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团打怪的人常说脖子是boss的命门,这话不无道理。
向全身输送血液的心脏外面覆盖着平刃般的胸骨,控制身体的中枢大脑有坚硬的头骨保护。可是只有脖颈,细伶伶的清瘦一条,没有任何保护机制。
实话说,应止玥真的捏住陆雪殊脖子的时候,其实微微出了一小会儿神。他脖颈的皮肤光洁净白,肌理柔韧,充满着年轻人才特有的生机。淡青色的血管里输送着一泵一泵的血液,流过她手掌的时候,其实是微微烫的,会给她一种自己依旧活着的错觉。
怨不得书里的女鬼不喜欢行将就木的老年人,而是偏爱年轻温柔的书生。
然而,这样重要而脆弱的器官就被她轻松捏在手里,不免让应止玥心中生出些许怪异的感觉。
作为《孤芳自赏嫡小姐》的女主角,应止玥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但从这个书名也能看出来,她是个走清高路线的大小姐。由于嫌脏,她除了和从前的侍女小姝有过尚算亲密的接触,并不曾和旁人靠得这么近。
也许是头发,又或许是颈动脉跳动所捎带出来的,原本极为淡的冷香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倏地浓烈起来,而他眉眼未动,开口的声音和昨夜重叠在一起。
——你愿意为了我死吗?
“我自然是甘愿的。”
明亮日光和昨晚的月影在此刻模糊在一起,树影婆娑,枝叶的脉络无穷尽般向上延展着。
向应止玥献过殷勤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很少有人像陆雪殊这么……
这么轴?
这么笨蛋?
这么缺心眼?
反正她是想不到任何褒义的词汇来形容这种行为的。
先不说人类对鬼类会产生的本能恐惧,坦白来讲,除了在他遇到火灾的时候随手救了他一把,应止玥自己也清楚,她对待这个年轻的小公子可绝对算不上好。
还不提这救都只能算救了一半,说好听的,陆雪殊是依旧能自由穿梭在人鬼两界,说难听的,就是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残喘罢了。
所以,就只是为了她的一时兴起,他就真的能为萍水相逢的一个鬼豁出去命吗?
应止玥不算天生多疑,可也不愿相信没有来由的好意。可就算陆雪殊有所图谋,又能从她这么一个连皮囊都夺不回的生魂手里拿到什么?
因而,应止玥没再笑了,感觉他的脑回路非常令人费解。
她皱了一下眉,这时态度反而柔和下来,语调绵绵如三月春雨:“那好啊,麻烦你替我去死吧。”
应止玥指尖简单地向下轻扣,原本属于鬼界的灵魂便渐渐转化成人类的形体。
而陆雪殊虽是没有挣扎,可是受到身体的生理限制,到底不受控地低咳了两声,这声音不算特别大。可是在场的人类都不是傻子,不说智连道长,李夏延眼神如电,冷冷望了过来:“谁!”
旁边的连枝已经呆住了。
从应止玥叫出陆雪殊的名字,到表姐发现他的中间大概只隔了几个呼吸的工夫,连枝大为震撼:“姐姐,陆雪殊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
应止玥站在一旁,姿态静美,闲闲地望着陆雪殊被狼狈地捆束到庭院的中央。
不过没了陆雪殊给她打伞,她只好用手指架在眉头上来遮阳:“他没惹到我,只是我天生就厌烦脑子不好的蠢人。”
连枝:“……”姐姐一定不是在骂我,对吧?
牢牢束缚在绳索里的少年郎乌发黑眸,眼神清润润。即使是绳索的毛刺,都能轻易在他手臂上划出道浅淡的红痕,实在让人想不到他是怎么当上厉鬼的。
没错过李夏延眼里的疑惑,她身边的侍女小冬第一个跳出来,嚷嚷道:“小姐,你别看他乖乖巧巧,天真单纯的。我从前在话本子里见得多了,这种人就是天生的男狐狸精,扮成副乖狗的模样蛊惑老实的姑娘家,其实背地里不一定在谋划什么坏事。所以,小姐你一定不要上这个绿茶狐狸精的当!”
李夏延:“……”
一旁的智连道长听了倒是转过头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之前没放在眼里的小冬,郑重道:“这位福主,贫道观你倒觉得你很有几分识妖捉鬼的慧根,若是不嫌弃,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宿晋道观?我收你做我的入门弟子。”
小冬害羞得红了脸:“多谢智连道长抬爱,能否给我多一点时间来想一下?不是自夸,我也认为自己在识别男狐狸精上,确实有那么一点天赋……”
眼看着小冬这个傻丫头还真的开始考虑起来,李夏延恨铁不成钢,只是还没等开口,另一道清悦好听的声音插了过来:“那这位道长怕是要失望了。”
被这么一打断,李夏延一把扯过小冬护在自己身后,智连道长不由心中叹息,差点能拉进道观门的好姑娘就这么溜走了。
她恨啊。
再看一眼陆雪殊,这下智连道长可真是新仇叠旧恨,眼睛里能喷火,讥笑道:“现在的鬼都这么胆大包天,连宿晋道观都不怕了是吗?”
陆雪殊:“确实不怕。”
连枝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可智连道长身上的气势瞬间冷了下去。
再怎么说,智连道长都是自成一派的道观掌门人,不消说身上的气势,光是修道之人所具备的威压,就足以压得平常人抬不起头来。
陆雪殊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自然受不住这样强的压迫,喉头微甜,这口血却偏偏被硬吞了下去。他强撑着道:“道长的符咒是对付厉鬼的,可我只是一介凡人,为何要怕呢?”
智连道长“呸”了一声,不屑道:“凡人怎么会原本看不见,被贫道的‘合宿钟’一敲就现出来原型?你当我是我那孽徒,会被你这小伎俩所骗?”
说着就要催动符咒,搅碎他的魂魄。
可惜,她才刚欲动手,就被李夏延给制止,“智连道长,反正我们都在这里,谅他也跑不掉,不若听听他怎么狡辩。”
智连道长有点不甘,但还是勉强忍下来,卖了世家小姐一个面子,“行啊,那你这小子倒是说说,你既然是人,为什么要偷偷躲在这里?”
陆雪殊以手握拳,抵住嘴边轻轻咳了几声,等到血腥味淡了才勉强开口:“贵人见谅,我这人没什么才智,家中富裕时也不知道勤奋苦读,只知道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等到后来家道中落,才发现手里没银钱的日子这么难捱。”
李夏延眯了眯眼,她可不是来听这漂亮公子哥自我介绍的,刚才她之所以出言打断了智连道长,也是因为他开口的时机恰当,让她免了为小冬这傻丫头和宿晋道观直接对上的麻烦。
好在,没等李夏延的耐心消耗殆尽,陆雪殊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她感兴趣的事上:“幸运的是,我出生起就有个不大不小的能耐,就是容易见到不干净的东西。老家的嬷嬷说,这是因为我八字轻,容易被野鬼上身。”
李夏延瞳孔蓦地睁大了。
幸好,陆雪殊应该是没发现李夏延表情的不对,接着道:“也是凑巧,前两天我去赌楼,刚好听到人说有贵人出了大价钱想找能驭鬼之人。我当时便想,虽说我没有这才能,但是确实能看见些东西,说不定能骗来点钱买酒喝呢?没想到贵人身边早有高人,倒是把我捉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庭院倒是安静下来,几人都在细细思索,没人说话。
“你这小子倒是机灵。”良久,智连道长语调缓和了些许,不过这不是因为她相信了对方的鬼话,而是有了别的忌惮,“既是如此,方才你躲在那树底下的时候,怎会没人看见你呢?如果像你说的,你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又哪里学来的隐去身形的术法?”
陆雪殊但笑不语。
智连道长原还带了几分威压盯着陆雪殊,等到他面色变得极度苍白却仍没开口的时候,才变了脸色。
正如她自己所说,隐去身形的术法自然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虽然称不上是某家宗派的独门秘技,但也不会轻易外传。智连道长本想用这问题来逼出他底细,可是反倒忘了,向外人泄露宗门的术法,更是不被容许的。
远的不说,现在困在她乾坤袋里的孽徒不就是最好的佐证?
好家伙,智连道长呼出一口浊气,她竟然被这小子给套进去了。
前面他罗里吧嗦讲的那些身世经历竟不是为了获得小姐的同情,而是为了后面这说法做铺垫,反而把他话里的漏洞给圆了过去。
智连道长也正是烦闷这一点,若是他真是油嘴滑舌,想靠这张漂亮脸蛋取得李夏延怜惜也就罢了,她有一百种方法捏死他。
偏偏陆雪殊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偏偏把最重要的讯息给透露了出来。在场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不是实话,可是就凭他说自己可以被上身这一点,这位李家的小姐就不会在意这些。
李夏延找底下人帮她寻找能通灵之人。说的玄之又玄,还不都是为了她那个横死的表妹能上身开口?
果不其然,李夏延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你连道长都敢冲撞,果真是好大的胆子。但好在知错就改,也不是不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智连道长忍了又忍,还是吞不下这口气,转而向李夏延道,“福主不必担忧,我不会要了这小子的命,只是若不小惩大诫,贫道心口的气着实难消。”
她伸手再度招来了那顶“合宿钟”,很快恢复成了十丈高的原状。
智连道长皮笑肉不笑,转头瞪了一眼陆雪殊:“这也不只是为了惩罚你,凡人进了这钟,被老衲敲几下,也不过是会感到头晕目眩,将养几日也就好了。可你若说了谎……”
她没再说下去,只捻了个诀,还摆好了“请君入钟”的姿势。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