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性格强势的缘故,颜瑛对颜殊黛鲜少有温言软语的时刻,吵架就更不用说了,什么话难听挑什么话说,直接往心口戳冰刀子。
沈龄舟一听颜瑛这口气就暗道不好,赶紧看向身后的女儿,然后给她使了几个眼色,生怕这母女俩又吵起来。
好在颜殊黛还记得刚才的约定,脸色慢慢变得和缓,虽然没服软,但至少没打算走了。
沈龄舟连忙把人按在颜瑛侧手边的沙发上,自己也坐在颜瑛身边,把针尖对麦芒的俩人隔开。
看着颜殊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颜瑛的气不打一出来:“怎么不说话?哑巴了?瞒着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还说和季家联姻对颜玉的发展大有帮助?”
沈龄舟一边给妻子顺背消气一边给女儿说好话:“我们不提这件事了,殊殊也是一时冲动,现在都和那小子分手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准备一下吃饭吧。陈妈!”
颜瑛肩膀一扭挣脱开沈龄舟,摆明不吃这一套:“你不用替她说好话。”
“颜殊黛我告诉你,颜玉不需要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下三滥手段,你要是真有本事就使出来让我看看,不然就给我在家里老老实实拿零花钱,我去找个职业经理人来帮我也一样能行。”
见不得光?下三滥?
颜殊黛无声地冷笑,本来今天她就是打算来递台阶的,这些年来每一次吵架都是她先低的头,没办法,谁叫颜瑛是她妈呢?
所以一进门她就时刻提醒自己,无论颜瑛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点头认错就是了。
回去了怎么做还不是她说了算?
这次没瞒好,下次瞒紧点就行。等到生米煮成熟饭,颜瑛不也还是只能接受?
只是没有想到颜瑛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
颜殊黛反骨一下就上来了,全然忘了今天是来和好的,冷冷出声呛她:“如果你想谈的是这件事,那我只能说我已经决定了,谁也别想插手,后果我自己会负责。”
颜瑛直接被气笑:“你自己会负责?好,那从今天开始你的事我一概不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立刻给我滚,看着你我就心烦!”
到了这个地步,颜殊黛也不甘示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拎起包包就准备走人。
母女俩的脾气一上来,沈龄舟是劝也劝不了,拦也拦不住,在一旁干着急。
见颜殊黛要走,他连忙追上去,没走两步后头就传来颜瑛的夹杂着冰刀怒火的声音:“她要走就让她走,以后也别回来了!”
颜殊黛哪能听不到,动作随之一顿,然后又加快了脚步。
沈龄舟看着女儿很快消失在玄关屏风后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沙发边坐下,对颜瑛说:“你这又是何必呢?直接把人给气走了,明明心里天天记挂着。她来了不就代表愿意退一步了嘛,你怎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聊聊,非要吵得不欢而散?”
颜殊黛这一走,颜瑛也冷静了不少,刚才确实是她冲动了,但嘴上还是不承认:“是我非要和她吵的吗?你没看她那什么态度,我好好说她听得进去?”
沈龄舟深谙妻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暴躁性子,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安抚着,又开始做调解工作:“那你话也不能说得那么重啊,殊殊脸色一下就变了,心里该有多难受。她的想法是偏激了些,但总归也是为了公司……”
颜瑛脸上染上几分懊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火一上来就什么都顾不了了。我是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说她胆子怎么那么大啊,结婚这样的大事都能当儿戏?”
沈龄舟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再和她说说,她也不是不知利害轻重的小孩,自己会把握好的。明天在公司遇到,你也别对她发脾气了。”
“这个我知道,我也就是在家里说她几句,在外面肯定会给她留面子的。”颜瑛说,过了会又忍不住叹气,“你说颜玉现在发展得也挺好的,她何苦拿自己的幸福去赌呢?我和颜玉都不需要她这么做,也从来没想过要她和谁家的儿子联姻。我宁愿颜玉破产,也不愿意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
其实颜瑛又怎么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基业,担忧颜玉的将来?
她自从父母离婚后便一直跟着母亲颜知礼,那时她才三岁,看尽了母亲如何为颜玉奔波打拼,放弃原本千金小姐和富家太太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不辞辛劳才打下的江山。
所以这三十年来,她对颜殊黛高要求高标准,为颜玉培养一个优秀的新继承人。
怕她过于依赖父母,于是从小就将她放在奶奶那里,直到高中才接回鼎湖,一家三口同住。
颜殊黛也没有令她失望,理性冷静,独立自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将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自她上任以来规模扩大了一倍不止。
直到这件事发生之前,她还想着明年就彻底放手,将公司全权交给颜殊黛管理,自己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享受养花赏月的老年生活。
但没想到颜殊黛感情淡漠到几乎冷血的地步,把婚姻都拿来交易,还丝毫不觉得这是问题。
她这些日子以来心里都惴惴不安,怕再不阻止会产生一个谁无法承受的后果。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才导致颜殊黛成长为今天这个模样。
如果她当初不选择把颜玉的担子压在颜殊黛身上,那女儿是不是就可以做一个天真烂漫的掌上明珠?
像圈子里的名媛淑女那样,喝喝下午茶,闲聊几句最新的时尚趋势,无忧无虑多好啊。
不,那都是假象。
她的母亲不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吗?
颜知礼奉之为圭臬的温良贤淑相夫教子那一套,最终换来的却是出轨家暴,在她25那年给了她沉重且毫不留情的一击,也彻底打醒了她。
母亲创业的艰辛,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娘家人的冷嘲热讽,作壁上观。
直到颜玉小有名气,颜家人才不情不愿地施舍出他们的怜悯,给予一点帮助和扶持。
让颜殊黛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不就是让她重蹈母亲的覆辙吗?
不行,她绝不允许。
颜殊黛一生下来就是注定是要肩负起继承家业这份重任的。
她必须担,也必须担得起。
这不仅仅是为了颜玉,更是为了她自己。
*
又过了两日,沈龄舟估摸着颜殊黛气也消了大半,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他是吃透了这母女俩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在颜瑛面前就说女儿被她那么一否定心里肯定不好受,惹得颜瑛愧疚懊悔。
在颜殊黛这边又说颜瑛每天都为她的事担忧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颜殊黛也狠不下心真的和自己母亲置气再不来往,答应了今晚回鼎湖一起吃饭。
一进门就被茶几上的一抹红吸引了视线,是一张烫金镂空请帖。
两天前刚在这和颜瑛吵了架,颜殊黛一时还抹不开面子,没和颜瑛打招呼,拿起请帖朝沈龄舟的方向看去:“这是什么?”
“你妈妈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跟我说。”沈龄舟故作不知,熟练地把话头抛给颜瑛,“这是谁送来的请帖?”
颜瑛表情微僵,但语气对比上次却是顺和了许多:“哦,简长贵小孙子的生日宴。”
颜殊黛来之前,沈龄舟在她耳边万般嘱咐,生怕她们一个不对头又吵起来,让她别和女儿计较,有什么话都心平气和地说。
她也深知事不过三的道理,颜殊黛这都第二次先低头,她要是再一个不痛快就把人赶出去,母女俩的关系怕是很难修复了。
听出女儿对之前的争吵避而不谈,她也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暂且将矛盾放在一边,准备过段时间找颜知礼出面,颜殊黛自小和她奶奶亲近,应该能听得进劝。
她说得言简意赅,但该有的信息一点都没少。
简长贵,小孙子,生日宴。
简长贵是简军建设的董事长,农村人,跟着父母来江城,十几岁就在工地搬砖,几年后混成了一个小包工头,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如今他一手建立的简军建设已经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建筑企业。
颜殊黛若有所思地打开请帖,然后懒洋洋地扫了眼:“简——戌?”
原来是这个“戌”。
同在一个圈子里,她多多少少听别人说起过简戌,那时还猜想是哪个“xu”,现在看来倒是有点特别。
特别的……狗。
颜瑛听出她语调中带有疑惑,于是便给她介绍起来:“没错,简戌是简长贵大儿子简庆生的儿子,也就是你梅初奶奶的孙子,以前他年纪还小,这几年又在国外留学,你俩年纪不相仿,没见过也正常。”
缓了口气又继续说:“其实不止是你,简长贵这次给他办这个22周岁生日宴,实际上就是为了把他正式带出来给大家认识。你也知道,这两年简长贵已经不大管事,今天突然来公司,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颜殊黛又往下看了眼,简戌的生日在10月24日,如今才九月,简老爷子竟然提前了一个多月亲自来请,可见对这次生日宴的重视。
这倒是与传闻迥乎不同。
传闻简老爷子偏爱二儿子简庆华,并不看重前妻所生的大儿子,现在公司的执行总裁和总经理也分别由简庆华及其儿子简阳担任。
简戌则是标准的享乐至上的公子哥,父母老来得子溺爱得很,10岁迷上骑摩托车,说要做职业赛车手,摔断手把父母吓得头发都白了,几年前又为了追一女同学追去了英国,死活要和人家读一个大学,简家找了门路才把这个成绩吊车尾的超级差生送进牛津。
众人皆以为简庆华继承简军建设已是板上钉钉,现在看来倒是难说。
颜瑛记起一桩旧事:“说起来你和简戌小时候倒是见过一面。”
颜殊黛略感讶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印象?”
然后就听见颜瑛讲:“当年虽然你梅初奶奶和简长贵离婚很久了,但简戌是她亲孙子,疼爱得紧,他的周岁宴肯定是要亲自操办的。你奶奶和梅初奶奶是至交好友,自然也要去贺喜,当时我们一家都去了,包括你。”
颜瑛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说着说着还停下来笑了下:“你猜他抓周的时候抓了什么?”
颜殊黛问:“什么?”
颜瑛笑说:“他放着面前琳琅满目的东西不抓,突然抓了你的手。然后你奶奶和梅初奶奶就开玩笑,说要给你们俩定亲,让他给你当童养夫。要不是你梅初奶奶走得早,我们两家自此少了联系,你们也没什么机会见面,说不定这事还真能成。”
颜殊黛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把“童养夫”一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嚼了好几遍。
颜瑛余光掠过桌上的请帖,这才想起正事,简长贵亲自来请,她当然是要给面子。
但平日里颜殊黛都不爱参加圈里小辈的生日宴,并非她不善交际或不愿应酬,而是她做事讲究效率,所以更偏爱小型的商务宴会。
于是颜瑛问:“说着说着都扯远了,他的生日宴你去不去?”
颜殊黛将请帖合起,然后才慢条斯理道:“去。”
听到她说去,颜瑛倒是不确定起来:“你真的要去?”
颜殊黛狭长的眼尾微扬,狐光尽显:“对啊,去看看我的……童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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