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个客户===

    夏油杰在洗一只猫。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幽灵做梦这件事可能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幽灵虽然感受不到饥饿也不需要休息,好歹还是有睡觉这个权利的。手里的猫毛质蓬松,体积大到一般的人都难以想象。他拧开水龙头, 水流通过导管,顺着淋浴喷头冲了出来。

    猫感受到了来自水的威胁,开始喵喵乱叫着挣扎起来。他一手握着淋浴喷头, 一手提着猫站起来, 猫越拉越长, 有着突破他身高的架势。他不断重复着抓猫和试图洗猫两个动作, 却始终无法达成目的,这让他非常焦虑。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一旦他停下, 手里的猫就会大摇大摆地抖掉身上的水, 直接从他手里溜走,这意味着先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功亏一篑。

    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他眨眨眼睛, 房间外隐约传来狗血偶像剧的对白声。他从地面上坐起来, 发现自己的半截身体穿了模, 卡在床里。睡眼惺忪间,他愣是没反应过来,盯着那块穿模的连接处愣了好一会儿。

    给五条悟托梦是没托成, 自己倒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怪梦。

    他飘起来, 让自己的半截幽灵身子不要维持在穿模的状态上。房间拉着窗帘, 灰蒙蒙的阳光顺着窗帘边缘的缝隙偷偷溜进了进来。就着被遮挡了七分亮度的阳光,他眯起眼抬头去看墙上的挂钟。

    ——下午四点,这个时间段他通常不会遇上他认为是猴子的那些幽灵们, 于是他决定出门。

    他穿过房门, 客厅内的天内理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应该是诸伏景光帮她调的频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爱看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是很正常的现象,夏油杰对此表示可以理解。

    “去找胡桃吗?”天内理子在百忙之中分出一丝丝注意力给他,问。

    “不是。”他摇了摇头,随口回答了一句。

    这幽灵的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他原先以为三个猴子幽灵就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这几天他们又撺掇着胡桃带回了俩,还是对黏黏糊糊的情侣。这种高浓度的猴子含量让夏油杰倍感不适,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不怎么喜欢夏天,记忆中夏天里的日子总是枯燥无聊的。或许他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但它们也早在时间的洪流中被绞碎了,仅留下了一些微不可查的残渣。

    等等……

    “现在是,夏天吗……?”

    “是夏天哦。”

    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

    ——是胡桃。

    按照她的身高,理应无法这样由上而下地拍夏油杰的肩膀的。不过她原先正蹲在往生堂正厅顶部的横梁上,听到夏油杰的声音才跳了下来,落到桌子上,又借着桌子的高度拍了拍他。

    太宰治那家伙总喜欢往横梁上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总喜欢把上吊用的麻绳往横梁上套。他给横梁套麻绳的速度就像是卡卡西带着面罩吃面一样,快到难以捕捉。指望太宰治自己处理掉这些现场是几乎不可能事件,而下坂龙也和野田幸治两人也不会爬墙,胡桃作为新时代的好老板,当仁不让地揽下了这个重任。

    在人和幽灵同样震惊的眼神中,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沿着垂直的墙壁,蛮不讲理地爬上了横梁。太宰治似乎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小仓库,在上面存放的东西果真多,由窃听器到毒蘑菇一应俱全,胡桃无情地没收了他的毒蘑菇和窃听器,至于游戏机和绷带这样看上去十分无害物品就没有去管。

    至于为什么是看上去,因为按照太宰治的能力,就算是一切无害的东西都能被他变成有害垃圾,这样的才能是阻挡不住的。

    现在,只是从横梁到桌子这点高度,胡桃懒得开风之翼,连下落攻击都不屑。

    夏油杰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怪异,他后退几步,去看挂在墙上的日历。

    ……八月?为什么现在才八月?

    夏天应该早就过去了。

    “唔,我还以为你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都不会发现这个问题呢。”胡桃落在了桌子上,干脆直接在桌子上蹲了下来,一只手撑着脸,歪头看着他,“这种状况已经存在挺久了,比如今天是周一,明天是周日什么的……说起来,盂兰盆节我都已经过了三遍了呢。虽说我还挺喜欢这个节日的,但短时间内过这么多次,也有些没意思了。”

    “三遍盂兰盆节?”胡桃的这句话像是一盏明灯,瞬间驱散了夏油杰记忆中的迷雾。“八月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天?”

    “嗯,和你想的差不多吧。”胡桃点点头,又为他鼓了鼓掌,笑道,“恭喜你!你很有可能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人哦。其实在这中间还过了一次情人节啦……嗯,偶尔也是会跨到别的月份去。”

    无限循环的、毫无规律可言的时间?他难道一直像之前那样一无所知地生活在这样浑浑噩噩的世界里吗?

    夏油杰眯起眼,再度用审视的眼神打量面前的少女。她正没什么形象地蹲在桌子上,眨巴着眼睛,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大大方方地任由他观察自己。

    “你好像完全不觉得意外。”他说。

    “其实也挺正常的吧?旅行者在我们提瓦特大陆上也不怎么遵从时间的法则的。”

    胡桃一手撑着桌面,轻轻巧巧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黑猫。

    旅行者说过,小派蒙除了神之嘴和应急食品这两个主要功能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功能——那就是能让他在原地瞬间度过最长可达两天的时间。按照他的说法合理推断,只要他愿意操纵着小派蒙快进时间,海灯节都能满打满算地过上个一年,累死刻晴指日可待。

    她在提瓦特大陆的时候对此事没什么感觉,听了旅行者的话也就是图一乐,没当真。直到她自己到了异界,亲眼经历了无人察觉的错乱的时间,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这句话,相信了旅行者所言非虚。这个世界的人们也验证了她的猜想——如果自己就行走在时间里,那么察觉到时间的错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看着夏油杰严峻的神色,她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安慰道:“古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可比我们隔壁的须弥好多了,他们之前好像是都被困在了同一天的梦境里,连旅行者自己一开始都没能察觉到其中异常呢。作为旁观者的我,能看出这个时间的问题也并不奇怪吧?”

    “为什么?”他张了张唇,干涩的嗓音有些沙哑,“为什么会这样?是咒灵吗?”

    “不知道,也可能只是世界出了点小小的BUG吧。”胡桃摊摊手,“你看,这个BUG对你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只要名为生活的程序能运行得起来不就行了吗?先不说我们有没有管理员的权限去修改,谁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依托于这个BUG才能平稳运行的呢?”

    夏油杰被说得愣了一会儿后,才干巴巴地夸奖道:“……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还挺不错的。”

    何止是不错,她明明之前还对科技一无所知,现在这都该走到时代前沿了。

    胡桃万分认可这个观点:“嗯嗯,你说得对。”

    “对了。”夏油杰突然问,“往生堂,还缺仪倌吗?”

    没有了其他咒灵的帮忙,漏瑚和花御多不敌寡,都没能从五条悟的术式中活下来,直接就被轰没了。五条悟不愧是最强的咒术师,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术式,就直接为瓦解邪恶的咒灵结社的行动迈出了至关重要强而有力的一步。

    坏咒灵不懂道理,五条悟就让它懂得道理。

    那么,目前仍然具有搞事能力的,只剩下那位冒牌货,还有一个性别不明的妹妹头。目前知道冒牌货不是他的咒术师,除去五条悟,应该就只有菜菜子和美美子了。

    夏油杰在调查冒牌货时偶然遇到了她们,那两个孩子如同他当时教育的那样成长着,已然有了合格的术师风范。她们明显已经见过了冒牌货,唯一的诉求便是夺回他的尸体。

    菜菜子和美美子当然不会是冒牌货的对手,无论是从阅历上还是实力上,她们都没有胜算。对于这两个由自己亲手救出来又抚养长大的孩子,夏油杰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像是一位父亲对他的女儿们一样。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两个女孩往后都能够过得平平安安的。

    他从地狱中救出她们,从来都不是为了让她们步入另一个地狱。

    胡桃没有回答他,只是问:“怎么?你有什么推荐人选吗?”

    “两个女孩。”夏油杰回答,“她们会比那几个猴……”

    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想起来胡桃并不喜欢猴子这个称呼,生硬地改了口:“比那几个普通人更能干——她们都是很听话的好孩子。”

    “既然是你开口推荐的,那我自然不会拒绝啦。”

    ===第60章 六十个客户===

    东京刚结束了或许长达一周的高温, 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雨来。盘星教的门扉扣得严实,代替夏油杰接管了职责的少女们坐在房间内玩着手机。阳光并不算明亮,但室内也没到需要开灯的地步, 手机的荧幕发出冷色调的光,朦朦地映在少女的脸上。

    雨声不歇,连带着室内潮湿的闷热感都让她们难以忍受。

    自上次见到那位盗用了夏油杰尸体的冒牌货后, 已经过去了许久。盘星教失去了夏油杰的打理, 也一天一天越发冷清了起来。美美子烦躁地熄了手机屏, 干脆地躺到了地上, 双手枕于脑后,思考起晚上该吃些什么的问题。菜菜子子的脑袋靠在桌子上, 懒懒地侧躺着, 耷拉着眼皮。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屏幕, 看上去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

    说是接管了盘星教教主的职务,其实本质上就是没有什么活干。夏油杰给她们留下了足够多的财产, 而他手下大部分的教徒都认为冒牌货的意志和夏油杰的意志是等价的, 甘愿去追随冒牌货的步伐。她们本来还据理力争, 试图说清楚这两者之间的不同,结果却无济于事。在拉鲁的劝说下,她们与那群人分道扬镳。

    “……好像有人在敲门?”美美子在地上翻了个身, 她有些不太确定, 皱着眉聚精会神地捕捉着空气中的声音。

    这句话打消了菜菜子的几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站起来:“啊——你现在这里待着,我过去看看。”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 拿起门边的伞, 起身朝大门走去。

    在这个时间段找过来的会是谁?会是那位窃取了夏油大人身体的冒牌货吗?

    不管门后是什么在等着她, 夏油杰已经不在了,她是姐姐,必须要保护好美美子。

    “——晚上好呀。”门外的少女双手背于身后,微微地弯下腰,巧笑嫣然,“让我想想,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菜菜子小姐?”

    她没有撑伞,就这样站在缱绻的细雨里,和周围的一切相比都是那样格格不入。

    奇怪的人。这是她留给菜菜子的第一印象。

    她后退一步,手指迅速地划动屏幕进入手机的相机模式,状似无意地微调了手的位置,让镜头能对准胡桃。

    “你是谁?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她用尖锐的嗓音质问道。她的大拇指悬浮于拍摄键的上方,随时做好了按下去的准备。

    “诶?吓到你了吗?”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委屈了起来,满脸受伤地半举着双手挥了挥,“抱歉啦,我是往生堂的堂主胡桃,是受夏油杰的委托来邀请你加入往生堂的人。”

    “都说了不要吓她,菜菜子的脾气可没那么好。”夏油杰抱着肩站在她的身边,凉飕飕地挖苦道。

    胡桃用背在身后的手比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怎么知道脾气不太好是一言不合就想动手的意思啊?

    这是她为了在人前和这几位不省心的幽灵们交流而创造的语言,用来简单地传达想法和意见。在摩斯电码的灵感上,她还编了一套敲敲话,用来传递更加详细的信息。如果那些详细的信息都用手势描述的话,她将会成为一名一秒能结上六十个印的忍者,直接从往生堂堂主退休再就业了。

    白发的小姑娘并没有为此放松警惕,她受过一套来自夏油杰不太完整但还算实用的防诈骗教育,警惕地从中找出疑点:“你是怎么认识夏油大人的?”

    这也不怪她疑心重,她是被夏油杰一手养大的,对于夏油杰认识的人也大多有点印象。除去那些不需要浪费头脑去记忆的普通人,剩下的几位为数不多的术师想要不认识都难。夏油杰讨厌普通人,就算是想要把她和美美子托付出去,也一定会寻找术师帮忙。面前自称是胡桃的女孩既然说是应夏油杰的要求而来,那么她的身份必定是术师,而她又对这样一个有着特殊眼睛的小姑娘完全没有印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光从外表来看,菜菜子自己穿着一身学生制服,长发干净利落地在脑后盘成团子,一副标准的好学生打扮。和她相比,胡桃又是指甲油又是戒指的,衣着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奇特,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总归不像是个正经人。

    “啊,你就告诉她……”夏油杰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说,“告诉她,周末带她们去竹下路吃可丽饼。”

    胡桃了然,上前几步用手指堵住手机的摄像头,按照夏油杰给的攻略说:“杰和我说,周末可以带你和美美子去竹下路吃可丽饼。”

    可丽饼……

    菜菜子一愣,瞬间沉入了回忆的漩涡里。

    那时的夏油杰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美美子,像是一家人一样走在路上。她们过去的人生被囿于一个小小的铁笼中,被村民们当做怪物欺压着。她们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繁华大城市,没见过那么多新奇的美食和玩具,连身上整洁舒适的衣服在她们贫匮的人生中都是罕见珍贵的奢侈品。她想起夏油杰带着她和美美子离开囚笼时像是在发光的神圣的身影,想起他弯下腰抚摸她头顶的手,想起自己手中他顺滑柔软的长发。

    在遇到夏油杰后的一切时光,都值得裱进相册里珍藏。

    她还记得在竹下路有一家甜品店的甜品味道特别好吃,她很喜欢,五条悟似乎也挺喜欢的。在夏油杰遇到五条悟时,她还以想吃那里的可丽饼为由催促着夏油杰离开。能说出这种话,让胡桃前来的理由只可能是五条悟和夏油杰其中的一个。

    她清楚地知道夏油杰和五条悟是挚友,也知道他们同样是至死方休的敌人,这两人的羁绊是她和美美子难以动摇的。夏油杰最后死在了五条悟手中,也许他自己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死得其所,这个结果却是是她们可以接受的,但这不代表她们不憎恨五条悟。

    不过,这句话之后,她总归没之前那么警惕了:“你说,夏油先生想让我们加入往生堂?”

    胡桃点点头:“没错没错!”

    “往生堂是干什么的?”

    “字面意思啊,就是做点送人往生这样的事情啦,很简单的!”为了证明这份工作的简单,胡桃甚至不惜把两个贫民窟的小孩拿来当拐,“就算是没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做这份工作也是毫无压力的!”

    远处的俩小孩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喷嚏。

    “那么,请进吧。”菜菜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后退一步,为胡桃让出了一条路,“先避避雨吧,胡桃小姐。”

    胡桃跟着她走进室内,身上的雨水滴答滴答地流下来,在木质的地板上洇出一小块暗色的水痕。菜菜子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后将它放回散架上,又转身从架子上拿下一条干燥的长毛巾递给她。

    胡桃接过毛巾,装模作样地裹住自己的辫子擦了擦,实际上却偷偷操纵着自己的元素力来加速水元素的蒸发。浑身湿哒哒的感觉很不好受,因此雨天只有在她帮旅行者干架的时候是被她欢迎的,其他时间一律按麻烦来处理。

    菜菜子只是转了个身,就发现她已经从一只可怜兮兮的被雨水打湿的猫变得干燥整洁,只是在心底微微感叹了一下真是好用的咒术,没有感到多么意外。

    被这里陌生的脚步声所打扰,美美子也躺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抱上娃娃走了出来。

    齐刘海妹妹头的黑发少女盯着胡桃看了几秒,又将目光转移回美美子的身上,像是在询问为什么出去开个大门还能再捡个不良妹妹回来。

    菜菜子朝着胡桃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言简意赅:“她说她是被夏油大人委托来的,请我们去她开的往生堂当员工。”

    可我们是盘星教的成员啊?这算是被夏油大人裁员了吗?

    不对,现在的夏油杰已经不是夏油杰了,到底是哪个夏油杰派她过来的?

    美美子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把所有问题憋在心里,最后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我觉得比起来往生堂当员工,有件事情你们可能更想要了解。”胡桃主动把关于往生堂招聘的话题引开了,“关于那位冒牌的夏油杰。”

    “你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是菜菜子第二次问这句话。

    “应夏油杰的委托。虽然他早就死了,但他也同样放不下你们,我就是特地他聘请来保障你们生活平稳和谐的。对于这种服务你要习惯,在往生堂,甚至你什么时候死想让我什么时候过去收尸都可以预约。”胡桃面色不改,平静地胡扯道,“对了,你们是不是和那位冒牌货有过什么约定?”

    菜菜子点点头,选择性地告诉了她约定的内容:“我们帮助他,他将夏油大人的尸体还给我们。”

    “你们没定束缚,是吗?”胡桃一针见血地问。

    “……”

    美美子低下头,把脸埋进了娃娃里。

    “加入往生堂吧。”胡桃朝她们伸出手,邀请道,“我们一起去打败冒牌货,为夏油杰送行。”

    ===第61章 六十一个客户===

    往生堂中活人的男女比例得到了史诗级的进步, 从原先的一比三到了如今的一比一,胡桃很欣慰。

    与此同时,往生堂中咒术师的比例也与普通人持平了, 夏油杰也很欣慰。他连着做了好几天的洗猫的梦总算是圆满的结束了,他最后捏着猫的后颈肉把它摁在了装满水的浴缸里,被水浸湿的猫体积瞬间缩了一大圈,从一坨猫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猫,用事实说明了自己不是胖只是毛绒绒。

    心情大好的他看着面前头上带着缝合线的自己的身体,又烦躁地扯下了嘴角。

    他痛苦地叹了口气,瞪着面前的身影片刻, 发现眼神是杀不死人这件事后无能狂怒, 遂用力地给空气来了一拳。

    羂索感到一阵莫名的凉意, 回过头,仔细地环视了一遍四周。一种被窥探的感觉盘桓在他的心头——这话不太对,这句身体里只有大脑算得上是他的,那颗心脏是夏油杰的。他不知道夏油杰的心脏想要搞些啥, 总不会是这货有点先天的心脏疾病还隐瞒不报吧?

    他悠哉地趿拉着脚上那双拖鞋,一脚没进绵软的沙砾中。花御和漏瑚自从上次协作去高专偷东西后就再也没回来, 料那两只咒灵的智商也做不出什么反水背刺的事情,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这个点都还没回来,怕是遭了五条悟了, 真倒霉。

    不过这也无所谓, 那两只咒灵一个叽里呱啦半天说不出一句人话,一个虽然会说人话但脑瓜子总是嗡嗡的, 主要是好忽悠, 有两个特级咒灵当同伴怎么说也不是件坏事。他们两个咒灵如果真的被五条悟祓除了,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漏瑚没能在死之前成功把他想要的手指和咒胎九相图偷出来。

    但是在狱门疆面前, 这些都不成问题。只要用狱门疆封印了五条悟,这一切目前仍没有解决掉的待办事项都能轻松解决。

    怀中这个不大的方块给了他无限的安全感,这是其它咒灵都做不到的。目前所在的这个地方也是安全的,唯一能闯进来称得上威胁的五条悟也会被他手中的狱门疆吃得死死的。

    他动了动脚趾,细沙从趾缝间穿过,沙子粗糙的颗粒感中还带着点阳光的温热。天上的云连成了一片,看上去像一只嚣张的大白猫盘踞在空中。海风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吹起夏油杰留的长发。

    这里虽说只是一片生得领域,真实度却高得吓人。阳光穿透树叶,在沙滩上留下点点斑驳的印记。暖阳下的海面波光粼粼,不紧不慢地吐着浪,泛起一层层白沫。海风带着大海的潮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陀艮注意到了他波动的情绪,蠕动着可以被称为嘴的部位出言安抚他。这家伙还是个咒胎,个子不高,委委屈屈地蜷缩成一团,躲在一块白布正宗的特级咒灵还要早。因为他的咒力总量多得吓人,羂索他们甚至直接把他的领域“荡韵平线”当做了休息的场地。

    他在之前就早早地失去了真人,现在又失去了漏瑚和花御,原本和谐的咒灵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他这么一个咒胎,他还在为逝去的亲人们缅怀。他觉得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羂索,理应也会因此而感到些许伤心的。

    只可惜他和花御一样不会讲人话,说出来的咒灵语咕咕噜叽叽呱呱,好似一堆无规律的噪音,听得人心焦气躁的。

    ……生得领域内的虚假的阳光似乎越发灼热了。

    羂索皱起眉,一边用绳子扎起脑后披散的碎发,一边转身往树下的沙滩椅走。

    然后,他听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嗨——早上好或是晚上好。”胡桃轻轻地落在他身边的沙地上,脚踏进沙堆里,踩出软塌塌的清响,“不该欢迎下我吗?这位不知名的……”

    她似乎在称呼这件事上感到些许苦恼,半张着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不了了之。

    ……她怎么跟过来了?

    羂索心中跑过一串优美的日本话,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迅速与她拉开了距离——感谢夏油杰本身优秀的条件反射能力。

    羂索认识胡桃,他原先觉得吉野顺平是真人找的乐子中对他最有用的棋子,一石二鸟,既能以此为契机打压虎杖悠仁拉拢两面宿傩,又能消灭掉胡桃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有点离奇的咒术师。但这位离奇的咒术师不仅没有栽在真人的手里,反而还把真人给干掉了让这步棋直接从血赚变成了血亏。

    真人的能力在众多咒灵里都能算出挑,他还有在利用完咒灵后直接借夏油杰的能力把他搓成球化为己用的计划。真人的死亡直接让他的这个计划宣告破产,同时痛失了以真人的能力为链接寻找的卧底与幸吉。

    面对这么个从源头打乱了他计划的人,就算她只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小矮子,羂索也没有半分要和她一对一干上一架的想法。

    胡桃擅长使用长柄武器打近战,术式和火焰有关,这是羂索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情报。面对这样的能力者,要么远离她后弄清她更详细的能力情报再反制,要么直接想办法把她从生得领域踢出去。

    羂索这么想着,抽空往身边看了眼,陀艮正蜷缩在一把沙滩椅后瑟瑟发抖,甚至还可怜兮兮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不争气的东西!

    冷静、冷静。

    他放慢脚步,深呼吸,仔细地观察胡桃的动作。他现在身处陀艮的生得领域,目前这具身体的实力仅次于五条悟,手里还有狱门疆,那么多筹码的加成下,他不可能会输。

    这么富裕的仗,怎么可能会输!

    羂索终于坚定了点底气,他的手伸进衣服里,想要去摸那个给他带来了莫大安全感的狱门疆。

    ……狱门疆呢?我那么大一个狱门疆呢?刚刚还在怀里好好揣着的啊?

    羂索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他的手保持着揣在怀中的姿势。背后的蝶影越来越近,蝴蝶、火焰、沙滩、海洋,这几个词语放在一起是那么格格不入,现在却又是如此和谐。

    “嗯?你是在找这个吗?”

    声音不在背后。

    羂索随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少女正动作俏皮地站在树枝上,一手拿着狱门疆,满脸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狱门疆怎么会在她手里?她什么时候拿走的?

    他心头一凉,本来稳赢的局面一下子变得玄了起来,要想胜利,只能寄希望于胡桃只是个会耍小把戏的蠢货。

    躲在沙滩椅后的陀艮总算是做好了心理建设,他还是那副怂的不行的样子,生得领域内的环境却瞬息间变幻了起来——太阳坠下,天空阴沉,大海开始剧烈地咆哮,滚动着聚起风暴。大风卷过沙滩,阴冷邪恶的咒力带动着沙粒在空中横冲直撞。

    刚刚还阳光和煦的旅游胜地一瞬间就变成了危险地区,还是需要被挂个黄牌严令警告游客禁止入内的那种。

    “啊,见到堂主我感到激动是很正常的事情。”胡桃蹲了下来,远远地看着那只体积膨胀了不止一倍的咒胎,“但是,太激动也不是什么好事,对吧?”

    陀艮并没有接话的意思,虽然就算他有意接话胡桃也听不懂。整片海域的海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水流汇集成一根高高的水柱,又朝着她的方向狠狠地砸了下来。这种攻击习惯甚至让胡桃产生了些不合时宜的熟悉感,这不就是试图向璃月复仇的跋掣的削弱版么?跋掣卷起海浪,打算用海啸摧毁掉凝光刚刚重建不久的群玉阁;面前的这个咒胎卷起海浪,打算用海啸淹死来这里找冒牌货夏油杰度假的她,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幸好你遇上的是我。”胡桃踩着树枝跳过几棵树,提起护摩之杖就朝下刺去,“你真贴心,打架之前还记得给自己上水。”

    上水是什么意思?陀艮不太灵光的大脑并不能支持他思考这些对他而言过于新颖的东西,他蠕动着笨拙的身躯,眼珠子向上转动,最后看到的是胡桃带着火焰的杖尖。

    “那么,再会了!”

    手下这具咒灵的身躯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由于陀艮先前创造的那场海啸,脚下的这片沙地吸足了水分,源源不断的水元素附着在咒灵的身上,又迅速被蝴蝶化作的火焰消耗掉,变成一团水蒸气散在空中。他张嘴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在沙地上艰难地蠕动着身躯,试图扑灭火焰。生得领域开始溃散,天空崩塌,沙滩消融,一切就像是一场幻梦,刹那间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现在是逃跑的绝佳机会。

    羂索已经不管陀艮会不会牺牲了。他有的是时间,就算这批合作者死绝了,他还能等待下一批合作者诞生。

    只要能封印五条悟,让六眼不再产生,他可以再用成千上百年的时间,去重新完成他的梦想。

    ——在周围崩溃的领域残像中,羂索向着他熟知的出口迈出了一步。

    ===第62章 六十二个客户===

    羂索停下了往外冲的脚步, 他根本就并不是自愿想停的。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羂索的脖子上。

    这只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盖上还透着水润的粉色,虽说指腹处还有一些几不可查的茧子, 但这双手仍然是让人一看就知道保养的很好的程度。如果此时此刻这只手不搭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去欣赏。

    因为这是五条悟的手,这就代表是他是全世界的最强。在最强的面前,一切反抗都无济于事。

    如果狱门疆还在他手里,他的表现一定会比现在更加从容淡定,只需要简简单单地把五条悟封印进去,再想办法把狱门疆处理掉, 别让人把他从里面放出来就好。打不过就不打, 简单又合理, 卑鄙但有用。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受自己掌控的这具身体是夏油杰的,五条悟对夏油杰仍保留着一份情谊,这是对目前的他而言唯一有利的条件。

    按着过去窥探到的夏油杰面对五条悟的态度, 羂索抱着一种侥幸的心态问:“……怎么了,悟?”

    “嗯?”

    面前的白毛扫帚头正靠在墙边抿着猫猫嘴。他嚣张地扬了扬脑袋, 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仿佛在示意羂索接着编下去,他在听。

    这个意思, 难道是……有戏?

    羂索猜测着, 他能保证六眼看不出他和夏油杰本人在躯体上的区别,想来五条悟应该也不会知道世间还存在他这种“借尸还魂”的能力。只要五条悟不清楚这些, 那么他装成夏油杰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悟, 我——”他自信地开口, 一切胡扯的理由还没来得及输出, 就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难以抒发。他感觉眼前突然天旋地转,眼睛一睁一闭,就从站着刷刷变成了躺着。陀艮的生得领域已经消散了,身下是梆硬梆硬的水泥地,这一下摔得实打实,不掺半点水分。

    感谢夏油杰那良好的身体素质,羂索迅速从中反应了过来,抬起脚猛踹,意图脱离五条悟的钳制。但夏油杰的身体素质再怎么好,终归还是个正常的咒术师水平,不像伏黑甚尔一样能醉着五条悟的无限说突破就突破,轻轻松松地一下击中五条悟。他的脚踢不出实感,动作进行到半程,就因为无限强大的阻隔能力卡在了空中。他试着动了动自己其他的四肢,发现都只能进行轻微的动作,根本无法挣脱五条悟的控制。

    他的一只手想要去拽五条悟的胳膊,而另一只手则毫无征兆地开始进行一场正义的窝里斗,完全不听使唤地握着那只手的手腕。夏油杰的这具身体有着数不胜数的优点,随便说说就能挑出几点来。比如他有那在术师中都算上流的体格,还有他那几乎没有上限的异能力,这些都是千载难逢的好天赋,约等于是上帝拿着碗和筷子强硬地把咒术师这口饭往他嘴里喂,一边喂一边说多吃点,饿啥都不能饿孩子。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大,在此刻啥都吃不上的夏油杰推着老天给的饭碗说我才不吃这些的同时,还有些人连像老天爷乞讨要到一点怜悯都难。

    但这具身体有一个在羂索的原计划中无伤大雅此刻却万分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属于夏油杰的原装肢体在遇到五条悟和与五条悟有关的东西时会存在一些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具体表现在他一经过甜品店,腿就催促着他过去买点毛豆奶油喜久福;一走进服装店,脑子就疯狂给他推荐五条袈裟;一见到五条悟,这只原本属于夏油杰的手就精准地开始作妖,试图阻止他不动声色地打招呼套近乎的行为。

    身体自己都还没和自己协调好,时不时就罢工选择全面内战,而面前的五条悟无缝开着无下限术式,打又打不中,那能咋办?他承认自己先前对胡桃说话有点大声。如果可以,请让他面对胡桃,而不是面前这个高挑的白色羽毛球。

    这件事的发展已经超脱了他的预料,从胡桃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境遇就如同悬崖边的瀑布一样急转直下,像一只脱缰的野狗一样自由地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违背他的意愿朝坏的方向一路发展。

    过去绝望的人都是他的对手,现在绝望的人是他。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五条悟低下头,看着身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占据了这具尸体的家伙让他想要直接不顾一切地用术式轰掉他的脑门,但无论如何,这具身体都是属于夏油杰的,他不想这样粗暴地去对待自己友人的尸体。他伸出手拨开了羂索脸上有挡脸的地方,那具尸体的额头上盘踞着一条狰狞的伤痕,隐约有快要愈合的迹象。他脑中迅速地将这道痕迹与胡桃给他看过的那叠照片上的痕迹比对了一番,看来这个冒牌货在夏油杰的身体里寄生的时间在他所有的宿主中都算得上长了。

    ……好恶心。

    这样肆无忌惮地侮辱杰的尸体,好恶心。

    五条悟掐在羂索喉咙上的手收的更紧了,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说:“杰,我会和胡桃一起把你拼完整的。”

    夏油杰幽灵的形态闻言在空中一滞,这个说法好怪,但仔细思索片刻后好像也没啥问题。

    话音刚落,五条悟便干脆利落地一手按上“夏油杰”的头颅,手掌微微使劲,打算干脆直接顺着这条曾经被切开的缝合线直接给挚友的尸体开个瓢。羂索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要说五条悟不知道他的身份鬼都不信。骗兄弟可以,但是别骗自己。

    羂索下定了决心,脑后的缝合口开始如蜈蚣般蠕动起来,逐渐通融出了一条细小的缝出来。他压缩了自己的本体,借助这这个出口,以夏油杰过长的头发作掩饰,一点一点地从中流了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笨蛋才会傻乎乎地和五条悟硬碰硬,聪明人都是走为上策。

    胡桃拍拍身上的灰,先细细地检查了下地上还有没有没烧干净的陀艮。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动漫作品都不约而同地告诉她一个道理——真男人或许从不回头看爆炸,但是及时补刀才是解决一切麻烦提高存活率的关键。好男人和坏女人或许都会死,但怂女人必将立于不败之地。

    生得领域随着陀艮的消失全面崩溃了,一粒多余的沙粒都没有留下。在确认了咒胎烧的连灰都不剩了之后,胡桃伸了个懒腰,颇为新奇地摆弄起手中的方块来。这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算是她也没怎么见过。这东西看上去像是个骰子,实际上也确实具有骰子的功能。不过它每一面上的点数图样有点不符合常理,甚至算得上猎奇。

    真假夏油杰的事她打算直接交给五条悟他们自己解决了,毕竟拥有一个会自己消化掉世界任务感叹号的任务对象什么的,真是太酷炫了,没有人能够拒绝。

    胡桃捧起她刚刚摸到的立方体,好奇地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上面的眼睛。这眼睛也不同寻常,竟然是会眨的,胡桃用手指戳一下,它就跟着眨一下,就像是打地鼠一样。她想象了一下,如果狱门疆封印了五条悟后,上面的眼睛会变成五条悟那样的话,这个小方块拿起来说不定就会特别扎手,一手摸上去全是要戳死人报复社会的长睫毛。这东西上面的眼睛不长睫毛还好,要是长上五条悟那相当人多势众的眼睫毛,猎奇指数绝对会指数级上升。

    因为淋过雨,所以要把过路人的伞都扔了;因为被关进了狱门疆,所以要把所有拿狱门疆的人都扎一遍。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很少有像你这么玩特级咒物的人。”夏油杰不能理解地看着她的动作,锐评道。

    “挺好玩的啊,你要玩吗?”胡桃非常自然地把手中的狱门疆递给他,看到他毫无动作,才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哦,差点忘了你好像摸不到诶。”

    夏油杰垂眸盯着她:“……”

    “诶嘿。”

    胡桃用一只手轻轻地锤上自己的额头,吐吐舌,用行动表示“我错了,下次还敢”这不变的七字行动方针。

    突然,她的身后响起少年幽怨的声音:“所以说,你大老远地喊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东西啊?”

    太宰治嘴角下拉,双眉紧蹙,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满脸嫌弃地连连后退几步。

    “这好歹是个特级咒物!”胡桃竖起食指,义正严词地纠正他的观念,“虽然好像就是个有点特殊的封印器,但它就算是废物,也一定是个特级废物。”

    “废物就是废物,哪有什么特级不特级之分。”太宰治呲呲牙,垮着脸说。

    “随你怎么想呗,反正总归能有用上的一天,是吧。”

    看他实在没什么兴趣,胡桃垂下脑袋,只好悻悻地把狱门疆揣回了兜里。

    ===第63章 六十三个客户===

    “你们不去把它装起来吗?”太宰治双手环着肩, 好整以暇地看着“夏油杰”黑发下流淌出的不明物体,“噫。”

    “噫。”胡桃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嫌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说完后想起这事算在自己的责任范围内, 瞬间感到整个人都痛了起来。

    夏油杰心态平和,一脸看乐子的表情。他的尸体已经被羂索盗用了那么多年,就算是不想看开也得看开了。

    “你等着,我去帮你……”胡桃一边走,一边在身上摸索可以收纳羂索的东西。

    用袖子?这不太好吧,虽然说身上这件极其自律的衣服会在每天的凌晨四点准时把自己给清洗干净,特别炫酷, 但这并不妨碍她膈应。况且衣服的材质比较疏松, 要是把它给兜漏了怎么办?

    她的袖子虽说还没稻妻那位能把奶茶都藏进去的家主神奇, 但藏一些小物件倒是绰绰有余。她又往里面掏了掏,摸出了一把吃灰已久的小水枪。

    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这把水枪,宇宙猫猫思维升华。

    难道,用水枪装脑花……?这种思路太过新颖, 当它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时,连胡桃本人都感到了一刹那的震惊。把这种肉粉色的不明物塞进水枪的储水仓里, 如果它会顺着枪口滋出去的话,这个场面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犹豫,夏油杰及时出言制止了她危险的想法:“我看到太宰在来之前揣了个罐子。”

    胡桃微微地点点头, 在抬头看向太宰治的一瞬间, 突然感到有一个灰扑扑的玩意呼啸而来,直直地朝她的面门砸去。如果她的鼻子没有失灵的话, 这玩意还带着一股神奇的蟹肉味。

    她的身体向后倾倒些许, 伸手接住了投掷而来的不明物——果真是一个硕大的马口铁材质罐子, 外面漆印着蟹肉罐头的宣传广告。真不知道太宰治是从哪里买来这个在罐头界里都算得上是巨人的蟹肉罐头的, 他总能做到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不远处的太宰治懒散地站着,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好像在说你们咒术界着火找咒术师啊,这跟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异能力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菜菜子和美美子第一次到往生堂时,招待她们的员工就是太宰治。他是懂摸鱼的,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往他不是很喜欢往生堂正厅的那几把木椅子,偷偷地溜去了二楼客厅躺沙发。在她们推开门时,他正像一滩猫一样趴在沙发上,手里还悠哉悠哉地捧着一个大大的蟹肉罐头。察觉到她们的到来,他慢腾腾地翻了个身,无精打采地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沙发椅上就这样慢悠悠地升起一只缠满绷带的手,毫无诚意又万分敷衍地在空中随意地晃了两下,手中还拿着一把刚刚叉过蟹肉的小叉子。

    “胡桃,他是谁?”菜菜子一手叉着腰,扬起头问道。

    美美子依旧捧着她的布娃娃,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她的旁边。

    “太宰治,我们往生堂的临时工。”胡桃走上前去,顺手拿过放在桌上的罐头盖扣在蟹肉罐头上,“你怎么在沙发上吃罐头啊?我养的猫都没你这么糟心,去,去。”

    她扇扇手,像赶猫一样试图把太宰治从沙发上轰下来。

    太宰治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抬眼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小姑娘:“咒术师?”

    胡桃点点头,顺手摸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动作熟练地把节目从原本的青春偶像剧调成少儿教育频道。

    菜菜子皱着眉,打量了他一遍,笃定道:“你不是咒术师吧。”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太宰治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用软绵绵的嗓音控诉道,“我当然是咒术师啦,有天与咒缚而已。”

    天与咒缚?这小子还挺能胡扯的嘛。

    胡桃听到这句话,颇为欣赏地瞟了他一眼,但没有出言戳穿这个谎言。太宰治敢在她面前扯这个谎,意味着他敢肯定她就算是为了乐子都不戳穿这件事。

    跟在他们旁边的夏油杰皮笑肉不笑,他敢肯定太宰治以前是猴子,现在是猴子,之后也还是猴子。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幽灵,完全没办法告诉自家的两个小女孩她们是被这个可恶的异能力者给骗了。

    夏油杰不喜欢普通人,连带着他一手养出来的俩小女孩也不喜欢。太宰治身上半点咒力都没有,连最低级的蝇头都看不见,但如果他咬定了自己是因为天与咒缚拥有了消除一切咒力的能力所以看不见咒灵,也说得通。

    此时身怀天与咒缚的术师太宰治神色恹恹,可能实在是闲得不行,他摸出了一把枪,对着身后的墙打着玩了。

    胡桃懒得理他,太宰治的行为向来不是常人所能推断的,但只要有他在,他参与的一切事都能以足够称为理想的方式结束。抱着这种盲目的信任,她朝着“夏油杰”冲了过去,看准时机,拿起蟹肉罐头就朝下一扣,干脆利落地把大半个脑花都扣了进去。五条悟也蹲下来,一手掰开自己挚友的脑壳,用无限一点一点地把剩下的半截都仔细地推进去。为了避免发生恶脑伤人事件,五条悟甚至还牺牲了一条自己的备用眼罩团吧团吧塞进了羂索嘴里。

    “好丑啊。”胡桃皱着脸把罐头盖子扣上,可能觉得这一句话不足以表明她的想法,她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真的好丑啊,为什么脑袋上会长嘴啊?这也不能算是人吧?”

    说到这里,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咒力的太宰治能看到他的实体,首先排除他是咒灵,说不定这种脑花的形态还真是哪个咒术师莫名其妙的咒术造成的,可能性还不小。如果她是一名炼金术师,或者是教令院生论派的学者,肯定会把羂索细细地切好分装慢慢研究他的生存机理然后写成论文,但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往生堂堂主,没有半分写论文的压力,是不会去做这些阴间研究的。

    这个蟹肉罐头是不透明的,好处是不用一直看着那个丑东西,坏处是丑东西就算溜走了也发现不了。但目前来看,有太宰治和五条悟双重保险拴着,算是利大于弊。

    “时间就是金钱。”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罐头的盖子,“那么恭喜你,你破产了。”

    羂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塞进食品罐头里,追求实用性没错,倒也没必要这么追求实用性吧?这就和把两面宿傩的手指封印进香肠灌装袋再套个铝环一样,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如果这事是普通人干的,他还能安慰自己一句普通人就是普通人,一无所知实在可笑。但很显然,胡桃她就是故意的。

    不过这位诅咒之王生前大概没有什么剪指甲的习惯,他那干枯的手指上永远有着长而尖锐的指甲,估计放进香肠灌装袋不久就能把包装袋戳破,真不知道虎杖悠仁是怎么做到一口吞下去的。

    作为一坨连四肢都没有的脑花,羂索一旦失去了他依附的躯体,就毫无反手之力了。动不了手,那就只能骂街,只可惜它嘴里有一团五条悟的眼罩,又不能把它给生吞了。

    于是这个不小的罐头小幅度地动着,时不时还能传出嗯嗯呜呜的沉闷怪叫。

    五条悟从胡桃手中接过罐子,先给罐子上了个简易的封印避免羂索溜走。

    胡桃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夏油杰,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这具尸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他合上了脑壳。不得不说,在对这具尸体的保养上,羂索做的还是很好的。就算夏油杰本尊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尸体依旧像是个正常的活人一样保持着良好的状态。

    “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杰?”她问,“还要再见见五条悟吗?嗯……我是说,实打实的见面。”

    “难以想象你竟然会对我说出这种话,不过还是算了。”夏油杰果断地拒绝了,这阵子他见的五条悟也不少了,换个实体短暂地见上一面也没有什么必要,给五条悟徒增点念想吗?他们之所以能这样和平地相处,只是因为他们中间还隔了一个胡桃,就算他们在理念和思维上有所分歧,也不太好直接发作。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抹消,他的想法也不会因为死而改变,就算再怎么怀念高专的时光,他们也回不到从前了。

    “因为他已经牵涉进这件事了啊,一些事情就没必要隐瞒了。在不影响到规则的范围内,还是可以通融一下的。”胡桃歪歪头,“你快要消失了,还有什么遗言吗?”

    “遗言……?”夏油杰低着头苦笑了一声,“遗言的话,让菜菜子和美美子保护好自己吧。竹下路尽头有一家甜品店,带她们去的时候也可以给悟带一份喜久福,悟最喜欢毛豆奶油馅的。那家的红豆糕味道也挺不错的,悟有时候可以把那里的甜品一次性全点完。”

    胡桃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挚友情,她根本没有和她关系那么好的同龄人朋友,如果换成行秋和重云来应该又是另一种感觉。本着严谨的生意态度,她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就这样吧,已经那么多年了。”夏油杰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

    五条悟撑着脸问:“他说完了?”

    “他还在,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吧。”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摸出了两枚有着漩涡花纹的纽扣轻轻地放在了胡桃的手里。

    胡桃不会去询问这两枚扣子的含义,她只是郑重地把它们收了起来,而后诚挚地询问道:“需要我帮你把它们一起掺进杰的骨灰里吗?”

    “……装进去吧。”五条悟说,语气又再度轻松了起来,像是已经完全放下了一样,“我都还没说葬礼交给你处理呢,你就这么默认了。”

    “诶嘿。”她吐吐舌,将食指与拇指圈在一起,比了个标准的OK,“你不会不要我吧?我的实力你可是知道的!”

    处理掉羂索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胡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在回高专的路上甚至觉得自己很有精神,还能再打十个羂索,轻轻松松。五条悟翘着二郎腿,靠在车后座上,双手在脑后交叠,不知道在自顾自地想些什么,

    伏黑惠看到胡桃时还有点困惑,五条悟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都表现出一种完全算得上诡异的沉默。

    本来五条悟是打算把夏油杰的尸体一起背过来的,不过这种行为想想也不够现实,把死去多年的诅咒师尸体突然搬回来什么的,绝对会让那群一惊一乍的烂橘子们派人来试探询问。他在得知羂索的存在后,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查了一些信息,甚至发现有些烂橘子竟然荒谬到和这个冒牌货合作,只为了提高自己在咒术界的地位。

    不可理喻,他原本想通过教育用相对温和的手段来改革,但事实告诉他,他的努力至今没有任何效果,根本无法真正撼动咒术界腐朽的根基。一味地忍让只会让烂橘子们坚信他们能掌控自己,从而变本加厉,新生代甚至都没有成长的机会。如果羂索成功了,他被狱门疆封印,他难以想象这些立场偏向于自己的人会遭受怎样的针对。

    ——他决定做出一些改变,为了咒术界的未来。

    夏油杰的尸体最后被胡桃托付给了太宰治。太宰治很不乐意,他说他没有抱男人的习惯,需要叫辆车来,随后掏出手机就给野田幸治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还坏心眼地没提乘客除了他还有夏油杰的尸体。贫民窟的小孩在这点上也很神奇,明明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却意外地会开车,两个没有驾照的野路子司机就是打个对折都比太宰治开得要好。太宰治脑子灵光,总是把他们耍着玩,也常把他们当工具人使唤,一个临时工愣是当出了顶头上司的样子,实在是天赋异禀。

    至于太宰治会不会让菜菜子和美美子看到夏油杰的尸体,胡桃并不在意。虽然胡桃无法理解太宰治,但她相信太宰治的处事能力。应该说,没有人能真正地理解太宰治,就算是织田作之助也不能,他只是看到了属于太宰治的那份孤独,却没有涉足其中。对于太宰治这个个体而言,朋友已经是一种相当奢侈的存在了,至少胡桃能肯定他没把自己当朋友。

    胡桃看到伏黑惠时,他正半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小梳子给玉犬顺毛。胡桃其实不太能理解伏黑惠的这种行为,毕竟式神这类的动物应该都是不会掉毛的,也没听说过隔壁蒙德的北风狼王会掉一地的毛啊,除非旅行者拖家带口地去揍他,强行把人家的毛薅下来。

    也有可能只是伏黑惠单纯想过一把撸狗的瘾,拿把小梳子掩人耳目罢了。

    玉犬向来都是很乖的小狗狗,脱战状态下就和真正的狗别无二致。它舒舒服服地倒在地上,一边享受伏黑惠无微不至的抚摸,一边舒服地从喉咙里滚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看到五条悟和胡桃后,它突然站了起来,严肃地汪了几声——胡桃至今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一只狗身上看出严肃的,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只狗很严肃,大家有目共睹。

    伏黑惠安抚性地顺了顺玉犬脑袋上的毛,耸了耸鼻子,皱眉道:“你们刚刚去打架了?”

    这话听着像是一位刚刚抓包了混子学生的教导主任。

    “嗯,终于解决了一个……唔,不对,是一群大麻烦。”被抓包的混子学生胡桃点着脑袋,回应道。

    五条悟没有接话,如果是平常的他,这个时间就应该理直气壮地借题发挥了。他这次什么都没有说,看来刚刚的麻烦还真不小。

    “对了,悠仁他们呢?”胡桃东张西望了一圈,总算确认了这次只有伏黑惠一人待在这里。

    “在教室里。他们发现了之前那个会唱歌的吹风机。”伏黑惠的语气毫无起伏,平静的表情里掺杂了几分几不可查的悲愤与麻木,这些都逃不过胡桃敏锐的双眼。

    “嚯。”她故作惊奇地张大了嘴,“我以为按你的性格,它应该早就被扔掉了,没想到你那么喜欢它啊。要不下次我再给你做几个这样的东西?”

    “你想的没错,我确实把它扔给五条老师了。但是五条老师早上偷偷把它藏进了教室……他们正在研究吹风机是否具备录音功能。”伏黑惠紧蹙着眉说,他一想起这事就觉得闹心,“我不喜欢,我不需要。”

    他的拒绝实在太干脆了,胡桃觉得自己有点受伤。

    “当然——咳咳,不是。”五条悟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又迅速地止住了回答,转而试图洗清自己基本已经实锤了的嫌疑,“你怎么就笃定是我放的呢,惠?你又没看到是吧,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啊。五条老师是不会这么做的,说不定是你梦游的时候自己放过去的呢。”

    “嗯,你接着编,我在听。”

    伏黑惠无语地垮着小猫批脸,这话说出来连五条悟自己都不会相信,他怎么可能会信。

    “总之不会是我干的,先排除我。”五条悟摊着手说。

    “不过那个吹风机确实有录音功能啦。”胡桃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骄傲,这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在电器上做出的第一个极具实用意义的作品,算得上是她的得意之作,“如果拿去给妙论派的学者,绝对可以写出一篇绝妙的论文!——对了,这事也不是我干的。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没看出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不是很能理解你们。

    伏黑惠拉着嘴角,最后伸手揉了揉玉犬的脑袋,熟练地解除了术式。玉犬“嘭”的一声消失了,他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蹭到的灰。其实不拍也看不太出来,咒高衣服乌漆漆的,最初采用这个颜色的目的就有让污垢和血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藏在里面的意思。

    “我要先去找夜蛾校长一趟,麻烦什么的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五条悟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掂了掂手里装着脑花的蟹肉罐头,“胡桃你就和惠他们一起好好玩吧。”

    他说完,瞬间就原地消失了,拥有瞬移的能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伏黑惠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发言。

    他想了想五条悟手上那个蟹肉罐头,没搞懂一个蟹肉罐头有什么好麻烦的。

    ……难道是人们对蟹肉罐头的渴望总算聚集起来,终于产生了罐装咒灵吗?

    ===第64章 六十四个客户===

    虎杖悠仁严肃地看着桌上的蟹肉罐头。

    它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罐头, 除了体积相较于正常的罐头而言大的有些离奇了,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悠仁,看到这个罐头了吗?”五条悟指着它说, “里面装着你妈。”

    这句话乍一听就像是在骂人,但五条悟说的很认真,比他过去上课时的态度都要认真上几倍。虎杖悠仁还很困惑,没有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理来讲,咒高还封印着几只……”五条悟顿了顿,像是在脑中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几只你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上次东京京都姐妹校交流会的时候, 他们还差点就被咒灵贩子拐走了。”

    吉野顺平小声地问:“但是异父异母……为什么会是亲兄弟?”

    “让我们来问问神奇的蟹肉罐头吧。”胡桃半个身子撑在桌子上, 再度敲了敲罐头顶, “关于悠仁有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件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

    身为罪魁祸首的羂索懒得理她,安安静静当被腌制入味的脑花罐头。

    “啊这,他不想说。”胡桃叹了口气, 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打量了一遍夜蛾正道的办公室,发现这里没有微波炉后就更丧气了。

    五条悟隔着眼罩扫视了一圈办公室内的几个小孩, 在他的教师生涯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由学生们带来的心梗。前脚他刚让胡桃去教室里好好待着,后脚她就要带着教室里的大伙一起跟上来看看,难道他们其实是在玩什么你追我赶的小游戏吗?

    在和五条悟分别后, 胡桃先踱着步子自在地走进了教学楼, 楼里空荡荡的,小皮鞋踩地发出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回音。走了一段路后, 她在走廊上听到了一间教室里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嘈杂混乱, 像是一群人正在开聚会一样。

    咒术高专几个年级加起来, 统共就这么点人, 空教室多得连一人分一个教室都还有空余,实在搞不懂有什么意义,是为了让大伙在高专打架的时候砸得更爽吗?还是为了吓死胆小的新生?或者说,其实是高专嫌钱多的没地方花,专门整一堆需要时常打扫的空教室给补助监督们提供就业岗位?

    “哟,好久不见呀。”胡桃推开教室门,教室内的三个人一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地看向她,那混乱的声音却仍在持续。放在讲台上的吹风机呼呼作响,风声中还掺杂着几句人声。她仔细听了听,是那位诅咒之王发出的嗤笑声,

    两面宿傩说话的时候,确实充满了压迫感,光是一句嗤笑就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他那拽了吧唧的咒生态度态度。但这种压迫感很快就变成了限定版,因为循环播放之后更像是他在哼哧哼哧地打喷嚏,还怪好笑的。

    “只是刚刚研究吹风机的时候不小心录上了。”虎杖悠仁笑着挠了挠脑袋,解释道,“我们都没想到他会在那个时候说话,真的。”

    “真是活该。”钉崎野蔷薇嘲讽道,她被两面宿傩怼过好几次,有很多私人恩怨的成分在里面。

    吹风机还在孜孜不倦地重复着诅咒之王的笑声,虽然这段声音的录入是一个意外,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展现出半分阻止这个意外的意向。

    “这吹风机开了多久了?”伏黑惠双手插兜,靠在门边平静地问。他觉得如果他再不制止,在他的耳朵和大脑抗议前,吹风机就该屁股着火了。

    “也不久吧……”吉野顺平越说越没信心,声音也很没底气地小了下去。

    胡桃上前一手关掉了尾部传出些许焦糊味的吹风机:“我打算去看看五条老师,你们一起吗?”

    “他不是打发你过来玩的吗?”伏黑惠问。胡桃和五条悟的想法永远像是空中翻滚的云朵一样,随意变幻又无法触碰,他永远也搞不懂这两个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去吗?一起吗一起吗一起吗?”胡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怜巴巴地对他们使用了小猫咪最擅长的眼神攻势。

    钉崎野蔷薇虽然看上去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但还是最先败下阵来。她走过来,拍了拍胡桃的肩:“行了行了,我们走吧。”

    既然钉崎野蔷薇率先表了态,剩下的一年级们也就稀里糊涂地同意了这个提案,跟着胡桃一同涌入了夜蛾正道的办公室。彼时的夜蛾正道刚听五条悟讲完整件事的经过,心情复杂地抱着他新做的咒骸,还没思考出什么东西,就被他们打断了思路。

    “关于你妈妈这件事,我们其实也只知道一点皮毛。但我觉得作为和这件事关联最大的人,你又权利知道这件事。”胡桃说,“悠仁,你介意大家知道这些吗?如果不想让大家知道的话,他们可以先出去。”

    “不,没关系的,我不介意。”虎杖悠仁摇摇头,说道。他对他的妈妈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他的爷爷虎杖倭助倒是在不经意间和他提起过,他的妈妈是一个危险的女人。从他爷爷的态度来看,他是极度不支持这段婚姻的。

    他小时候还傻乎乎地问过爷爷为什么这样,爷爷为此发了一通脾气,从此“妈妈”成为了家中禁止被提起的词汇。

    得到了当事人的同意后,五条悟拿出了胡桃先前给他的一叠照片,把那张短发女人的照片抽出来递给了虎杖悠仁:“看到她额头上的那道缝合线了吗?”

    虎杖悠仁接过照片,看着上面的女人恍惚地点了点头:“缝合线……和蟹肉罐头有什么关系?”

    这两样东西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能联系起来?难道说是照片上的女人被面前这个蟹肉罐头砸坏了脑子,然后去医院缝合了伤口?那为什么蟹肉罐头会是他妈妈?他妈妈其实是蟹肉罐头成精,缝合线上面的部分是罐头盖,缝合线

    他觉得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并不能想清楚这之中发生了什么,于是用渴求真相的眼神看向五条悟。他相信五条悟在这种事情上是不会骗他的,这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一般的联系。

    “简单地说,现在被装在罐头里的东西抢夺了照片上这个女人的身体。”胡桃回忆着江户川乱步给她的资料,解释道,“然后他就借助这个身体和你父亲结了婚,再之后就有了你。”

    “……哈?”钉崎野蔷薇先虎杖悠仁一步皱起了脸,“认真的吗?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所以,悠仁其实不是因为意外吞下两面宿傩的手指,又凑巧发现他有着万里挑一的体质,幸运地成为了两面宿傩的容器活了下来。”五条悟总结道,“从一开始,你的诞生就是为了吞下这些手指,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虎杖悠仁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张大了嘴,像是一句话都没有听懂一样:“……啊。”

    “但是没有关系,悠仁!我们已经把这个坏东西给抓起来了!你看你这身份,放进少年漫里妥妥的是主角啊!现在大反派被我们抓住了,你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顺风顺水,当上火影什么的简直手到擒来!”胡桃抄起桌上的蟹肉罐头上下摇了摇,安慰道,“要是在提瓦特大陆,他就是一块兽肉了。香菱一定会想要这么新奇的食材的,可惜我没办法给她带过去了,真遗憾啊。”

    “香菱……?”这不是吉野顺平第一次从胡桃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虽然胡桃屡次强调这个人名叫“香菱”的人的厨艺是多么出神入化,但一想到这位大厨做菜时可能的用料,他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她好像在炒一种很新的菜。

    罐头内的羂索仿佛已经失去了活下来的动力,他在刚被装起来的时候还会哼几声,现在就算是被胡桃扔着玩都没有半点反应。

    “对了对了,你们是打算把他交给高层吗?”胡桃问,“还是说另有打算?这家伙长了嘴,应该还是能问出点什么东西的吧?要是你们不行的话,可以让太宰来,他最擅长这个了。之前他和纪德聊了几分钟,直接把他感化了,特别厉害。”

    太宰治这个人,五条悟倒是略有耳闻。作为五条家的家主,家仆们给他交上来的报告里也有提到过他,他为新生的港口黑手党创造了极高的利润,而五条家名下的一些产业恰巧不幸地受到了些许影响,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横滨那边里世界的传言说他是个捉摸不透的大人物、天赋异禀的操心师,有着噩梦般锐利的思考和寒冰般的智慧,任何人的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样的家伙,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被他卖了的人还沾沾自喜甘愿为他数钱,能不厉害吗?

    这样高的评价被安排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很难不让人好奇他的能力到底有多么惊世骇俗。但就是这样一位人才,目前正委身于往生堂当临时工,离谱程度不亚于五条悟穿着一身够买下整个甜品店的装束去甜品店刷盘子。

    他在今天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已经活成传说的本尊,十几岁的少年做事还有点孩子气,他在墙上留下的弹痕构成一只长相狰狞的生物,隐约能看出这个扭曲的不明物种脑袋上还安着一顶抽象的礼帽。

    胡桃看了一眼那面墙,很快给出了五条悟答案:“唔,是蛞蝓啊。”

    无往不利的六眼无法让五条悟看出面前这个歪七扭八的图案是蛞蝓,也无法让他看出胡桃为什么会知道这玩意是蛞蝓。他沉默了一瞬,最后有些憋屈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第65章 六十五个客户===

    两个成年人和五个未成年学生, 此刻共聚一堂,挤在夜蛾正道不小的办公室里,共同商讨咒术界的未来何去何从。

    ……听上去有点怪了。

    “他不愿意告诉我们他的目的, 还有他曾经都做过什么。”胡桃双手交叠在桌上,严肃地说。

    办公室内很合时宜地响起一段气氛紧张的音乐,曲调中不乏急促的鼓点。

    “胡桃,你现在是打算直接把这个脑花吹干吗?”钉崎野蔷薇撩了一把耳侧的短发,盯着胡桃摆在桌上的吹风机,问道,“……你什么时候把它也给带过来了。”

    “不好吗?这不好吗?”胡桃拿起吹风机, 对着羂索那张牙齿裸露的嘴又吹了几下, “旅行者说, 在这种重要的场合没有BGM,就像是抽卡没有原石一样难以忍受,随身带着一个音响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他之前有一次探索层岩巨渊时就忘了拿音响,难受了好久呢。考虑到这个因素, 我还在里面内置了几首不同的音乐。”

    因为五条悟先前往羂索嘴里塞了条眼罩的缘故,他被封装在蟹肉罐头里完全说不出话。其实胡桃也不确定这个大脑能不能说话, 因为之前他说话都是借用了夏油杰的声带,而不是靠自己身上那张过于猎奇的嘴。在他刚打算金蝉脱壳逃离夏油杰身体的时候,就被堵住嘴装起来了, 在场其实没有人听过他用这张自己的嘴说人话。

    既然长了嘴, 那就说明他多半拥有说话这个功能。在胡桃的建议下,五条悟打开了罐头盖, 把已经被闷出些许蟹肉味的羂索倒了出来, 最后万分嫌弃地拔掉了他口中的眼罩。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算革命吗?我想想有没有合适的音乐。”她握着吹风机的把手, 轻按了几下开关, 把音乐调成了《喀秋莎》,看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又换成了《好运来》,“还是说,你们其实更喜欢象征着好兆头的曲子吗?可以啊,满足你们。”

    在场的各位除了羂索没人听得懂中文,但同样都大受震撼。

    面前的这坨脑花显然并非什么等闲之辈,光从他愿意为了大业去亲自生个孩子中就可见一斑,这样的勇士显然是不会为胡桃这小小的吹风机而折腰的。

    “那这个……”虎杖悠仁看着被吹风机吹得龇牙咧嘴的羂索,踌躇着说,“这个东西要怎么处置?”

    他现在还是有种自己在做梦的虚幻感,就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一样,整个人晕乎乎的。他该怎样去称呼这么一个粉色大脑状的不明生物?难道要叫他母亲吗?

    “五条老师,夜蛾校长。”在《好运来》活泼的音乐声中,胡桃高举着吹风机提议道,“如果你们不信任咒术高层的话,可以把这颗脑子交给我来处置哦。”

    信任是不可能信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信任的。五条悟经过调查就知道羂索和部分咒术界高层有染了,在这种状况下再把他交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非蠢既坏。

    “哦?那你准备怎么做?”他勾起唇角,双手搭在靠椅的把手上,换了条腿接着翘二郎腿,“用你的天照烧了它么?”

    五条悟仍惦记这胡桃那异世界宇智波遗孤的破人设,抓住机会就把这个设定拿出来遛一遛。

    胡桃点点头:“你说的对,销毁一直都是一种简单又有效的方案。”

    “但是?”五条悟替她的下一句话开了个头。

    “但是谁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手,对吧?同样是诅咒师——呃,目前姑且算这个脑花是诅咒师吧——两面宿傩都能留下二十根手指当复活币,说不定他充分吸取了前人的教训,青出于蓝都胜于蓝,他这个根本不出于蓝的手段更花哨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像是《火〇忍者》的团藏一样,说不定他已经藏了一脑子的写轮眼准备好来背刺我们了呢。”胡桃分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接着说,“可惜这里没有合成台和参量质变仪,我记得炼金术中的说法是,在物质守恒的情况下,万物都可以进行转换。只要把他转换成其他无害的物品,就没有任何威胁性了。”

    她沉痛地叹了口气:“唉,要是我会炼金术就好了。”

    “你说的那些东西,这里又没有。而且,谁说我不能确定了呢?”五条悟掀起自己的眼罩,那双胡桃只见过一次的天空般澄澈的眼睛里是一片如水的沉静,“要对我的六眼多信任一点呀,胡桃。”

    “那你想怎么做?”胡桃对上他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问。这次她没有了尝试数五条悟眼睫毛的想法,太多了,完全数不过来。

    “停一下。”夜蛾正道满面愁容地怕拍桌子,打断他们内容逐渐危险的对话,“你们真的能解决这件事吗?”

    他的表情其实与往常是没有多大差别的,但是这副严肃的模样在现在这个场合理所应当地变了味,从严肃正直变成愁眉不展。

    “没关系的,放心吧。”五条悟说,“要相信胡桃的天照,那可是连灵魂都能灼尽的火焰。”

    “可是我记得天照好像没有这种功能啊,五条老师。”老实孩子虎杖悠仁积极地提出疑问,他总算想通了一切,并果断做出了大义灭亲的决定。他看《火〇忍者》并不是只盯着螺旋丸这一个东西看的,只是他真的很想学螺旋丸,想得不得了。

    “你难道不相信五条老师和小胡桃吗,悠仁?”五条悟故作委屈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解决的。”

    “……一切?”站在一旁安静了大半天的伏黑惠突然开口了,他皱起眉,“你……”

    “嗯?”

    听伏黑惠“你”了半天没憋出一句后文,钉崎野蔷薇抱着肩扬扬下巴,发出了一声代表疑问的上扬气音。

    五条悟似笑非笑,他的眼罩依旧没戴回去,就这样与伏黑惠对视着。胡桃随即发现伏黑惠这小子的睫毛比五条悟的还要离谱几分,更多、更密,也更长,数起来的难度更上一层楼。

    “那就这么说好了哦?”胡桃的手上出现一小团火元素力,金色的蝶影在其中忽隐忽现。她知道有些神之眼的持有者闲着无聊就喜欢用元素力来搓球球,这大概是个解压的方式。出于一种追赶潮流的心态,她也对此稍加练习了一番,试了许久总是算搓出了个大致的模样来。

    虎杖悠仁看着那个球,一句“为什么你也会螺旋丸”差点脱口而出,考虑到目前的气氛不太适合这种话,他又表情扭曲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两面宿傩。”胡桃随手一握,捏散了那团元素力,手忙脚乱地从身上翻出了一瓶浅红色的试剂,“五条老师,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这是旅行者在帮港口的小姑娘璐璐收取香膏的时候从莺儿那边偷学配方得来的薄荷精油,他在做完香膏后又多制作了两瓶,被路过的胡桃当场抓获。在胡桃揶揄的目光下,他和派蒙老老实实地上贡了其中的一瓶作为封口费。

    她的本意其实并不是想要这瓶薄荷精油,只是逗旅行者和小派蒙实在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获得精油也不过是意外之喜,不要白不要。

    “第一次见这种颜色的风油精啊,是往里面加了色素吗?”

    五条悟一边轻飘飘地吐槽,一边用手强硬地捏着虎杖悠仁的脸蛋让他朝自己的方向抬起头来。他打开薄荷精油的瓶盖,不带半点犹豫地对着虎杖悠仁眼下由于两面宿傩产生的两只紧闭的眼睛滴了下去。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够彻底,他上手强硬地把眼皮扒拉开,又往里面倒了一些。

    办公室内瞬间爆发出一句优美的稻妻话,其语气之强烈,情感之热烈,无一不表现出声音的主人此刻崩溃的心情。五条悟担心过激的言辞累着这位暂居于虎杖悠仁体内的百岁老人,尊老爱幼的他十分贴心地往百岁老人刚生成的嘴里又倒了一口清心静神的薄荷精油。

    “这不是风油精,是薄荷精油。”胡桃更正道,“至于为什么是粉色,你得去问莺儿。旅行者说,他制作的过程绝对无污染零添加,只用亲手采摘的野生新鲜薄荷,绝不使用任何骗骗花和史莱姆,也不会拿过期薄荷以次充好。不过,它也是由合成台制造出来的,我们至今仍未知道那天的合成台上发生了什么。”

    给虎杖悠仁滴薄荷精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不仅劝退了骂骂咧咧的诅咒之王,同样伤害到了无辜的虎杖悠仁。薄荷精油这东西起效快,药性强烈,但挥发的速度也同样快得出奇。一大半的精油把高贵的诅咒之王灌得七荤八素,剩下的挥发到空中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房间内的每一个人。与它距离最近的虎杖悠仁首当其冲,被熏得眼泪直流。

    没眼看,真的没眼看。

    其他人自觉地将视线移开,转投到胡桃的身上。她打了个响指,方才手中重新凝聚起的一团火焰就爬上了羂索偷偷蠕动的身躯。

    “——永别啦。”她说。

    ===第66章 六十六个客户===

    五条悟不愧是用完就扔的典范, 他只是单纯地看上了胡桃那比天照靠谱一点的火元素力,在事情解决后就果断把她给打发走了。虽说火元素力在这也没烧死过人,但至少烧过死人, 战绩要比天照的更好看一点。

    不过胡桃现在心情好,不打算和五条悟多计较。她大致猜到了五条悟想要做些什么了,但不管他想要在咒术界大刀阔斧地整些什么花活,和目前的她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往生堂堂主。

    最重要的是,她总算把夏油杰这个天大的麻烦连带着不是那么麻烦的天内理子给打包送走了,当前没做完的任务只剩下松田阵平这几只整天粘在一起试图自己把感叹号消化掉的幽灵, 回归提瓦特大陆值日可待啊!做完了一个这么长的任务, 怎么说也得先好好地庆祝一下。

    要怎么庆祝比较好呢?

    她想了想, 随即决定给往生堂的各位员工都放上一天假来缅怀夏油杰。之前听旅行者说,隔壁至冬国悼念执行官【女士】罗莎琳的时候,都只停了半天工,这假期实在是短的可以。她听完后问旅行者你闲得没事偷偷跑去至冬国听人家愚人众内部开会干嘛, 旅行者说他都还没开至冬国的锚点呢,就连至冬国的土地都没能用双脚感受过一步。听到他们开会纯属是个意外, 他突然有了千里眼,千里眼的可视范围正好落在了他们开会的会场上。

    胡桃说哪有那么多巧合,你就说其实是你私下里用某种不知名的手段贿赂了【公子】达达利亚, 让他同意把会议视频偷拍下来给你看都比你有千里眼要靠谱。

    旅行者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 给出的回答竟然是达达利亚太高了不适合拍各位执行官的合照,按照那个镜头视角要拍也是散兵拿着相机拍。

    这话一出即绝杀, 胡桃竟无言以对。

    总之, 她对自己这个给全体员工放一天假的决定十分满意, 北国银行听了都鼓掌。

    带着这种飘飘然的满意与自得, 她一走进往生堂,便迫不及待地郑重宣布了这条充满希望的信息。

    店里的员工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该干啥干啥,仿佛对这个临时出现的休假通知不感半分兴趣。

    往生堂今日上岗的员工相较于寻常出乎意料地齐全,不过这也在胡桃的预料之中。她特地点名了平常努力划水混吃等死的太宰治,而太宰治本身就收到了异能特务科给的任务,双重压迫之下,想不干活都不行。

    他其实还是相当满意在往生堂当临时工这份差事的,活少钱多,每天最大的娱乐就是积极清爽地自杀和去山上寻找各类毒蘑菇品尝。胡桃脾气好,对他的容忍度也很高,尊重他这个怪癖。要是他留在了异能特务科本部,他和坂口安吾总得先累死一个,或者谁也别想活着。看坂口安吾那和森鸥外一样日益稀疏的头发和逐渐上升的发际线,再看看他那厚重的黑眼圈,真是吓人,太宰治看到后都心疼得奖励了自己一盒蟹肉罐头。

    总之,他在脱离港口黑手党润进异能特务科努力洗白自己的时候收到了这个潜伏往生堂的长期任务,既是异能特务科对他的监视与制衡,同样也是异能特务科对胡桃这位外来咒术师的监视与制衡。

    下坂龙也是今天排到轮班的人,因为这个原因,去接送太宰治的就是野田幸治。胡桃并不在乎往生堂当日值班的人是谁,只要当日有人值班把该做的都做了,她就不会过问。她作为老板,这这方面宽容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她的严谨和认真全都投入到了往生堂的丧葬服务与员工素质培养上,在这两个方面上她简直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下坂龙也和野田幸治对于胡桃严抓葬仪风俗等科目的教务处主任行为实在苦不堪言,他们本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一听老师讲课就忍不住开始呼呼做梦,梦里什么都有。人被逼急了或许能做到很多事,但是学习有时候并不会位列其中。不过胡桃这个要求对于太宰治而言小菜一碟,他有一个好使得不行的脑子,就算天天逃课对这些知识的掌握程度都比两个贫民窟的小孩高,他甚至还是三个人中年纪最小的。这件事充分说明了做人不要整天想着去攀比,反正比也比不过,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

    在菜菜子和美美子正式加入之前,这三个人的上班时间是靠转椅竞速赛来裁定的,主要表现形式为太宰治遥遥领先稳居第一名的位置,而下坂龙也和野田幸治在紧张又刺激的比赛中勇争第二,最后一名要负责打扫往生堂当期排班时的卫生。作为过去“羊”的一员,他们对太宰治这个名字也还是有点印象的——在撺掇中原中也归顺港口黑手党这件事里他的责任绝对占大头。与其考虑让这种心黑手黑的家伙愿赌服输地多干点活,不如顺着他摸鱼的心顺毛,用多余的劳力来避免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这个选择的性价比还不错。

    菜菜子和美美子勉强信了太宰治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在她们心中,太宰治就算因为天与咒缚看不见咒灵,也能勉强算是术师中的一员。她们知道夏油杰曾经就在一位天与咒缚身上栽了个大跟头,随意小看这种把某个数值一口气拉满了的人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下坂龙也和野田幸治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普通人,因为在首领中原中也本身就是异能力者的“羊”中待过一段时间,才真正知晓了异能力者这一类人的存在。异能力者的存在在擂钵街向来不是秘密,但这种人的数量稀少,见的人不多也就成了传说。他们就和太宰治那令人艳羡的头脑一样,从出生就基本注定了。有的人天生就是光彩夺目的异能力者,而有的人注定泯然众人碌碌无为。首先得有好运气成为一名异能力者,其次得有好运气摇奖摇到一个好使的异能力。如果抽到了异能力者的身份卡,摇出来的能力是让自己的内脏自爆且没有再生能力,相当于一个人形自走的摔炮,可以有,但没必要。这种技能好歹还有点一次性的用途,如果摇到了什么口腔可分泌食用即死的毒液但自己却不免疫什么的,那才是有苦没地方说。

    凡事不能说太死……说不定太宰治就挺想要这个异能力呢?

    他们不知道太宰治到底有什么异能,但中原中也的异能是真的厉害,能摇到这样的异能力简直像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

    作为货真价实的普通人,对于大本营远在东京的咒术师,他们一无所知。毕竟横滨这边就连诅咒都见不着几个,更别提咒术师了,能出现一个本土咒术师都算稀奇,这里是异能力者的天下。

    菜菜子和美美子看不起他们,但碍在共为同事的份上就没有再去出言骑脸嘲讽他们,只是从表面上划清了界限。她们对往生堂客卿讲解的各种丧葬风俗接受良好,虽说没有到太宰治那种不用学都能会的境界,好歹客卿们说的话也都完完整整地听进去了。

    “真不愧是杰教过的小孩。”

    胡桃夸赞了一句,随手抄起一本课本,把它卷起来后熟练地给正在婴儿般的睡眠中的下坂龙也和野田幸治的脑门上各来了一下。

    “那当然,夏油大人是最棒的。”

    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菜菜子抬手拂过自己耳边羽白的鬓发,带着点孩子气的骄傲扬着头说。

    美美子比她寡言地多,在和胡桃熟悉之后也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表情变化。她没有说话,只是倨傲地扫了一眼隔壁桌被敲了之后才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坐起来的两个人。

    太宰治带回了夏油杰的尸体,这是让她们愿意接受太宰治的最大原因。至于开着车苦哈哈地跑去东京后才惊奇地发现这还是个运送尸体的任务的野田幸治则没有得到她们的半分理解,最后不仅把时间赔了进去,还花钱把沾了一后座血的车送去了专门的洗车店。洗车店的员工在看到车时看向他的眼神都不一般,像是马上就准备拿出手机报警又害怕他记仇前来报复一样。

    ——最终还是他抗下了一切。

    “胡桃。”菜菜子在胡桃宣布了放假通知后说,“可以把夏油大人的尸体交给我们处理吗?”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她们是被夏油杰养大的,又恰巧成为了往生堂的员工。往生堂的员工送走死者天经地义,如果这员工本身就与死者有着不浅的交情,那就更加理所应当了。

    ……不过夏油杰的灵魂早就跑了,现在在这里的真就是一具由各类有机物和无机物组成的尸体,等着被一把火烧掉节省墓地的占地面积。就算她们把仪式做得再怎么合夏油杰的口味,夏油杰也看不到了。

    胡桃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事实,笑着回应她:“可以啊,如果杰知道了的话,大概也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第67章 六十七个客户===

    这是安室透这个月以来第一次看到赤井秀一和胡桃一起出现在波洛咖啡厅。自从胡桃自说自话地跑去横滨创业之后, 这种场景就几乎不会出现了。

    他感到分外糟心。好事也许不会接连着发生,但坏事一定是一环连着一环的,就像是一场雪崩。他最近总有种后背凉飕飕的感觉, 又有种被人窥伺的微妙的不爽。这种不爽和被组织派人暗地里监视的不爽不太一样,他说不上来,但是又感觉除了不爽之外,还有一些更温暖的感情混杂在里面,让这份不爽变得像是在上课时开小差被松田阵平看到后取笑了的感觉一样。为了探究其中的原因,他每天额外分出了一点睡眠时间去检查自己在房间内安装的监控,得到的结论是什么异象都没有, 这下不是监控有问题就是他有问题了……

    在胡桃宣布放一天假后, 太宰治其实提议了可以去酒吧集会, 但是被胡桃无情地驳回了。按照璃月的法典来看,太宰治他们已经算是成年了,算是有了喝酒的权限。不过听说隔壁稻妻的律法就规定了只有到二十岁才能算成年,在此之前正规的酒吧和商店都不会把酒卖给他们。这里的规定和稻妻差不多, 太宰治还算个未成年小朋友,是喝不了酒的。更何况真正的夏油杰早就断了气, 也没听说过这里有在头七吃席的习惯。

    太宰治听了这个理由后连连摇头,觉得胡桃的这种说法简直不可理喻。

    “我决定了,我要去卧底黑衣组织。”胡桃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 严肃地说。

    “……抱歉, 刚刚没听清。”赤井秀一差点被入口的牛奶呛到,他咽下牛奶, 冷静地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能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吗?”

    安室透也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 他微微偏过头,不动声色地分了几分注意力过去。

    “我要去黑衣组织卧底!卧底的代号我都想好了,就叫茅台。他们好像都是以酒名来互相称呼的吧?”

    这句话说的字正腔圆语义明晰,不带一点含糊。或许是考虑到这是公共场合的因素,她没有说的很大声,但这个声量躲不过安室透的耳朵。

    ……闹心,赤井秀一这家伙怎么带的小孩,怎么连刚到这里没多久的小姑娘都知道黑衣组织了?

    安室透倒咖啡的手一顿,已经开始思考要找什么借口溜过去阻止胡桃了。他还担心着这朵异国的小花误入歧途从此在这条不归路上一骑绝尘撒丫子狂奔,最后含泪被捕牢底坐穿,却没料到她的路子本来就和她的推销手段一样野,早就是一朵吃人梅花了。

    赤井秀一一时语塞,他从胡桃这里获取了那么多或有用或没用的消息,要想指望胡桃那古灵精怪的脑子想不通其中的潜在联系就是做梦。从她遇到诸伏景光的幽灵开始,她就已经卷入这件事中了,不管她是否自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这不太合适吧?你不是往生堂的堂主么,要卧底的话,派那位太宰治过去都会比你合适得多。而且,有那几位幽灵在黑衣组织获取情报会比你亲自加入更有效。”

    考虑到身后还有个竖着耳朵偷听对话的安室透,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胡桃一边屈起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一边说,“太宰现在就已经拿着两份工资了,他要是再去黑衣组织卧个底,可能就会在一个月里收到三份工资了。”

    她的敲敲话翻译一下大概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几只幽灵以‘为我好’为名义瞒了多少事吗?对了,你隐瞒的信息也不少,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幽灵先生的大名是啥,他当年就是当卧底暴露后才死的吧?”

    她其实还想问问普通的咖啡店工作人员安室透是不是也在黑衣组织卧底中,夏油杰出于好意告诉过她,他在疑似地下交易的现场看到了这个长相显眼的男人。至于交易的内容什么的具体如何,他不知道,因为他对猴子们的日常没有半分兴趣。

    她知道就算把一切都交给那几只幽灵,自己只要划水摆烂到最后,这个感叹号说不定就会自己消除了。但按照他们的办事效率,等到事情结束得猴年马月。虽然璃月的人们也会在她推销时用千岩军吓唬她,虽然旅行者总是漂泊在外很少来往生堂坐坐,但她还是有点想念在提瓦特大陆的一切了。

    “……两份工资?港口黑手党吗?”赤井秀一这回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他假装自己没有听懂胡桃的敲敲话,只是回答了她问出来的问题。他想不到有什么组织会往一个丧葬服务中心塞卧底,塞得还是太宰治这种价值绝对能和安室透媲美的高端货,上一个有这种待遇的是黑衣组织。太宰治卧底到往生堂的感觉就像是琴酒卧底去了工地搬砖,让人感觉做出这个决定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工地和往生堂的卧底价值半斤八两,因为同样没有价值。

    难道说,已经有别的人发现了胡桃引渡幽灵的职责吗?他们想要借助胡桃的这种能力做什么?

    胡桃意义不明地含混了一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也只猜到了太宰治确实彻底脱离了港口黑手党,目前处于一个官方机构里,被派到往生堂来只是因为自己和太宰治同样不受官方的信任。听说港口黑手党还很深情地宣称太宰治的干部位置会永远给他留着,不过考虑到目前里世界由港口黑手党一手发布的太宰治通缉令,不太好说。

    如果排除掉她在中华街上挨家挨户宣传折扣被报警抓走教育这件事,她做往生堂生意遵纪守法安分守己,绝对算得上是模范商家。就算目前的员工多少都有点案底压身,下到野田幸治和下坂龙也的小偷小摸,上到太宰治和夏油杰家的那俩小姑娘手中不少的命案,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好在最后也算是相安无事。胡桃有一种往生堂其实是个少管所的感觉,毕竟员工们好像都还是未成年,也确实都在加入往生堂后重新做人好好改造,不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了。

    不过,往生堂进局子次数最多的还是胡桃。只要她一去街上找人推销,就必然会有人直接报警,她都快成了警察局的熟客了。来局子里捞她的人偶尔是赤井秀一,偶尔是五条悟,在他俩都没空的时候,甚至安室透和织田作之助都跑过来捞过她。鉴于她只是见着个人就拉着推销自己的业务,没有造成多大的损害,而且还是个未成年,警察局也就是每次简单地批评教育一下,虽然她下次肯定还会再犯。在宣传往生堂这一方面,胡桃往好里说是坚定自我不为外界的干扰动摇,往怀里讲就是屡教不改,以一种“大不了你就报警抓我”的态度办事,这次错了下次还敢。

    她挥挥手,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赤井秀一的提议:“总之太宰是不可能过去的啦,况且他在咱往生堂也就是个临时工,连他的工资都是日结的,想要跑路随时都可以跑,派你过去卧底都比派他去卧底有可操作性。不过,黑衣组织算黑手党吗?黑手党和黑手党之间可以跳槽吗?”

    ……对一个刚刚卧底失败从组织里假死出来的人说让他再回去卧个底,她是真的知道实情还是误打误撞地猜到了真相?

    赤井秀一的脑内迅速闪过了诸多猜想,脑子疯狂运作的同时嘴上还不忘回答一下她的问题:“可以跳槽的,不过黑衣组织应该……不算黑手党吧?”

    黑手党在这个国家是合法的存在,虽然港口黑手党坏事干的不少,但在没有抓住他们小辫子的情况下,人家还是个合法的纳税大户呢,就算报警也抓不走他们。但黑衣组织是个跨国犯罪组织,他、安室透还有各种与组织有联系的人,都是以毁灭它为最终目标的。

    关于太宰治的事情安室透倒是知道一点,如果有一天给他一个直面太宰治的机会,他会相当乐意地冲着脑袋喂他一枚子弹,换成琴酒这个选择也成立。赤井秀一和太宰治因为军火生意交涉过,安室透也参与了那场交涉之中,作为情报人员的他更清楚太宰治过去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太宰治做的坏事够他被枪毙几小时,他实在没想到这种心里填满黑泥的家伙竟然有一天会脱离黑手党回归平静的正常人生活。在上报了这个情报后,公安那边就告诉他,太宰治现在从良了,甚至还混到了个编制,实在闲得没事也别去调查他。虽然安室透很想直接拿个铐子杀去往生堂直接把他铐起来抓走,但现在他们已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事了,他完全不能拿他怎么样。

    “你可以换一种思路,胡桃。”赤井秀一的脑子转过了弯,又给出了一个新的提议,“可以想办法让黑衣组织的人卧底到往生堂。”

    “哦哦!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胡桃恍然大悟,“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还得是你啊,昴先生!”

    ===第68章 六十八个客户===

    胡桃感到些许苦恼。

    想让黑衣组织主动派人来卧底往生堂,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往生堂一个做丧葬生意的小店面,何德何能让一群法外狂徒屈尊来这里卧底, 看在太宰治的面子上吗?

    “嗯……需要我来帮忙吗?”诸伏景光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偏过头看向她,“你和冲矢先生的谈话内容我知道了哦。”

    被胡桃猜中卧底身份已成必然,他认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掌握住主动权,最好能把自家幼驯染的卧底身份瞒死。这么久的相处让他初步判定胡桃会立场坚定地站在红方,但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阻止不了胡桃的脑子想通一些事情, 但他可以引导胡桃避开某些思考角度。

    结合卧底时和作为幽灵时得到的信息可以初步推断, 贝尔摩得那个女人的身份不仅仅是目前仍活跃在外的大明星克丽丝·温亚德, 她极大可能还是莎朗·温亚德——黑衣组织的那位首领在与她打电话时,喊了一声“莎朗”。她大概是由于某种不明原因恢复了年轻,又或是干脆停止了衰老,诸伏景光猜测是为了避免被群众猜测其不老原因, 她才捏造出了“莎朗的女儿”这个身份来掩饰自身的异常。

    这一切猜测基于与贝尔摩得通话的那位确实是首领,同时“莎朗”这个称呼也确实是代指贝尔摩得, 而非什么狗血替身梗产物。在成为幽灵之前,他怎么说都不会想到长生不老或者返老还童之类反科学的事情。但他目前本身的存在就是不科学的,既然自己都不科学了, 世界不科学一点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吧?

    结合通过推测得出的贝尔摩得这个异常点和组织大量药物科研据点, 他大致可以猜出这位首领的努力方向了——大概率是一些关于长生之类的研究,做到黑衣组织首领这个地位的人想要长生也合情合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 贝尔摩得应该就是实验的副产物, 误打误撞的成功品, 那组织的首领那么看重她也有了一个比起恋人更合理的理由——至少关于他们是恋人之类的传言, 诸伏景光素来是不相信的。在他眼中,琴酒和贝尔摩得在一起的可能性都比这个理由成立的可能性大。

    一个关于“永生”的实验中少数成功的成功品,就像是一篇行走的论文一样,任何一位科研人员都无法不重视她。反正“Boss最爱的女人”这个名号只是在组织内部传传,Boss没有否认这个说法,同样也没有限定这一定得是男女情感上的爱。

    “幽灵先生,你知道吗?”胡桃坐在椅子上晃着腿,平推了一杯水给他,“有一天,旅行者给了我三杯水,说其中有一杯是迟滞之水。我毫不犹豫地全喝了,因为我相信旅行者,相信他绝对不舍得让我有40秒的技能CD。”

    虽然不知道迟滞之水和技能CD这些抽象的名词都指代些什么,诸伏景光还是温温和和地捧场道:“然后呢?”

    “可是我错了,错得很彻底。”胡桃泫然欲泣,抓住小幽灵擦了擦自己不存在的眼泪,“那三杯水都是迟滞之水,从此我们恩断E绝。”

    “……?”诸伏景光没搞懂她突然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他的面前还端端正正地摆着胡桃递来的那杯水。

    他没有喝水,幽灵不具备喝水的能力,水只会滞留在他的身体里,或者随着他的虚化直接从幽灵身子里漏出去。幽灵的身体本质上不会让水的成分产生半点改变,不过诸伏景光还是不太想这种有些猎奇的场面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开个玩笑嘛,活跃活跃气氛而已。”胡桃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本堂主决定给你一个自由表达意见的机会,来吧,说说你能帮到我什么。”

    “往生堂目前已经与五条家和港口黑手党之间有联系了,太宰治似乎是名异能力者,而那对刚来的姐妹是咒术师。”

    胡桃点点头:“嗯,所以呢?”

    “按照黑衣组织的体量,我想他们应该会知道一些和你们这些拥有特殊能力者有关的信息,而我说的那几个条件都会为你的言行增加不少可信度。”诸伏景光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达成永生,在黑市传播往生堂能沟通死生的信息,同时让已经确认死亡的我在黑衣组织的核心成员面前出现,他们一定会派人过来调查这件事的虚实。”

    论可信度,光一个太宰治就足够有含金量了,五条家作为背景板勉强起点作用,甚至没那两位咒术师的份。

    这是铤而走险的一步,同样不乏可行性,只是胡桃并不希望往生堂的职责为普通人所知。这样的消息流入黑市,确实能加快她的任务进度,但也极有可能把往生堂变成一次性用品。虽然她的离开已经板上钉钉了,她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往生堂就这么倒闭了——五条悟那家伙还等着带着咒术界拖家带口地继承这家异世界分店呢,要是提前倒闭了实在对不起五条家初期慷慨的大力支持。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消息精准又不让人怀疑地传递给组织的高层人员。

    ……这两个条件听上去实现起来都有点困难。

    她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右手成拳轻轻敲击了一下左手的掌心,说:“……我大概想到定向投放信息的办法了。”

    “……什么?”

    诸伏景光垂下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仔细想想,这件事情也不难处理嘛。”胡桃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往生堂的制服,虽然太宰那家伙不会穿,但至少龙也和幸治在工作期间还是会穿的。”

    诸伏景光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穿着往生堂的制服出现在特定的对象面前?”

    “还不错嘛,被你给猜中了。”胡桃十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们那个什么黑衣组织难道就叫黑衣组织吗?我看里面的成员又是琴酒又是伏特加什么的,要不还是干脆改名叫酒厂吧,黑衣组织这名字多拗口啊。”

    诸伏景光汗颜:“……酒名只是正式成员的代号而已。这个组织从来没有对外宣称过自己的名字,黑衣组织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他们基本都穿黑衣服而取出来的。”

    “那为什么不能叫酒厂?你难道不觉得用都穿黑衣服这个理由命名更加没道理吗?”胡桃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个黑衣组织和咒术界是没多少联系啦,顶多在生意上能和五条家起点冲突,悟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亲自下场去打理那些生意的人。也许和那些烂橘子们有点关联?不清楚哦,总之和高专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黑衣……酒厂,酒厂会和港口黑手党合作。”出于一种微妙的哄小孩心态,诸伏景光非常贴心地临时切换了称呼,“按照琴酒的地位和对酒厂的忠实程度,出现在他的面前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琴酒是胡桃目前认识的为数不多的组织成员之一,他在胡桃眼中的形象已经逐渐谐星化,目前是喜欢福尔摩斯所以不会是坏人、无论怎么造作都不会在现场留下头发、拿起狙的时候会笑得很狰狞的长发白毛美人,光是听听这个描述就已经足够可怕了。琴酒这人疑心重心眼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被他弄死的组织成员可能比他们这些兢兢业业的卧底加起来都要多。贝尔摩得立场模糊,按照她的作风诸伏景光拿捏不准她会不会上报,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忠心于组织,如果以酒精浓度来算,她多少是掺了点水的;朗姆算是安室透的上司,在组织内地位不低,甚至还能隐隐地比琴酒高上一点,诸伏景光没怎么和他接触过,不太熟,拿捏不准他的行动作风;琴酒就是他熟悉的等级最高的组织成员,不知道他到底是以啥为动力总之每天就是干劲满满,连作息是奔着猝死去的007都不带半分抱怨,不禁让人怀疑组织是不是这家伙的宝贝女朋友。按照他的习惯,看到“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是抓住,如果有半分抓不住的征兆,他会直接开枪就地解决麻烦。

    琴酒杀人向来喜欢一击毙命,手起枪落干脆利落绝没有半分同情什么的无用情绪。不搞虐杀那一套算是他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死在他的手下在业界算得上是比较舒服的死法。在发现无法解决掉“诸伏景光”这个麻烦后,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往上报告,这种与“重生”或是“叛徒”有着擦边式微妙关联的事情,组织不会吝啬于派出人手来解决的。

    ——至于组织派过来的是杀手还是卧底,这个控制不了,纯看运气。

    ===第69章 六十九个客户===

    往生堂从老板到员工, 目前和诸伏景光相比都还是一群矮子。他们或许都有长高高的潜能,但至少目前的事实是大家都不高。

    既然大家的制服尺寸没有诸伏景光可穿的型号,胡桃只好量了他的尺码, 送去服装店重新订制了一套。

    “接下来就是找到琴酒了。”胡桃郑重其事地将衣服递给诸伏景光, 又摸出了口罩和墨镜给他戴上, 把他遮得严严实实的,“感觉还是不太行……幽灵和人相比实在太显眼了。”

    “可以化妆, 胡桃。”诸伏景光有些无奈地把墨镜薅下来,说,“化妆之后就可以掩盖住我作为幽灵的异常点了。”

    这个做法更接近易容, 但以他们的技术水平, 还没办法抓个身形相仿的人易容成诸伏景光,毕竟他那个上挑的猫眼眼型实在太独特了。有这中能够易容到让琴酒看不出来的本事且认识诸伏景光这张脸的,大概只有贝尔摩得一人。所幸诸伏景光本人的脸还在这,理论上来说,往上面糊一层粉再润色一下大概就差不多了。

    “化妆啊……”胡桃的手指卷着她自己鬓发转了转, 跃跃欲试地问, “要不,我来帮你?”

    胡桃很少给自己化妆,不过作为往生堂的堂主,为客户整理遗容遗表, 让他们的面相看上去像还活着一样安静平和,是做这一行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严格地说,她也不是没给活人画过妆。钟离先生和魈上仙都有涂眼影的习惯, 这种大好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她有时会怀疑魈上仙涂红色眼影也是学习钟离先生的, 毕竟他仰慕帝君这件事全体瓦特都知道。

    魈上仙平常总爱冷着一张脸, 但本人是外冷内热的典型代表, 看上去凶巴巴的,实际上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给魈上仙涂眼影的事情,她干过,想必旅行者也干过。可以说旅行者不愧是旅行者,花了远比她短的时间就成功卸下了魈上仙的心防,甚至差点成功邀请他来璃月港一起参加海灯节了。魈上仙的改变都还在胡桃的预料之中,她想,要是有人愿意把海灯节搬到往生堂只为了给她过节的话,她也一定会很乐意和那个人当好朋友的。要求降低点,天天给她吃水煮鱼配虾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试着交个朋友一下。一周请一次也可以!

    ——旅行者总是有这样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给魈上仙画眼影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也没有什么化妆水平,用手指沾着红色的颜料直接抹上了他的眼睛,最后把他的眼角涂得一片狼藉。魈上仙那时或许是有些无语的,但他自认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况且平常除了丘丘人之类的魔物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正脸,他决心不和小孩子计较,大不了洗掉自己再重新画一个。再后来,到胡桃给钟离画眼影的时候,她已经当了好几年堂主了,对这事轻车熟路,虽说画法和钟离日常自己的画法有些许不同,在眼尾处隐晦地增加了风格更为活泼的上挑,但不细看是看不出差别的,最后除了旅行者谁都没猜到那是她画的。对于这件事,旅行者坚持称自己真的只是观察力敏锐,真的不是天天盯着钟离先生的脸看,有小派蒙作证。

    他们两个似乎也不能算作是人,但至少目前都是人模人样的,就先凑合着算吧。魈上仙是夜叉,是金翅大鹏,而钟离先生是神,他把先祖法蜕扔在玉京台来假死的行为让全璃月都知道了他的本体是只非常好看的龙,体型匀称优美,尾巴甚至打着祥云般的卷。因为这个龙的形象完美符合了璃月人对龙的一切幻想,帝君“仙逝”之后,璃月市场上出现了以“先祖法蜕”为原型的毛绒玩偶,一度热销至断货。她亲眼看见刻晴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偷偷抢购了一批,说的和做的对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旅行者有段时间在脖子上缠着个先祖法蜕玩偶,手里还揣着一只绿色的胖成球的毛绒大团雀,优哉游哉地压着璃月的马路当街溜子。胡桃问他怀里揣了个啥,他脱口而出一句“魈宝”,随后在派蒙惊恐的眼神中迅速改口为“金翅大鹏”。这只鸟玩偶的存在直接破灭了胡桃对于拥有“金翅大鹏”这个威风凛凛的名字的想象,蛮不讲理地以胖团雀的身姿给胡桃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印象。

    胡桃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经验丰富技艺精湛,她的手艺同时经历过活人与死人的检验,面前这个幽灵算是活死人,给他化妆肯定不在话下。

    “你开心就好。”诸伏景光眉眼弯弯,语气依旧很温和,就像是接下来胡桃的化妆对象不是他一样。

    “好耶!”胡桃轻快地小跳了一下,利落地转身朝外走去,“幽灵先生,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拿点化妆品来,马上回来哦!”

    璃月对死人面容的需求没有稻妻那么讲究,胡桃常做的就是铺层粉让脸显得不那么苍白,再打点腮红抹点口红什么的为他增添点不存在的生气。她觉得自己常用的这寥寥的几样准备得不是特别全面,看上去特别寒酸。她回忆着钉崎野蔷薇宿舍里那一大桌摸不清作用的瓶瓶罐罐,又跑去敲了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房门向她们借了一点别的过来撑撑场子。

    诸伏景光看着她一脸得意地在自己面前铺开的军火库,感觉心中有些没底。作为组织的前代号成员,即使对组织的忠实度几乎是往水里掺酒还硬要当酒卖的程度,但他的业务水平可一点都不掺水。虽然他的易容水平被贝尔摩得之流薄纱,但简单的伪装他还是会一些的,这可是一名合格卧底的基本功。面前的这堆军火中的大部分他都能认得出来,有过去伪装时使用的原因,也有自家幼驯染和贝尔摩得当酒厂塑料姐妹花一同使用各类化妆品顺带着知道了一些的原因——那一整板颜色丰富到像是马上可以拿去画画的口红还能说是胡桃作风严谨考虑周全,但脱毛膏这种对幽灵不起作用的玩意就大可不必了。

    他已经提前做好了等胡桃办完事后找赤井秀一帮忙润色或者直接重画的决定,不知道赤井秀一到底是傍上了哪个大腿,能做出“冲矢昴”这个除了可以被物理撕破脸皮之外毫无破绽的易容,总之先排除贝尔摩得那个女人。

    ……等等,仔细想想贝尔摩得出手也不是没可能,毕竟组织里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看出琴酒那款男人很合她的口味。赤井秀一作为“莱伊”的时候和琴酒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高超的狙击技术,同样的左撇子,同样的长发,同样的冷面酷哥,同样充满攻击性的绿眼睛

    “这是……呃,洁面乳?什么东西?”胡桃率先拿起一个小瓶子,眯着眼睛对着包装上的说明看了好一会儿,又把它扔到了一旁,“补水……防起痘……?”

    幽灵和死人都不会起痘,魈上仙、钟离先生包括她自己都天生丽质,所以它没啥用处,遂扔至一旁。

    这样的步骤又来来回回重复了许多次,桌上的瓶瓶罐罐从防晒到遮瑕一应俱全,效果都很棒,只可惜幽灵用不上。胡桃一边扔一边感叹异世界的人真会玩,和莺儿一定很有共同话题。最后,她不得不放弃了使用这些陌生的东西,有些抓狂地直接抄起粉底液就往诸伏景光脸上招呼。

    诸伏景光闭着眼睛,听天由命地任她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他作为狙击手的时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保持几小时动作都是家常便饭,放空大脑发呆与之相比甚至能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好了哦。”胡桃拍拍他的脸,示意他睁开眼睛,“看看镜子,怎么样怎么样?”

    他习惯性地扑了两下眼睫毛闪掉堆积在上面的粉末,睁开眼的瞬间就直面了身前的小镜子,这个也是胡桃从那对咒术师姐妹手里借来的。

    胡桃还是有那么点水平在身上的,有但不多。她铺了大层的粉来掩盖幽灵本身半透明且透着怪异荧光蓝的皮肤,又形式化地在两颊打了些许腮红,这种做法带来的后果就是他整张脸看上去比起活人更像是一个断气许久的死人,还是眼睛会发光的那种,因为胡桃没有往他的眼睛里涂粉。璃月对死人妆容的要求没有稻妻那么严格,是不以“让他看起来还没死”为追求的。他的头发还处于半透明的发光状态,胡桃开始考虑是要用染发剂染一遍还是直接戴假发效果比较好。

    “挺好的。”诸伏景光笑着夸奖她,脸上的粉也随之簌簌地掉了一层,像下雪一样,“……会行动的死人对于组织而言也是值得探究的一件事。”

    ——他说话一向有很高的情商。

    ===第70章 七十个客户===

    诸伏景光最后出现在街上的时候, 已经专门找赤井秀一给自己的脸润了色,至少脸上的粉不会动一动就簌簌地掉上一大片了。头发在最后摆脱了胡桃的毒手,因为本身就不算长, 很轻松地就完全掩盖在了假发里。

    他最初是打算在太阳没落山之前去琴酒面前刷一波存在感的, 因为他作为幽灵特有的荧光眼睛在白天不会那么显眼。但他先前带着自己警校时期的同学们, 几个幽灵共同跟踪了琴酒一段时间,发现这位劳模昼伏夜出, 只要没有加班就很少会在白天行动。如果没有007的加班,他会在定量的训练后选择像条咸鱼一样窝在安全屋里,最大程度上避免由于过劳而引发的猝死。如果他不幸猝死了, 酒厂将会失去一个任劳任怨的星级员工, 这是酒厂的不幸。

    如果一定要往脸上遮挡些什么,遮住下半张脸永远比遮住上半张脸要有辨识度,而他整张脸上最具有辨识度的就是那双上挑的猫眼。琴酒这家伙并不以杀人为乐,他杀人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手下的人命在他心里连数字都不是, 懒得计数, 懒得记住长相,要想他记住名字也同样不可能。可能找卧底才是琴酒的兴趣爱好,他对这件事情总是不知疲倦分外积极,他本人把这种行为称为捉老鼠, 那他大概就是每天四处巡逻的猫猫。诸伏景光觉得自己好歹和琴酒有着几年互不顺眼的同事关系,同为威士忌,琴酒惦记赤井秀一那瓶掺了不少水的黑麦威士忌都能惦记那么久, 又喜欢时不时去盯他家幼驯染的稍试图找到什么马脚, 总不至于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不过……赤井秀一给琴酒脸上留了道疤, 安室透至今都还在对琴酒阴阳怪气, 似乎琴酒想不记住他们都难。好像他除了是瓶掺水的威士忌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琴酒记住他的记忆点,而在今天之前,他都期望组织里的所有人最好都能忘记他的长相,避免连累到有着和自己一样特色鲜明的眼睛的哥哥。他已经死了四年,说不定琴酒就是那么健忘,光看他的下半张脸完全想不起他这个人。

    他看到萩原研二坐在琴酒安全屋的楼顶向他挥手示意,这个动作说明琴酒要开始今晚的工作了。他们差不多摸清了琴酒最近的工作作息,他会在夜间离开安全屋,然后走到安全屋不远处的小巷等待伏特加过来接送他。可能是因为幽灵们的高强度跟踪,琴酒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疲惫,连眼下都出现了浅浅的黑眼圈。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琴酒和安室透作为红黑两方的劳模代表,竟然都没有明显的黑眼圈,反而让有黑眼圈这件事显得分外异常。

    出于一种莫名的仪式感,他象征性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戴上墨镜,在墙角等了一会儿后,平静地以“活人”的身份再度踏入了人流之中。他朝着与琴酒相反的方向走,琴酒那双如狼般锐利的绿色眼睛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向他,他轻轻地伸手抬起墨镜。

    琴酒在那一瞬间就认出了他,他的手摸进了那件仿佛已经焊在他身上的黑色大衣里,看上去想要从这座移动的军火库里摸出些什么,但很快又放弃了。开着直升机扫射过东京塔的家伙其实也不太喜欢麻烦,在这里贸然开枪惊扰了人群会影响到他接下来要做的任务,好像有点得不偿失。

    于是他将手插回了大衣的口袋里,站在原地,牵动嘴角,朝着诸伏景光扬起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笑。

    ……这种反应,肯定是认出来了吧。

    诸伏景光不确定地想着,收回手任由墨镜随着众力滑回鼻梁。他以一种真男人绝不回头看爆炸的架势回过头,准备就这样悠然地走回往生堂好给琴酒留下更多的线索,视野里就突然出现自家幼驯染的脸。他们之间其实隔着不短的距离,但他就是能一眼从奔走的人群中看到对方。安室透那张一向把表情控制得滴水不漏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失控的神色,愤怒、惊讶与悲伤乱七八糟地糅合在一起,让他的表情在那一刻看上去有些许狰狞。

    安室透在傍晚时分接到了一个与琴酒合作的任务。作为神秘主义的情报人员,他很少会有机会和琴酒一起上阵,大多数他们作为搭档的时候顶多是他在后面发信息,琴酒在前面冲锋陷阵,期间两人顺便互相给对方创造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麻烦来表达对这次合作的不满。在接到任务后他迅速地思考了一遍目前应该还在东京的代号成员,贝尔摩得位置不明,科恩和基安蒂倒是一定在。这俩人对组织倒是蛮忠诚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脑袋空空,不太聪明。这样的同伴琴酒有伏特加一人就足够了,更何况这俩人对琴酒完全没有伏特加那样的服务精神,一个永远离不开他的帽子和墨镜,整天闷不吭声地憋不出一句话,另一个性格激进且素质有待提升,狙击水平没有琴酒好。他们总是一起搭档,看上去还有互相看对眼的苗头,琴酒对他们的态度是只要他们不背叛组织他就当自己看不见,眼不见为净。

    仔细地筛查一遍后,他竟然真的是唯一一个适合与此时的琴酒搭档的人。他保持着完美的营业笑容,像过去每一次收到组织发给他的信息那样,熟练地用带着三分歉意与七分诚意的语气对榎本梓说,很抱歉,身体不太舒服,晚上请帮忙和店长请个假。这个理由屡试不爽,榎本梓是个很单纯的姑娘,从来没想过安室透说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找借口唬她。她在听了之后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甚至还担忧地问他要不要先把他送去医院。安室透使用这个借口的次数太多,她现在对安室透的印象里早就有了身体不太好这个标签。

    “身体不太好”的安室透状似虚弱地走出门,在走到榎本梓看不到的地方后,又生龙活虎起来,找到自己的车之后打开车门,插上车钥匙,行云流水地一脚油门,赶往任务地点。踩在交警给他贴罚单的边缘的时速让他能恰好踩点到达与琴酒汇合的地点,他在路旁停下车,打开车门,看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诸伏景光。

    ……完了。

    诸伏景光感觉头脑一阵眩晕,他瞬间失去了一切引以为傲的思考能力,把身体交给了行动的本能,只是下意识地冲入了身旁的小巷中。四周无人,安室透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跑过来,他迅速虚化了自己,在身上一切额外的物件都掉落后重新凝成实体将它们扔进垃圾桶,随后又以幽灵的状态穿墙离开了。

    “——嗯?”

    胡桃倒坐在往生堂正厅的木椅上,双手扒拉着椅背。她正因为无聊而一下一下地翘着椅脚,如果钟离先生在这里,会用委婉的语气劝她不要这样,但如果胡桃不听,他也就听之任之了。任何一个璃月小孩这么做时都会有家长过来尝试制止这种行为,即使这个制止的行为或许注定是失败的。

    她停下了翘椅子的动作,抬起眼来看穿门而入的诸伏景光:“要和我说说吗,是遇到什么人了?”

    脸上为了易容抹上的化妆品,假发,往生堂的制服,没有一样好端端地留在面前的幽灵身上,全都不出所料地成为了一次性用品。诸伏景光全副武装地走出去,又弃甲丢盔得灰溜溜地跑回了往生堂,活像是一只淋了雨后又不小心摔进泥坑的猫,可可怜怜,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可爱。

    场合和气氛都不太合适,但胡桃有点想笑——没想到从见面起就戴着面具与她交往的家伙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

    诸伏景光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有些心虚,既是对安室透,也是对胡桃。这种心虚在他心头来回徘徊了一会儿,又被他自己给消化掉了。

    恐怕安室透的事情在胡桃这里也隐瞒不了多久了,接下来只要安室透突然表现出半分对往生堂感兴趣的样子,胡桃目前所知道的一切线索就能串联起来了。

    他低下头看向胡桃的眼睛:“你不生气吗?我把我的存在暴露出去了。”

    “生气……?”胡桃把下巴搁到椅背上,歪了歪头,“本堂主才会不生气呢!在你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被人看到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了,这种情况我早就猜到了啊。你都已经被那个叫琴酒的家伙看到了,那给谁看不是看啊。”

    “……”

    目前的场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就像是小学生第一次听说下周会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小心翼翼地躲在被窝里想象了一周要怎么样变成超人打败怪兽,一周后却发明怪兽竟然是十以内的加减法一样。胡桃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就像是先前对他跟着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一起去找班长一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诸伏景光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第71章 七十一个客户===

    金发的男人敲响了往生堂的大门。

    他在昨天看到了自己死去已久的幼驯染。幼驯染穿着一身奇怪的制服, 整体色调是红棕色,边缘用暗金色的丝线勾勒,布料上印着彼岸花图样的暗纹, 他的目光与自己对接时有一丝讶异, 随后转身径直冲入了一旁的小巷。等他跟着冲入小巷后, 巷子里早就没了人影。他掀开垃圾桶的盖子,里面除了这一套衣服之外还有一双鞋、一副手套、一顶假发、一副墨镜和一张粗制滥造的“脸”。他一只手戴着手套把那张薄薄的面皮拎起来, 它大概是由两个不同的人共同制作的,其中一面是相对光滑的,制作人的手艺算得上精良, 而另一面则有些粗糙, 抖一抖甚至还能掉下一些粉。

    不能再停留了,他还得去见琴酒。他咬咬牙,把面皮放回去,给风见裕也发了条信息后迅速地跑向了和琴酒的集合地点。

    “波本,我刚刚看见了一只老鼠。”琴酒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他摇下车窗, 挑衅地看了一眼安室透,“苏格兰威士忌。”

    “是吗,那你怎么不直接杀了他?”安室透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语气讥诮。他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琴酒略感无趣地将视线移至前方,不再看他。

    “……这件事最好和你没有关系, 波本。”

    琴酒冷哼一声, 转头示意身边的伏特加开车, 伏特加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这个任务的难度不大, 需要两个人出动的原因只是过程有些繁琐,倒是在琴酒的盯梢下一边摸鱼一边让自己看上去像是瓶假一赔十的真酒比较难。他绷着根神经在全程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完成了任务,直到回了安全屋才把先前被自己扫到角落的关于“诸伏景光”的事情扒拉了出来。

    易容能改变容貌,但动作、习惯、微表情,这些细节都是仅凭易容无法做到的。他觉得那个身影就是诸伏景光,即使原地留下了一张几乎明示是易容的面皮,他依旧这么认为。正儿八经的理由说不上来,硬要说的话……纯靠玄之又玄的幼驯染之间的默契?他一向都是很理性的人,虽说诸伏景光的尸体不是他处理的,但诸伏景光的死亡是他亲自确认的。诸伏景光已经死了,但他依旧直觉自己看到的一定是诸伏景光。

    真是奇妙。

    他弓起身子,把脸埋进了哈罗毛绒绒的肚子里。诸伏景光这个存在对于他而言太过特殊了,他禁不住地去想念他,想起他的死亡,又情不自禁地思考起今天那个身影出现的理由。是组织的实验吗?不像是,他的出现就连琴酒看到了就觉得很意外。

    他按着时间把遇到“诸伏景光”后发生的事情重新复盘了一遍,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衣着——除了脸之外,他全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露出半点多余的皮肤。那件衣服的底色是暗沉的棕红,边缘细致地勾着金线……

    这个风格有点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安室透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深色系的底色,低调又精致的烫金设计,象征着死亡的彼岸花……这不就是往生堂一贯的设计风格吗?陪了胡桃很长一段时间的赤井秀一,在波洛咖啡厅内提到的黑衣组织,穿着往生堂制服的“诸伏景光”,这些线索就差把胡桃这两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安室透思考了一会儿,他想,他的思想在先前可能确实困于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建立起来的科学观里。如果把这些抛于脑后,自己面前这位凭空出现没有任何过去的少女,那些他过去当作都市传说和玩笑付之一笑的“异能力者”,又或是胡桃被邀请前往的那所在官方有特殊备案的“宗教学校”,它们都不乏反科学的特征。这个世界,有没有可能真的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遵从所谓的“科学规律”?

    ……其实江户川柯南的存在就挺不科学的,一粒药就能像魔法一样无视物理上守恒的定理凭空蒸发掉一个青少年的几十斤骨骼与血肉,让人返老还童,很难想象啊。组织的研究室研究的是药物,研究魔药也算是研究药物,听上去没毛病。

    好像是感应到了他思考程度的突破,与此同时,兜中的手机也开始震动起来。安室透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放下怀中的哈罗,掏出手机查看组织刚刚发给自己的信息。

    “调查往生堂。”

    简单明了,毫不拖泥带水。

    ——果然,琴酒不会放过目之所及的任何一个卧底。

    胡桃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回桌上,抬起头严肃地说:“幽灵先生,我突然觉得没有幼驯染和挚友的我在这个世界和你们格格不入。”

    “……为什么这么说?”他刚问出口,瞬间想起了整天都腻歪在一起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随后思想又不可抑制地滑到安室透身上。

    好像不用问为什么了,光是看目前在往生堂待过的幽灵,幼驯染和挚友浓度似乎确实有点高,每一个都成双结对的,班长有的还是女朋友。光看往生堂内的活人,似乎也就只有胡桃是孤家寡人的,连太宰治都有“挚友”。孤家寡人的胡桃夸张地紧闭着眼睛,作出自己快要被过高的贴贴浓度淹死的样子,她现在终于有些理解旅行者口中那位连夜坐着拟造阳华逃离提瓦特大陆的阿贝多是什么感受了。据说他遭遇的是红蓝诅咒,只要他出现,就有大概率会遇到一个红色系的和一个蓝色系的人贴贴,这两人还几乎必定是同性别的,实在是个可怕到不行的诅咒。她一边装模作样地仰着头呈咸鱼状,一边嘴里念咒似地说:“不要贴贴不要贴贴,贴贴变密接。”

    贴贴会不会变密接诸伏景光不知道,密接是什么诸伏景光也不知道,他现在只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今天往生堂没人值班,胡桃把他们打发走了,神秘兮兮地说自己要在这里等一个人。不用上班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幸福得不行的事情,白给的假期不要白不要。胡桃总有一堆自成逻辑的奇思妙想,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在她口中总能扯上点关系。没有人会过问为什么她做出那样的决定,就好像没人会去思考太宰治的决定是怎么来的一样。诸伏景光倒是好奇她在等谁,他猜不到,所以他留了下来。胡桃没有阻止他,甚至对这种行为抱有隐隐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看,幼驯染来了。”胡桃努努嘴,从椅子上跳下来,小跑着过去开了门。

    诸伏景光还没来得及思索胡桃口中的“幼驯染”是指谁,她就揭晓了答案。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普普通通的咖啡店店员安室透。他穿着一身很日常的衬衫,笑容温和,就像是邻家的大哥哥一样。

    胡桃的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一个猫猫震惊的表情,这个表情转瞬即逝,很快又变成了了然的笑容:“安室先生过来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诸伏景光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大概是意味着她猜到他意外遇到的人是他的幼驯染,但不确定这个幼驯染是谁。安室透出现在这里也很合理,组织的代号成员大多聚集在东京,目前抽得出手来调查往生堂的有四个,基安蒂和科恩都不具备获取情报信息的能力,琴酒很少做这类工作,派出安室透这个情报人员几乎是必然的。胡桃对组织的了解比较少,诸伏景光还不能确定她究竟能不能看出安室透行为下的这一层意思。

    “胡桃,我想问一个问题。”安室透笑着说,“人是有灵魂的吗?”

    ——有啊,当然有,现在在你面前还站着一只呢。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你的真名,但你俩多半还是幼驯染。

    不过话当然不能这么回,胡桃咳了几声,清清嗓子说:“古往今来,鬼怪一事,多为人们自己编出来吓唬自己的。信则有不信则无,就是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

    放下你脑子里那点科学观。安室透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他过去用语言的技巧来诱哄目标对象说出情报的方式对于胡桃这种人不起效,所以他换了个问题:“人死后会变成幽灵吗?”

    胡桃伸出手掌,将双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并拢,向下弯曲做出代表“狐狸”的手势,又将两只手扣起,抬起头通过食指与无名指交叉形成的空隙看向他:“安室先生,你看,这是都市传说中‘狐狸之窗’的手印,有些人说,这能帮助你看到世间游离的灵魂。”

    安室透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她笑了起来:“由手指搭建的狐狸之窗或许不能让你看到灵魂,你甚至不知道所谓的灵魂究竟是否是真是存在的。但是,当你摆出这个手势的时候……你知道你在借此思念谁。”

    ===第72章 七十二个客户===

    安室透正坐在桌边看往生堂的值班轮次表, 轮次表旁摆了一只被裁剪过的纸箱,一面贴了一个剪成像脸一样长着耳朵的纸板,面前还放了一个盆, 像是什么诡异的□□现场。

    左边的那一行写着三个名字, “太宰治”他知道, 剩下两个听起来像是男生,应该就是胡桃之前带着到波洛咖啡厅吃三明治的少年们。

    胡桃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把头探过来,解释道:“啊,这个是这次的轮班表, 你把你写在左边那行的最前面就行。”

    “那右边的呢?”安室透指向右边的一行, 这里只有两个名字——“夏油菜菜子”和“夏油美美子”,看上去像是一对姐妹。

    “唔,这个啊,如果你最近想在往生堂过上相对和平的生活的话……最好不要去试图和她们搭话哦。”胡桃劝诫道。

    ……不要试图和她们搭话?这两个小姑娘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安室透的手在这两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滑到一旁由纸箱做成的大大的丑东西身上。

    注意到他的动作, 胡桃像是导游一样, 很积极地介绍道:“旁边这个是太宰画的猫猫。”

    “……猫猫?”安室透的声音里透着点不确定,他又仔细打量了一遍丑东西的脸,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太宰治想要借此传达什么信息?

    “它的名字叫狗。”胡桃说着, 上手摸了摸纸箱猫的脑袋,“往生堂之前有过一只猫,后来被我送给港口黑手党了。太宰前阵子去织田作家里玩, 看到织田作给家里的小孩做这个, 就帮着他一起做了一个。”

    安室透大概明白这个狗猫诞生的全过程了:“因为孩子们不喜欢, 所以他就把它带回来了?”

    胡桃点点头:“嗯, 他说如果取名叫狗,往生堂就猫狗双全了。”

    “……?”

    奇怪但似乎又挺符合逻辑的说法。传说中作恶无数、连琴酒都有点忌惮的太宰治,竟然是这个风格的?

    “太宰他们会用转椅比赛来决定值班的顺序和往生堂内的卫生打扫,之后遇到他们的话你可以自行和他们协商。转椅就在隔壁房间,如果没客人的话你想从今天开始准备也没关系,往生堂应该够大。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啦!”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来往生堂上班的倒霉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还有每日任务在等着她去做呢!

    胡桃在搬出工藤家时,在收拾日用品的过程中从床底翻出了一箱原石——四角星型,粉蓝渐变。她只在旅行者口中听说过这个东西,旅行者说,这是他帮助大家完成委托后,由人们的梦想和希望凝结而成的东西,每凑齐160个就可以换一个叫“纠缠之缘”的东西。在旅行者的描述中,它是个长相精致的球状物,同样有着粉蓝渐变的颜色。她问旅行者纠缠之缘又是什么,旅行者下意识说了一句是彩礼,然后又补充说,他和提瓦特大陆上的一些人没有多少缘分,只要用纠缠之缘多纠缠几次,就能创造出缘分了。

    “那我们的缘分呢?”胡桃好奇地问他。

    旅行者拍拍胸脯承诺道:“保真!”

    “那为什么不用这些去创造你和你妹妹的缘分呢?”

    “……”旅行者挠挠头,半天才憋出一个答案,“有的人是强求不得的。”

    她在一开始没想到这箱东西会是原石,还以为是这个房间内本来就存在的东西。她把这件事和赤井秀一提了一句,就快快乐乐地搬去往生堂了。过了一段时间,她在自己新房间的床底下又发现了这样一箱原石,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工藤家床底下发现的那箱东西可能是她近日勤勤恳恳跑每日任务得到的奖励。想通这件事后,她又跑回工藤宅把那箱原石拿了回来。原石这东西的存在玄之又玄,她原本想送几个给赤井秀一留作纪念,但赤井秀一却表示根本看不见原石的存在,只看见胡桃手里有模有样地抓着一把空气,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一样。胡桃不信邪,又跑去给五条悟看了。在发现无敌六眼也看不出来后,她连宅在虎杖悠仁身体里的两面宿傩都没有放过,最后又拽着太宰治问他能不能看到自己手中的东西。最后得出的答案全是看不见,原石这东西好像只有拥有“旅行者”这么一层身份才能看到。

    ……这些东西除了占据储存空间之外还有啥用呢?如果送给旅行者的话,旅行者应该会很喜欢吧?旅行者之前打广告说,他在提瓦特大陆的各个角落随叫随到,除了唱歌之外的各项业务样样精通,原石到位天理干废,这么多原石,应该可以让旅行者帮忙做不少事情。

    有了这种现在她做社畜,回去之后就可以让旅行者来当她的社畜的想法,她瞬间对原先可有可无爱做不做的每日任务干劲满满。

    胡桃说走就走,看上去十分放心把一个临时说要来往生堂体验生活怎么看都十分可疑的安室透留在自家店面里。她对这件事最大的遗憾是,五条悟在当年规划往生堂建造的时候,严肃地驳回了在往生堂内加设厨房的提议。胡桃虽说作风前卫毫不忌讳,但也没有自由到在火化炉里开小灶做饭的程度,她和厨房的缘分就这么理所应当的淡了下来。

    往生堂的员工名单上没有诸伏景光,也没能找到正好能对应上诸伏景光的人名。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到往生堂时胡桃讲的那些话,按照胡桃的动作搭起手指,作出“狐狸之窗”的手势来。虽说他过去对都市传说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对“狐狸之窗”的传说也有所耳闻。狐狸在传说中是一种高频出现的动物,好像各种传说只要带上狐狸这两个字,就能变得诡谲莫测起来。从来到往生堂起,他就觉得,诸伏景光应该就在这里。

    ——据说,这个手势能够打开连接现实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他抬起手,跟着直觉的指引透过那块小小的缝隙看向某个方向。

    诸伏景光心中一惊,连忙从地上飘起来远离安室透的视线范围。他之前听胡桃抱怨过夏油杰和他的挚友,她说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人和幽灵之间还会有挚友感应,明明五条悟都看不到夏油杰在哪,还能精准地指出夏油杰所处的位置,这种直觉也太作弊了。他不确定这种虚无缥缈的感应在安室透身上能不能起效,也不知道胡桃特地提出来的“狐狸之窗”到底能不能帮助安室透看到他,但至少他目前还不想贸然出现在安室透的面前。胡桃既然放心让他一个幽灵留在往生堂陪安室透,可能确实有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幼驯染重逢的意思在里面,但根本原因是她认为自己接下来做出的选择并不会影响到安室透。

    安室透平静地放下了手,说失望也没有很失望,这种结局是他原先就猜测到的。

    妄想通过一个手势就看到幽灵什么的……果然只是一个都市传说而已。

    不过,刚刚似乎看到了一小片黑漆漆从视野边缘快速地飞过去了?难道是错觉吗?

    他揉了揉眉心,暂且把这件事放到了一遍。他没有按着胡桃的指示去隔壁的房间找转椅,开始一个人在偌大的往生堂里调查了起来。往生堂的装潢很高端,基本上都是木质的结构,采用了上好的木材。主厅旁有很多小房间,其中有一间上了锁,从外面贴着的员工表看应该是办公室。

    他拉开办公室对面房间的门,房间内摆着几个有些空旷的书柜,柜子里可怜巴巴地塞着零星的几本书。这个房间或许最初是以书房的目的设计的,但最后却不幸得沦落到了和杂物间差不多的待遇。除了书之外,书柜里还塞了点猫冻干,柜子内侧特地用透明胶带贴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不要偷吃冻干!”,其中“不”和“偷”两个字被人为地划掉了,变成了“要吃冻干!”。安室透随手打开了其中一袋已开封冻干的塑封条,一股子生肉的腥味扑鼻而来。

    ……好吧,是真的猫咪冻干。安室透想起那只长得异常抽象的纸箱猫面前的食盆,暗想他们不会就把这玩意喂给它吧?难道纸箱猫也会吃猫粮吗?

    纸箱猫吃不吃猫粮他不知道,但他注意到了纸箱猫脚底与地面摩擦留下来的毛糙的状态,他们好像真的会闲到去大街上遛这只猫。

    担忧往生堂员工的精神状态。

    胡桃的书桌上放了一本书,是夏目漱石的《心》。他没看过这本书,迅速地翻了两页,最后得出这位作者的文笔和构思都十分精妙的结论。这本书胡桃应该看了许多遍,带有一种书籍被多次翻阅后特有的蓬松感。

    他离开这个房间,顺着走廊继续向前走,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间房间,按照往生堂的工作范围,应该是用来火化尸体的。他推开房门,这个房间的布置和他过去对火葬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没有焚化炉,房间中央摆着一个体积不小的炉膛,炉膛的边上还有一些灼烧后的痕迹。

    ……火化炉通常需要在炉膛内达到接近一千摄氏度的高温来确保能够瓦解尸体,胡桃究竟怎么做到在炉膛不密闭且不连接燃烧机的情况下达成这个目的的呢?

    ===第73章 七十三个客户===

    下坂龙也打了个哈欠, 睡眼惺忪地推开门。他的视线越过值班表旁的纸箱狗,看到了一个蜜色皮肤的金发男人,男人长得很秀气, 正抱着手臂对他露出一个从容又温和的笑容。

    怎么回事, 才刚来上班就来客户啊?不对, 他的假期根本没结束!他是提前过来打扫明天的卫生的!

    “……你好?”在胡桃高强度培训下养成的极为专业的职业素养让这两个字无意识地从他口中滑出,话音刚落, 他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随手关门是每个人应有的美德。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打扰了, 初次见面, 我叫安室透。”安室透温和地说,“我想了解一些和丧葬之类有关的事情……所以来这里当一段时间的临时工。”

    临时工?上一个主动请缨来当临时工的是太宰治,心眼多得很,他和野田幸治都被那家伙拿捏得死死的。明知道对方是在逗自己玩,还没有半分反制的方法。他深谙自己的倒霉, 除了胡桃特地为他换了班的那次, 几乎所有不太寻常的客人来往生堂的时候都是他的工作时间。而野田幸治那次见到的中原中也……说实话,他还挺想再见中原中也一面说上几句感谢的话的。

    胡桃说她邀请了中原中也,让他没事多来往生堂坐坐。但以普遍理性而论,正常人谁会闲得没事来往生堂这种地方喝下午茶啊?中华街这么大的地方是没地去了吗?总之截至目前, 胡桃的这句邀请看上去都像是句没啥用处的客套话,中原中也没有再在往生堂出现过。不出现也是件好事,要是让中原中也见着太宰治, 这间往生堂说不定就要被破拆迁了。

    下坂龙也干巴巴地给出规规矩矩的回应:“初次见面, 我是下坂龙也。”

    面前叫做安室透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 有着一股子在学校读过书的很干净的气质, 和往生堂目前都没怎么上过学的员工们比起来简直格格不入。在这之前,往生堂里最像学生的是菜菜子和美美子,因为她们都穿着国中年纪的女生们穿的制服,不过像的是班级里不怎么用心于读书的混子。胡桃和太宰治懂得知识不少,脑子也好使,放在学校里绝对是成绩数一数二的家伙,就是身上缺点学生气。至于他和野田幸治……他们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是绝望的丈育,来往生堂之前大字都不识几个。

    鉴于酷似少管所的往生堂内的各位都有点案底在身上,下坂龙也对安室透持保留态度,毕竟太宰治如果真要演也能演出这种干净的学生气来,能和太宰治一样混个临时工的身份,多半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安室透看了眼面前这个样子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少年,他看上去心中有很多不太适合搬上台面来讲的想法,但是掩饰的能力又太生硬,整张脸僵持在一个不尴不尬的表情上。这种情绪的伪装在安室透这个优秀的卧底眼里全是破绽,就差把“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怀疑你有大问题”这一行字给写脸上了。成熟的大人不和小孩计较,他移开视线,眼睛的余光扫过值班表上“下坂龙也”这个名字旁的圆圈记号。

    “胡堂主说,让我试着先在这里待一天。请问有什么工作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要注意的地方可多了,不过面前的这位是和太宰治一样的临时工,在能完成工作要求的前提上适当放宽要求是胡桃默许的。

    “港口黑手党每天晚上都会给往生堂发送订单。”下坂龙也从口袋里抽出一叠折起来的纸,在桌面上摊平,“订单通常会放在外面的邮箱里,轮到你值班的时候,需要按着订单上的地址去收尸。不过今晚应该不用了,胡堂主给我们放了假,她放假的时候会通知港口黑手党那边和我们对接的人员,他们会把这些任务转交给他们自己的后勤部处理,不过还是会来投送一次订单。”

    和港口黑手党合作的工作太宰治是不参与的,下坂龙也能理解他——据说背叛黑手党的人都是会被追杀的,抓到了就会把叛徒的嘴掰开卡在台阶上,对着脑袋用力地踩上一脚踏崩他的牙齿,最后在背后□□地开上三枪结束他的一生。太宰治在港口黑手党中地位不低,不像是个能轻易辞职跑到往生堂来当临时工养老,多半是自己连夜扛着火车跑过来的。出于他们那点塑料般脆弱的同事情谊,他还是希望太宰治别被港口黑手党的人抓走打死,能不出现在港口黑手党的面前就最好别去他们面前露面。

    在除去港口黑手党提供的订单后,往生堂每日接到的订单数其实并不算多,一晚上枯坐在往生堂里拿着厕所读物打发时间也是很常有的事情。下坂龙也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桌柜,又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后就和安室透告辞了。随后,安室透收到了胡桃发的简讯,简讯里写着:“今晚不会有生意了,安室先生先回去睡觉吧,早睡早起身体好哦!”

    发完这条信息后,胡桃眯起眼睛,看向楼下步履匆匆的男人。她此时正站在商城的三楼,透过面前透明的玻璃窗自上而下地观察着。男人头顶带着一顶礼帽,身穿黑色的大衣,身后银色的长发分外飘逸。

    “那个是琴酒吗?”胡桃问。

    赤井秀一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抿了抿唇,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这次跑来找赤井秀一是为了讨论一下在引起黑衣组织的注意力之后,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却没想到出门随便走两步的功夫,就让她遇上了组织传说中的扛把子。

    “这发量真多啊。”胡桃对着那背影点点头,客观地点评道,“按照他的工作强度,竟然还能留一头漂亮浓密的长发,真是不可思议。”

    这事赤井秀一也觉得很神奇,琴酒和安室透就像是超人,每天加班加点,既没有黑眼圈也不脱发,足以引起社畜们的公愤。

    “据说他曾经是金发。”赤井秀一扶了扶眼镜,在琴酒察觉到他们之前拉着胡桃离开了那个站台,“高强度的工作愁白了他的头发——有些人私底下是这么说的。当然,不排除他突然想给自己染个头发的可能性,我尊重他爱美的个性。”

    爱美的个性……不知道琴酒知道赤井秀一这么说他会不会生气。组织的事情对没有任何特异能力的普通人而言,处理起来棘手得不行,但是如果把五条悟摇过来帮忙,他一个人估计就能打穿整个组织,直接原地宣布他来继任酒厂的Boss一位。不过,在这一点上有异能力和咒术的大家都很讲武德。他们基本上只和与自己有关联的人内部竞争,不会去主动干扰普通人的生活,就算干扰到了,大概率也只是开AOE地图炮时误伤到了。像夏油杰这样主动对普通人表现出敌意的算是少数群体,不具有普遍代表性。要是真把五条悟拉过来当外援,说不定就破坏了普通人与咒术师之间的平衡。

    “江户川柯南就是工藤新一吧。”胡桃突然无厘头地换了个话题,“嗯,工藤新一……滚筒洗衣机,噗。”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的中文谐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

    赤井秀一沉默地抿了抿唇,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最初胡桃说她看出柯南的身体并非他本身样貌的时候,他就猜到柯南离暴露真实身份不远了。不过,柯南作为“工藤新一”的本体也只是个不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依旧是个未成年的小朋友,年龄翻个倍后能险胜于他。变小这件事事发突然,工藤新一猝不及防地被塞进小学生的躯壳里,慌乱地编造出“江户川柯南”这个从名字上就经不起推敲的粗糙身份。这些理应都是成年人该处理好的事情,柯南作为未成年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带着他们得到了不少进展,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对他太过苛责。

    “像琴酒这样的人,活的比死的对你们的价值更高,是吗?”胡桃的第二个问题依旧无厘头,听上去和前一个问题没有任何关系。

    “琴酒在组织的地位很高。”赤井秀一回答她,“如果能够捉住他,我们会有机会得到很多情报。”

    胡桃说:“昴先生,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嗯?你说。”

    赤井秀一的眼睫毛轻轻地颤了颤,过去与胡桃相处的经验表明,来自她的大胆的想法一般都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他不觉得琴酒能逃过此劫。

    胡桃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一个他过去从未设想过的全新的思路:“你们为什么不试着把琴酒也变小呢?如果变成了像小学生那种体格,他就算再神通广大也打不过你们呀。”

    ===第74章 七十四个客户===

    “不对, 等等,你说什么?!”柯南一惊,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胡桃想把琴酒也变小?我没听错吧?”

    赤井秀一沉默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按照柯南聪明的头脑, 怎么可能想不出胡桃提出这个建议的前提条件是什么, 但出于一种常人都有的侥幸心态,他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遍。

    “她已经知道你就是工藤新一了。”赤井秀一如实回答他, 尽管这个答案并非他想得到的,“她说,你到现在还没被多少人看出真实身份真是个奇迹, 看来是这个世界的人见得少了, 要是在璃月的话,你早就露馅了。”

    胡桃这话说得倒也没错,钟离先生确实有意向众人隐瞒自己本身是岩王帝君这件事,胡桃在先前自己猜到了这层身份,随后在某次路过七天神像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嚯, 这脸, 这发型,不就是咱往生堂日日喝茶赏花遛鸟的钟离先生么?这时候她瞬间就想通了,为什么魈上仙马上就认出了钟离先生就是岩王帝君——他那张帅得不行的脸根本没做多大的改动,只是换了一件更加符合他年龄和气质的衣服, 挡住了身上那看上去不像是一名往生堂的普通客卿应有的腹肌,毕竟他目前对外表现的形象是一名博学多才谦逊有礼的知识分子而非一肘子能把镀金旅团打飞的文弱的学术人士。要是这种程度的伪装魈上仙都认不出来的话,她横竖得去不卜庐为他约个白术先生的专家门诊治治眼睛。虽然她不认同白术的很多理念, 但白术的医术毋庸置疑。不过, 造神像那会儿的钟离先生看上去比现在嚣张多了, 看上去就是一副马上就能提枪能打遍提瓦特的样子, 特别有气势。果然钟离先生过去也年轻过,现在大抵是年纪大了,提前步入了养老状态。

    但就像胡桃所言,大部分普通人见识得少,就算是平常闲得无聊会时不时抬头看看七天神像上那张属于岩王帝君的那张帅脸的人,也很难想到数千年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帝君会找个假死的名头趁机退休,甘愿来尘世间当个每天摸鱼的凡人。他们就算是意识到了钟离先生长得和七天神像几乎一模一样,说不定也会认为只是钟离先生太崇拜帝君了。据旅行者说,曾经还有人在钟离先生面前质问“是你懂岩王帝君还是我懂岩王帝君”,在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这件事真的有点好笑。

    “……这个世界?”

    “嗯,你猜的没错,她在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没骗我们。”赤井秀一肯定道,“她来自提瓦特大陆一个名为璃月的国家,是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那里有神明、有仙人,也有魔物,普通人如果拥有神之眼的话,就可以使用元素力了。”

    他在第一次看到胡桃拿着一把冒着火的长柄武器和空气激战时,就注意到了她身后那块鲜红的方形宝石。那时他尚未和胡桃达成合作,胡桃也没有和他细讲那块宝石的作用。再之后,他相信了胡桃异世之人的身份,胡桃才详细地告诉他,那块宝石叫神之眼,她使用的火元素力就来自于它。

    “那你最开始说我不适合绿色的……是什么意思?”

    “倒也不是完全不适合绿色。”胡桃回答他,“草系和风系的神之眼都是绿色的,但风系的色调会更加偏向蓝色一点。旅行者说,他认识的有风系神之眼的男性无一不是身材娇小的少年,听说他们还有个奇妙的共同点,好像是过去都死过挚友。旅行者还说,和有潜力拥有风属性神之眼的小男孩们当朋友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一不是少年二身材不娇小三没死过挚友,真是对不起了。

    赤井秀一的好奇心也随之升起了:“那你觉得,如果我能得到神之眼,会是什么属性的?”

    “别想了,得不到的。”胡桃摊摊手道,“只要你获得了神明的认可,就能得到神之眼了。但很显然,隔着一个世界,我们提瓦特大陆的神注视不到你们。”

    赤井秀一把胡桃过去解释给他听的话简单地给柯南转述了一遍,听得柯南一脸茫然精神恍惚。

    “怎么想都不合理啊!”柯南有些抓狂地喃喃道,“赤井先生,你真的没在开玩笑吗?”

    ——傻孩子,不仅有来自异世界的美少女,这个世界的本土还有咒术师之类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潜藏在暗处呢。

    不过这条信息柯南就没必要知道了,赤井秀一最终没有讲出来。

    “胡桃会帮我们共同解决掉组织的。”他最后总结道,“如果她想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这就是必不可缺的一环。”

    与此同时,另一边,胡桃正在试图潜入组织的实验室。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诸伏景光抱着肩,飘在她身边困惑地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胡桃真正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他是拦不住的,只能跟在她的身边,或许还能在危险的时候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来抢救一下。

    “因为你们在这里待过不短的时间呀,我当然知道了。”胡桃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用气音小声说道,“怎么避开巡逻和摄像头进去,你们应该早就摸排清楚了吧?”

    “……真拿你没办法。”诸伏景光有些憋屈地说,“我会给你带路的,不过,你潜入进去是想做什么?”

    不带路又没办法,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胡桃被组织抓走拖去实验室或者刑讯室等任何一个不适合她出现的地方。

    “我想把琴酒变小。”胡桃毫不犹豫地说,“那个能把人变小的药应该就在组织的实验室里吧?而且,硝子姐姐也说,她对这种药物的成分和作用机理很好奇。”

    “但是,组织的一切药物都会提前备案记录,如果你窃取了药物,很快就会被组织发现的。”诸伏景光脸上的担忧不减,“更何况给琴酒喂药这件事的难度……”

    剩下的话,说出来就有些打击士气了。

    胡桃拍拍他的肩膀,比出一个鼓励意味的大拇指:“没关系,你只管带路,办法由堂主我来想。”

    “……好吧。”诸伏景光最终还是妥协了,“我们从通风管道进去,那里可能有点脏,你忍耐一下。”

    “放心放心。”胡桃保证道,“想想我是什么行业的,爬个通风管道算什么呀。”

    这话确实有道理,胡桃作为一个丧葬行业的领军人物,光是预约地点回收尸体就足够让她见到不少糟糕的环境了。

    实验室的通风管道安装在比较高的地方,诸伏景光刚想实体化把胡桃抱上去,胡桃就直接贴到了墙上,以一种不需要任何落脚点的攀爬方式垂直爬到了管道口。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等等,你怎么爬上去的?”

    他露出了一副鬼见了胡桃的表情,怀疑地看了看光滑的墙面,又怀疑地看了看胡桃精致的小皮鞋和白皙的手。她的指尖圆润白皙,手指甲被细致地修剪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上涂着黑色的指甲油。这一切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样干净漂亮的一双手,刚刚正扒着墙帮助胡桃徒手垂直爬了上来。

    “什么怎么爬上去的?”胡桃困惑地看向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一样,“这不是很正常吗?每个提瓦特人都会爬山啊,凝光她们就算穿着高跟鞋都照样能爬上来。”

    “……”

    不懂你们异世界的人。

    诸伏景光哑口无言。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走?”胡桃一边挥手扑散因为她的闯入而躁动起来的灰尘,问道。这个通风管道应该有一阵子没使用过了,真脏。

    “往前爬,前面会有一个岔口。你先戴个口罩吧,胡桃,这里的灰尘太多了。”

    胡桃乖乖地翻出一个口罩戴上,开始往前爬行。

    “左转,然后直走……”

    “右转。”

    “……好了,就先在这里停下来吧。”诸伏景光伸出一只手挡在胡桃的眼前,阻止她继续向前走,“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这个点应该是没人上班的,但不排除例外。”

    诸伏景光独自一只幽灵飘了出去,在检查了一遍房间后,帮胡桃打开了通风管道处的盖子。

    “胡桃,出来吧,就在这里了。”他说,“我刚刚检查了一遍,门已经反锁了,房间内也没有运作的摄像头等设备。”

    胡桃先在管道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才像只小黑猫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整间实验室的色调是缺乏生气的白色,看不懂作用的实验器材整齐地堆放在一起,桌子上还有一些装着颜色各异的液体的试管。试管的外壁上都贴着标签,胡桃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很骄傲地承认自己一个都看不懂。诸伏景光的情况则比她好点,至少最基础的药剂成分和作用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好歹组织实验室里得到的各类制品,他作为代号成员的时候也申报领取过不少。

    接下来,就是要从中找出对应的药物了。

    ===第75章 七十五个客户===

    “呃……‘传出神经药物对在体兔肠的作用’?”胡桃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叠实验报告随意地翻了两页, 明明报告中的每个字拆开来她都认识,拼在一起之后却显得如此陌生,“‘作用于传出神经系统药物对肠平滑肌的作用’……?‘20%乌拉坦、0.1%毛果芸香碱、0.1%阿托品、0.5%新斯的明’……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她又看了一眼那纸面上密密麻麻的字, 好像有好多小虫子在爬。

    “不是那个, 胡桃。”诸伏景光把那叠报告从她手中抽走, 重新理齐后摆放回原位,“到这里来, 神经类药物不是我们需要找的类型。”

    “好吧……”胡桃恋恋不舍地将目光脱离那个实验台,转到诸伏景光所在的方向,“这里的是……?”

    “据我过去使用过的经验……这里都是致死的毒药。”诸伏景光的视线从这些封装好的药物上一一划过, 最后停在一个盒子前, “在需要没有痕迹地灭口掉一些人时……组织会发放一种有毒性的药物可以使服药者迅速死亡。因服用这种药物而死亡的人无法检查出死因,尸体内检查不出任何毒素,因此能做到杀人不留痕迹的完美犯罪。”

    “哦……”胡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发出了好像完全听懂了的声音,“所以说, 当年给工藤新一喂药的人其实是想杀了他, 然后却莫名其妙地把他变小了?”

    诸伏景光点点头,伸手抽出那个贴着“APTX4869”标签的药盒:“行动组的人经常申报领取这种药,不过我是狙击手,没有理由去申领它。”

    胡桃好奇地看向他:“狙击手?那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成……就是先藏起来, 然后趁对面不注意远远地给他来一枪偷袭。”诸伏景光想了想,用了种更加形象的说辞。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胡桃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所以甘雨也是狙击手!”

    “……?你明白了什么?”诸伏景光闻言一惊, 迅速地在脑海中寻找了一遍有没有名叫“甘雨”的人, 寻找无果后又问, “甘雨是谁?”

    胡桃纠正他:“她是璃月人啦。”

    他沉默了一瞬:“……璃月也有狙击枪吗?”

    “那得问那些愚人众,我们璃月人都不用那些东西的。”胡桃伸出手比划道,“旅行者经常请甘雨去帮他破坏丘丘人的哨塔,她只要在旁边的山头像这样拉起弓,然后一松手——‘咻’的一下,哨塔就被炸坏了。”

    听这描述好像确实挺符合狙击手的,但怎么听着就那么不对味呢……

    他还在思索的时候,胡桃就已经把几颗红白色的药丸从盒子里挖了出来。她摸出一个小盒子把药丸放了进去,又掏出了几个外观相仿的药丸放了回去,避免被这里的实验人员发现问题。做完这些后,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赤井秀一。

    诸伏景光困惑地看着她的动作:“你刚刚往里面放了什么?”

    “啊,这是太宰给我的。”胡桃核实了一遍药丸的数量后,关上了盒子,“他一听是要对付琴酒,就很积极地跑过来给我出谋划策了。说不定是他们之前有什么过节呢?反正我不知道哦。”

    太宰治名声渐起的时候,他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坟头草都能有胡桃那么高了。赤井秀一试图用他和太宰治过去的那点交集向他说明太宰治其人的危险性,但这并不妨碍胡桃是自由的,自由的胡桃完全不在乎太宰治过去是干什么的,又做了哪些坏事。胡桃心中对这些事情或许比他们还要清醒,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又是那么模糊随意。

    太宰治既然已经退出了港口黑手党,他与琴酒的过节就肯定不只是港口黑手党在恢复重整期与黑衣组织的利益争夺中缔结的,更多是处于私人层面——听上去很合理,但这个推测的对象是太宰治,不能按照常人的逻辑来思考,当听上去合理就是它最不合理的地方。按照太宰治的性格,解释为他单纯看琴酒不顺眼顺便帮胡桃个小忙,也不是说不通。

    “胡桃,你真的要把这些喂给琴酒吗?”在从通风管道往回爬的时候,诸伏景光又一次询问道。

    “为什么不?”胡桃一边往前爬,一边理所当然地反问他,她的声音隔过一层口罩,听上去有些闷闷的,“按照琴酒的性格,他一定不会愿意成为俘虏吧?你们到现在都拿他没办法,就说明他很难对付,正面打不过,那就只能和他玩点阴的了。如果把这个药喂给他,最坏的状况不过是我喜提一单新生意罢了。如果运气够好,你们能偷天换日地得到一个易于控制又身怀海量情报的经验包,唯一的风险不过是要避免被警方以虐待儿童罪逮捕。”

    好一个虐待儿童罪,琴酒变小计划都还没启动呢,她就已经想好了要以什么罪名把他们都送进局子里喝几天茶了吗?要进局子不应该先考虑一下她这个从一开始就惦记着创造小琴酒的策划人吗?

    ……哦,她还是未成年呀,那没事了。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拿她没办法。

    “按照我最近从漫画中得到的经验。”胡桃落在地上,拍了拍身上蹭上的灰尘,“像琴酒这样的设定,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作为一名超级大反派,他要是死了,那柯南不是已经恢复了体型,就是马上要恢复体型了。”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胡桃,现实不是漫画……”

    “你怎么就确定你目前所处的是‘现实’呢?就像昴先生觉得我所在的世界像是一个游戏那样,你们的世界何尝不像是一本漫画?主角就是柯南小朋友,他身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还没人会察觉到异常的案件,还有那些来回颠倒错乱的时间,如果不是身处在一部时常水时长的漫画里面,很难想象到竟然有时间法则这样随意的世界。按照《火〇忍者》之类的命名方式来看……这个漫画大概就叫《江户川柯南》或者《名侦探柯南》吧。”她说得头头是道,听得诸伏景光一愣一愣的,“说不定在我离开后的某天,你们就突然从一款游戏里发现了名为‘胡桃’的NPC呢。哈哈,别那么严肃嘛,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啦。”

    她轻易地挑起了这个极具探究价值和哲学意味的话题,又自顾自地强硬地终结了它。说完这些,她便顺着隐秘的小道远离了这处研究所。

    野田幸治的车停在不远处,注意到她的身影,在身影逐渐走近时他开了锁,示意胡桃上车。胡桃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了副驾驶,在汽车频繁的提示音中系好了安全带。在完成这些后,她才把手机拿出来,点亮屏幕,主页跳出几条提示,毫不意外地是赤井秀一回复给她的简讯。

    赤井秀一知道胡桃一直是个行动力很强说做就做的小孩,却没想到她的行动力强到了这种程度。她说要想办法把琴酒变小的事好像才刚刚发生,下一刻她就拍了张组织实验室的照片过来,“APTX4869”这个标签在照片格外清晰刺眼。他简直为胡桃的这种行为捏了一把汗,下意识地发了个问号过去,又觉得这个问号没有任何意义。胡桃都已经偷偷溜进组织的实验室了,再困惑也不能让这一切读档重来。知道了她是怎么做到的也没有什么用,她有着大把看不见摸不着也死不了的幽灵为她探路,而普通人就没有那么多可试错的机会了,只要一步走错就与步入深渊无疑。

    对于“APTX4869”这个药物,赤井秀一也了解不多。他有时会和琴酒一起行动,他只需要在远处的狙击点上等待合适的时机即可,如果直到最后他都没能得到合适的狙击角度灭口的话,琴酒就会使用这种药物。

    对面的胡桃许久都没有回他的消息,久到他以为胡桃暴露了的时候,她才不紧不慢地传了一张坐在车内的照片。背景里的那辆车的内部布置他认识,是野田幸治的,看来胡桃是怎么进去的就是怎么出来的,依旧活蹦乱跳精神状态良好。

    “昴先生,行动很成功!我得到了这些!”

    胡桃发的这条信息后,是一张因为车身的震动拍的有些糊的图片,图片里是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盒子里塞着几颗红白色的胶囊——是“APTX4869”。

    赤井秀一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悬浮了老半天,才慢腾腾憋出两个字:“恭喜。”也不知道他恭喜的究竟是成功完成了计划的前半部分的胡桃,还是恭喜计划后半段有机会体验一次童话般返老还童经历的琴酒。

    按照胡桃的这种行动效率,他或许马上就能见到她提着一个银发碧眸的小孩子的后颈把他抓过来的场景了。他一直将琴酒视作自己的宿敌,想想这位宿敌很有可能会直接缩水重返童年当一回小学生……

    他甚至还有点隐秘的幸灾乐祸。

    ===第76章 七十六个客户===

    这本该是琴酒枯燥的日常中毫无特色的一天。

    他从床上醒来的时候, 天还亮着,他翻个身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为下午三点。他一直睡得很少, 刚醒来的时候精神不好。午睡一事对于别人而言可能是摸鱼, 是午后休闲时光的沉淀, 但对于他而言,午睡有可能会是他一整天之中最长的睡眠时间。

    睡太多不好, 睡太少也不好,睡眠是一项极其考验水准的技术活,而琴酒坚信自己已经掌握了其中那玄学的平衡。

    他握着手机, 躺在床上自我放空了三十秒后才惊醒般地踢开身上的被子, 直愣愣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精准地找到地上的拖鞋,把脚伸进去,然后踩着拖鞋去厨房给自己泡杯咖啡清醒一下。虽说不喝点手磨咖啡之类的似乎对不起他的财力,但他的生活没有那么精致,也不想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泡咖啡这件事上。他从橱柜里抽出一条速溶咖啡倒进咖啡杯里, 冲上热水, 用搅拌勺敷衍地搅了几圈。热水冲到一半的时候他还有点想往咖啡里加点牛奶的想法,但在他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前,汩汩的热水便逐渐靠近了咖啡杯的杯口,他只能放弃了这个有些诱人的想法, 关掉了热水的出水口。最底层的咖啡粉往往泡了半天也仍是干燥的,他用搅拌勺把了动作。

    速溶咖啡虽然处于咖啡饮用链的最底端, 但在彻底溶解在热水中之后也散发出了一股暖融融的咖啡香气。琴酒端着这碟咖啡走出去, 把它放在客厅的桌上冷却, 自己则转身去卫生间洗漱。在琴酒走入卫生间的那一刻, 诸伏景光从房间内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窗户。窗台上摇摇晃晃地伸出一只手,诸伏景光接过那只手里的胶囊,走到咖啡杯前,把胶囊拧开。白色的药粉散落在深棕色的液体里,他用杯子里的搅拌勺轻轻搅拌了一下,粉末便消失不见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勺子摆回最初的方向,将手里的胶囊外壳递给扒在墙上的胡桃后,他将窗户关好,再度虚化了身体从琴酒的房间内飘了出来。

    “你就不怕有人看到你吗?”

    诸伏景光坐在半空中,苦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和那几位警校时期的同学们确实跟踪了琴酒不短的时间,摸清了他的作息时间和一些私人习惯,但这并不是胡桃能在这里乱来的理由。他有时感觉看着胡桃就好像看着自家调皮的小女儿,她不仅调皮,还有着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奇思妙想并永远致力于将奇思妙想付诸现实的第一线。不过事实是他死前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养孩子了,死后反而阴差阳错地领了这么一张男妈妈体验卡,体验了一把养崽的滋味。

    “完全没关系的啊。”胡桃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不动如山地扒在墙上,小声地回答他,“我特地请补助监督给我友情制作了一个帐,琴酒又不是咒术师,他是看不见我的。”

    诸伏景光张了张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我问的是你身后那些一般路过的普通人看到你这样会作何感想,而不是问房间里那个明显没睡醒还迷迷糊糊的琴酒。

    琴酒这间安全屋的位置其实选得很好,混在少人的居民区里,楼层比较高,周围没有能直接瞄准这间房间的狙击点。这一栋楼都没有凸出的阳台,靠近街道的外墙除了窗户之外光溜溜的,想要徒手爬到他所居住的楼层完全不可能。琴酒大概算尽了一切都没有想到,异世界来的姑娘可以在没有任何用力点的情况下直接爬上来,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墙壁上挂上半天——不需要任何支撑点,她就是能直接这样贴在墙上,没有一点道理可言。

    琴酒洗漱得很快,他打开门从卫生间走了出来,还有些没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打哈欠这个动作理应不会出现在他这位组织公认的劳模身上,在组织里,他永远就像是一台机器,精密而不知疲惫地运转着。但现在是在他自己的安全屋里,不需要在众多纯度不明的酒前摆着一副劳模架子以身作则,他的作风自然也就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无论身体和精神上再怎么强悍,他也是人,虽然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同一个不变的经典穿搭,但他夏天也会因为穿得太热不太想出门,冬天也会因为有点冷而给自己偷偷加件衣服,和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别无二致。倘若要求一个人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精神,就算强如琴酒也是会被逼疯的。

    琴酒依然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半梦半醒地走到桌边,抽开椅子坐下来,端起面前已经凉得差不多的咖啡。咖啡入口的温度相较于人体仍旧偏高了几分,温热的液体缓缓地滚过食道,一路灼至胃底,一并带走了他身上残留的些许困意。喝完咖啡后,他拿起桌边的礼帽扣在头上,鞋和大衣都摆在门口的地方,他一边换鞋,一边利落地披上大衣。

    这件分外沉重的大衣才披到一半,他就感到身体出现了几分异样——他的身体开始发热,像是发高烧一样,过高的温度让他的思考速度也随之迟缓了起来。伴随着高温一同袭来的还有一种难言的疼痛,像是要融化掉身上的骨骼一般。平常习以为常的大衣此时简直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压着他笔直的脊背一点一点向下弯曲,弓成一个属于社畜的弧度。他的手抓紧了大衣的衣角,大口地喘着气,喉间的窒息感却没有因此得到半分缓解。他的耳膜轰鸣着,在一片混乱的声音中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迟缓滞涩,就像是一架仍在运作的老旧的破风箱。

    琴酒仅剩的那几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他每年都定时参加年检的身体除了过分疲劳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毛病,出现目前这种状况的原因只能是中毒——他的作风一向严谨多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下了毒?

    他的思维没能支撑到他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逐渐感觉眼前的重影逐渐发黑,耳边嗡嗡的轰鸣声越发响亮,在让人难以呼吸的疼痛中,他失去了意识,身体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

    “看,我没说错吧,我就说琴酒一定死不了。”胡桃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留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小朋友,“刚刚那一下摔得挺响的,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好头。不过,他的脑子应该不会摔坏吧?”

    诸伏景光蹲下来,拨开刘海,掰着那张稚嫩的脸打量了一遍:“连点淤青都没留下,他好得很。”

    “这药真神奇啊,和大变活人似的,咻得一下,他就变得那么小了。”胡桃一边感叹,一边去捡那件盖在琴酒身上的大衣,“噫——这东西怎么这么沉啊!”

    诸伏景光帮她一起把大衣从地上拿起来,琴酒的大衣就是座移动的军火库,这个道理在组织内人尽皆知,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亲眼看看这个军火库内到底装了些啥东西。里面结结实实地装了一件防弹衣,周围见缝插针地藏着各种类型的武器,从匕首到枪一应俱全。除了这些武器,他还揣了不少药物,甚至还有几个冰袋。

    冰袋……哦,现在是八月,对组织的热爱并不能保护琴酒穿着这身热得要死的黑衣服在近四十度的大热天里不中暑。他能每天背着这么沉重的东西跑动跑西,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

    胡桃把琴酒扶起来,惊喜地发现这个先前看上去比钟离先生还要高上几分的男人此时竟然比她还矮几厘米。他缩水前穿着的衣服并没有因为他的缩水而一起变小,此时正像一块宽大的布披在他的身上。

    胡桃握住袖口空荡荡的前端,朝里面打了个结,一边打结一边对身边的诸伏景光说:“幽灵先生,帮我拿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诸伏景光闻言,上前把她的手机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等她的下一个指示。

    “手机没有密码,你直接点进去就行了,然后找到通讯录里的‘应急食品’,然后把琴酒拍给他看看。”

    诸伏景光点开通讯录,胡桃给人加的备注也如同她本人一样千奇百怪,他一路翻下来,看到了包括但不限于“青花鱼”“海胆”“暹罗猫”之类的各种怪异称呼,他翻了一页,终于找到了“应急食品”,是赤井秀一。

    他拿起手机,对准面前的胡桃和琴酒拍了张照片。琴酒那张脸还带着点圆润的婴儿肥,柔软的银色长发四处铺散着,昏迷得很优雅。这个年纪里长相漂亮可爱的小朋友都有些雌雄莫辨,尤其是他还留了头长发,看上去倒像个小姑娘。

    “……这是琴酒?”

    对面的赤井秀一难得地迟疑了起来,试探性地回复了一个问句,即使这小孩银色的长发和脸上那道疤痕足以彰显他的真实身份。

    ===第77章 七十七个客户===

    琴酒从床上悠悠转醒, 昏迷前由于耳鸣而听到的轰鸣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让他感到有点头晕。头昏脑涨,精神不振, 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 一转头, 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捧着脸笑眯眯地看向他,像是两只居心不良的猫。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点, 用视线的余光打量这个房间——大约三十多平米,风格简约,唯一的窗户被细心地锁死了, 但没有拉窗帘, 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床头贴心地放置了一盏小夜灯,灯光被调成了适合睡眠的暖黄色。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套在了一个麻袋里,堪堪露出了一个脑袋来透气。他低下头,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衬衫袖子从小臂处打了个结,而他的小短手困里面, 又因为过大的领口也被打了结的缘故伸展不开。

    等等……小短手??

    饶是琴酒这种坏事做尽见多识广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惊讶,只是茫然地动了动自己裹在袖子里的手指。

    “你醒啦?手术很成功哦。”胡桃捧着脸,身边仿佛冒出了几朵愉悦的小花,“我们这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吧?小朋友, 叫我胡桃姐姐就行了。”

    她身边的粉毛眯眯眼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动作闲适地坐在椅子上。以琴酒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份轻松不太保真,男人的身体正紧绷着, 一副只要他敢反抗就随时可以原地暴起把他当场抓获的架势。琴酒只是单纯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就感觉有股挥之不去的不爽盘踞在心头, 哪哪都不顺眼。他暂时打消了反抗面前这两个人的心思, 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他确实不喜欢受制于人,但也不是个傻的,他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不过叫面前这个看上去就很脱线的未成年小孩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

    琴酒本就垮着的嘴角又微不可查地向下撇了几个像素。

    “你是谁?”他冷冷地问那个粉毛的男人,才刚一出声,就有点被自己稚嫩细软的嗓音吓到。他压低了声音咳了两声,又抿着嘴不说话了。

    “我是冲矢昴,应该算是……你目前的监护人。”赤井秀一温和地笑着,琴酒却觉得他的笑容里明晃晃地写着不怀好意。

    昏迷前的记忆开始缓缓涌入脑海,那是一个平静的下午,他如同往常一样摁掉手机闹铃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洗漱完后喝了一杯速溶咖啡,准备去迎接自己作为劳模的一天。但是,在出门时他的身体却突然出现了异样的感觉,先是原因不明的发热、随后是骨头溶解般的疼痛。这两种难受的感觉交替出现,共同使他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处于面前这个陌生的房间了,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人。

    知道他安全屋位置的只有伏特加,伏特加这人虽然蠢了点,但绝对不会去做这种背叛他的事。给他下药的和面前的这两个人看上去是同伙,他也没有自己惹过这两个人的印象,他们是怎么得到的信息,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变小了?这事完全就不科学啊!

    琴酒百思不得其解。

    “你怎么不说话了?”胡桃很可爱地眨眨眼睛,没有给琴酒一点逃避的机会,“互相介绍一下自己不应该是见面时基本的礼貌吗?”

    好一个基本的礼貌。

    毕竟受制于人,琴酒隐忍地瞪了她一眼,压着嗓音嘲讽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稚嫩的嗓音被刻意压得粗哑,听上去甚至还有点搞笑。

    “知道归知道,但总归还是要正式认识一下的嘛,这样比较有仪式感不是吗?”胡桃爽快地承认了,随后从一旁抽出一套被整齐地叠在一起的衣物来,“要不先换身衣服?”

    被身上的衣服牢牢套住的琴酒又往后挪了挪,随后警惕地点点头。现状已经这么糟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应该也没有什么比被自己的衣服套起来丧失行动力更糟糕的事情了。如果不换一件正常的衣服,他大概只能在诶嘿诶嘿地爬和裸奔这两个选项里二选一了。

    胡桃充分考虑到了琴酒作为小男孩对于异性存在时换衣服可能存在的害羞心理,留下衣物就走出了房间——她向来是一个对待活人和对待死人一样体贴的好姑娘。她站在门外,掏出手机给赤井秀一发了条“我先走了”,发完后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思忖了老半天,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话:“如果你应付不来的话可以把他送到往生堂来,我们有充分的改造问题儿童的经验。”

    赤井秀一低头看了眼她发给自己的消息,不由得觉得有点搞笑。看来她自己也很清楚往生堂目前带有问题儿童收容所这个隐藏的属性,不过赤井秀一认为真正改造成功的只有下坂龙也和野田幸治这俩从擂钵街捡回来的小孩,剩下的那几个虽说行为上有些许收敛,但从宏观的角度来看的话,他们都还是那副破脾气——改造了,但只能改造一点点。把琴酒这个问题儿童送去往生堂当童工目前看来也是没有可能的,安室透在波洛咖啡厅请了个短假,现在正名正言顺地在往生堂执行组织发布的最新的卧底任务。让他和现在这个变小的琴酒碰面,不是他把琴酒放走,就是他被琴酒识破身份,总归得到的结果都是那么不尽人意。

    琴酒在赤井秀一的面前当然不会有什么害羞的情绪,在察觉赤井秀一暂时不想解决掉自己后,他的作风也放松了些许。他扬着脑袋,伸出手把袖子上打的结支棱给赤井秀一看。赤井秀一看懂了他的意思,帮他把那几个结都解开了。

    琴酒终于从衣服的封印中逃离了,他动作利索地甩掉身上过大的衣物,随后去拿胡桃堆在床头的衣服。他看到了自己的手——白皙而幼小,是过去的自己能一只手拧断好几个的类型,甚至还带着点可爱的肉感。

    “为什么我变小了……冲矢昴?”他一边把床头的衣服套到身上,一边问。

    赤井秀一依旧端坐在原地,没有回答他,那个温和的笑容定格在他的脸上。他也没有在意,得不到答案是正常的,得到答案属于是意外之喜,反正问问又不会少块肉,总归是不会亏的。

    赤井秀一在刚收到胡桃给疑似变小的琴酒拍的照片不久的时候,胡桃就提着这个受害者的衣领把他一路运送到了工藤宅。当时的他在接过这只被困在过大的衣服里像是被裹在麻袋里一样的银发小孩,心中满怀困惑。胡桃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把琴酒转接给了他,随后就乐呵呵地跑走说是要去给琴酒弄件合身的衣服来。

    胡桃在买衣服之前确实没有测过琴酒的身材数据,凭着印象随手选的尺码,因此这件款式过分可爱的衣服上身的效果其实并不是很好,有点松松垮垮的。琴酒打心底的有些膈应这可爱的打扮,奈何他本人平时就不怎么在乎打扮,势要将一件黑色大衣穿到地老天荒,也没有对这套衣服提出什么抗议。还能咋办?总比裸奔和红裤衩好点。

    柯南是在上课的时候得知了琴酒目前正在自己家里的,他差点一激动陪你过在课堂上喊出声。他早就是国中生了,小学生的题目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思也没有什么听的必要,他甚至觉得自己来学校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摸鱼。在他惯常的摸鱼时间里。很显然,净果然是不寻常的一天赤井秀一突突地给他跳了两条信息过来。赤井秀一只会在有要事的时候联系他,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怀揣着一种激动的心情,他的手指动作比大脑还要快上几分,之前的肌肉动作牵引着他点开了信息的页面。他看到这两条信息的时候罕见地没反应过来,大脑的保护机制自动把“琴酒”这两个字给和谐成了除琴酒之外的任何名字,他平静地扫了一眼信息后给自己的老年机熄屏,那几个字在脑子里胡乱地飘了会儿,半晌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重新进入短信界面一字一句地阅读了一遍赤井秀一发的两句话。

    “胡桃是把琴酒送到工藤宅了吗?”

    “是变小的琴酒。”

    这个描述明明如此简单明了,但他还是很难想象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同样变成小学生后会怎么样,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胡桃办事效率真的高,敢说敢做且说到做到,吓人得很。

    柯南抬起头,看向正站在讲台上对着十以内加减法讲得滔滔不绝的老师。在看到赤井秀一发送的信息后,他就彻底没了坐在教室里好好听讲的心思,那该死的好奇心越发浓厚了起来。

    ——这课完全上不下去了。

    ===第78章 七十八个客户===

    安室透叹了口气。

    他在刚刚收到了组织发布的任务, 内容是寻找琴酒。一起打包发给他的还有琴酒安全屋附近所有摄像头录像的附件,他拉着进度条从头到尾快速地浏览了一遍,从琴酒回到安全屋到发现琴酒失踪, 整个视频文件没有任何明显的缺损, 从头到尾十分连贯。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 只能是有人提前更换了录像视频。

    ……头疼,等从往生堂下班后再按着地址去琴酒的安全屋看看吧。琴酒走失了是好事, 但如果下落不明可就不妙了——他到底走失去哪里了?

    胡桃停下脚步,把头探了过来:“怎么了,安室先生?”

    “啊, 没什么。”他摇摇头, 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笑着看向胡桃,“胡堂主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啊,给一个小朋友送点见面礼!”胡桃一边回答他,一边从一旁的架子上把吹风机拿了起来。她给吹风机通上电, 打开开关, 听到热风的呼呼声下不停重复的两面宿傩的笑声后,又满意地关掉了它。

    安室透:“……?”

    这吹风机实在有点阴间,充满了艺术细菌,真的有正常小孩能接受它的洗礼吗?

    “什么小朋友?”他问。

    “刚捡到的。”胡桃语气轻松地回答他, 像是出门捡了只猫一样自然。她想了想,觉得安室透作为关联人应该需要知道这个信息,补充说明道:“那小孩叫琴酒, 你应该是认识的。”

    何止是认识啊, 他现在还要负责寻找失踪琴酒的下落呢。

    安室透眨眨眼睛, 随后笑着把一旁的纸箱猫抱过来塞进胡桃的怀里:“我觉得他或许会喜欢这个。”

    “但这个不是太宰的吗?随便送走的话不好吧。”胡桃接过纸箱猫, 疑惑地问。

    “太宰已经把它送给我了,如果知道我把他送给琴酒了的话,他肯定也会很高兴的。”安室透依旧笑得很温和一副真情实感地替琴酒高兴的模样,“琴酒现在在哪?”

    “在昴先生那里啦。”胡桃拿出手机,进入和赤井秀一的简讯界面点开自己之前拍的那张照片,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其实还是挺可爱的。”

    照片上的小孩一头及腰的银色长发,双眼紧闭,左眼下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整个人被囫囵套在一件过大的成人的衣服里。如果忽视掉他琴酒的身份,光看那张脸的话,长得确实还挺可爱的。但他是琴酒,这一点就让他在安室透眼中可爱不起来了。

    不过……为什么他会有种胡桃他们在谋划着拐卖无辜小孩的感觉?要是拿着这个聊天记录报警的话,她和赤井秀一说不定还能因此去局子里坐上两天喝喝茶。

    胡桃怀里抱着纸箱猫,把吹风机放到纸箱猫单薄的背上,然后高高地仰起头越过吹风机看向安室透:“安室先生,我准备出发了!你要一起过去看看他吗?”

    “谢谢,不过这倒是先不用了。”安室透礼貌地拒绝道,让琴酒见到自己明显不是当前状况的明智之举,虽然他并不情愿,但还是只能暂时把希望寄托在赤井秀一身上,他相信以赤井秀一的能力绝对不会打草惊蛇。至于组织那边的任务,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和组织汇报这件事了——虽然琴酒过去表现得很忠诚,但是像库拉索那样被组织从小养大的人都无法得到组织的信任,而琴酒莫名其妙地从自己的安全屋失踪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么算作叛逃的话……也很正常吧?

    整个组织的人都知道他和琴酒之间的关系不怎么样,对于“琴酒叛逃”这种稀有度极高的乐子贝尔摩得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会由此煽风点火也很正常。在组织内大规模的舆论下,琴酒就算根本没有叛逃,身上的嫌疑也根本数不清了,该属于“叛逃”这一列了。

    被叛逃的琴酒此刻正坐在桌边,不情不愿地张开嘴接受赤井秀一的投喂。在他抓住机会试图离开这里的时候,赤井秀一非常及时地抓住了他。这副幼小的身躯自然反抗不过一个训练有素的成年男人,他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提着衣领抓了回来。赤井秀一带着他那像是焊在脸上的表情平静地把他捆在了椅子上,动作自然地像是在打包一个物件一样。

    “冲矢先生,你这是虐待儿童。”被捆住的琴酒语气平静地控诉他,“我要报警。”

    “哦?你是儿童吗?”赤井秀一同样平静地反问他,“请尽管报警,这位黑户小朋友,”

    “……我是。”琴酒像是被赤井秀一的话呛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回答他,“你现在在煮什么?”

    “晚饭,牛肉咖喱。”赤井秀一将手中的碗放到桌上,回答道。

    琴酒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吃。”

    在变小后,他突然有些理解贝尔摩得的处境了——他认识贝尔摩得的时候还是个比目前这个体型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那时候的她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了。他并不是什么愚昧之人,在先前就大概猜到了组织的Boss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这其实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一不是像雪莉那样在研究室里制药的高学历人才,二不是那些被抓去试药的倒霉蛋。他其实还挺是享受自己作为劳模的生活的,组织实验室里研发出来的新品偶尔也确实挺好用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贝尔摩得十有八九是组织的某些药物下幸运存活下来还碰巧达成了类似“永驻青春”这种效果的稀有实验体,因此组织愿意供着这个立场并不是那么坚定的女人。而他则是由于某种不明原因变小,一旦被组织确认了身份,在找清他变成这样的原因之前,很难因为自己过去劳模的身份而免于被送入组织的实验室成为一个幸运的小倒霉蛋。

    他是享受在组织自由自在当法外狂徒的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为了组织放弃自由当一个绝无仅有的倒霉蛋。

    赤井秀一微微偏过头,眯着眼睛看了眼这个没有半分属于阶下囚的自知之明的家伙,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他把锅里的咖喱牛肉盛到碗里,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匙递到琴酒的嘴边。他确实因为琴酒的变小而感到庆幸与喜悦,但同样为作为过去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竟沦落至此感到一丝惋惜。琴酒的个人能力很强,如果他属于红方而并非黑衣组织的人,赤井秀一会更欣赏他。

    琴酒显然并不愿意吃第一口饭,他那双如死湖般青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赤井秀一,像是一对质地上好的绿宝石,美丽但缺乏生机。赤井秀一看懂了他的意思,琴酒怕他在饭里下毒。

    他轻笑一声,没有理会琴酒的不信任,依旧保持着递出勺子的动作。勺子静静地停在琴酒的嘴前,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琴酒先屈服了。

    反正不管有没有毒,只要赤井秀一坚持,他就一定得吃下去,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既然已经被抓住当上了变相的人质,但养精蓄锐是必要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鬼知道这次的饭不吃的话下次赤井秀一还会不会大发慈悲地给他喂口饭。

    “好孩子要好好吃饭,不能挑食。”赤井秀一作出奖励的姿态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好像自己面前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一样。琴酒脸一绿,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这个摸自己头的大胆行为,但赤井秀一早就很有先见之明地把他整个人都捆在了凳子上,他根本腾不出手来。有的时候想杀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他此时的眼神应该早就已经让赤井秀一死了无数次。

    他们保持着这种出奇怪异的气氛沉默地喂完了一整碗牛肉咖喱,门口清脆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打断了这莫名的沉闷。

    在眼神能杀人的世界里已经死了无数次的赤井秀一把碗筷放到远离琴酒的地方,谨慎地清理掉他身边的一切易碎品和尖锐物品后过去开门。

    门外的人是胡桃,她正得意洋洋地插着腰,身边的地上放了个长得很抽象的纸箱制品,纸箱子上还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吹风机。

    “晚上好。”他帮胡桃把地上那两样东西抱起来,“……这些是什么?”

    “是太宰之前给小朋友做的猫,名字叫‘狗’。”胡桃说,“这是往生堂送给琴酒小朋友的见面礼,他会很喜欢的吧?”

    赤井秀一的笑声差点没憋住,他轻轻地噗嗤了一声,把艺术形式太过超前的纸箱猫放到琴酒面前让他们面对面:“喜欢吗?”

    这东西长成这样,要是喜欢就有鬼了。

    琴酒倦怠地抬了抬眼,压根懒得回答他。

    “哦,这就是喜欢了。”赤井秀一面不改色地替他回答道,他一向有着炉火纯青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胡桃,他很喜欢。”

    ===第79章 七十九个客户===

    和变成小学生的琴酒生活了一段时间后, 赤井秀一和他勉强磨合成了关系还算融洽的舍友。因此,在他看到被冠以琴酒之名的小朋友扶着门框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口时,手中的动作也不过顿了几秒, 迅速恢复了流畅, 在把案板上切好的牛肉都放进锅内后才慢悠悠的转过身, 以一种淡定从容的姿态轻轻扬了扬头,示意他有话快说没话就滚。他不知道今天脑子犯了什么病, 没有穿鞋,只是光着脚站着。不过他算不上是真正的需要成年人关怀的小孩,赤井秀一并不打算在他身上展现自己爱幼的美德。

    “赤井秀一?”琴酒淡然地说, 越说语气越笃定, “你果然还没死。”

    赤井秀一放下手中的菜刀,解掉身上的围裙,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为什么这么觉得?”

    琴酒冷笑一声:“除了你之外,能让我那么讨厌的人也找不出来了。”

    “让你讨厌可真抱歉啊。”赤井秀一绝无半分歉意地说着,走上前把琴酒拎了出去, “让你失望了, 我可不是你的那位恋人。”

    ……恋人?什么恋人?这家伙在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恋人?

    饶是思维敏捷如琴酒都陷入了短暂的宕机,多得足以堆成山的疑问迅速地从他脑中飘过,它们如雷贯耳,震得他四肢发麻。他把这些问题从脑子里甩开, 随后得到了一个足以脱口而出的结论:“你真是个*优美的稻妻语*。”

    赤井秀一动作不算温柔地把他放在座位上,没有再理会他。

    琴酒突然觉得自己打算暂且留在赤井秀一身边摸清楚自己变小的原因的做法简直就像自掘坟墓,他可能还得自己拿铲子给自己盖上一抔土。他和面前面目狰狞的纸箱猫面面相觑, 开始思考自己过去究竟在什么地方惹到了太宰治那个小孩, 能让他落井下石地送给自己这么一个巨大的丑东西。他想了一会儿, 没想出原因, 于是又换了个思考方向,开始想自己过去是不是惹过那个叫胡桃的小姑娘——对了,那个小姑娘是往生堂的堂主,她身上的那件衣服和那日在他面前张扬而过的苏格兰明显是同一种设计风格。在意外变小的前几天,他才刚把这条信息汇报给Boss,然后Boss告诉他,事情会交给朗姆解决。

    朗姆这家伙的工作效率果真不行,那么久是解决了个啥?怎么往生堂的堂主还有闲情雅致来给他送会唱歌的吹风机?

    琴酒不能理解,但他已经暗下决心先和胡桃保持距离了。朗姆如果要派人调查那件事,最有可能的人选是波本,他不知道目前的波本能不能认出自己,但他不想去赌这个被波本抓走当经验包的可能性。

    赤井秀一没有批准他把这个纸箱猫扔掉的请求,笃定地说随意遗弃宠物是不好的行为。在琴酒用那些刻薄的预言反驳他之前,他又娴熟地给他画了个饼:“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带着‘狗’去外面散步。”

    琴酒于是下意识地扫了眼纸箱猫的四足,底部的纸板毛糙中还带着点在路面上摩擦后留下的脏污,还真像是过去有人时不时有模有样地把它牵上街遛一遛的样子。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对于普通人而言大概比见到了自己还要再吓人一点。

    “为什么是‘狗’?”这句话让他打消了偷偷拆掉这个丑东西的想法,但他仍然不忘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赤井秀一头也不抬地回答他:“这个好像是太宰起的名,他说这样往生堂就猫狗双全了。”

    琴酒哑然,好一个猫狗双全,他竟然生不出半分想反驳的欲望。

    虽然赤井秀一目前为止都没有表现出带他出门遛这个纸箱生物的行为,但它还是凭借着那句免死金牌在琴酒面前全须全尾地存活了下来。

    “你完全只会做咖喱牛肉是吗。”闻着空气中这股熟悉的味道,琴酒讽刺出声。

    “有的吃就不错了,小孩子不要总是挑三拣四的,琴酒。”赤井秀一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这大概是面前这个从哪都像赤井秀一的家伙最不像赤井秀一的地方,他和赤井秀一搭档那会儿有幸曾见识过赤井秀一的手艺,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敢让那个家伙踏入厨房半步。他虽然厨艺算不上顶尖,但好说歹说也是在正常人的平均水准上,绝对不会做出类似排骨味的绿豆汤这种阴间的玩意。那天他和赤井秀一一同喝了他熬出来的绿豆汤,然后同时看向对方:“你想害我?”

    质问完后,他们又同时反驳道:“我怎么就害你了?”

    “你的绿豆汤为什么是排骨味的?你往里面加了什么?”琴酒率先跟上一句,先发制人。

    赤井秀一的目光可疑地游移起来,他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这是第一次煮……放了点盐。”

    琴酒皱起眉:“真的只有盐吗?”

    “……还有鸡精吧?”赤井秀一更心虚了。

    这是无所不能的莱伊难得表现出的一项并不擅长的技能,但琴酒却更希望他在厨艺这点上也能和他的狙击技术一样所向披靡。

    身后正在忙活的赤井秀一倒是有了那么一点做饭的才能,只不过技能点似乎全点在咖喱牛肉这道菜上。虽然顿顿煮的都是咖喱牛肉,但好歹算是比较美味。但再美味的食物,要是天天吃也就完全不美味了。

    “我做的也不只是咖喱牛肉。”赤井秀一正色道。

    琴酒冷笑着反问:“那是什么?牛肉咖喱?”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你这不是知道么?既然你那么不乐意吃我做的饭,我让胡桃做饭给你吃吧。”

    琴酒狐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为了避免被咖喱牛肉和牛肉咖喱腌制入味的想法占了上风,他做出了变小以后最后悔的决定。

    他点了点头,浑然不知这个决定会让他面临什么。

    赤井秀一得到他的回应后,拿起手机迅速给胡桃打了个电话,看上去总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琴酒那几乎从不出错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抢赤井秀一手中的手机,赤井秀一的手臂环过他的脑袋控制住他反抗的动作,用手捂住琴酒的嘴,然后将手机贴近自己的耳边。在几秒钟的铃声后,电话那头传来胡桃的声音:“喂?昴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堂主现在有空吗?”赤井秀一直入主题道,“琴酒想吃你做的饭。”

    “诶?真的吗真的吗?!”手机里传来胡桃喜悦的声音,“稍等一下,我马上就过来哦!太宰刚刚教我做了一道新菜,可以请琴酒先尝尝。”

    啊这,小魔头教小魔头做菜。赤井秀一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真情实感地开始为琴酒的生命安全而担忧。

    “需要我准备什么食材吗?”他压下心中的忧思,接着问。

    “太宰教我做的是活力清炖鸡啦,如果你有鸭肉什么的倒是不用我再跑一趟超市了。”胡桃回答他,“但是你的厨房里肯定只有牛肉!牛肉属于兽肉,它是不可以当禽肉用的!”

    ……难道鸭肉就可以当鸡肉用了吗?

    胡桃留下一句“我去超市了”便火急火燎地挂掉了电话,看来她十分重视这个做饭有人试吃的机会。

    在电话彻底挂断后,赤井秀一才徐徐松开了捂着琴酒的手。事实证明,小猫发火都能给人留下点伤口来,琴酒并非小猫,指甲也被赤井秀一仔细地修剪成了难以伤人的圆润弧度,但依然可以给他造成一些伤害。

    这点小伤对于赤井秀一而言不算什么,而且一想到琴酒接下来要遭遇的事情,赤井秀一对他的宽容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和小孩计较。

    借机挠了他一顿的琴酒勉强消了气,他坐回座位上,双手抱肩,冷冷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赤井秀一没有故意隐瞒他的意图,因此他虽然说不出话,但还是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在听到“太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不太妙了——他可能命里和太宰治这家伙犯冲,不仅几年前和港口黑手党做生意的时候天天和他脑力博弈同时再比比谁的心更黑,现在太宰治都叛逃了,却依旧阴魂不散。

    他俩在咖喱土豆的香气中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久,在门铃响起的时候,赤井秀一先拿了双儿童拖鞋放在琴酒白皙的脚丫子旁边,然后走过去开门。胡桃手里拎着一大袋子东西,兴冲冲地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走进了门。

    没事的。

    琴酒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有什么东西会比莱伊做的排骨味绿豆汤更可怕了。

    他抬起眼,恰巧看到赤井秀一像请一尊大神一样满怀敬畏地将胡桃送入了厨房,他难得地开始迟疑了起来。

    ……应该不会有吧?

    ===第80章 八十个客户===

    琴酒茫然地盯着面前那盘活力清炖鸡。说实话, 如果不是胡桃提前在电话里说明了,他完全看不出这盘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的本体抽象到值得被打个马赛克,但胡桃还欲盖弥彰地在旁边放了几只材质不明但长相可爱的小幽灵, 试图以此来让这盘菜看上去更加正常一点。

    果然比烂是没有下限的, 人总是这样,如果得到了更糟糕的选项,那最初那个很糟糕的选项也变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至少他已经开始怀念出自莱伊之手的排骨味绿豆汤了。

    他宁可去吃十碗莱伊特制绿豆汤, 也不要……

    不对不对, 思路被带偏了。他一瞬间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无比困惑:为什么我要去想和面前这盘不可名状的物体不相上下的排骨味绿豆汤?我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吃上几个月咖喱牛肉和牛肉咖喱最后和赤井秀一一起整个人染上咖喱牛肉的味道吗?

    ……啊,最后这个可能性也有点可怕。

    “琴酒,你怎么不吃啊?”胡桃拖来一把椅子坐到琴酒身边,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琴酒蓄力了老半天, 缓缓地憋出一句话:“……你没下毒?”

    “哇!你怀疑我!”胡桃面露失望之色, 抬起手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你拉扯长大, 你却连一口我做的饭都不肯吃, 好心寒呐。”

    “嗯, 对对对,你说得对。”琴酒不为所动,他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肩, 面色嚣张地抬起眼看向胡桃,“所以呢?你怎么不先尝一口?”

    胡桃撑着下巴, 用审慎的目光再打量了一遍琴酒。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这个变小后的家伙为什么总给她一种若有若无的既视感, 这种油盐不进还拧巴的破脾气, 不就是散兵嘛!散兵是他之前用的名字, 他好像已经改名了,对外就宣称自己是流浪者,搞得像是旅行者的情侣名一样。胡桃有幸见过一次自称流浪者的散兵,据说那时候他已经不是愚人众的执行官了。美丽的少年人偶穿着一身像极了修验者的打扮,胸前挂了枚装饰得十分精致的风系神之眼。如果胡桃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偶应该是稻妻生产的,但那枚神之眼的款式却是须弥的,还怪有意思的。不过,他的言行可没有半分修验者应有的模样,那未到变声期的声音稚嫩清亮,却又总爱说些讽刺的话,偶尔又会幽幽地蹦出几句该从钟离先生口中说出的老气横秋的话。人偶的外貌或许数百年来都不曾有些许改变,这种永驻的青春让他永远保持在这个有点惹人厌又有点惹人心疼的年纪里,连性格也随着外貌没有再成长了。胡桃不清楚永驻青春究竟是神明的赐福还是恶意的玩笑,但散兵的言行看上去依旧像个和她同龄的少年,带着点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冷漠。

    旅行者让她别和散兵计较,欺负长不大的小孩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胡桃猜测自己在旅行者眼中多半也是个和散兵差不多的熊孩子形象,但她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继续好奇地问他:“那你为什么总是邀请他去你的尘歌壶里?”

    “……傲娇现在已经没有市场了。”旅行者文不对题地回答她。

    听旅行者说,愚人众的执行官“女士”已在稻妻殉职,散兵看上去也不像是还在给愚人众干活的样子,难道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达达利亚那家伙在愚人众执行官中已经不知不觉连升了两席?

    胡桃大嘘,当即发誓回到璃月后一定要大力推动往生堂的业务改革,绝对要保证往生堂的发展速度毫不逊色于那个来自至冬的狐狸精的晋升速度。

    和散兵在某些方面有着微妙相似之处的少年伸出筷子,迈出了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步。赤井秀一可能是担心他死得不够快,更迅速地往他碗里夹了一只小幽灵。

    他将刚夹过来疑似鸡肉的物体放进碗中,和这两个看上去都不太能吃的东西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抬起头面朝赤井秀一不确定地问:“我能吃咖喱牛肉吗?”

    赤井秀一拿着筷子,笑而不语。

    他委婉地换了个说辞:“……那我能吃牛肉咖喱吗?”

    “不要浪费粮食。”赤井秀一用筷子敲了敲装着活力清炖鸡的盘子,不过他只是敲给琴酒听的,因为他并不打算委屈自己去舍生取义地品尝胡桃和太宰治两个小魔头联合而产生的旷世之作。五条悟没在往生堂里安装厨房的作为并不能阻止胡桃以自身惊为天人的厨艺大杀四方,而琴酒将会成为他们二人首次联合下唯一的一位受害者。

    “你怎么不吃?”琴酒试图将筷子中的不明物夹给赤井秀一,又被赤井秀一用不容推辞的力度推了回来,他有些恼火了,“成年人要以身作则!”

    “你不是成年人?”需要以身作则的成年人赤井秀一充满攻击性地反问一句,随后语气又变得戏谑起来,“哦,你还是个需要被送去念小学的未成年小鬼。”

    “……赤井秀一!”琴酒震怒。

    “别对着我代餐你的恋人,早恋不好,很不好。”赤井秀一凉飕飕地回应道,“你这样做,既是对我的不尊敬,也是对赤井秀一的不尊敬。”

    “赤井秀一?他不是早死了吗,葬礼都是我办的呀。”

    赤井秀一和胡桃同时对琴酒的这句话做出了反应,三个人一同愣住了。

    “啊……看你小小年纪的,怎么还丧偶啊?”胡桃以一种惊人地变脸速度摆出一副哭丧的表情,双眼盛满虚伪的同情,“听胡桃姐姐一句劝,专情在璃月虽然是个美好的品德,但人要学会向前看,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也能有。”琴酒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我怎么不知道我和赤井秀一是什么恋人?”

    胡桃摊摊手:“看,急了。”

    ……冷静,冷静。你只是目前长得像小学生而已,不要和真正的小学生置气。

    琴酒做了两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时刻保持心平气和的良好心态,宁可气死他人,也不委屈自己。

    他的目光在赤井秀一的脸和碗里的两坨不明物体之间来回游走了几遍,最后在两个人炽热的目光下,率先夹起了外观上相对正常的小幽灵。制作材料不明的小幽灵的颜色白里透粉,用不知道是啥的材料画出了一个富有童趣的可爱表情。通过筷子传导而来的感觉是富有弹性的,他夹起小幽灵,将其轻轻地靠在碗边抖动了几下甩掉上面过多的汁水。随后,他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张开嘴咬了下去。

    说不定胡桃做的饭只是单纯的卖相难看呢?以貌取人是不正确的,以貌取食物同样也是不正确的,不能只因为胡桃做出来的菜长得不好看就质疑这道菜的口味。莱伊做的绿豆汤如果光看外表还是有模有样的,但如果没有亲自下嘴去品尝,谁会知道那玩意本质上就是一锅排骨味的美丽废物呢?

    在没有彻底咬下去之前,琴酒还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又不犯法,虽说他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差的打算,但是做人嘛,总是得盼点好的,生活才有盼头。

    小幽灵入口的滋味无情地打破了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妄想——他不知道这种味道到底该如何形容,但总归和“好吃”这个词语不沾边。他觉得自己那一瞬间的表情一定很狰狞,果然这一定是胡桃研发的新型逼供方式。

    胡桃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眼中的梅花印似乎盛放得更灿烂了:“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好吃吗?”

    你要不要自己尝尝你做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真难吃。”琴酒原打算用一个中肯的词汇含混过去,却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好过分!我明明是严格按照太宰教我的步骤来做的呀!”胡桃不满地控诉道。

    琴酒感觉自己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就自己尝尝,你敢保证真的一步都没有出错吗?”

    什么鬼。怎么办。咋整啊。

    这只是一道不太普通的菜而已,怎么还有吐真剂的效果啊?

    面前的胡桃露出了如同当年煮出排骨味绿豆汤的莱伊一样心虚的表情,她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呃……大概都没有问题吧?”

    琴酒那内心深处按捺不住的强攻击性依旧在发力,促使着他不由自主地说出明显不利于现状的咄咄逼人的话语:“大概?你管这叫大概?”

    “等等。”赤井秀一半举起一只手,他察觉到琴酒的不对劲了,“你确定你做饭的时候没有使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吗,胡桃?”

    ……什么超自然的力量?

    琴酒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

    “当然没有啊,我很有分寸的。”胡桃理所当然地说。

    “好吧,那么……”赤井秀一转向琴酒,沉声问,“你在变小前一天执行任务时前往的地点是?”

    ——坏了,这下得成真叛逃了。

    ===第81章 八十一个客户===

    琴酒不愧是组织内不可或缺的扛把子, 知道的信息确实多。赤井秀一牢牢地按着琴酒,一边在电脑上记录着答案,一边差遣胡桃把桌上的活力清炖鸡喂给他。琴酒的嘴就没停下过, 他不是在吃活力清炖鸡, 就是在吃活力清炖鸡的路上回答赤井秀一的问题。胡桃煮的这菜邪门得很,明明他完全不想说出口,却还是莫名其妙地将那些答案说了出来。组织的实验室要是有能力研制出这种鬼东西, Boss的目的说不定早八百年就达成了。琴酒所知道的那些关于组织的情报直接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一边不可抑制地说,一边在心中为这个自己奋斗了至少两位数的年头的地方默哀。

    想到这里,琴酒不由得发散了一下思维——Boss当年要是把格局打开,专门让太宰治和胡桃这俩煮饭和熬魔药差不多的人菜瘾还大的小魔头都请去实验室制药, 最后的成品再由雪莉进行改良, 这不比那些科研老半天都科研不出啥结果的废物们有效多了?他看那些烧钱却研究不出任何东西的研究员们不爽很久了, 有这闲钱不如多给胡桃造几个厨房。

    在回答到最后的时候,他干脆换上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根本懒得再和自己不听使唤的嘴作斗争了。这大概是嘴对于品尝了如此味道超前的美食的回馈, 琴酒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他这么一个活跳跳的人都能直接凭空蒸发几十斤皮肉骨血了,吃到吐真剂什么的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胡桃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早已对组织积怨多时,想要借此机会将功补过。没关系,我理解你。”

    琴酒懒洋洋地抬起眼看着她, 完全不打算再干预活力清炖鸡体现在自己身上的效果了:“谁想将功补过了?问情报可以,能别恶心我吗?”

    他的攻击性相较之前少了很多, 胡桃看着他, 目光中甚至有些许欣慰。

    “你现在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嘴是硬的了。”她真诚地说, “赤井秀一已经没了, 你现在这样子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啊……傲娇现在已经没有市场了,琴酒。”

    “这和赤井秀一又有什么关系!!呕——”

    琴酒一时只觉得气血攻心,他眨了眨眼,两眼一闭腿一蹬,安详地昏睡了过去——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像现在这样盼着自己失去意识,赤井秀一在他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之前都会尽力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而昏迷过去了就不用继续吃面前这盘活力清炖鸡了,而且还不用受赤井秀一和胡桃这两人的气,百利而无一害啊。

    “啊,倒了。”胡桃坐在原地愣了两秒,眼睁睁地看着琴酒的脑袋由于昏迷无力地磕到椅背上,“不会吧,这就倒了啊?他作为酒厂里最厉害最能打的一瓶酒,怎么这么虚弱啊?”

    这声撞击声清脆干净,一听就知道琴酒有个经得起摔的好头。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可置信。过去她偶尔会下厨做点餐品给魈上仙和钟离先生吃,她知道魈上仙喜欢吃杏仁豆腐,望舒客栈的言笑大厨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做两盘杏仁豆腐摆到顶楼投喂这位少年仙人。胡桃觉得这种投喂方式就像是她喂路边的流浪猫一样,她知道流浪猫一定会从这里经过,所以她会在那块特定的地点留下猫粮后就离开,等着流浪猫自己回来吃,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很多小朋友去不卜庐抓了药喝的时候总是要闹着吃杏仁豆腐,这种甜丝丝的玩意通常都是孩子们喜欢的,她也喜欢。

    魈上仙也是和散兵一样停在了少年外表的人,他总喜欢用清冷的少年嗓音说些冷淡的大人话,与散兵相较少了那几分青春期小孩特有的惹人厌烦,成功地留下了所有的惹人疼爱。胡桃有一天吃松子时剥多了,看着那一碟剩下的松子仁,灵机一动便想着去弄点糖来给魈上仙熬点松子糖吃——魈上仙既然喜欢吃杏仁豆腐,那应该也不会拒绝别的小甜点。那天夜晚她就像是童话里的小精灵一样偷偷跑上望舒客栈的顶楼,有模有样地学着言笑把那盘松子糖摆好。后来旅行者告诉她,魈上仙吃了那盘松子糖。既然已经吃了,那就说明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

    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味道……当然只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做完菜后试吃的习惯。

    她也给钟离先生泡过茶,用的是特地请北斗大姐弄来的上好的茶叶。钟离先生喝茶时的表情十分微妙,就像是位拿着金锄头锄地的皇帝。这件事她自觉理亏,毕竟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泡茶手艺定是远远比不上钟离先生这千年下来的沉淀的。她前些日子都有在和香菱学习做饭了,总不至于做出能把人药晕的菜吧?

    生活不易,有问题别老埋怨自己,要想想是不是别人的问题。魈上仙和钟离先生尝了她的手艺后都没怎么样,旅行者吃了自己做的饭后依然活跳跳的,怎么想都不是她厨艺的问题,肯定是琴酒自己太逊了,或者干脆就是太宰治交给她的配方有问题。

    总之绝对不会是她的问题,嗯。

    赤井秀一看了眼桌上快被琴酒吃完的那盘活力清炖鸡,沉默了片刻,诚恳而中肯地说道:“我不好说。”

    “既然这样,那你要不要……”胡桃朝活力清炖鸡举起筷子,她那双绮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赤井秀一,目光热切。

    “我吃饱了。”赤井秀一抢先出言打断了她的施法,他伸出手把放在桌角的锅拉到面前,轻轻翻起来给胡桃看差不多吃干净了的锅底,“我在这之前就已经吃过了咖喱牛肉。”

    看他说的真诚,胡桃也就歇了强迫他也吃这玩意的心思。其实关于浪费食物这件事她大抵算是最没有资格讲的,做丧葬这行业都有摆放供品这一做法,就连贪嘴的小派蒙都知道偷吃别人的供品是件不好的事情。供品通常会长久地摆在那,有的时候忘记收回来了,哪天突然想起来过去一看,就早已烂成了一片,发霉的发霉,风干的风干,总之除了那些光鲜亮丽拿来充数的供品模型,剩下那些难免都变成了派蒙看了都下不了嘴的模样。虽然胡桃认为这是一种合情合理的食品消耗,这部分消耗虽然没有进入人们的肚子被消化掉,但是喂饱了活人心中对逝去之人的思念。这图的不是物质价值,而是精神价值。

    不过,仅仅从本质上来讲,被祭拜的幽灵早就已经回归了【边界】,这些供品完全就是供了个寂寞,其实还是一种纯粹的粮食浪费。但做人总是双标的,虽然她本人因为职业因素时常铺张浪费,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去出言谴责他人浪费粮食。这世间的大多数普通人总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胡桃认为自己作为万千普通人中的一员,自然也不能免俗。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听上去不太好,但非常实用。

    于是她撑着把手从椅子上跳下来,捧起那个一片狼藉的盘子,准备先把那些剩下来的部分都倒进垃圾桶里。赤井秀一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很积极地动身拦住了她,顺便从她手中把盘子接了过去。

    胡桃:“……?”

    胡桃:“你不是说不吃吗?”

    “……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浪费粮食。”赤井秀一慢半拍地回答她,“浪费粮食不好,先放进冰箱里的话,明天再热热的话还能给琴酒当早餐。”

    胡桃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这副胡扯的说辞。在看着他把剩菜塞进冰箱后,她才幽幽地问:“酒厂的事情,你和幽灵先生能解决吗?”

    “我根据琴酒给的信息简单地梳理了一下。”赤井秀一正色道,“晚上我去往生堂?让松田他们先按着地点去踩个点探探情报的可靠性——得尽快了,虽然组织里的人都相信琴酒是最不可能背叛的人,但Boss的想法是不是这样就不知道了。如果让他发现琴酒真的‘叛逃’了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的。我们已经找不到第二个琴酒了,一但确认了琴酒彻底失联的话……唔,仔细想想的话,朗姆好像也能利用嘛。”

    “这个不行。”胡桃摇摇头,“朗姆那家伙藏得真的太好了,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平时都会坐在哪。”

    俗话说得好,人找人累死人,至少今天之前她和往生堂的那几只幽灵们还在高强度用目光捕捉躲藏在暗处的朗姆。朗姆这人特别喜欢远程布置任务,尤其热爱大半夜给人发各种小要求,但是本人似乎又不愿意独自踏出自己那间相对安全的房间半分,怂得很。

    不过,普通的代号成员或许不知道朗姆这家伙到底藏在哪,但是琴酒是不一样的。

    ——琴酒知道的可多了,凭借着他给出的信息,要缉拿朗姆简直手到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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