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烛火驱散浓雾,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越来越重,看着脚下血迹一路延伸向更深处,罗狰脑海中有根弦陡然紧绷。


    棕红的旋转楼梯一路蜿蜒向上,罗狰缓缓向上行走,行至楼梯半腰处时却突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动静。


    罗狰抬头,目光直直撞进二楼幽深的走廊。


    四下明明静寂无风,他却看见半片几乎与黑暗相融的雪白衣角猎猎翻飞。隔着手中烛台朦胧的暖色光晕,江凭生宛如一尊天降的神祇,指间持符默念法诀,直至一道明光破开层层浓雾。


    察觉到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道鬼气,江凭生眉心一皱,转瞬之间指间符纸而出。朱红的符箓穿透浓雾,罗狰的脸在烛火下明暗交织。


    江凭生一愣,抬手强行扭转符纸的轨迹,硬生生扑向罗狰手中燃烧的白烛。


    ——“呲”


    符箓焚尽,一缕白烟升腾而起,只剩寸寸灰烬在死一般的的寂灭里悄然坠落。


    江凭生来不及收住眼神中锋芒的杀意,孤身立于高处宛如神明,冰冷地同罗狰对视。


    符箓燃烧的烟雾飘在两人之间,带起一股淡淡的焚香。诡异恐怖的黑暗中,唯有罗狰手中的烛火仍在闪烁跳跃,倔强地撑起一丝易碎的光明。


    二人目光相接,罗狰沉默地看着眼前裹挟杀气,身形单薄的少年,与前几次见面时寡言乖顺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江凭生。


    江凭生察觉到罗狰目光里那一抹可怕的洞察,浑身杀气尽数收敛,再次恢复了往日乖顺温良的模样,愣愣地朝前小跑几步。


    “你怎么上来了...?”


    罗狰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扫了眼江凭生,低声道:“徐真真突然发狂,其他人失踪了。”


    “什么?!”


    江凭生脸色一变,目光顺着烛火一路看向满地狼藉的客厅。他回头注视着罗狰身上那丝遗留的鬼气,徐真真发狂......江凭生心下一凛、


    他中计了!


    罗狰目光深沉如许,细致打量着江凭生的反应,不放过后者脸上任何一丝细节变化。


    “咚!”


    沉重的闷响从一楼传来,江凭生只感觉一阵风掠过,罗狰已经先他一步冲下了楼梯。江凭生立刻跟着下楼,奔跑中目光却忽然落到罗狰血迹斑斑的手臂。


    一缕鬼气萦绕着罗狰伤口处外翻的皮肉,血迹顺着手臂流下几道可怖的血痕,江凭生这才惊觉罗狰恐怕已经和厉鬼在楼下展开过一场激烈搏斗。


    江凭生内心悄然一沉,他出师以来与鬼怪交手数次,从来万无一失。今夜若非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否则罗狰一个普通人,何至于被牵连受这样的重伤......


    有了烛火的照明,二人动作极快地找到了声源。徐真真的卧室房门紧闭,巨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人在里面打斗,碰撞声接连不断地传出。江凭生立刻察觉到两股鬼气在房间内冲撞,于是挪动着脚步准备破门镇压。却不料前方的罗狰突然抬手,黑暗中稳稳将他护在了身后。


    江凭生脚步一滞,只见罗狰转身,无声将手里的烛台留给了他。二人在微光里目光相接,罗狰眼神沉静如海,伸手揉了揉江凭生头顶的碎发,顺势将他推后几步。


    “别怕。”


    罗狰在黑暗中无声做了个口型,江凭生一怔,回神后罗狰已经反手抽出别在后腰的美工刀,悄然朝着徐真真的房门逼近。


    看着罗狰静默的背影,江凭生心里清楚,以罗狰这种特殊且坚定的心性体质,鬼若是没有附身驱使生人,是绝对无法伤害到他的。但即便如此,江凭生依旧在罗狰身后默默捏了张威力巨大的诛鬼符。


    只要里面的厉鬼敢袭击罗狰,江凭生一定会将他们一击必杀!永不超生!


    二人循着动静靠近了徐真真的房间,罗狰悄然拧动门把手,回头看了眼江凭生的状态还算镇定,于是眼神示意让他再退几步。江凭生默默照做,罗狰缓缓扬起刀尖,一瞬猛地破开房门!


    黑色浓雾刹那冲出卧室,微弱的烛光下隐隐能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江凭生手持烛台跟在罗狰身侧:“上面。”


    罗狰抬头,只见一个四肢血淋淋的人皮肉块倒悬在天花板上,正眨着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睛阴毒地注视着他。


    这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多久,罗狰顺着那人皮肉块的目光往墙边看去,只见光与暗交接处,一个浑身污血披头散发的小女孩,正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趴在书桌上,与那人皮肉块目光相抗。


    罗狰心脏微微一提。


    想到昨天罗狰还在直播间云淡风轻地打击封建迷信,江凭生顿时有些紧张地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你...”


    ‘没事吧’三个字还没能脱口,只听幽暗中一声叹息,某个无神论者低声骂道。


    “艹,想抽烟。”


    江凭生:“?”


    一时间,卧室内外,二人二鬼维持着一股诡谲的平静。书桌上扭曲的鬼童与头顶的人皮肉块正紧张对峙,时不时互相发出几声低吼。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遭空气也逐渐凝固,罗狰看了看屋内剑拔弩张的两只厉鬼,目光挪回自己手里的某杂牌拆快递专用美工刀。


    “刀...有用吗?”罗狰十分迟疑。


    “没——”


    江凭生刚一开口,又看着罗狰此刻已经不能说是难看的脸色,顿时陷入沉默。片刻后,江凭生犹犹豫豫补了一句:“应该吧......”


    罗狰深吸了口气,察觉到江凭生可能是在照顾他碎裂的三观,突然不是很想说话。


    可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罗狰下意识持刀摆出反击姿态。一阵清风拂过侧脸,罗狰转身回首,只见江凭生步态轻盈宛若穿花蝴蝶,片刻便点地上前。


    少年手持法铃,清脆的铃声震荡开来,鬼童顿时惊起一阵哀嚎。头顶传来几声不人不鬼的嘶喊,罗狰抬头一看,那人皮肉块竟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直扑他天灵盖而去!


    罗狰疾风利落地后撤横扫,人皮肉块被他一脚贯飞,砸在地面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江凭生眼疾手快将法铃重新系回腰间,紧接着飞袖甩出两张明黄符咒,一左一右地将两只厉鬼彻底定住。


    罗狰与江凭生同时上前,江凭生肃杀开口:“人,在哪?”


    这人自然指的是消失的理查德等人。


    两只厉鬼互相沉默片刻,人皮肉块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厨房!


    罗狰几乎立刻转身冲了出去,在他冲出卧室的一瞬,整座别墅突然灯火通明!罗狰跨过客厅满地狼藉,风一般推开厨房的门。开门的瞬间,一股恶臭顿时扑面而来。


    今夜悄无声息失踪的理查德三人如今正不省人事地倒在厨房地上,三人清一色地脸色黑紫。罗狰大步上前,只见一旁锃亮的燃气灶台,开火旋钮不知被谁拧到了底。


    罗狰屏住呼吸,第一时间推开厨房所有的门窗通风,紧接着掏出手机开机。直到屏幕点亮的一瞬,罗狰松了口气,赶紧拨打120。


    江凭生将两只厉鬼收进乾坤袋,刚从卧室走出来就看见失踪的几人,被罗狰肩上扛着一个,腰间揣着一个地带了出来。


    好大的力气......


    江凭生在心里偷偷感慨,罗狰的反应好像他扛着的不是人,而是两个沙包。


    见几人状态不对,江凭生赶紧上前帮忙,可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江凭生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师父】二字,于是摁下了接听键。


    “师父。”


    电话那头林老焦道:“诶哟喂,凭生你可终于接电话了,对了,你那边完事儿了吗?”


    江凭生目光随着罗狰忽远忽近,后者正把最后一个人从厨房里扛了出来,转头又钻进了厨房。


    江凭生心不在焉道:“啊...?”


    林老怒了:“凭生啊,你究竟有没有听为师说话!”


    罗狰马不停蹄从厨房提了一桶水出来,径直上了楼梯。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江凭生这才慢吞吞回话。


    “师父您有事找我吗?”


    “咳咳...”林老整理情绪,重新道:“你还在江秀花园是吧。”


    江凭生点头嗯了一声,林老又问:“那个年轻人现在怎么样了?”


    看着这满屋狼藉,脑海又想起罗狰那条血流不止的手臂。江凭生似乎在思忖什么,低声道:“劫数已经化解,现在没事了。”


    “对了,有个事儿。”林老默了几秒,似乎在和旁人小声说着什么,然后才道:“江秀花园的鬼灰飞烟灭了吗?”


    江凭生点了点头:“有两只,还没处理。”


    “两只!”林老在电话那头大喜,于是当即拍板!


    “最近协会给内门弟子示范教学还缺少两只样本鬼,既然事情这么凑巧,就辛苦凭生你待会儿把这两只鬼带回协会哈。”


    江凭生微微皱眉,小声道:“我待会儿要回家睡觉,今早还有考试的。”


    “哦哦,考试是挺重要的。”


    林老后知后觉,没过一会儿又笑道:“那你先揣好,考完试了再找时间送回来吧!”


    说完,林老像是担心江凭生推辞此事,火急火燎挂了电话,愣是不给前者一点回绝的机会。江凭生看着手机无奈摇了摇头,连把鬼揣好带去学校考试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师父真的是......


    这边电话刚挂,罗狰提着一桶血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转身朝厨房走去。


    江凭生不解其意,愣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罗狰平淡道:“擦狗血。”


    “啊?”江凭生始料未及,小鹿般澄澈的目光里透露着一丝疑惑。


    罗狰转身扫了眼江凭生,目光复杂:“要是待会儿医生进门看到这一地狗血报了警,这事儿你去了警局十张嘴也说不清。”


    “我——”江凭生刚想解释,却发觉罗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呜——呜——呜”


    一阵警笛声忽然传来,客厅的落地窗外警灯闪烁,是救护车到了。


    这个杀机四伏的夜晚终于迎来尾声,罗狰与江凭生目光相接,彼此无声。


    凌晨2:12,四辆救护车的警笛,响彻整个江秀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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