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城的雨季细密而绵长,早晨的太阳还晒得人眼晕,下午的时候就又落了雨,浇得行人衣衫湿透。
应止玥不想在这种时候出门,又嫌最近魂体不稳显得恹弱,心血来潮想要染指甲。
凤仙花色红,应止玥拿着臼慢慢地去捣,只是大小姐没什么耐心,捣了没几下便嫌手酸,这活便自然而然地留给了陆雪殊。
应止玥推开轩窗,秋雨的气息合着捣碎的植株花香弥入空气,带着种靡靡的清新感。新上任的倒霉公子皮肤雪似的白,修长的手指半隐在透明的臼中,因着洒金玛瑙的质地,模糊的影子像极了春日的花纸剪影。
他微垂着眼,捣染料也像是在拨弄算盘,好似从原本一呼百诺的公子哥到为人侍从的转变接受很良好,连做别人替身也不生气。
这人要是不适应便也罢了,可看他得心应手的样子,应止玥还偏要去讨人嫌:“说说看,你怎么就答应我了?”
陆雪殊手上的动作微顿,抬头回视她,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应止玥难得呆了一下。
倒不是说她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如果说有人美而不自知,那应止玥就是极端的另一个代表。如果自爱的满分是十分,那她在这一项上估计要打一百分。应家的大小姐本就长在富贵地,从出生起不知道听过多少盛赞她容貌的话,听得她耳朵都生出茧子。
不说别人,就比如追着大小姐屁股后面的一圈追求者,倘若她真的有要求,也未必没有王孙公子愿意俯身迁就。
但没人像是陆雪殊。
他坐得端端正正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瞳仁黑白分明,看着她的时候神情认真,有种清澈的认真,只是在回答夫子提出的问题,是在书页上早就标明的标准答案。
应止玥明白了。
陆雪殊之前被保护得太好,可能是没经过人事的原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净感,没有沾染了欲态的浑浊,看着美人的时候像在看一株花,一颗叶,在看悬挂在多宝阁最高的架子上做镇店之宝的珠宝玉石。
有欣赏,却没想过着占有。
但是应止玥也是有点不走寻常路,不做人了之后就更有点邪乎,说难听点就是欠抽。
应止玥:真有趣,我长得这么美,不想占有我的你还是第一个。
这时候花瓣和叶片已经被捣成均匀的深红色,陆雪殊向里加了些明矾静置,拿着片帛过来给她缠指甲。
不过因着一个懒怠,一个无意,本来可能带点暧昧的行径被做得像私塾功课。陆雪殊缠得很认真,没让多余的染料沾到她干净的手指。但正是因此,应止玥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哪怕她让陆雪殊去给猪的指甲染颜色,也是这么一副认真仔细的好学模样。
包裹好后,应止玥把指甲晾在窗前等干,因为棉布穿过指缝裹得严实,她什么都做不了,更有种自己是枷板上的猪的错觉。
陆雪殊倒是很清闲,打扫完桌上的琐碎材料又翻出本账册噼里啪啦地算,声音揉杂在细雨里,声音不大,可应止玥却莫名被扰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忽然开口道:“小姝不太会伺候人,倒是没你这么聪明。”
他没抬头,打算盘的动作也没停,只哦了一声:“您这是在夸奖我吗?”
因着隔得远,倒是听不出生气还是不在意。
不过应止玥倒不是故意去气他,她随心所欲惯了,这么说也只是突然间想到的,何况小姝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也确实笨手笨脚。
只是小姝做她的侍女倒不是心甘情愿的,应止玥心知她应该是另有所求。不过大小姐的脾气奇怪,应止玥心情好了,就算明知对方并非好人,也不欲多加追究。
然而小姝是别有图谋,陆雪殊却是欣赏风景一样的无欲无求,恰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不过不管怎么说,小姝也是秋草前尘的故人了。可能是生来就得到太多,应止玥性格里没有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固执本质,找她找了这么久也没见人影,嘴上还不放弃,心里却已不打算强求。
细腻的凤花汁缓慢地侵入透明的指甲,看似温吞,却在无知无觉地沉下去。然而即使是这样,摘了片帛拿清水一洗,也不会再剩下什么痕迹。
雨水的点滴声很有催眠效果,应止玥陷入昏昏欲睡的浅眠状态,朦胧地掀开眼皮时却蓦地对上另一双明净的眼。外面雨声已停,料想可能是指甲上棉布卸掉的时间到了。
她还没说话,对方却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应止玥:“哦,是吗?我在想什么?”
实际上,应止玥什么都没想,眼神在已经干了七八分的指甲上扫一下,很漫不经心地问。
“您和她云雨过吗?”
恍若惊雷劈过,这下应止玥困意是真的消散得一干二净,她几疑心自己听错,蹙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大美人冷下眉眼的时候颇具震撼力,然而陆雪殊初生牛犊不怕虎,完全没被唬到,不仅重复了原本的问题,还细心地解释了一下,“我在问姐姐,和小姝在榻上做过欢好之事吗?”
应止玥嘴巴张合几次,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小姝是纯洁的主仆情谊,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没有何况!
应止玥是一醒来就被这石破天惊的问题所震了一下,这下理智回笼,真的要开始发火,然而陆雪殊却在这当口笑了:“那就好。”
他转而道:“虽然我愿意为了姐姐做替身,可却不会做那种事的。”
应止玥忍无可忍:“你疯了吗?”
小公子笑容纯粹,真的因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开心,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当真是非常甜蜜:“我理解姐姐,有欲望是人之常情,可我的身体只会许给我未来的妻子。”
陆雪殊高洁、神圣而不可侵犯地陈述道:“姐姐可能不知道,贞洁,才是男人最贵重的聘礼。”
应止玥:“……”我是不是还该夸夸你?
应止玥原本的睡意被搅得七零八落,不怒反笑:“了不起,看来我这两日真是对你太好了。小姝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吗?”
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划过他眉间,大小姐本就体温低,成了鬼后更是如此,触碰过皮肤都是丝丝缕缕的凉意,令人生出命悬一线的恐惧感,她声音很轻:“陆雪殊,你这名字取得倒是不差。”
应止玥对和他同名的挂名侄子印象不深,但留给她的感观不算特别好,想来也许是因为她生来就是万人追捧的大小姐,从不愿俯身迁就他人,因此对和自己相似的天之骄子也很难生出好感。
应家大小姐生得就算再美,此刻到底也不是人了。
被一个厉鬼指着眉心,陆雪殊却没躲,甚至还迎着她的指尖笑了一下:“抱歉,原是我想错了。姐姐原来没把我当成小姝的替代品,而是当成了那位公子吗?”
下一秒,尖锐的指甲已经划破开眉间皮肤,顺着他眼睫流下去,一时间倒是分不清凤仙花汁与他的血液哪个更艳些。
“你既然知道,怎么还叫我姐姐?”应止玥看他这都没避开,倒是有点惊讶,不再逼他,反收回手清洗了一下。
“姑姑。”
他年纪不大,开口也是干净清朗的声线,即使刚刚被戏弄了,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应止玥一顿,不由想,他倒乖觉。
不过应止玥本也不是特别生气,洗了指甲后更是不打算和这种奇葩弟弟争辩,只懒洋洋地摆了摆手道:“这还差不多,滚吧。”
陆雪殊不做停留,从善如流地滚了。
如预想的那样,凤仙花汁虽然色泽浓艳,可是只在指甲上停留了一夜不到,洗了之后就不再剩下什么痕迹。
可虽是不剩下什么,到底和原本的透明底色不同,晕下了极为清浅的淡珠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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