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淡淡传入鼻腔，罗狰沉默地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抬眼看着病房紧闭的房门。无数个昨夜诡谲的画面在他脑海排序重组再打乱，像是暴风天里深海掀起的巨浪，一遍遍冲击着他的感官。
颅内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他拿着烛台上楼的那一刻，昏暗走廊里杀气腾腾的少年，明黄的符咒，淡淡的焚香，浓雾下杀机四伏的别墅......
思维一时有些溃散，罗狰用力捏了把手里的烟盒，径直站起身来。
徐真真的病房安排在走廊的尽头，透过病房观察窗的玻璃，罗狰静静打量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从急救室出来后，罗狰特意询问了徐真真的病情，医生却说病人只是过度劳累导致了晕厥。他虽然满腹怀疑，却也无法将徐真真发狂的真实状况宣之于口。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罗狰自己也受到不小的冲击。
徐真真身体并不强壮，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瘦弱。这样的人，怎么会在黑暗中爆发出那么强大的杀伤力？
药物顺着输液管点滴而下，徐真真的脸苍白羸弱，罗狰怎么也无法将这张脸同天花板吊灯上，那张和他眼神对视的阴诡扭曲的脸重合。想到这罗狰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出去抽根烟，却正巧碰到前来夜巡的护士。二人眼神不经意间对视，护士的脸微微有些红，又低头看向罗狰被绷带缠绕的手臂。
护士关心道：“你的伤最近几天不要沾水，也不要吃什么发物。”
罗狰点了点头，护士却又悄悄凑上来道：“下午我同事给你包扎的时候，我看你这伤深可见骨了都，是被什么动物咬了吗？狂犬疫苗打了没？”
罗狰怔了一瞬，随后无奈苦笑：“谢谢，朋友家的狗发疯了，待会儿就去打。”
对话进行到这里结束，护士扶着小推车打开病房门去给徐真真换药，临走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廊上离去的罗狰。
晨光熹微，罗狰转身走出住院大楼，在外面随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在长椅上点了根烟。
这是他昨夜到现在的第一根烟。
一夜的惊心动魄后，罗狰大脑那根嗡嗡弹奏的弦终于在尼古丁的作用下缓缓趋于平静，几个小时前别墅经历的一切犹如放电影般在他脑海快速划过。挣扎着被拖上楼的德牧，厨房惊悚的磨刀声，天花板上的“徐真真”，卧室内缠斗的不明生物，还有......
想起那个持铃驱符的少年，罗狰深吸了口烟，打开手机刷进了【天师总府】的视频主页。翻到一片以江凭生为封面的视频，罗狰随便点开一条。
视频里的江凭生一身雪白天师服，像是误入人间的神祇，孤身伫立在一处高阔的山巅之上。天刚微微亮，他似乎在等日出。
不得不说摄影师很会拍，一轮红日自山间缓缓升起，江凭生白衣胜雪，侧脸的弧度优美又流畅，整个人沐浴在淡金色的晨光里，宛如一幅虚幻的丹青。
江凭生望着远处重峦叠嶂的崇山峻岭，淡淡开口：“早起也是天师养生的方式之一，所谓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其实就是建议大家早起锻炼一下......不要相信网上让你付费学习长寿秘方的人，那些通过封建迷信传播虚假偏方的都是骗子。”
话说得倒是滴水不露。
罗狰抽了口烟，看着视频里江凭生一本正经地劝诫网友相信科学，忽的想起昨夜面对厉鬼时，江凭生是如何杀气腾腾抬手起符。
“有点意思。”
罗狰笑了笑，伸手往下一划，江凭生的评论区堪称精彩。
【守护天心：当了天师还能不能结婚啊？！江天师跟我结婚！！！】
【天生自然萌：@小岚，别追娱乐圈了容易塌房，来看看天师！】
【小娅娅：果然帅哥不是上交给国家了，就是出家了！】
【唯一的姐：真不明白现在的男孩子年纪轻轻怎么会走上这样一条路，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号码在哪里！微信在哪里！地址又在哪里！】
【幽幽幽幽灵：@夏小鸭，呜呜呜~这是我们学校表白墙常驻嘉宾！】
【渊渊】回复【幽幽幽幽灵】：慕了！
罗狰面无表情地跳过这些评论，接着在评论区搜寻他想要的信息。这年头只要在网上露了脸，人基本上就是透明的。没过一会儿，罗狰在脑海中快速记下了江凭生大学专业及校址。
烟头夹在指间有些发烫，罗狰抽完最后一口烟，打表看了眼时间。六点多了，从他们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该得到消息的人，这会儿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
这个点城市的车流还不算特别多，罗狰骑着机车在马路上急速飞驰，尾气消弭在割裂的风中。十来分钟后，机车稳稳停在江秀花园门口。
小区门口的超市已经开门了，面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香烟，罗狰点头要了包中华，又随手买了瓶水和早饭。恍惚间，他又想起当初在刑警队实习，和同事一起蹲嫌疑人的日子。当时俩人守着那片烂尾楼寸步不离，就着半瓶水分一块面包，愣是花了三天三夜才把那孙子给熬出来。想到这，罗狰无奈笑笑，咬着面包缓步走进江秀花园。
他没直接去12栋，反而去了12栋侧面一处小区健身区。清晨正是锻炼的时候，零散的几个大爷大妈聚在这里，罗狰随便找了个按摩的健身器材靠着。另一边走来的大爷见自己位置被抢，脸色不悦地瘪了瘪嘴，转头走到旁边和另外一个大妈聊了起来。
“昨晚大半夜小区有点吵啊。”那大爷说道。
“我问过保安了，昨晚好像是12栋那边出了事儿，救护车开了好几辆进来呢！”大妈挥动双手将健身铁盘转得虎虎生风，看得罗狰内心一阵敬佩。大娘好身手！
“好吓人得嘞，大晚上的搞这种事情。我女儿早上看了业主群还跟我说让我以后把煤气关好，12栋那几个年轻人好像就是煤气中毒嘞。”另一个大妈闻声加入聊天，在一旁后怕道。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大妈们不知道的事儿。罗狰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句，随后很有兴趣地听大爷大妈们讲了两个多小时的社区八卦。从老曾家儿子得罪领导下调去了分公司，到老王家闺女三十好几了还不嫁人，最后是某某孩子高考考砸了准备出国等。
正当大妈们口若悬河，聊八卦聊到飞起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进入罗狰的视线，几乎同一时间，罗狰起身不动声色走到健身区的背光面。
罗狰点了根烟，随性地撑着栏杆打量不远处的女人。
那女人看样子似乎是个家庭主妇，手里还挽着买菜用的提包，缓缓在楼栋间的小路行走着。如小区其他业主一样，女人凑热闹似的站在12栋入户的花园前，往里探着身子看了看，仅仅停留片刻便匆匆离去。
烟灰无声坠落，罗狰的目光随着女人的脚步移动。女人路过12栋后忽然在一处绿化带前停步，随后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女人转身走向12栋斜对面的9栋，顺着楼外的露天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罗狰眼眸骤然微眯，那个位置他曾从屋内往外观察到过，12栋外只有这个位置正好能将屋内上下两层尽收眼底。果然，女人站上楼梯后，垫着脚尖偷偷朝12栋望了过去。
罗狰微微一笑。
是你吧，房东卓琳。
江秀花园出门过了马路就是津城市有名的初高中合并制重点中学，这所名校也是周围五公里内唯一的中学。作为一个单独抚养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当初花费数百万购买江秀花园的房子，应该就是看重这里的教学资源。而早上7:20，恰好是学生们第一节早自习上课的时间。
昨晚房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卓琳今早应该就会在业主群收到消息。租客如今全都联系不上，她送完孩子上学后，怎么也该来看看吧。
五分钟后，卓琳下楼离开。罗狰踩熄烟头，随手收拾好吃完的早饭垃圾，快步跟了上去。
一辆银色现代驶离小区，罗狰骑上机车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十分钟后，银色现代驶进四公里外一户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默默记下小区地址，罗狰眼神往周边一扫，几个交警正在附近执勤，有好几辆违章停放的私家车都吃了罚单，车主们正原地和交警苦苦扯皮。
罗狰看了眼人烟寥寥的小区大门，心想卓琳带出来买菜的提包还是空的，她停完车一定会再出来。
罗狰十分有耐心地静候在外，没过几分钟卓琳便提着买菜包走出小区。罗狰低笑一声，不着痕迹跟着卓琳进入小区附近的菜市场。
“张姐，来斤猪肉。”
卓琳停在一处卖猪肉的摊贩前笑盈盈道，那个叫张姐的女人动作也十分利索，三两下就把肉切好上秤。
“你扫十四块三。”
卓琳哎呀一声，笑着道：“三毛钱零头抹了吧张姐，我扫你十四行不行。”
张姐摇了摇头：“昨天也给你抹了零的，都是老顾客了，你也支持支持我生意嘛。”
卓琳不依不饶：“张姐......”
听着卓琳和张姐为了抹这三毛钱的零头磨了半天嘴皮，不远处的罗狰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后目光悄然注意到卓琳脚上那双白色真皮高跟鞋。
valentino，奢侈品，价格不菲。但卓琳脚上这双却已经是前年的款式，放到现在早就过季了。想当初卓琳能豪掷百万买下江秀花园那样的别墅，如今却只能穿着贴上底胶的过季高跟鞋。罗狰心领神会，卓琳的经济情况已经大不如前。
最终，卓琳还是成功地让张姐再一次给她抹了零头，接着又去其他几家摊子上买了点时令蔬菜。看着她像是要回家的样子，罗狰脚步一快，再次跟了上去。
可谁知，卓琳从菜市场出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罗狰眉头微微一皱，卓琳径直走进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
这地方意外地离他停车的地方很近，罗狰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远远地拍了一张卓琳的照片。
以卓琳现在的经济状况，买房应该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来卖房。会请天师在自家房子布下那么大一片法阵，卓琳本人对于鬼神之说应该多少有些忌讳。要是不幸昨晚租客真在卓琳的房子里出了事，这套凶宅她不敢住，别人一定也不敢再租。如今之计，只有把房子快速脱手才是唯一的选择。
罗狰从兜里摸出理查德的手机。三两下解开密码，在微信列表找到那个给理查德推荐凶宅信息的上家。
id：【玄都雷府-张天师】，罗狰无语。目前为止在他眼里勉强能算得上天师的人，仅有江凭生一个。其他人在他眼里，依然是神棍没差。
【richard：在吗，兄弟。】
罗狰瞥了眼自己上午发过去的这条消息，到现在还没有回复。这个点猪都不睡了，就是肾虚也该醒了吧！
罗狰抬手发了个0.01的红包过去，片刻后，聊天框顶部出现了一个对方正在输入......，许久之后又没了动静。
罗狰心里一阵冷笑，循着id找到了张天师的某宝店铺，随后截屏发了过去。
【richard：再他妈装死我差评了啊。】
对方秒回。
【玄都雷府-张天师：兄弟早啊！刚睡醒！真的！】
罗狰默默拍了张天上的太阳发了过去。
张天师：......（这小子是不是骂了句脏话？）
对方总算是吭气儿了，罗狰思考片刻，模仿理查德语气打出一行字。
【richard：兄弟，我一个西方神父，你一个东方天师，咱俩之间不存在同行竞争吧？你给我推那凶宅，差点给我害死！】
【玄都雷府-张天师：啊？怎么回事啊？】
【richard：你再装？我记得你们这行好像有个举报热线，可以直接打到天师总府来着......】
【玄都雷府-张天师：都是兄弟！何至于此啊！】
【richard：说说吧，那房子怎么回事？】
【玄都雷府-张天师：哎呀兄弟！我其实也是你们出了事儿以后才知道的，你我兄弟我害你干嘛，要折寿的！】
罗狰眉峰一挑，快速打出一行字。
【richard：哦？那是怎么回事？】
【玄都雷府-张天师：那房子是我们玄都雷府麾下的内门天师去看的，之后上符阵课的时候一直当教学案例讲来着？你当时不是问我咱市里有没有什么邪门又闹鬼的地方嘛，我不就想起来了。】
【richard：蛤？什么阵法。抠鼻孔jpg.】
【玄都雷府-张天师：跟你说可以，但你不许投诉我们啊！本来这年头钱就不好挣，再被投诉禁闭一年，哥们儿直接改行搬砖得了！】
【richard：好！兄弟嘴严！吃瓜jpg.】
【玄都雷府-张天师：那江秀花园的业主是我们的雇主，她房子里镇压鬼魂的阵法是我们玄都雷府掌门天师的亲传弟子布的！我想着有他的阵法在肯定出不了事儿，所以才推给你的！】
【richard：怪不得那天撕了阵法差点凉在那！敢情这符咒真有用啊！】
【玄都雷府-张天师：牛逼吧！咱们店质量杠杠滴！】
【richard：可我回去以后天天做噩梦，感觉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我想找你们这位牛逼的天师求个符保佑保佑，不然哪天挂了都不知道！】
【玄都雷府-张天师：行！你拍这个链接吧！】——某宝链接
【richard：......我还是举报你吧！】
【玄都雷府-张天师：服了你了！你去吧，师叔一般下午六点下班。】——定位地址
【richard：谢了兄弟！】
聊天结束，罗狰抬手将地址转发到自己的微信聊天框，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就在罗狰假冒理查德和张天师聊天的间隙，卓琳已经从中介公司离开了。罗狰看了眼时间，原地又等了十分钟。直到正好距离卓琳离开半个小时，罗狰这才慢慢朝着中介公司走去。
“这位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我们这里提供各种房源，租房买房卖房......”
中介跟在身后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罗狰在门店内慢悠悠绕了一圈。他低头看了看展板上贴着的各种售房信息，随手指着一栋双层小洋楼问道。
“这房子在什么位置？附近有什么好的学校吗？”
中介赶紧给罗狰接了杯水，又忙不迭敬了根烟上去，热情程度堪比专业礼仪小姐：“哦，这房子啊，先生您眼光真不错！这房子在二点五环高架桥那边，金都花园听说过吧，离学校开车也就半个小时，先生您是想看学区房吗？”
罗狰接过水杯，摆了个苦大仇深的表情，把烟往回一推：“戒了。”
中介笑容依旧灿烂：“懂的懂的，家里老婆不让抽吧，都是为了孩子嘛。您大概想看个什么价位的房子，有什么需求您都可以跟我说，我们这里房源齐全，您要啥样儿的都能给您找！”
罗狰看了眼刚才指的小洋楼说道：“这房子其实还不错，就是稍微有点远。我家孩子马上小升初了。我太太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最好房子能离家近一点。价格的话，我说实话，我预算不太高。我得先把手里丽景苑那套卖了之后再换一套学区房，价格最好二百万以内吧，这样我可以一次性付全款。”
中介听完后表情有点难受，心里暗暗骂了句又要学区房，又要洋楼，还要低于二百万，你咋想的这么美呢！
罗狰看了眼中介，见对方不说话，遂摇摇头往门外走去。
“唉，算了算了，我再看看吧。”
中介五官一震，不贷款二百万全款买房，这单要成了他立马就能拿到一笔很高的提成。这男的是要求刁钻了些，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中介赶紧拦住罗狰，脸上笑眯眯道：“您等等！”
罗狰转头疑惑地看了眼中介，中介立马凑上去，环顾左右神秘兮兮道：“那个，我这里还有一套这样的房子，比您刚刚看的那套还大35个平方，价格也就在二百万出头。您要是真一次性付清，我还能帮您再谈谈价格。”
罗狰感兴趣道：“哦？这么好？哪个小区的？”
中介：“江秀花园。”
罗狰眉头一皱，随即冷笑：“你逗我呢！江秀花园紧挨着津城一中，市中心的地段，二手价三百万都够呛！”
罗狰的五官锋利且深邃，神情一冷就容易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中介见状急了，忙不迭道：“我骗您干嘛！这房子是便宜，所以我也得跟您先打声招呼，我先问问，您没有什么忌讳吧？”
罗狰：“嗯？”
中介紧张道：“就是那房子吧，死过人......不过是房东家姑娘得病死里边儿了。这房东有点迷信，自己也不敢住，所以才这个价格出售，挂在我们这儿也挺久了。”
中介本来有些踌躇，却不料罗狰眉梢倒是一喜：“这有啥忌讳！大老爷们谁信那玩意儿！你给我看看户型图呢？”
中介表情一松，赶紧从电脑里调出江秀花园12栋的户型图。罗狰仔细看了看，的确是卓琳名下徐真真他们住的那套。
罗狰随意问道：“这房子不错，户型我也挺喜欢的，产权年限呢？还有多久？”
中介如实道：“哦，还剩五十几年吧，主要现在这个房东也是二手买的。你要是想进一步了解，要不加我微信，我帮您问问清楚？”
罗狰心脏猛然一提。
卓琳买的是二手房，江秀花园12栋还有一任房东？
竟然还有一任房东......
“先生？先生？”中介喊了两声，罗狰忽的回神。
中介以为罗狰还在犹豫，又开口道：“我说要不您加我个微信，您没这方面忌讳的话，这房子真挺好的！旁边就是名校，咱孩子以后上学多方便啊。”
“好，那加个微信吧。”罗狰掏出手机，中介赶紧凑了上来，笑眯眯地加上了罗狰的微信。
“您回去和您太太商量商量，有什么疑问直接微信联系我。对了，微信号就是我电话，我要没回消息您打电话也可以！一个电话没接就多打几个......！”
中介的声音逐渐在身后淡去，罗狰迈出中介公司的大门。
正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头顶，罗狰却只感觉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正从这座城市的阴暗深处滋生而出，被风碾碎后彻底没入尘世间无形的硝烟。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