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想成了什么人,就为了一已之私而让万千百姓陷入战火?将半壁江山拱手让于外敌?”薛宜宁看着他道:“我不会同意,裴尚书也不会同意,你们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竟决定着南越政事,我实在替南方百姓心痛。”
刘风反驳道:“王朝更替,江山易主,本就免不了战争和鲜血,届时,大越光复,我们自会赶走乌桓,一统天下,到那时,百姓安居乐业,我等也会千古留名。”
薛宜宁回道:“那为何不能现在就赶走乌桓,然后再与大周争天下?乌桓并不是我族人,一旦放他们入境,那我们这江山便成了人间炼狱!”
刘风摇摇头,叹声道:“夫人太天真了,以南越如今势力,怎样与周抗衡?趁乌桓来袭,就是上天给南越唯一的机会,若失了这机会,南越要想光复,再无可能。”
“机会?乌桓大军压境,烧杀抢掠,屠遍孚良城,你竟然说这是机会?”薛宜宁痛心道:“若你自己的家乡就在孚良,死的是你自己的父母妻儿,你还会觉得是机会吗?”
刘风不为所动,坚决道:“成大事者,本就不拘小节,若是瞻前顾后,南越才是真的完了!当初赵彦作乱,还不是战乱四起,流民遍地?”
“可至少他们没有屠城,没有如乌桓一样见人便杀,反而当初百姓一呼百应,纷纷加入幽州兵,一同来攻城。当初江山是大越的,大越不珍惜,不好好治理,如今天下被夺了,又要来光复,还要私通外敌,若真成功了,那才是天下百姓之祸!”薛宜宁说到最后,已是不顾一切。
刘风看着她,缓缓问:“所以,其实夫人如今是站在周帝这一边的?觉得苦苦支撑的南越是百姓之祸,该马上投降,向周帝俯首称臣?”
这下,轮到薛宜宁没话说了。
她想了片刻才说:“我不知我站在哪一边,但我宁愿死,也不会认同你们勾结乌桓,荼毒汉人江山。”
刘风看着她,沉声道:“夫人应该知道,如裴尚书那样的人,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受人倾慕。在福州,也有许多名门千金喜欢裴尚书,甚至皇上起过念头,要将国丈岳丞相家的千金赐婚于裴尚书,但被裴尚书拒绝了,至今截然一身。夫人如今,是要放弃裴尚书?”
他的话如利刃一样插入薛宜宁心口,让她承受不了那样的痛,却还是深吸一口气,看着刘风道:“我与他的情分,是我们的事,但他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做,我也不会,若我眼睁睁看你们放外敌入境,却只想着和他团聚,那才是让他失望痛心。”
刘风再不说话,起身朝她鞠一躬,退步离开房间。
薛宜宁失去了最后的力气,颓丧地撑在了桌边。
三年多,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自己有机会和裴隽在一起。
这是唯一一次。
可她却拒绝了,放弃了。
但如果裴隽在,也会拒绝的吧,他们怎么能为了自己在一起,而让乌桓攻进他们的江山呢?
他们是人,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不也是人?
是的,他也会这样选择,若为维护汉人江山而死,她死而无悔。
但刘风走了,并没有人来杀她。
甚至一个时辰后,还有人给她送来了饭菜。
珍珠米饭,加几道京城小菜,还配了鸡汤和炒兔肉,竟是十分可口的菜肴。
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给她送的断头饭。
本想豁达一些,开开心心多吃点,可毕竟心事沉重,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将饭菜放下了。
等到天色将黑,刘小杏还给她送来了换洗衣服和热水。
薛宜宁见他们似乎不准备杀自己,忍不住和刘小杏道:“你们的计划,是南越皇帝首肯的么?朝中其他大臣呢?裴
尚书呢?他们都同意吗?还是这是你们私自谋划的?你们那位关大人,我能见见他吗?”
刘小杏朝她冷嗤一声,“不要和我说话,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薛宜宁立刻不说话了,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她。
她觉得,刘小杏似乎比之前对她敌意更大了。
刘小杏瞪她一眼,转身出去,锁上门。
这一夜,她一整夜燃着灯,彻夜未眠。
实在是睡不着,一会儿想起自己,一会儿想起裴隽,一会儿又想起边境的骆晋云来。
刘风说,两日后两军就会交战,他们的计划也在两日后执行。
那就是后天了。
到那时,她会死,骆晋云会死,乌桓的骑兵会攻入凉州城,那些等着大周收复失地的流民,也会死于乱兵之下。
南越皇帝行此不义之事,裴隽知道吗?到那时,他又该怎样继续为南越效力?
一夜过后,刘风又为她送来了早饭。
看看床上未动过的被褥,刘风问:“夫人房中燃了一夜的灯,是一刻也未睡?”
薛宜宁没回话,倒问他道:“那位关大人,是不是认识我,所以才从不见我的面?他为什么送我那本琴谱,我能见见他吗?”
“夫人用早饭吧。”刘风没回她的话,只关照一句,退了出去。
今日的早饭是粥和几样清淡小菜,还有她喜欢的冬笋蕨菜。
尽管如此,她又哪有吃饭的胃口?最后也只喝了几口粥填肚子,别的一概没碰。
吃完在房中静坐到正午,门外又有了响动,她立刻起身,等房门打开一看,是个穿着布衣,戴着黑纱帷帽的人。
这人身量很长,却弯着腰,拄着一副木柺,刘风送他进来,他朝刘风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刘风便说道:“大人,我守在门外。”
说完,刘风在外关上门,他拄杖进来。
薛宜宁立刻问:“你就是关大人?”
看不见他黑纱后的容颜,薛宜宁在记忆里搜寻大越几位老臣,也想不起与他形似之人。
他一直不肯露出面目,她之前猜测他可能是大越朝廷重臣,与她见过,所以不愿暴露身份,现在看,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
关大人似乎身体不好,拿帕子咳了两声,坐了下来。
问她:“夫人想见我?”
薛宜宁看着他道:“大人手下之人所说的,联通乌桓伏击骆晋云,领乌桓军攻入凉州,是大人的计策么?”
老人默然一会儿,回道:“是。”
薛宜宁问:“这计策,是南越朝廷许可的?皇帝许可的?”
老人说道:“自然。”说完,补充道:“或许,裴隽也是知道的。”
“可他一定是反对的,他才与大周皇帝和谈完!”薛宜宁立刻道。
和谈,难道不是要先将乌桓赶走再说么?怎能转身就与乌桓私通?
老人反问:“夫人这样认为?”
薛宜宁肯定道:“当然,他永远不会赞同这样的事。”
老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那本琴谱,是裴隽知道夫人在凉州,托我转赠的,夫人可还喜欢?”
薛宜失声道:“是他……”
她忙问:“他还好吗?现在是不是已经平安到福州了?”
老人点头:“夫人放心,他一切都好。”
薛宜宁有些想哭,但意识到眼前处境,将眼泪强行忍住了。
老人缓声道:“我也知,勾结外敌会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会成千万罪人。但活到至今,我才知许多事是天意,比如大越覆灭,比如许多人死,许多人分离,若要改变,便是逆天而为。人力何其渺
小,如何逆天而为呢?
“南越朝廷支撑至今,不过是因外敌未平,等乌桓退兵那一日,便是南越朝廷被剿灭那一日。夫人,裴隽曾同我说,他所努力的,所求的,不过是南柯一梦,这一生也不可能求得。而眼下,这南柯一梦也有了一线希望。”
薛宜宁心中痛楚,但想到外面的凉州城,又马上道:“可那也不能用半壁江山的人陪葬。我和他又何尝不渺小?怎能为了我们在一起,就让凉州失陷?那我们这一辈子,还如何过得安稳?”
老人再次陷入沉默,薛宜宁突然有一种感觉,其实这关大人心里也是挣扎的、煎熬的。
他没有刘小杏和刘风那么坚定,他并不想放乌桓入境而实现南越的崛起。
这让她燃起了一丝希望,劝说道:“大人,前线战士,也曾是大越子民,他们是为抵御外敌而战,若是知道最终死于自己人手上,心中该如何作想?”
老人问:“夫人是想救骆大将军一命是不是?或者,其实夫人与骆大将军夫妻三载,伉俪情深,此时并不想再怀念前尘往事,不管是曾经的大越,还是曾经的恋人,我们所提议的,带夫人去福州,不过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
薛宜宁知道,他在用她和裴隽的感情来质问她。
曾经她是想为大越朝廷殉国的,想和裴隽私奔的,而现在,她在替大周说话。
但想到凉州,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说道:“骆晋云是守卫国土的将军,是我夫君,我自然想救他。不管我怀不怀念前尘往事,至少我不想乌桓军入境。若大人觉得我不认同大人的计策就是忘记了大越,忘记了裴隽,那就当我忘了吧,我宁愿和骆晋云一起死在西境,也不会和你们一起回福州。”
许久,老人说:“夫人的想法,我明白了。”
话未完,他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几乎要连心肺都咳出来。
薛宜宁想问他为何咳得这么严重,但想起他竟能谋划这样的计策,终究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便没多过问。
他待咳嗽停歇下来,便扶着拐杖起身,一步步走向房门。
到房门后,他又问:“无奈将夫人囚困在此,心中惭愧,夫人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饭菜不合胃口,可与我说。”
听见这话,薛宜宁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却又谨慎地忍住,回道:“多谢先生,没有。”
老人出去了。
待到中午,刘风再送来饭菜时,薛宜宁将饭菜看了一眼,仍是不吃,似乎是看不上这些菜。
刘风劝道:“夫人已经两顿都没怎么吃了,这样下去,会饿坏身子。”
薛宜宁回道:“若是我想吃城北如意鸭馆的酥皮鸭,你们能去买来么?”
刘风回说:“我去禀报关大人,若关大人同意就会买。”
薛宜宁心中紧张,她觉得那位关大人虽然没有苛待她,但并不代表他好糊弄。
他真会同意去外面卖吃食进来么?
没想到隔一会儿,刘风回来了,和她说关大人同意了,他这就去替她买酥皮鸭。
薛宜宁庆幸。
约摸两刻左右,刘风回来了,手上拿了只食盒,上面写着如意鸭馆四个字,打开食盒,里面是烤得一片金黄的酥皮鸭。
她嫌鸭肉太肥,从小就不爱吃,特别是这样油乎乎的鸭肉,更不会碰。
可此时为显露自己真喜欢,有意露出一抹笑来。
“夫人慢用。”刘风出去了,替她带上房门。
她立刻就将食盒上下检查,想找到一个能夹带书信的地方。
找来找去,最后将目光投放在了食盒的提手上。
这提手用竹片制成,上面裹着一圈细麻绳,因用得太久,麻绳已经有些松散。
她将麻绳小心解开,露出里面的竹片。
手上无笔,便用头上簪子在上面刻字,花了许久,才刻下两行字:越羌石通敌,明日有埋伏。
写好后,又将麻绳按原样一圈圈缠紧,打结。
如意鸭馆的规矩,就算客人未将食盒送回,他们也会派店小二来拿回,这个薛宜宁不担心,可她担心如意鸭馆不会注意上面的刻字,或是又马上拿这食盒去给别的客人送鸭。
她又在如意鸭馆几个漆字旁刻了只不起眼的飞鹰,希望他们能注意到。
弄完这些才发现时间耗了许多,那酥皮鸭自己还一动未动,便连忙硬着头皮将冷掉的鸭腿扯下来吃,两只鸭腿,几乎要让她吃吐。
吃完,便让刘风进来,将食盒连同剩下的半只鸭拿走。
这上面的东西若是被发现,她想这南越数人就真不会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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