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过来道歉的时候,南瓷刚加了块熏肉,咬了一半在嘴里,对上了周然谦卑的神色。
“实在对不起南先生,我不知道俊俊是应总的弟弟,刚才和之前对您多有冒犯,请见谅。”
南瓷抽出纸巾摸了下嘴角的黑胡椒粉。
“没关系。”
周然垂目,上身微微倾斜:“那我现在就去把俊俊接回来。”
南瓷上下打量他,发现这人真不愧是能在应修景身边的。
无论是曾经目中无人,还是现在的弯腰道歉,他都做得不卑不亢,从前让人指责不出来,如今同样。
“麻烦你了。”南瓷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汽车:“要是俊俊不跟你回来,或者路上哭的话,就把这个拿给他,他最喜欢这个玩具了。”
周然走后,南瓷重新拿起餐盘,抬了抬眉。
看来不止应修景有想法,被逼到绝境,他自己也能激发出些小算盘。
几句话就能化解今晚的危机。
准备去歧合市的前一天,许千雅还没有回来。
南瓷只得将俊俊每天喝多少奶粉,温度多少,一一写在纸上。
第二天一早,应修景将他送到机场。
整理衣领时,手突然被应修景握住,指腹轻柔他空荡荡的指骨,眸低神色虽和往日一样淡然,但南瓷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高。
不高兴的点在于,他没戴戒指。
看看这个男人,即使没有将心思全都放在他身上,也需要他时时刻刻恋着他想着他。
凭什么这么不公平。
南瓷抿了抿唇,问:“你会来看我吗?”
“不忙会过去。”
“那我等你。”南瓷说完主动倾身,抱了他一下后歪着脑袋看他:“再见。”
拖着行李走向机场大厅时,南瓷唇角的弧度增加,与洛奇他们碰面后更是开起了玩笑,全然忘却刚刚还在表演难分难舍。
抵达酒店后,南瓷先洗了个澡。
出来就接到台萧的电话。
台萧说:“我前几天才得到的消息,我大学同学现在就在歧合,你在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过去找他,我跟他打好招呼了。”
南瓷一边擦头发一边道谢:“麻烦你了。”
“一句话的事。”台萧说:“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南瓷垂下眼,缓缓道:“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
“你能帮我卖辆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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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歧合学校签好实习合同后,南瓷就在当地报了个驾校。
白天在学校上课,闲暇时就去练车。
他教生物,课不是很多,时间又比较自由。
这天在驾校,南瓷接到了个电话,是成师傅。
这么久不联系,成师傅的语气欢快:“小南啊,你那个双面绣最多还有一个礼拜就可以竣工了,你看是我给你邮过去,还是你自己来取?最好是自己过来,这刺绣太珍贵,怕快递给弄坏了。”
远处是教练在给学员打手势,看车倒进了草丛里,一脸无奈。
南瓷的眼神也突然黯淡。
“不用了。”他说。
“啊?不用了?”成师傅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南瓷说:“尾款我现在就付给您,那刺绣您留着转卖或者当个摆设吧。”
“这……小南啊,你当初不是一直催我要快点吗?我这做慢了?来不及了?”
“不是的。”南瓷弯起唇角才意识到自己脸色有多僵硬,索性叹了口气:“是我不需要了。”
这通电话将现在和曾经联系到了一起,仿佛又回到那天,他满心欢喜发了两张照片给成师傅,再三恳求能尽快完成。
南瓷爽快地付了这笔不菲的尾款。
以此来缅怀曾经那个一心一意爱他的自己。
第二天中午和洛奇他们吃饭时,洛奇总说:“除了工资少点没什么毛病。”
说完,又看向南瓷:“你这个温室里的小少爷适应吗?”
南瓷家里有钱,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
在陵市寸土寸金的地段,他放弃了几百块一学期的宿舍在外面单住,平时身穿名牌,用的护肤品都是英文字母,再加上还有个开豪车的哥哥。
无论南瓷再怎么低调,这些细节都能彰显出他不平凡的人生。
“你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南瓷眨了眨眼:“他有工作。”
李子深说:“南瓷,我要是你我就留在陵市,吃香的喝辣的,没事开着豪车出去泡妞,多好的人生啊!我才不来这地方干苦力,我教的那班,上课至少得吼七八嗓子才能让他们安静一会儿!”
从前南瓷也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就是咸鱼本性,有吃有喝甚至能一个月不出门。
可惜世事无常,哪有人生来衣食无忧,一辈子顺风顺水。
“还是要靠自己的。”南瓷说。
“我们这才是靠自己。”洛奇搂着他的肩膀:“南瓷,你这叫体验人间疾苦,体验够了就回去锦衣玉食了。”
南瓷微笑,语气笃定:“不会的。”
走出餐厅,南瓷收到一条银行进账短信。
台萧帮他把那辆豪车卖了个好价钱。
他瞬间觉得空气中都带着丝香甜,短暂的幸福感过后还得回归现实,未来的日子得过下去,酒店不能常住,这样有再多的钱都负担不起。
南瓷一边学车一边找房子,歧合市不比陵市,这边温度不低,基本一年四季都山青水绿。
一个月下来,照镜子忽然觉得自己黑了不少。
他赶紧将护肤品找出来,临睡前还敷了个补水面膜。
第二天将防晒加厚。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台萧朋友的帮助下,南瓷总算找到一个离学校很近,价格方面都挺合适的住宅楼。
搬进去的第二天,南瓷下楼扔垃圾,撞见迎面走来的台萧。
他惊喜又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乔迁之喜。”台萧从后备箱里拿出在超市买来的菜,说:“来跟你一起庆祝。”
第一天,南瓷已经邀请了洛奇和李子深,刚把家里收拾完又迎来了台萧。
好在台萧今天准备的是火锅,不用他自己下厨做菜了。
“你居然还买了锅?”
“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辣,又怕提前问你失去惊喜。”台萧看着他:“神秘感比锅重要。”
南瓷不太能吃辣,最近几年吃得更少。
主要是因为应修景偏头痛,医生不建议他吃太辛辣太油腻的食物,南瓷爱屋及乌,即便平时应修景不在家,他也不吃辣。
清汤与红油被完美隔开,南瓷问他:“你工作室不忙吗?”
“领导出差,所以最近不忙。”
放下筷子,他又说:“其实我这次过来还想问你以后打算写词吗?”
“写的。”南瓷点头,说:“房子找到了,我最近的空闲时间能多一些,等驾照下来后会更闲。”
提到驾照,台萧问他:“你那台车几乎是全新的,怎么不留着自己开?”
“陵市的牌照,开着不方便,而且……”南瓷抿了抿唇:“我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开那种炸街的车,等以后买个几十万的代步就好了。”
“你还真低调。”台萧说:“一点也不像你哥。”
那天他家门口停了辆加长迈巴赫,周然和一众人戴着墨镜从车上下来。
给他的礼品都是戴着白手套递过来的,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再浩浩荡荡地离开。
台萧说:“那阵仗,我还以为是拍电影呢。”
这些天的忙碌让南瓷无暇忆起自己失败的感情,今天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应修景的脸。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端起一盘鱼丸:“你买了这么多鱼丸怎么都下到我这边了。”
他用筷子拨动,可动作太快,鱼丸没收住接二连三砸下去,溅出的红油窜到了台萧身上。
瞬间将他的t恤染成橙红色。
南瓷连连抱歉,拿起纸巾帮他擦拭,突然被他攥住手掌。
气氛凝结在此,南瓷抬眼,嘴唇动了动:“……那,那你自己来。”
他慌乱收回手,台萧扯了扯衣服:“还挺烫的。”
滚烫的锅底不仅溅到他衣服上,还有脖子和裤子都有。
南瓷又说:“要不你去洗个澡吧,我找件衣服给你换。”
“行。”
台萧的身材比南瓷壮一些,他只能在众多紧身衣里找出几件宽松的。
这时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是应修景。
南瓷装作没听见,可铃声不断,听得惹人厌烦。
刚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语气问他:“干什么呢?”
南瓷放下衣服,告诉他:“学习写教案。”
“适应吗?”
“适应的。”
那端低低的笑声传过来,让南瓷不明所以。
“怎么把车卖了?”
他竟不知道应修景的消息如此迅捷,才拿到钱没几天,居然就被他知道了。
南瓷咽了下口水,回答:“反正我也不会开,平时在家里还能看着过过瘾,现在离开了,看不见摸不着,还不如卖掉。”
“比从前果断多了。”应修景说:“从前你可是换个盘子都要犹豫一下的人。”
“见得多了,就会懂得取舍。”南瓷的视线落在某一处,目光微沉:“既然自己不能拥有,还不如换成钱,才更有安全感。”
可能是惊诧于南瓷这句话,应修景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
“想我了吗?”
南瓷恍然。
‘想我了吗’这四个上一次听到,已经不记得有多遥远了。
那晚他照例在便利店打工,半夜十点之后几乎没有客人。
南瓷坐在收银台里昏昏欲睡。
突然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进来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他径直走向收银台,南瓷认出这是之前送他回家的那位。
“应总?”他轻声开口。
应修景抬眼:“好久不见。”
像是在跟故人打招呼,陡然令南瓷出现一种错觉。
好像他们之前就认识,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应修景的视线落在蒸笼上,买走了最后一个肉包子,和最后两根烤肠。
这些本来南瓷准备下班带回去当晚餐的,他在这里打工,可以八折购买。
这下好了,今晚又得吃泡面了。
十二点一到,南瓷准时交班。
迎着风雪走出便利店,一眼就看见对面开着双闪的黑车。
驾驶位的车窗半降,露出应修景刚毅的侧脸,他在跟他招手。
南瓷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应修景点头。
他上了车还没等开口,就听男人话里带着笑意:“怎么还不相信啊?”
“我不知道车里是您,还以为您在等别人。”
“除了你还能有谁。”
南瓷一滞。
他的声音不算悦耳,也不是夜晚能叫你心旷神怡的气泡音。
但那时候就是让南瓷觉得心脏酥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直到应修景拿出刚刚买来的肉包和烤肠放到他怀里,他才抬起眼:“这是给我买的?”
“先吃。”他说着就启动汽车:“我知道一家餐厅很不错,但路程有些远。”
这一路,应修景没有开口,南瓷也同样。
但他知道,他的心被周遭略过的路灯牵引,一寸一寸撩拨心弦。
弹奏出的乐章即便是无声的,却也依旧震耳欲聋。
那晚,应修景问他:“为什么前几天没见你。”
“我前几天生病发烧,请假了。”
“可怜。”他轻拂他的头发,沉声问:“带病上班,很辛苦吧。”
“我现在已经好了。”
应修景却摇头,指腹划过他的脸,托起他的下颌:“是吗,这么红的脸,我还以为你没退烧。”
‘轰’地一声,南瓷觉得头都要炸裂。
他无措地偏过头,视线飘忽,将衣摆攥出波纹:“我……你……”
“想我了吗?”他又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弯腰与他对视:“我很想你。”
尴尬到了尽头会激发出完全相反的情绪,南瓷看着他的眼,勇气上涨:“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是。”
他嘴角始终含着淡淡的笑,说话时从不会避开对方的眼神,是个无比自信有底气的男人。
应修景说:“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决定直接一点。尽管突兀,但还是觉得尽快表明我的想法要好一些,生意场上习惯了不讲迂回,希望没有吓到你。”
南瓷不讲话,应修景就明白了。
他也不催促他,只是一味地对他好,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俨然按照男朋友的方式。
给他打电话总会问一句‘想我了吗’?
终于有一天,南瓷回答他,想了。
那天下课,应修景就出现在他面前。
周遭万籁俱寂,他们在桃花树下接吻。
男人口中有种特殊的香味,一丝一寸蔓延到他的血液里,让他心旷神怡,头脑发胀。
后来才知道,那是电子烟的香气。
尽管放学后还能见到他,分开时依旧不舍地攥着他的衣摆。
第一次主动跟他讲:“我会想你的。”
有了第一次主动,就有接下来的无数次。
慢慢的,他成了感情里主动的那一方。
“喂?”应修景的声音透过电话传到耳中,击碎了黄粱之梦。
南瓷眨了眨眼,晦暗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我——”
“南瓷,衣服找到了吗?”台萧突然在浴室里喊他。
声音自然传到电话那一边,应修景的声音瞬间冷却:“谁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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