不仰头,再有几个月也肯定能及腰了,你娶我吗?”镜头前的秦画舫噘起了嘴。


    “说什么傻话,你还是个孩子呢!”


    “我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就不是孩子了!”秦画舫朝录像的人扑了过去。


    “可女性的法定婚龄是二十岁。”


    镜头剧烈地抖动,画面一片模糊,除了手机和衣服摩擦的杂音外还能听见两人清晰的交谈。


    “眉姐姐,你过生日的时候把自己送给你,你要吗?”


    “我不要,你食量那么大非要把我家冰箱吃空不可……”


    视频的画面蓦地静止了,应该是录像的人停止了录制。


    杭苏眉对着电视屏幕痴痴地笑着,眼眶却如染血般鲜红。她拿起手机打算播放下一个,却被冷夏按住了。


    冷夏手中的啤酒已被喝得干干净净,啤酒罐被她捏得干瘪。她没想到屏幕里秦画舫的脸引发了她的生理不适,任她演技再高超也没法心平气和地看着秦画舫那张痴恋杭苏眉的笑脸。


    “不用再看了,我学会了,我笑给你看。”


    冷夏笑了,笑得和视频里的秦画舫一模一样。


    她原本是深棕色三七分的长卷发,但今天为了搭配礼服造型师帮她做了黑长直的发型,比十八岁的秦画舫稍微长一些,及腰了。


    “暖暖……”杭苏眉有些恍惚,眼中蓄了许久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快速地从眼角滚落。


    酒宴上的红酒和刚刚的啤酒掺杂在一起,将酒精的迷幻作用发挥到最大,她以为她的暖暖回来了。


    她伸手想揽冷夏入怀,却被她硬生生推开了。


    “看得出来,您和秦小姐当年感情很好!”冷夏恢复了自己的招牌笑容。


    她冰冷的声音再次唤醒杭苏眉,秦画舫已经死了。


    杭苏眉悠长地叹了口气,擦了擦脸颊上的泪,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然后坐回沙发,机械地灌自己酒。


    冷夏冷眼看她,勉强忍住马上就要滚入喉咙的讥讽,暧昧地凑上去,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既然你们那么相爱,为什么会分开呢?”


    她的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刺穿杭苏眉的胸膛。


    “她家里不同意,所以,我就出国了,是我辜负了她。”杭苏眉目光呆滞地望着电视里定格的一团模糊。


    说得还真轻松,仿佛两人分开得不痛不痒,没有纠结怨恨,没有中伤人心的话语,没有声嘶力竭的挽回,没有撕心裂肺的分别。


    “那既然都分开了干嘛不洒脱点,何苦念念不忘呢?”


    “如果她没死,而是嫁人了,你现在还会那么难过吗?”


    “会不会有点猫哭耗子?”


    “或许你对她只是内疚吧,觉得她是因为你死的。”


    冷夏从一开始的假意宽慰逐渐变成咄咄逼人的质问。


    “秦画舫看上去那么阳光健康的女孩子怎么就会突然去世了呢?确定不是自杀?笑起来那么好看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自杀呢……”


    她的言辞越来越犀利露骨,仿佛恨不得把内心所有的怨怼都一股脑地宣泄出来。


    还好杭苏眉已经醉了,她歪在沙发上,目光迷离地看着冷夏,眼前的冷夏和方才屏幕里的秦画舫重叠在一起,奶声奶气地叫着她眉姐姐。


    冷夏看出她醉了,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她极其粗鲁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进卧室,帮她脱掉礼服盖上被子,然后重新回到客厅。


    她拿出手机发现十条未接来电里三条来自陈定思,七条来自冉鹿。冉鹿是她相依为命的闺蜜,也是她的经纪人。


    她被困在卫生间时最先给冉鹿发的微信求助,无奈当时冉鹿被其他事绊住了。


    她在杭苏眉家的露台上给冉鹿回拨了过去。


    “秦暖暖你还知道回电话啊!陈定思跟我说你和杭苏眉走了,你是不是疯了?”冉鹿是真的生气了,声音震得冷夏耳朵发麻。


    “是啊,疯了!”冷夏坦然地承认。


    她这种淡定的态度反倒令冉鹿哑然。


    “哦对了,以后不要随便叫我暖暖。我早就不是秦画舫了,暖暖这个名字也该跟着秦画舫一起埋了。”


    冉鹿沉默了片刻,反问:“因为杭苏眉?你怕她知道你是秦画舫?”


    冷夏不置可否:“秦画舫死了,我是冷夏,今天我爸妈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冉鹿再度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今天这个局邀请冷夏来,就是秦家要向众人澄清,这个长得和秦画舫一模一样的女明星跟秦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来之前冷夏还存了一丝妄念,她以为这肯定都是她那个老古板爹的主意,妈妈多少还是心疼她的。她以为她至少能在妈妈脸上看到思念和疼惜,可她只看到了冷漠。


    母亲和父亲同款的冷漠。


    他们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带着得体的距离感。在那一刹,连她自己都怀疑了,会不会有种可能,她真的不是秦画舫?


    她难以控制自己爆发的情绪,疾步冲进洗手间,对杭苏眉日积月累的恨又多了几分。然后她就听到了梳洗区杜依涵的嚼舌根。


    “暖暖,做人得长记性,栽过的跟头可不能再栽了,杭苏眉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冉鹿好言好语地劝她。


    “谁说我惹不起她?”冷夏轻笑。


    “那你打算怎么惹她?跟她回家?然后呢?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冉鹿想不明白。如果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只想躲得远远的,对方不主动纠缠她她就烧高香了。


    冷夏站在露台的边缘,俯瞰洛城的夜景。


    洛城的夜火树银花、繁闹非凡,令无数人心驰神往,而夜灯下讲述的却未必都是欢喜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爱和恨怎么能说得清呢。”她迷茫地嗫嚅,“可她是杭苏眉啊!”


    她带着哭腔又说了一次:“对,她是杭苏眉啊!我不一直在等她回来吗?她现在真的回来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不做?我不可能躲开她的,我做不到。外人根本没法理解我有多恨她,就像曾经不能理解我有多爱她一样。”


    她开始笑,笑得像个疯子。眼泪失控地向外涌,滑过脸颊痒痒的。


    “暖暖,就是说,咱能不能控制下情绪。”冉鹿在电话那边做着无济于事的提醒。


    “不行,我稳不住,我实在太开心了……”冷夏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


    冉鹿已经许久没见她这么肆无忌惮地宣泄情绪了。从杭苏眉走后冷夏就一直压抑着情绪,实在难过了,就搂着冉鹿痛哭一场。


    “当年抛弃过你的垃圾,你还要捡回家吗?”冉鹿无奈地叹息。


    “当然,就算是垃圾她也得是我的垃圾!”冷夏坚定地说。


    “然后呢?”


    “再说吧,后面的事还没想。”


    这确实是冷夏的风格,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永远不做太详尽的计划。


    冉鹿拿她无可奈何。


    “好吧,随你闹吧。”


    “我就知道你是这世上最惯着我的人。”冷夏擦了擦脸上的泪,挂断了电话。


    她重新回到卧室,把礼服脱在卧室的地上,在杭苏眉的浴室悠哉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最后钻进了杭苏眉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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