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小祕射箭技能点歪的事情,很快传到了雍正耳朵里。


    马齐刚从畅春园里过来,忙中抽了个空赶来受召,见到鄂尔泰也在,竟然没有张廷玉,心中正奇怪,就听人报了这“小阿哥射偏靶子”的消息。


    雍正笑笑:“朕这个幺弟,总是没个正形,叫两位爱卿笑话了。”


    富察马齐也跟着笑了。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嘛,阿林保可是镶黄旗大军里头有名的“满洲马甲”,当年弓箭一道十分出色,圣祖爷每番亲征准噶尔,必得特意点了他。


    这回可好,头次见面,就被小阿哥当头射了一箭。


    阿林保一介武夫,从前爱自夸也好面子,打今儿起,怕是要灰溜溜的了。


    鄂尔泰惊奇道:“阿哥这才头一回拉弓,就有如此准头。奴才瞧着,这说不准是有些天赋在身上呢。”


    胤禛意动,垂眸想了想笑道:“二十四弟向来没个定性,说不准,朕待会过去瞧瞧。”


    这个笑料被君臣三人暂且放下,开始商议朝中正事。


    马齐近来特意搬去畅春园,便是为了及时先过一遍有关“摊丁入亩”和“火耗充公”的折子。


    此番,胤禛筹备着没了官员的火耗银,又汲取幺弟的建议,设了个养廉银子给吊着,放手叫老九去鼓弄“冰敬”“炭敬”。


    马齐忍不住赞道:“万岁这个养廉银子的主意妙绝。拿了这份银子的官员若是有不该动的心思,处理起来也有了由头。届时,没拿到的想方设法要争取,拿了的自然更不敢走错路。长此以往,何愁贪官污吏。”


    雍正笑笑:“你若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便夸不出口了。”


    看马齐愣住,胤禛难得笑脸多了些。


    他没提起小幺在背后出馊主意的话,轻咳一声,转而与马齐、鄂尔泰两人说起了一桩新想法。


    “朕有意叫‘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将这部分税收得来的钱,留作来年治河之用。圣祖爷在世时心头总装着这件大事,河南地处泛滥灾区,朕想明年亲走一趟,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鄂尔泰与马齐都是满人大臣,这件事问他们的反应,实则就是明着想要支持。


    马齐老油条先没吭气,鄂尔泰秉性忠直,对着法子赞不绝口,却也担心皇帝一下子得罪的人太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许多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挣一份功名,自然就是因为这“功名”二字,是世间最能带来实质性利益的好东西。


    譬如说,一脚迈进官绅阶层,便可免了徭役赋税。


    这还不止是自个免了徭役赋税,连着一家老小都不用再交,包括挂靠在家中的田产也不必交税。


    如此一来,许多人便动了心思,送银子送珠宝的也要将田产挂靠在官绅名下。


    这伙人田赋和人头税都不愿出,更何况是如今改制之后呢。


    雍正为了防止地方上对“摊丁入亩”做手脚,与几位亲王贝勒上一齐想出这么个法子。确实有效,但是一经实施,怕是会有大批的士族开始骂他。


    文人一张嘴,万岁爷千古功名都能歪曲成骂名。


    鄂尔泰道出了自个的担忧,马齐也跟着附议,君王的名声还是重要的。


    雍正摆摆手,笑道:“如今先不管这些,叫国库充盈,贪官污吏无处遁形,百姓安居乐业,朕才有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圣祖爷丰功伟绩,朕是无论如何撵不上的,只求能有个承平之象,才好为后人做个垫脚皇帝。”


    哪有人自称“垫脚皇帝”的。


    马齐与鄂尔泰心中不是滋味,跪地叩首,对这位主子心中的大气象有了了解,竟也不觉得他冷心冷面了。


    胤禛做事便是做事,一心为着事情做好,没空理会人情上这些个弯弯绕。


    他不禁想到了最会人情弯弯绕,能把人全绕进去的幺弟。


    只怕到时候他若被天下学子骂了,小幺会是头一个拍桌愤起,跑去惹事情的。


    最会护短的胤小祕,此时正满头雾水的从阿林保谙达那里回了宫。


    小团子看看手上的弓箭,再看看自个的手臂,费解的问:“二筒,阿林保说我能拉满四哥这张弓,是超超超厉害的,真的嘛?我怎么觉得也没难么难呢?”


    二筒:【小土包子,当人参大补这话是假的?】


    胤小祕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可是,可是我没有吃我自个儿呀。”


    【不用吃,这就好像你蓄满力气,从前是把这力气借给别人,现在自个调来用了。不过,你还小,根须没养起来,对力的把控还不够精准,所以射箭才会偏了靶子,也维持不了太久。不信你再拉弓试试?】


    小团子闻言连忙去试,这回,别说是拉满弓了,连开半弓都有些费力。


    【你刚在射箭场开弓折腾了那么久,后来又射出一箭,已经是身体极限。这个就叫技能冷却,等歇个三五日,又能拉开了。】


    胤小祕十分懂得适可而止,收了手,不再为难自个。


    他还挺洋洋自得:“我刚才开弓好长时间呢,等下回冷……冷却好了,就去炫耀给四哥!”


    二筒无言,懒得搭理他。


    胤禛从宫门口就看到小家伙自己在拿着弓比划。


    他从身后挥挥手,苏培盛陈福等人退下,胤禛独自悄无声息靠近后,低声问:“朕听说我们咸福宫阿哥,第一堂课就给阿林保来了个下马威?”


    胤小祕回神,扭头看向皇兄,惊喜扑上去:“四哥!你怎么又来啦?”


    这个“又”字,就用的很精髓。


    胤禛手痒了:“怎么,朕来不得?”


    小团子连连摇头:“不是呀,就是觉得你从早忙到晚的人,今个稀奇,大白日的竟然来咸福宫啦!”


    雍正顿了顿,意识到近日确实忙了些。他大拇指与食指捻动,复又背在身后,鼻子轻哼一声:“朕这不是听说了你的大事迹,赶着来瞧瞧。”


    胤小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你可来晚了,看不到我用弓箭削了阿林保谙达的一丝头发。”


    “你还得意上了。”胤禛没好气伸出食指点点幺弟,又摊开掌心,将弓箭要过来,“朕记得,这张弓不轻。”


    胤禛过了手中的满洲弓,大约有了计量。


    这张弓有二三力(12-18公斤,指弓力大小),是他少年时专用的行围弓,自然是比不上八旗军营中顶级的“十力弓(60公斤)”射手。


    可即便如此,幺弟今年不过七岁,头一次拿弓,便能拉开满弓吗?


    胤禛吃惊之余,更多的是胸中油然而生的骄傲之情。


    满洲弓,一击穿透重甲,曾经是大清压制住明军火器营的重要武器源头。


    大清入关后,从世祖爷到圣祖爷,无一不是十分注重八旗子弟开弓骑射的技能培养。到了雍正这里,同样不例外。


    胤禛不止一次设想,等一切步入正轨,便要巡视八旗,叫他们多多操练,叫能拉开十力弓者填满军营。


    他胸中澎湃,忍不住道:“来,拉弓,射一箭叫朕瞧瞧!”


    胤小祕原本想拒绝,但看到皇兄满满眼都是期盼,咽了口口水,搓搓小手道:“那,那我试试。今天可累了,拉不开四哥可不要失望呀。”


    胤禛抬抬下巴,弯着唇示意他开弓。


    小团子凝神静气,按照谙达教给他的站姿开弓,没成想,这回全神贯注一咬牙之下,竟然轻松开了满弓,连他自个都怔住了。


    胤禛大喜,指着咸福宫院中那株古桧柏木:“瞄准那处树瘤,身心一体,放箭!”


    小团子眼睛紧紧盯着树瘤,箭矢一出——


    诶嘿,目标偏到了姥姥家,精准插在了二哈的狗窝顶檐上。


    二哈从梦中惊醒钻出来,蓝色的双眸中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仰天“嗷呜呜”哭起来。


    兄弟二人默了半晌,胤禛笑道:“你这小混账,骨头里就是叫你干什么你偏不,射个箭也一样。朕指哪处,你不打哪处。”


    小团子原本还挺羞耻,闻言梗着脑袋夸夸自己:“我才头一次射箭呢,反正也打得很准嘛,今个能正中这个,很快就能射中四哥说的啦。”


    胤禛禁不住抿唇浅笑,在幺弟脸颊上捏了一道红印子,道:“罢了,你既有天赋,便要勤加练习。可以不必每日去校场,朕叫人给你在这后院立个靶子。”


    只要不是正儿八经的上学,小团子自然是乐意练箭的,连连欢呼点头:“我一定听四哥的,天天练箭,争取做个……天下第一箭!”


    雍正:“……”


    胤禛跟幺弟说不明白,索性跳过这个叫他牙疼的话题。


    “先回朕跟你提起,你七哥进攻西宁,已收复西川、北川等地。”


    淳亲王此番势如破竹,还不忘记叫人在里塘,黄胜关等地驻兵,截断叛军入藏的路径,着实立功不小。


    小团子眼前一亮,小人精似得:“七哥又有好消息啦?”


    胤禛笑笑:“是。老七此番兵分三路,直捣黄龙,擒获头目阿尔布坦温布,斩敌八万降数万,罗卜藏丹津的妻母亦在其中。”


    小团子原本还挺高兴,听着听着皱皱鼻子:“抓他额娘跟妻子做什么呀?萝卜丹呢?”


    胤禛知道幺弟心善,搓着他半个小光头:“罗卜藏丹津此番逃去了准噶尔,不过你放心,罪不及妻女,只是要带回京中禁足。”


    “萝卜丹可真臭不要脸……”小团子鄙夷着,想到七哥才能开心些,“那七哥什么时候回京呀?他答应了要给我带好玩的呢。”


    胤禛就知道这小家伙心思全在玩儿上,无奈道:“快了,上旬便已经在回京途中,月末怎么也到了。你七哥此番回京,是一桩天大的美事,又赶上快要过年,朕叫顺天府在京中搞一场赛神会,也叫百姓们跟着热闹热闹。”


    赛神会?


    什么是赛神会,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小团子忍不住眼眸中带着晶晶亮光,开口问他四哥。


    胤禛犯了难,幺弟确实没出过几次皇城,描述起来都干巴巴的。


    皇帝心情好,大手一挥道:“到时候朕带你出宫一块去瞧瞧,这般热闹得亲眼看了,才能过瘾。”


    胤小祕顿时高兴的一蹦三千尺高!


    胤禛就喜欢逗弄幺弟,见状开始故意说起赛神会的好玩来。


    小团子只能眼巴巴望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闹得胤禛也不好意思再多说,连忙收了个尾。


    “到时候仪仗萧鼓一起,京中百姓夹道,各处的学宫衙门都得扮上历史和神话里的人物,热热闹闹集行游街,我们正好接你七哥回皇城。”


    雍正特意来这么一出,也是为了杀杀年羹尧和隆科多的威风。


    叫他们瞧瞧,朕的亲兄弟自然能堪当大任,不是非靠你二人不可的。


    胤禛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已经把兄弟们当作了左膀右臂开始倚靠。


    胤小祕呢,压根儿不管他四哥的打算。


    他听到各处的学宫衙门要扮上神话人物,整只冬瓜都躁动起来,恨不得当场滚到赛神会去。


    小团子就琢磨了。


    既然学宫能扮,他在宫里的尚书房念书,怎么就扮不得呢?


    对!他也要扮上!


    不只自个扮上,还要叫四侄子五侄子一起扮上。和慧身子太弱啦,做幺叔的生怕人太多,挤出点好歹来,便只打算叫她跟着皇兄远远看着。


    小团子满心都是这件大事,再跟他四哥说话都心不在焉的。


    等糊弄过了皇帝哥哥,小家伙回了殿中,还记着瞧了一眼饭桶里的小枯苗苗。


    西稍间里用的也是之前研制出来的钙钠玻璃,明间又早早挂上了皮帘子,意一丝风都钻不进来。


    谁想到,小家伙凑过脑袋看桶里的苗苗时,那三五根干枯的根茎叶子竟然左右摆了摆,好像在对他打招呼。


    胤小祕欣喜的露出小虎牙:“呀,你活过来啦!”


    桶里的苗苗扬了扬唯一一根变绿的茎叶。


    胤祕开心极了,又问了几句话,却再没得到什么回应。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十分惊喜啦。


    今个日头不错,咸福宫的宫女们被银翘聚拢着,在外头做着一些精细活计。


    这活儿说来也惹人发笑。


    胤祕总是隔三差五被打屁股,便叫银翘给他袍子内侧和裤子里头夹一层棉花垫着。阿哥衣服多,缝起来多几个人就快一些,今个便是最后几身衣服了。


    银翘在外间听到里头动静,问了一声:“阿哥,您在跟谁说话呢?”


    胤小祕呼啦啦跑出去:“没跟谁说话。五花,我们走。”


    银翘起身:“您这是上哪儿去!”


    小团子跟一道风一样已经跑远,只留下一句回音——


    “我要在赛神会扮个孙行者,叫弘历给我扮猪八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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