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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1、佳期如梦

    ◎千夫不会懂,灵犀互通。◎

    在港城, 私家车牌号没有官方限制,可以任车主自由定制。

    但若想挂上某些意头吉利的字母、数字,唯有在港府每年新春举办的车牌拍卖会上重金打败所有对手。

    众多个性车牌中, 最特殊也最能证明身份的无字头车牌1~10号, 起初都挂在港府官员的公务车辆上。90年代初,运输署将1号牌以外的其他数字全部公开拍卖,引来全城富豪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其中谐音最吉利的数字“8”由时任香江首富陈启生豪掷980万收入囊中, 挂在自己的集团名下。

    今日地政总署的土地拍卖会, 代表陈家的8号车牌甫一驶入, 便遭到聚守在文化中心外侧的记者们疯狂围追堵截。

    低调的凌志LS600HL在中心入口处艰难向前挪动着。

    陈淮琛看着车窗外的□□短炮, 示意司机停车, 主动走下来步行前往会场。

    这是陈家三儿子被曝出激吻视频, 召开道歉发布会后首次露面,记者们隔着几个高壮的黑衣安保,不断抛来犀利提问。

    陈淮琛神色平和地摆摆手:“今日不回答无关问题。”

    有人问:“恒业集团最近拿地好积极,今日又看中哪幅地块?是否有信心拿下?”

    陈淮琛笑呵呵的:“地产商不投地等同于不务正业, 无论能不能投中总要参与。”

    记者们围着他边走边聊, 又问:“作为行业资深, 三陈总认为现在是不是买楼上车的好时机?”

    “如果是刚需, 早晚都要买, 自然是可以买, 如果买我们集团开发的住宅物业,更是不需要犹豫太多。”

    一群人和谐地笑笑。

    陈淮琛继续道:“至于投资, 哪种都有风险,不要说买楼, 买股票股票会蚀, 买债券会利息低, 看个人需求啦。”

    “三陈总,对于财经时评上针对你们垄断市场、炒高地价的抨击,你有什么看法?”

    陈淮琛眉头也没皱一下,大度道:“言论自由,谁都有质疑的权利,但如果我们真是有问题,相信政府第一时间会处理。”

    说完,他随意拍拍某个扛摄像机的记者,开玩笑道:“记得把我拍年轻些。”

    陈淮琛态度亲和,气氛还算融洽。

    走到台阶处,又有人高声问:“不知道三陈总对姜海和这个人还有没有印象?对于你大哥陈淮柯陷害致其入狱这件事你怎么看?”

    陈淮琛上台阶的脚步一顿,转身示意安保人员记录提问者的就职报馆与记者证编号,随后严肃道:“姜海和?他恶意诽谤被法庭判赔的卷宗是否需要我找出来送到你眼前?你不经调查随口诋毁,又想赔偿多少?”

    蜂拥的记者被挡在会场外。

    陈淮琛折起手帕擦拭着额头沁出的细汗,在心中暗骂晦气,弹丸之地没个清静。

    陆司麟早已候在场内,起身招呼道:“陈三叔。”

    拍卖还有三十分钟开始,会场里已坐满大半,陈淮琛目光循循扫过场内,隔空与相熟的人点头致意,又向身边的陆司麟确认:“那个人真的没有来?”

    陆司麟斜挑着下巴朝右前方看去,摇头道:“暂时只见到姓林的助理。”

    陈淮琛手指敲敲表盘,皱起眉:“偏偏挑这个时间去喝茶?连拍卖会都不准备出现。”

    陈棠苑今早竟然领着庄律森去父母面前过了明路,四个人还一起到铜锣湾的凤缘酒楼饮早茶。

    神速的进展再次令所有人意外。

    陆司麟忿懑道:“毕竟与千亿嫁妆相比,旧跑马场就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够看。”

    陆司麟紧接着提醒:“陈三叔,那个人你们千万不能看小了,他搞起小动作来可没有底线的。”

    陈淮琛嘁了一声:“真以为能搞定她父母就算十拿九稳?陈绛影在集团里可没有职位,二嫂的话语权都比她大。”

    看着陆司麟殷勤堆砌的笑容,又想到庄律森对大哥抛去的橄榄枝迟迟没有进一步回应,陈淮琛愈发觉得不解。

    外面多少人想巴结投靠陈家,庄律森费尽心思找人引荐,见了他们却又开始摆谱。

    虽然他其实也不太认同大哥对庄律森的拉拢。与这样年纪轻轻就城府极深的人合作,无疑是引狼入室。

    陆司麟蠢是蠢,但胜在好控制。

    “三陈总。”

    林泽早就注意到陈淮琛现身,此时看准时机过来问候。

    陈淮琛回过神,见到林泽一个人,微微眯了眯眼,问询的话还未说出口,立刻便收到庄律森打来的电话。

    商场里纵横打滚多年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在情况不甚明朗之前,多得是左右逢源,两边下注的人,不会轻易拂谁的面。陈淮琛当着陆司麟照样接起,连态度都还算和蔼。

    会场内人声嘈杂,他调高通话音量,听到电话那头隐隐有婉转亢丽的唱腔漏过来,眉毛向上挑了挑。

    凤缘酒楼每日九点准时开唱粤剧,看来庄律森此时的确还在铜锣湾。

    陈淮琛调侃道:“小庄先生果然是在热恋期,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见出面。”

    陈家人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庄律森谦逊地笑笑,没有半点意外:“全赖下属得力,我很放心他。”

    陈淮琛道:“想来是已经准备充分,十足有信心,要同我们竞争到底。”

    庄律森道:“三陈总讲笑了,我在这边的事业才算初起步,多得是想请教的地方。”

    “只不过。”他略略一顿,遗憾道,“今日实在有一眼都不想看到的人,惹不起总躲得起。”

    听到这个理由,三陈总呵呵笑了几声,未置可否,随意寒暄几句,率先收了线。

    见到林泽出现,陆司麟全程警惕地坐直,却只被视作空气,连眼神都没分到一个。心中不爽地暗骂,狗同主人一样,十足会拿班作势。

    他抿紧唇,目送林泽走回原座,又看向与林泽坐在一起的那个中年男子。那人想必就是迅达集团的老总。

    近年全球经济整体下行,通常这个阶段港府会将贵重地皮收压在库,留待势态良好的年景再纳入出售计划,以增加更多库房收入。

    因此今日的拍卖会,并没有什么稀缺地段被放出,可塑性极强的旧跑马场是其中最受关注的一块。

    尽管城中发展商一早听说陈家对此势在必得,都有意卖个面子避开,但仍吸引到不少内地及外资集团参与竞争。

    近些年内地城市的拍地门槛越来越高,不同城市的限制条件花样百出,动辄要求几百亿保证金,还需限价摇号,成本同样居高不下。

    许多房企纷纷出海试水,港城成为最热门的一站。

    失去梅仑集团做帮手,庄律森此番是与内地一家房企联手递交的竞投申请。

    那家迅达集团在华南区也只能算二流房企,资金算不上雄厚,而庄律森手里的绰盈置业是一家早就经营不善,被收购做壳的上市公司,账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出真实财力。

    陆司麟翻着职业经理人为他整理好的竞争对手资料,笔尖一圈圈划着庄律森的名字,力度重得将铜版纸划出深深的凹陷。

    过去四年,这个人小心隐藏起自己的行踪,完全消失在陆家人的视野里,此番突然现身,他们一时摸不透他手中底牌。

    因此尽管背靠港城地产巨头,陆司麟心头的焦虑感仍挥之不去。

    他来回搓玩着手里的“28”号牌,自我鼓舞般想,28易发,真是好意头,这回一定能旗开得胜。

    *

    庄律森给三陈总打完电话,重新推开二楼的某个独立厢房。

    陈棠苑正独自站在屏风外侧,倚着阑干欣赏楼下戏台上的才子佳人,凝脂般的手臂搭在扶栏上方镶的一横白玉上,比最上等的玉石还要通透润洁。

    庄律森走过去,从后拥着她,连同手臂一起收在怀里,温软满怀的触感,像凝脂在手心中流动。

    陈棠苑的父母正坐在里间喝茶,折起的屏风遮住了圆桌处的视线,他抓紧时机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

    “干嘛?”

    陈棠苑被他偷偷摸摸的样子逗笑。

    他也笑起来,问:“已经吃饱了?”

    陈棠苑“嗯”了一声,目光仍望着楼下:“出来听听戏。”

    今日酒楼里的第一出折子戏已唱过大半。

    二胡悠悠拉出经典的《化蝶》旋律,两名老倌身披华丽戏服,扮相赏心,顾盼笑闹间吟出粤词念白,伴着每顿间的锣鸣分隔,婉转生动。

    路过观音庙,英台邀梁兄入庙下礼,盼观音为媒撮凤凰。

    山伯却大惊失色道:贤弟太荒唐,试问两个男儿怎拜堂?[1]

    庄律森与她并肩站着,看得很认真,但仍然有些似懂非懂。

    爱来这间酒楼捧场的熟客以梨园中坚粉丝居多,没有像在剧院演出时那样设有唱词字幕。

    想着他从小生活在国外少有机会听这些,陈棠苑给他介绍故事背景。

    “这出《十八相送》讲的是祝英台学成之后,梁山伯送她下山。”

    “从书院归家的十八里路,英台无数次向山伯暗示芳心,见一处景喻一次情,山伯还是没有会意。气得英台指桑骂槐,指着路边牧童的蛮牛骂它钝如顽石。”

    “最后又急到自己为自己做媒,说家中有位祝九妹,与自己同龄同貌同品性,希望梁兄择日上门求娶,早赋关雎唱。”

    庄律森莞尔,靠在她耳边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2]

    陈棠苑扑哧一笑,懒得理他:“那你即管辗转反侧。”

    此时台上演至两人长亭暂歇,就要分别,英台嘱山伯依期登门践约。

    山伯忧心道:则怕玉宇琼楼难攀上,豪门不纳布衣郎。

    英台回:家父不求金万两,慕才选婿赘东床。[1]

    “好美的爱情故事。”陈棠苑这时方又侧头去看庄律森。

    “但你若是来迟了,我是不会自尽同你化蝶的。”

    庄律森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会意了。这是警告我,若是来迟不如去死。”

    作者有话说:

    好宁静的时光(狗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许枕流 8瓶,时述 5瓶。

    [1]粤剧《十八相送》台词。

    [2]《关雎》

    标题:《十八相送》/林一峰

    ◎最新评论:

    【一次次的打开 还是没有更新!!!】

    【男主肯定会拍到这块地,送给女主做彩礼???】

    【吃下安利hhhh】

    【撒花】

    【我也打算去看!最近好爱看电影】

    【我也要去看!】

    【恨不得让你日万!!】

    【撒花,太太辛苦啦】

    【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完-

    ◇ 102、佳期如梦

    ◎我怎么知道你连鲨鱼的醋都吃。◎

    时间分秒过去, 地政署的拍卖官从帷幕后走出,宣布拍卖正式开始。

    首先开拍的编号20316号地块,拍卖官以97.28亿元推出, 每口叫价5000万元。

    大屏幕上呈现出这幅地块的测绘平面图与所在位置, 右侧小屏幕实时跳动着最新一笔竞价数字。但各家财团对这块地的积极性并不太高,从拍卖伊始便出价缓慢。

    拍卖官抬腕看过一眼时间,将每口出价降至3500万, 并反复强调, 若最终报价未达到土地预期底价, 这幅地块将被收回。

    各家发展商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举牌出价。

    陈家与陆家目标明确, 只为旧跑马场而来, 对其他地块的竞投不太关注, 坐在底下随意闲聊。

    陆司麟坐得不太耐烦,围观着略显被动的局面,忍不住摇头:“如今地产行业可真是不好做的了,拿地成本越来越高, 钱没赚几个, 动不动还要被买不起房的人追骂。”

    他看了身边的三陈总一眼, 笑起来:“哪像我们, 说一本万利, 都是小的。”

    陈淮琛没接话, 正交叠着十指闭目养神。

    陆司麟顿了顿,又侧过头压低声道:“哪怕最后争不到濠城那张新牌, 只要我们在锡兰的度假酒店能够顺利落成,光算年利润至少这个数……”

    他伸出几根手指, 拉长尾音强调:“美金。”

    陈淮琛睁开眼, 余光掠过陆司麟比出的数字, 哼笑一声,缓缓摸了摸下巴。

    陆司麟坐直身体,状似随意地继续敲打:“陈三叔,那个人暗中开什么条件我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一点,他手里可没有你们想要的这张牌。”

    陈淮琛终于开口:“现在是苑苑钟意他,我们做长辈的,面上总要留一线。”他目不斜视地望着下方,安抚道:“世侄放心,我们都有数。”

    闲谈间,木槌声落下几次,今日的拍卖已行至中后段。

    大屏幕上终于显示出代表旧跑马场的编号10913号地块。

    拍卖官对土地进行过一番简短描述,随后开价139亿元推出,每口加价1亿元。

    由长荣发展率先承价,各家发展商的踊跃度明显增加,牌起牌落间迅速将价格拉升至150亿。

    为保证拍卖有效,每轮拍卖都需经过至少30口的举牌叫价,陆司麟等候片刻,于176.8亿元加入竞争。

    坐在两人前方的林泽也于叫价迈过200亿门槛时再度举牌,价格维持不足30秒又很快被其他人压下。

    受白热化的气氛影响,陆司麟显然举牌举上瘾。受邀入场媒体的镜头立刻瞄过来,却纷纷对准在身边抱臂沉默的陈淮琛。

    作为陈家来的代表,陈淮琛即使表现再低调,也难消存在感,稍有动作立刻成为焦点。

    陈淮琛余光向他轻点,低声制止:“先让他们去争,不用这么着急。”

    说完,他手指搭在扶手上,无意识敲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业内地产顾问为旧跑马场给出的估值大多在195~230亿之间,照如今情形看,很快就要突破。

    为这样一块不好不坏的地段不计成本地豪掷,显然极度不符合商业逻辑。

    陈家暂时摆出休战姿态,媒体的关注终于稍有转移。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震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陈淮琛蓦地坐直,又神色自然地调整起姿势,用手撑住一侧耳朵,将电话接起。

    三陈太斥责的声音透过蓝牙耳机传出来,态度毫不留情:“陈淮柯的算盘打得真是响,同梅仑集团合作双赢就由他亲自出面,这种讨不到好的烂摊就推给你收拾。”

    “外面抨击我们的时评还未冷却,这个时候还高调竞价,岂不是亲手送料给人家写?坐实我们炒高地价。”

    “同陆家合作的计划老太太可还未松过口,若是为一块旧跑马场损失了集团声誉,你就是被大哥推出去挡枪的第一个人。”

    “即刻给我想办法中止!”

    陈淮琛才因自己的花边新闻得罪过太太,听着她兜头而来的斥责,脑海中闪过诸多媒体上可能会写的刻薄标题,覆着耳机的手心立刻生出一层密汗。

    陈老太最重视名誉,谁给家族招牌抹黑都是不讲情面,若是过几日从庙里回来,劈头得知的全是与自己有关的一系列丑闻,的确不知该如何收场。

    陈淮琛收线时,竞拍价格已经追咬至270亿。

    他的内心又是一颤,按住陆司麟手里的号牌,分析道:“这个价格已经超出预算太多,再争下去可就不是赔本这么简单。”

    陆司麟道:“放心陈三叔,已经讲好的,超过预算的部分由我们陆家自行承担,不会有假,对这块地我们志在必得。”

    陈淮琛蹙起眉:“内地发展商可以用超高溢价吹响进港号角,多出的那部分权当买广告费用,我们同他们抢,完全是败自己的风评陪他们舞新闻。”

    陆司麟闻言却更加信心满满:“我们陆家同样需要靠这一战打响名号,况且,我们还有亲情牌,这块地是我阿爷的心愿。”

    他盯着坐姿闲适的林泽,咬牙切齿:“无论如何不能给那个丧门星拿到。”

    说话的间隙里,林泽再次举牌,并向拍卖官比出手势,示意出价十亿,会场里掀起一片哗然。

    经过这次加价,本年度的新任地王已经诞生,此后的每一口都将刷新商业地皮成交价新纪录。

    “马上收牌!”

    陈淮琛在前方此起彼伏的闪光灯里冷声道:“陆少爷,我们若是知道你们家还有那么一个定时炸.弹,我们未必同意与你合作。真以为我们陈家走到今日,没有其他办法拿到想要的东西?”

    “你趁早搞搞清楚,究竟是谁更需要谁。”

    陈淮琛脸色严肃,压低的声线不掩厉色。

    陆司麟不由惊诧:“……陈三叔?”

    “高溢价拿地只是第一步,后续的开发还要花多少钱?世侄,一切终归是生意,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陈淮琛换回温和的态度,分析完毕,又意有所指道:“何况,你也没帮我们搞定陈棠苑。”

    陆司麟到底还是嫩,被陈淮琛这样警告般低吼,愣着一时接不住话。

    价格越攀越高,各方举牌的动作终于慢下来,但仍在零星起伏。

    陆司麟也未料到各家发展商出价如此激进,看林泽始终未有歇战的意思,抿着唇心有不甘,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请示远在锡兰的父亲。

    电话接通的一瞬,一个从未出现过的5号牌突然举起。

    拍卖官扶着圆框眼镜反复确认过出价,屏幕上显示出一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数字:500亿。

    陈淮琛嚯了一声:“500亿……这是在show hand?”

    陆司麟才将手机放到耳边,抬眼望见前方刺眼的一串“0”,也被吓了一跳,又手忙脚乱地翻开名单,想要查询这个横插一脚的发展商。

    这下,连林泽都耸了肩,收起仍悬在半空的号牌。

    落槌声在喧嚣中落定。

    成功夺得“地王”的发展商代表被记者们簇拥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系着西服上的纽扣,朝后门登记处走去。

    陆司麟目光紧追而去,又在那人拾阶而上的步伐中身形越来越僵。像是有所感知,对方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所在的位置略一颔首,带着一闪而过的挑衅。

    “陆远知。”陆司麟眯起眼,目送着逐渐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咬了咬牙,“原来是三房来人了。”

    电话仍在耳边接通着,陆爸爸在满场沸腾的惊呼中听出大概详情,此时嗤笑一声,无所谓道:“罢了,由他去吧。”

    顿了顿,又朝陆司麟叮嘱道:“你先稳住,过几日我会到港。”

    会场里的议论声逐渐低下去,拍卖会仍在继续进行,前方林泽所坐的位置却已经空了。

    陆司麟捏了捏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庄律森恐怕早就与三房结了盟,故意陪陆远知演这出黄雀在后的戏。

    他们只顾盯紧庄律森的一举一动,到头却输给三姨太,同样令人窝火。

    “那就是陆远知?你们陆家三房这一代的话事人?”陈淮琛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不由赞许地一笑,“好大的手笔。”

    媒体的关注点顺利转移,陈淮琛松了口气,连语气都轻快起来。

    他拍拍颓坐原位的陆司麟,安慰道:“世侄,其实旧跑马场,陆老爷想要,你们陆家谁拿到都是了却心愿,这种赔本生意让三房去做就是了,我们可还有其他重点需要关注。”

    陆司麟仍记恨三陈总方才的一通训斥,没接话,嘴角下意识想撇出一抹冷笑,又被理智硬生生压回去。

    饶是他心中再怎么不爽,陈家的大腿仍是要抱的。

    陆司麟猛吸一口气,舒展眉峰,点头笑笑:“是,相信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

    作为成功夺下“商业地王”的神秘商人,陆远知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接受城中媒体采访。

    “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紧张,因为参与竞投的大家都好有实力,但旧跑马场承载港城市民感情,对我们陆家而言更是意义深重,所以不讲价格,亲情无价。”

    与举牌时势在必得的神情不同,陆远知对着镜头却笑得有些腼腆,过分年轻的样貌也十分令人意外。

    “父亲自幼成长于此,虽然在异国打拼多年,却始终情牵桑梓,心系故乡,从小教育我们铭记自己从哪里来,将来应该如何回报,因此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回港参与投资建设的契机。”

    “我们希望打造一个环保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建筑,致力于传承中国传统工艺。不是常规商业项目,而是一个交流性的人文艺术公园。”

    得知这位陆远知就是当年叱咤香江的陆应昌的后人,记者们无心听他描绘宏图,立刻两眼放光地问起在港濠两地人人皆有耳闻的陈年旧事。

    “请问陆先生,对于当年娱乐集团经营权被傅运成强吞,被迫败走异国一事,你父亲私下是否发泄过许多不满?”

    “我们都知道濠城的三块赌牌将于明年正式到期,请问陆先生在这个时间点高调亮相,最终目的是不是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更有记者无比直白地追问:“陆先生,其实你们这次回来,是不是为了复仇?”

    陆远知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诧异地顿了几秒,才回道。

    “好多谢大家这么多年依旧记得我的父亲,如果是关于投资合作、慈善事业方面的任何问题,我都很乐意解答,但濠城方面的事情我不是太清楚,我们家也没有参与竞争赌牌的打算。”

    记者又问:“听说陆应昌过世之后,三房太太之间已经互不往来,请问陆先生,你这个回应是代表整个陆家,还是仅代表你们这一房?”

    陆远知坦然道:“我只对陆家三房成员负责。”

    ……

    陈棠苑关掉看完的现场采访视频,将手机扔在茶几上,又仰起下巴看了一眼始终面色无波的庄律森。

    今日的土地拍卖,即使两人并未到场,但她显然比他还要在意竞拍结果。无论是喝早茶的间隙,还是从酒楼回贝沙湾的途中,都在频频关注着新闻资讯。

    “500亿还仅仅是拿地,要实现他构想的环境设施,至少要令建筑成本上升20%。”

    陈棠苑啧了一声,再次感叹:“这用人傻钱多都不足以形容。”

    莫名被骂“人傻钱多”的庄律森笑道:“分明是千金难买心头好。”

    “莫非你也有份?”陈棠苑隐约听出些什么,不可思议问,“森森仔,你还跟陆家三房有联系?”

    “我是有参与。”

    庄律森简短地“嗯”了一声,说话间动作自然地将她抱在怀里的鲨鱼抱枕抽走,捉着她的手腕收紧臂弯。

    “拿到旧跑马场是陆老爷的心愿,只要不落到大房手上,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陈棠苑开始努力整理陆家庞大又复杂的成员关系,恍然发现这个陆远知其实就是陆家三姨太的二儿子,黎盖伦的二姐夫。

    “所以是Garen在其中帮你们牵线?”陈棠苑有些咬牙切齿,“怪不得!”

    黎盖伦这个死人,分明是为自己二姐的夫家利益着想,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被人胁迫。

    陈棠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问:“关注度的确是有了,可不怕被骂炒高地价?”

    “如果是城中地产龙头,的确容易卷入风波,但陆远知只为尽份孝心,不开发成物业对外出售,也不用作盈利,还能增加港府的库房收入,谁会骂?”

    “有道理。”

    对于陆家内部的宅斗,陈棠苑没兴趣了解太多,下意识想将下巴抵在抱枕上,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搂在手里的鲨鱼抱枕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地毯上去了。

    陈棠苑一脸莫名,俯身揪住鱼鳍想将抱枕重新捞回来。

    庄律森却先她一步伸出手接过去,提着鱼尾将抱枕整个扔到自己背后靠住,很有意见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抱它?”

    陈棠苑手上一空:???

    陈棠苑看他居然真的一脸不开心,嘴角抽了抽,无比好笑地环住他,贴在他胸前笑得肩膀抖动。

    “我怎么知道你连鲨鱼的醋都吃。”

    她几乎快忘了自己还想问什么,好不容易止住笑,这才抬起头。

    “可是森森仔,他们对你一点都不好,你有什么必要为他们出钱出力?”

    她的嘴嘟起来,从鼻子里逸出一声哼:“实在不是我无情,就算是陆应昌的心愿,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庄律森附和着“嗯”了一声。

    “如果苑苑不支持,下次就不帮了。”

    尽管他轻松地笑着,一脸无所谓,可说起与他原生家庭有关的人和事,她总是开心不起来。

    陈棠苑拧着眉:“最后愿意承认你又怎么样,分了点财产又怎么样,看你可能有利用价值才给些好处,这样的人才不配做你阿爷。”

    在她的世界里,好与坏、黑与白,界限总是如此分明。

    庄律森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忍不住抿出一丝笑。

    “陆应昌的确不是我阿爷,我不过是想帮一个老人实现最后的心愿。”

    他的指节蹭过她唇角,眼神突然变得认真:“就当是,感谢他当初肯送我去英国读书。”

    贝沙湾豪宅270度无遮挡的海景风光无限,与之同样难以抵挡的,还有明晃晃的日光,炙烈地从长窗外移进来,将铺在地上的软毯炙得发烫。

    而他的目光比海平面粼粼的波纹还要敞亮灼人,晃得她眼睛微微眯起来。

    陈棠苑对着他的脸突然没法思考:“然后呢。”

    庄律森只是垂眼在她面颊上印上一吻,弯着唇将抱枕塞回给她:“没听懂就算了。”

    “什么呀?”

    陈棠苑把抱枕甩开,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丝毫不嫌热:“快说。”

    庄律森只好详细解释:“如果当初没去英国,就不会见到你。”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脸,用指腹蹭了蹭,“这不值得感谢吗。”

    陈棠苑完全没想到这一层,没想到他做这些也会是因为她,话音卡了一下:“好、好像是吧。”

    她放松身体,把脑袋的重量全放在他手心上,歪着头看他:“可我觉得,就算没有我,你也还是会去做的。”

    她知道他只是表面看着冷淡,其实内心敏感又良善,来自旁人哪怕一点点的恩惠,他都会记着,日后加倍回报。

    庄律森望见自己的剪影映在她纯粹的眼眸里,笑了一下,又缓缓摇头:“那就把我想得太好了。”

    他不肯承认,她也就看破不说破,慧黠地弯了弯眉眼。

    陈棠苑道:“森森仔,我妈已经跟外婆提过,外婆同意见见你了。”

    “你快点想,应该准备些什么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晋江通货膨胀,所以地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现实中没那么夸张~

    另外提前声明一下:

    文中关于博.彩的背景是作者参考网络资料和书籍后自己随意设定的。

    另外,虽然在当地合法,但作者并不宣扬!文中主角也不会涉及这个行业!

    *

    然后再简单聊点背景八卦。

    澳门目前其实总共有三主三副,六张娱乐场幸运博.彩经营牌照(俗称赌牌)。

    澳门好几任赌王,去年刚过世那位是最新一任同时也最出名。当年他联手几个香港大佬拿下澳门地区的专营权,垄断了澳门娱乐业40年。

    一直到回归后,2001年,澳门政府才决定收回他手里的专营权,开放市场,面向全球公开发放三张赌牌。(最后拿到牌的分别是澳博、永利、银河)

    总之就是自此以后不再是何家一家独大,开始引入良性竞争,来自vegas的两家赌业巨头也进来了。

    后来因为某个财团内部分裂,两家集团决定拆伙各自为营,与政府谈判后,政府允许每家公司手里的牌照一分为二,变成“一主一副”两张,只有名字不同,权利相同。

    到最后形成了现在六张牌的局面。

    但是牌照是有期限的,自2002年拿到牌照之后,有效期20年。

    也就是,明年,2022年,全部要到期。

    但到期之后究竟是收回牌照重新竞投,还是与各家谈判后续约,会不会收回其中几张,又会不会多增加几张,目前都是未知数。

    查了一下最最新的消息,2天前(6.26)政府都还没宣布决定,只说可能要到下半年,立法会结束之后(9月)才陆陆续续开始接受咨询。

    (具体怎么安排应该很快就能有答案,有机会一起吃瓜)

    文中背景里只有三张主牌没有副牌,作者会参考02年的第一次竞投,随便瞎写写。考虑的设定是原有的三张牌(有条件的)续约,另外再增加一张新牌,公开竞投。

    所以陆家、陈家都是冲着这张新牌去的。

    但最后谁能拿到,就,你们懂的~

    (森森仔只是帮陆老爷拿回属于他的东西,自己不会留着,卖了换钱娶老婆,hhhh)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归未归 10瓶,卷卷八月卷 5瓶,时述 5瓶。

    ◎最新评论:

    【这章真的拖了好久了!】

    【唉  日常催更】

    【好长的一章 开心】

    【来了】

    【撒花花

    (苑苑抱鲨鲨jpg.  鲨鲨快乐jpg.   森森吃醋gif.  苑苑抱森森jpg.  森森快乐jpg.  鲨鲨委屈jpg. )】

    【真快啊】

    【嘿嘿嘿鲨鲨委屈】

    【见家长,速速结婚!】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了我的宝】

    【撒花】

    【<img src="
">我觉得我需要一份陆家的关系图 我晕了 哭哭】-

    完-

    ◇ 103、佳期如梦

    ◎葡萄成熟时。◎

    陆应昌的后人高调在港亮相, 豪掷百亿拿下先父童年居住地的新闻在港濠两地的各大媒体上疯狂刷屏,与之相关的传奇往事也被翻出来重新科普。

    当年陆应昌与两位友人携手扳倒时任赌王,一举拿下濠城地区的娱乐业专营权, 一时间风头无两。

    一晃60年过去, 葡盛娱乐集团独霸濠城赌业的黄金时代早已一去不返。自千禧年初,濠城政府收回葡盛手里的垄断经营权,引入海外竞争后, 傅运成手里的市场占有率由原来的100%狂缩至40%。

    如今三家娱乐集团与濠城政府签订的二十年协议将于明年正式到期, 对于下一步计划, 每一位接受采访的官员说法都不同, 迟迟未有确切公告。

    陆远知选择这个时间点高调回归, 甚至打着亲情牌大方秀财力, 很难不掀起坊间猜测。

    看客们总是希望这些大财团从幕后撕到台前。

    身为往事里致陆应昌失去集团职务,败走异国里的另一位主角,葡盛娱乐总经理傅运成近日没少被人骚扰,在各种场合反复被记者追问看法。

    尽管傅运成的商业版图大多集中在濠城, 傅家成员却常年居住在港。傅家位于石澳半岛的豪宅外蹲守着黑压压的记者, 人人都等着听傅运成对此事作出的反应。

    傅运成索性开了个小型发布会专程回应此事, 坦言自己与昔年事业伙伴间的确因为业务理念不合, 闹过些矛盾, 但后来早就和解, 如今看到他的后代如此优秀能干,也颇为老友欣慰。

    旋即又通过媒体向陆远知喊话, 欢迎陆家人回国投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络他。

    全然一副极力提携后辈的模样。

    记者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立刻举手提问道:“考虑到葡盛手里的娱乐场经营牌照明年就要到期, 陆家又在这个时间点强势回归, 傅先生是否有感受到威胁?”

    傅运成早不是昔年那个为巩固势力,四处拉人入伙,苦苦寻求帮助的年轻后生,对于记者煽风点火的措辞,始终面无表情。

    “我听不太明白你的问题,不如你来告诉我,他有哪里会令我感到威胁?”

    “大家都是为了家乡繁荣,你们不要曲解人家的意图。”

    记者又问:“请问傅先生目前为续约执照做了哪些准备?”

    傅运成:“这件事暂无奉告,我们都听特区委员会安排。”

    记者问:“傅先生担不担心手里的牌到期被收回?”

    傅运成胸有成竹地笑:“不担心,完全不担心,这20年我们对濠城的发展贡献有多大,市民们有目共睹。”

    *

    陈家老太太离开禅养数日的寺庙返回深水湾那天,除了身体欠佳的老二陈淮桥近日去了瑞士疗养,其余三个子女都上了山。

    回程时,陈老太特意安排老四陈淮琛当司机,把几个子女单独叫上车。

    知道老太太这是有话要说,陈淮琛忙不迭地应下,又面色紧张地看了大哥一眼,陈绛影已经掠过立在原地的两人率先坐上去,占据了七座保姆车的最后一排。

    经过特殊改装的丰田埃尔法在山道上盘旋穿梭,古刹巍峨的八角飞檐逐渐消失在群山叠嶂中。

    车里没有外人,陈老太捻着佛珠闭目而坐,开门见山道:“这几日在山上没怎么关心外面动态,却也听到寺里香客往来谈论,知道最近很热闹。”

    尽管媒体上已经没有太多与陈家相关的新闻,陈淮琛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还是一紧,小心放慢了车速,生怕下一秒就被老太太点到大名。

    陈淮柯坐在副驾,半扭过头附和着笑道:“最近是热闹。”

    “陈淮柯。”陈老太却抬眸看他一眼,直直切入主题,“你之前同我提过,想在锡兰建酒店的计划,我不同意。”

    陈淮柯未料到老太太要讲的是这件事,笑容还挂在脸上,下一秒即刻僵住。

    陈老太继续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能赚钱的营生这么多,为何偏要去沾歪门邪道?”

    “利用人性的弱点赚钱,必害人害己,百年之后再面列祖列宗,你也不怕行不正坐不直。”

    “妈你又讲到哪里去了,分明是合法生意。”

    陈淮柯耐心解释起构想:“再者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会将99%的利润回馈于民生,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其实相当于做善事。”

    陈老太冷嗤一声,问:“你说为何寺里供奉神明最虔诚,香油钱大把大把撒出去的,都不是什么佛门信徒,反而是亏心事做最多的人?”

    陈淮柯一时哑口。

    陈老太语气不容置疑:“我不管你们和陆家已经谈到哪个程度,总之我不会再改变主意,你回去就收尾这件事。”

    “是。”陈淮柯低低应承,转回脸时面色已经很黑。

    陈淮琛如意算盘落空,又想起外面的人明里暗里嘲笑他这个集团总裁空有头衔,毫无实权,做任何决策都要向家里的慈禧太后请示,憋屈地掐紧手心。

    他仍在暗暗思考对策,陈老太又开口补充:“明日我就请林律师过来修改遗嘱,将来无论谁继承我手里的信托基金,所得权益均不允许用于投机行业。”

    “你们谁若是有本事出去自立门户,就登报声明脱离陈家,将来做什么我都不会管。”

    最后一句警告掷地有声地落下,再无人发言。汽车的隔音很好,户外虫鸣鸟啼,车里却出奇的静。

    只有老三陈绛影独自坐在最后排,用一顶渔夫帽低低地盖住半张脸,全程事不关己地闭目养神。

    *

    车子开得慢,几人还未回到深水湾,陈家的其他成员已经都到了。

    后院角落辟出的葡萄架又到成熟的季节,盘旋的藤蔓向上生长得层叠茂密,将阳光与绿意切割成碎片,在草地上拉出摇晃的长影。

    沉甸甸的葡萄一串串压坠下来,在头顶笼出一片雾紫。

    陈棠苑与苏玲玲展开两张帆布椅坐在藤架下,吃着今年结出的第一季新果。

    “还以为你今日会带人回来。”苏玲玲笑道。

    “有一次在信和坊偶遇你们,本想过去打声招呼,但又觉得还是等正式些的场合比较好。”

    聊起这个话题,陈棠苑的表情立刻丧下去,鼓着嘴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但今日实在不太合适吧。”

    说着,她探身看了一眼栅栏外被矮竹掩映的山道,翘首期盼着外婆的回归。她还计划着晚饭后溜进书房里去,与老太太再单独谈一次。

    苏玲玲看着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但笑完又不免有些感叹。

    想起旧日的自己,为了两情相悦却家境悬殊的男友,也曾有这样万夫莫敌之勇。

    想想她与周家豪,过去也很好的。他对她百般贴心顺服,为了她也很勤力,年纪轻轻就可以做到律师行合伙人。

    可惜离父亲的要求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苏玲玲不禁失神怀念片刻。

    分明那段恋情也才正式结束没多久,如今再回首却只觉万水千山横亘,虽不至于蒙尘,却也被残酷的洪流冲刷得不剩下什么好颜色。

    她摇摇头,摇碎心底就要荡开的落寞,再抬眼时已换上轻松的笑:“苑苑,上回那个人的事,多谢你,没有声张。”

    陈棠苑正托着腮神游天外,闻言有些疑惑:“哪个人?”

    “就是……”苏玲玲吱唔了一下,“那天在谢四小姐的酒会上,突然冲出来的人。”

    “噢。”陈棠苑压低嗓音确认,“你的Ex- Boyfriend?”

    苏玲玲敛下眸:“嗯。”

    “这有什么。”陈棠苑未料到她还会主动提起这件事,随口关心了一句,“后来解决了吗?”

    “嗯,他去了澳洲,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苏玲玲说得很冷静,顿了顿,又耸肩道,“所以苑苑,你当我这个未来阿嫂拉拢你也好,我希望你可以争取到我没能得到的东西。”

    陈棠苑听出她言辞间的真诚,想带着宽慰给二哥讲两句好话,又生怕日后被打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苏玲玲也无所谓,低头将泡开的伯爵茶包提起来,摆在茶托的滤纸上。

    好在回荡在半山谷中,逐渐靠近的汽车引擎声打断了闲谈,黑色保姆车盘绕而上,驶入大宅外的一小截私家路,从雕花铁门处拐进来,碾碎落在路面上的黄叶片。

    陈棠苑“噌”地起立,连跑带走地进了屋,却见率先推门而入的大舅舅脸色差到极点,手机紧紧攥在掌心里,几乎要被力道捏弯。周身无数团低气压张牙舞爪地旋进屋子里来,将厅里细碎的谈话声生生抑下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陈老太倒是面色无虞,被管家扶着走得不紧不慢,一身豆绿色香云纱宽袍,银发绾在脑后,被一支翠玉素簪挽起,裙摆处的国色牡丹绣样随着走动的姿态半开半合。

    陈棠苑敏锐察觉出今日没有谈话的好气氛,再次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领着庄律森出现。

    她低调地向后退了退,背身躲在角落里发微信。

    二舅妈正同老太太说起二舅舅这一回在瑞士检查的身体报告。

    陈老太问:“淮桥还没有回来?”

    二舅妈道:“本来昨日就会回到的,路上临时出了些意外,没搭上那趟航班。”

    陈老太蹙起眉:“怎么回事?”

    “说是遇上车祸,人没什么问题,已经买了今早的第一班机,吃过晚饭我再去接他。”

    陈老太“嗯”了一声:“那就早些开餐吧。”

    长条餐桌上摆满琳琅满目的佳肴,陈棠苑把手机放在骨碟旁,没吃几口就要低头看几眼屏幕。

    不知是谁也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振起来,抖动的嗡嗡声沿着木桌传导过来,把正在专心挑选表情包的她吓了一跳。

    大舅舅侧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还是起身去接。

    “陈淮柯。”

    电话那头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沙沙地传出来,劈头便毫不客气地说道:“听好了,你弟弟在我们手里。”

    “低级!”

    大舅舅本就心烦,接到这样的骚扰电话愈是恼火,语气暴躁道地骂了一句,重重掐断来电。

    他重新坐回来,看到对桌的陈淮琛,又觉得好笑,把通话内容当笑话般讲出来:“竟然有人讲我弟弟在他们手里,现在的勒索电话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小舅舅也笑:“我在谁手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二表哥跟着抱怨:“这种电话我一个月能接三四次,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我的私人号码。”

    “毕竟陈二少爷名声在外。”陈棠苑下意识吐槽了一句。

    “啧,不要乱讲。”二表哥立刻坐直起来,一条手臂架在苏玲玲的椅背上,“我未婚妻也在的。”

    单身人士感到被冒犯,四表哥把筷子一甩:“哦哟好了不起。”

    陈济里姿势亲昵,当着全家人的面近近地靠过来,苏玲玲脸色发窘,暗暗掐了他大腿一把。

    二表哥嘴角挑起一丝笑,看着目光离不开手机屏幕的陈棠苑,故意挑事问:“倒是陈棠苑有点过分,怎么还一个人回来?””不然呢?”陈棠苑抬起头,朝他挥了挥手里的叉子。

    她悄悄抬眼去观察外婆的反应,二舅妈却突然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刚才那通电话,会不会在说陈淮桥?”

    众人皆是一愣,好不容易活络几分的气氛又滞了滞。

    小舅舅率先道:“阿嫂会不会太过紧张,二哥不是还应该在飞机上?”

    二舅妈摇头道:“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还是联系一下Andy。”她翻出通讯录查到助理的号码拨过去,毫不意外,下一秒便被转入语音信箱。

    三表哥看着时间,安抚道:“妈,先冷静些,他们还要几个钟头才落地。”

    陈老太问:“最后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早上发生车祸的时候,昨晚再拨电话过去,看护说人已经休息了。”

    二舅妈慌张地答着,又开始寻找苏黎世疗养中心的电话。

    陌生号码在这个时候又一次打过来。

    这一回竟是打到二舅妈手机上。

    二舅妈手心一颤,恐慌地问:“会不会……会不会是同一个……”

    事情发生得突然,又过于蹊跷,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让我来接。”三表哥站起身。

    “慢住!”陈老太制止道。

    她沉着指挥:“去把餐厅的门关上,吩咐所有佣人回房,阿玲,你打开免提,其他人不要出声。”

    为避免再被挂断,绑匪这一回改变策略,电话才一接通,那头便传来一阵拍打,随后是陈淮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二陈太,你老公在我们手里,别挂电话,也不要报警。”

    “你们……”二舅妈倒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了闭眼,“你们是什么人?”

    “放轻松二陈太,我们只想同你丈夫交个朋友,请他上来玩几天,但是——”

    绑匪语气一转:“如果玩得不开心,这场友谊可能就要结束了。”

    二舅妈经过最初的震惊,很快镇定下来,小心斟酌着措辞,不去激怒对方。

    “我明白,都明白,只要我老公安然无恙,大家一定都开心。”

    绑匪对这个配合的态度很是满意,干脆利落开了价:“听清楚了,准备30亿美金,或者等值黄金,三日之后我会再联络你。”

    “可以。”二舅妈立刻应道,“但我想听我老公讲句话。”

    绑匪哼了一声,把手机伸过去。

    陈淮桥张了张嘴,却喉咙干哑,被人灌了几口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阿玲。”陈淮桥有气无力道,“就照他们说的去做。”

    “我没事,不用讲给阿妈听。”

    确认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就是陈淮桥,饶是见惯风浪的陈老太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二舅妈配合地恳求着:“求求各位朋友,不要伤害他,我不会报警,钱我即刻去准备,一分都不会少。”

    她还想再说更多,尽量拖延时间,绑匪蛮横地扔下警告,迅速挂断电话。

    “三日时间,拿钱赎人,少一张纸,斩一条指。”

    “随随便便拍地就是几百亿,拿30亿买你老公一条命不要太便宜。你们不要玩花样,如果敢报警,就等着收尸吧。”

    *

    时间的流逝变得格外缓慢,餐厅里只剩通话切断后长长的嘟嘟声。

    二舅妈强撑的神经绷断,腿一软跌坐在座位上,嗓音里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

    小舅舅冷笑道:“30亿美金?开什么玩笑,真以为我们的钱是大风吹来的?”

    陈老太呆坐片刻,手撑着太阳穴,有气无力道:“无论如何先尽量筹款,你们分头想办法,一定不要声张。”

    大舅舅不认同道:“还是应该报警,至少先让龙警司了解情况。”

    “不许报警!”陈老太与二舅妈同时喝止道。

    “30亿美金,即是200亿港币,三日时间根本不可能筹出这么多现金,无论如何都会激怒他们。”

    陈绛影冷静分析后,也赞成大舅舅的决定,劝道:“妈,报警吧,今时不同往日,警察会管的,他们跑不掉的。”

    “那也先去筹!”

    陈老太拒绝道:“总之不可以报警,过后抓到又怎么样,人也被撕票了,还会引来媒体,令集团股价大跌。”

    老一辈人经历过港英时代,对警察有天然的不信任,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告知警方。

    二舅妈被两个儿子扶着,已经哭到近乎断气。

    在场人皆是六神无主,低声讨论着应对计划。

    “他们对我们家的情况如此熟悉,一定经过缜密谋划,不会是临时起意。”

    “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在瑞士还是在港城,如果是跨国绑架,这边的警察能帮上多少?”

    “不可以报警的,许家那个大儿子当年就是因为家里人报警,被绑匪沉入海底喂鲨鱼,现在连遗体都找不回。”

    昔日城中也曾发生过多起富豪绑架案,家族成员为了力保人质平安,都会配合地支付高昂的赎金,也不愿意与警方合作。

    可钱拿到手后,有些人却依旧回不来,即使侥幸拾得一命,后半生也要遭受长久的精神创伤。

    陈老太回忆着过去曾见识过的绑架案结局,颓唐地倚着靠椅。

    她恐惧地问:“是不是‘大富豪’干的?是不是他又回来了?””大富豪”是上世纪港城最有名的一个悍匪的绰号。

    当年他的团伙在港濠两地策划过多起富豪绑架案,曾经全身绑满炸弹亲自上门提赎金,将钱挥霍一空后又会卷土重来,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能令全城富人闻风丧胆。

    陈老太此时再回想依旧心有余悸,连手脚都颤抖起来:“那个人不要命的啊,真的是不要命的啊。”

    小舅舅安抚道:“不是的妈,‘大富豪’早就被扭送内地枪毙了,我先扶你回房,二哥不会有事的。”

    陈绛影同时起身,将老太太的拐杖拿过来,准备与老四一道扶老人站起来。

    陈老太口中不断喃道:“列祖列宗保佑,满天神佛保佑,淮桥一定不会出事。”

    她借着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却猛然感到血压冲高,眼前霎时一黑。

    陈家定海神针一般存在的人物,这一刻,直直地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事情看起来顺利的时候总是不太顺利?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10瓶,biu 9瓶,许枕流 5瓶,赌狗赌到最后应有尽有 5瓶,时述 5瓶,专注修仙20年 1瓶。

    ◎最新评论:

    【我回来了嘿嘿嘿】

    【我要囤一囤  不然容易忘剧情哈哈哈哈  谁是谁都不知道了】

    【撒花】

    【撒花花】

    【要顺顺利利,一切都要顺顺利利】

    【我来了我来了,一切顺利!】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 104、吻短情长

    ◎他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一艘半旧的渔船在公海上四处漂游。

    陈淮桥的眼睛被黑布条蒙住, 黑暗中脚下的风浪感变得更加明显,晃得人一阵反胃。

    他稍稍活动起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身躯依旧散架般酸痛, 好在头脑已经逐渐恢复清醒。

    几个绑匪就坐在他附近打牌消磨时间, 笑语声喧哗高亢。30亿美元赎金还分文未到手,就已经提前在牌桌上用来赊账,牌桌上的黑话一串一串, 十足的赌徒做派。

    陈淮桥在黑暗中开始回忆自己是如何落入这般境地。

    离开疗养机构去往机场的途中遭遇车祸差一点赶不上航班, 抵达港城后, 司机却没有依时在通道外等候。

    他已经觉得蹊跷, 吩咐助理尽快与人联络, 随行的男看护却突然警惕地扯住他们向角落退去, 一边在他耳边低语道:“先生小心,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为出行低调,这名退役军护出身的男看护会兼任他的贴身安保。他与助理因此不疑有他,顺从地被人领着逐渐远离人群, 去往停车场的安全通道处。

    待他察觉出不妥时已经太迟,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从后捂住他的口鼻, 动作干脆地将头蒙入麻袋。

    再醒来时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房间中央, 藏在袖扣里的定位器早被人除去。

    只是这名看护入职时的背景调查并无不妥, 又在陈家供职数年,照理不应做出出卖雇主, 自毁前程的事。

    正想着,角落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 闷闷地敲断思绪。

    有人一拳猛地砸在木制墙面上, 不耐烦地冲着围坐在地的赌徒吼道:“别玩了!”

    声音出人意料的年轻, 却又在一瞬间将所有人镇住。

    陈淮桥听到角落里的人起身而来的脚步声,随后是扑克牌被踢得四处飞散的嗖嗖声。

    那个声音继续骂:“你们就一刻都停不下来?别误了做事。”

    判断那人至少是这艘船上的头目,陈淮桥立刻循着声音将脸转向对方。

    他礼貌开口询问:“不知道同我一起的两位工作人员现在在哪里?他们是无辜的,诸位没必要针对他们。”

    “二陈总真和传闻中一样温文儒雅,都已经自身难保还想着关心别人。”

    那道声音冷笑一下,脚步逐渐靠近,用折扇敲了敲他的侧颈:“二陈总,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的确也不想难为你,其实呢我们的目标是你大哥。可惜,他太过狡猾。”

    他语气一转,惋惜道:“对不住了,既然是亲兄弟,你就代他受了这一罪吧。”

    那声音听着年轻,说起狠话来却异常仄戾无情,陈淮桥的心提悬起来,继续试图缓和关系。

    “不知我大哥是哪里得罪了诸位?我先代他赔礼道歉。钱的问题更不需要担心,只要保证我的安全,我太太一定会照办,亦不会报警令大家为难。”

    陈淮桥说得很慢,刻意加重了“安全”两个字。

    提起赎金,周围几个彪形大汉都兴奋得骚动起来,又在年轻头目警告的眼神里消音下去。

    陈淮桥看不到形势,仍在殷殷期待着,对方却没再应话,重新坐回角落去。

    海上光阴漫长,不被允许打牌,又没有任何信号,余下几人百无聊赖地凑堆聊天,翻起一份几天前的报纸,抖得哗啦作响。

    “看看陆应昌在锡兰住的房子,整个大庄园主一样,妻妾成群,真是比当初留在港城还要潇洒。”

    “想不到一个三姨太就能有这么多钱,随随便便出手买地就是500亿,还要取名叫应昌广场,嚯,这才叫荣归故里。”

    “你真是天真,真相信他们只是回国投资?我看一定是回来找傅运成算账。”

    “能算什么账?陆家在港濠两地早就没什么势力,你看傅运成的表情,几从容淡定。”

    “废话,我若能这么有钱,我也从容,我也淡定。”

    “不得不说傅运成也是有本事,六十年前那次赌牌竞投,钱是叶添龙给的,力是陆应昌出的,他傅运成有什么?不过是一个葡籍身份。谁知道牌到手没几年,陆应昌马上被人踢走,叶添龙一个出资最多的大股东,年底分红反倒不及傅运成一半。”

    “报纸上不是说叶添龙早就不想陪他玩,这回趁着经营权到期,铁了心要卖掉手里的股份,但是都无人敢接手。”

    陈淮桥默默听着,突然有人伸脚踢了他一下。

    “喂,二陈总。这次濠城赌牌要到期,政府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外面的人不懂,你们还能不懂吗?好心透露点消息给大家啦。”

    “这些我不是太清楚。”

    陈淮桥打起精神,抓紧机会谈判道:“但如果我能够安全出去,我可以想办法帮各位打听,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惜绑匪并未领情:“呵呵,我们又没本事去争,随便问问罢了。”

    半晌,有人站起来,用封口胶重新贴住他的嘴。

    *

    陈家此刻同样是一片兵荒马乱。

    事情由启幕至落定都太过突然,老太太情绪过激突然晕倒,餐厅里也随之混乱不已。

    最后还是大舅舅站出来主持大局,一个个点着名安排任务。

    “陈济千,马上找一辆牌照最低调的车,跟我一起送老太太去医院,提前通知胡医生做好准备。”

    “陈淮琛,你联络相熟的主编放几条无关紧要的新闻出去,再通知公关部全体on call。”

    “陈济和先送二陈太上楼休息,其他人照原计划想办法筹钱。”

    “大家离开时注意隔出时间,不要被记者发现端倪。”

    ……

    长辈与兄长们各自接到任务,已经匆匆四散开。

    “我不要紧。”二舅妈不愿意回房,挣扎着站稳,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拨起电话。

    陈棠苑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看着外婆在眼前直直地倒下去,此时又被人抬着从后门运放上车里,只觉浑身骤然发冷。

    山中地气本就潮湿,如今那股湿意仿佛可以顺着螺旋阶梯一路攀爬而上,寒凉地渗进骨子里。

    怔愣中,陈妈妈拍了她一下,在她耳边叮嘱道:“我去医院看看,你先回家。”

    陈棠苑回过魂,想也不想地追上前:“我也去。”

    “不要太任性。”陈妈妈神情少见的严肃,捉着手腕将她扯顿在原地,“我有事情要单独同你舅舅讲。”

    “到了医院我可以回避。”陈棠苑无比坚持,挣开手抢先走在前方,拉开门占下车里的一个座位。

    载着老太太的前车已经先一步开走。

    陈妈妈看她双手死死扳住前座的靠椅,一脸固执,只能妥协地叹了口气。

    车子驶离半山,又在山脚下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这才朝医院开去。

    车里车外光线同样黯淡,厚厚的云层将月色遮蔽,只朦胧地映出一轮圆影。

    陈棠苑懵懵地望着天边那个近乎盈满的月亮形状,猛然意识到,再过几日就要到中秋。

    一个寄托团圆的佳节来临之际,其乐融融的阖家画面却在眼前破碎。

    她十指嵌入座椅皮革之中,脑海里闪过无数种令人恐惧的消极假设。

    万一舅舅被悍匪撕票

    万一外婆没有办法醒过来

    万一集团股价因此大跌,各路做空机构循血腥味而至

    甚至万一,她因为各种无奈的荒诞的不可抗力的因素,无法继续与喜欢的人在一起……

    像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引发的连锁反应,陈棠苑的慌张在胡思乱想中达到顶点。

    这个时候她无比希望庄律森能陪在她身边,无比迫切想听他亲口承诺,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

    陈棠苑四处摸索起自己的手机,又在遍寻不获中回忆起自己临走时太匆忙,竟然将手机遗落在了餐桌上。

    车子已经抵达医院,她只能努力保持镇定,尾随家人匆匆赶到抢救室外。

    抢救室大门上方的状态灯仍是刺眼的红。

    陈济千独自倚在门边,没几分钟便要隔着磨砂玻璃向内探望。

    听到纷乱而至的脚步声,他直起身,不等谁开口询问,便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过道再一次陷入死寂。

    陈妈妈问:“济千,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陈济千侧过脸:“爸爸在外面抽烟。”

    话音方落,大舅舅从外廊推门而入,沾着满身未散尽的烟味。

    陈妈妈眉心不悦地蹙起,朝陈棠苑递去一个眼神。

    陈棠苑反应有些迟钝,愣了片刻才记得自己需要暂时回避。

    转身离开前,大舅舅越过几人的肩膀朝远处看了一眼,目光一凛,突然朝她发难。

    “我说陈棠苑。”大舅舅把人叫住。

    “为什么我们家最近接二连三地遭遇突发劫祸,你有没有想过其中可能有原因?”

    陈棠苑错愕地睁大眼,万分不解:“什么原因?”

    “不是我故意刻薄人。”

    要说出这番话似乎过于为难,大舅舅重重吁了口气,还是开口。

    “但那个人的命是真的丧啊,当年祸害完陆家,如今连我们陈家都被一并带衰。如果你肯乖乖听话,不要跟现在这个男人在一起,就不会气到老太太,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面对劈头而来的无端指责,换作往日,她必然会不顾一切地维护他。

    可当下她过于六神无主,居然哑着口没能第一时间反驳。

    陈妈妈先一步打断:“乱说什么?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大舅舅并未罢休,仍是紧盯住她:“事已至此,如果集团因此出了事,需要你去联姻挽救,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尽到应该尽的责任?”

    “那我当然愿意!”陈棠苑没有多想,应得掷地有声。

    她无措地嚅嚅道,“只要外婆没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妈妈“啧”了一声,扳着她的肩膀:“能轮到你来做什么?说了让你先回去。”

    陈棠苑被妈妈推了一把,被动地转过身。

    她面朝旷荡的走廊尽头,随即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庄律森就停在距她十几步开外,逆着光线,看不清神情。

    见她终于注意到他,他复又迈开步走上前,一身最简单的白衣黑裤,却成为她眼底唯一的色彩。

    陈棠苑猝不及防地攥紧手心,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身形颤了颤,眼睫被泪珠打湿,沉重得快要耷下去。庄律森与她并肩而站,张开手整个裹住她捏起的拳头。

    他掌心汲汲传来的温度没能将她安抚,反而加剧了她的不安。

    他微喘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抢救室外显得愈发沉重,一看就是紧赶慢赶朝这边跑来。

    好奇怪,他总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可这一回,一来就听到她如此过分的发言,她甚至,没有替他否认半句。

    陈棠苑心中被愧意淹没,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更不敢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舅舅像是这才注意到庄律森的出现,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

    “你究竟怎么想的,把一个外人叫到医院来?”大舅舅质问道,“若是不慎引来记者,谁能负责。”

    陈棠苑懵了一下,仍是近乎失语地站着。

    陈妈妈凉凉地开口:“有什么找我说,人是我叫来的。”

    庄律森平静无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松动,恭敬道:“Auntie.”

    陈妈妈“嗯”了一声,朝他点头:“带苑苑回去。”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都是群戏,有点点hold不住,所以写得比较慢 T___T

    猛虎落泪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述 10瓶,卷卷八月卷 10瓶,泉下雪 10瓶。

    ◎最新评论:

    【喜欢妈妈QAQ苑苑这样不是我滴type(虽然能理解)】

    【妈妈也太带感了吧】

    【风雨之后发大糖】

    【苑苑有点软弱,说不定是大舅舅的阴谋。】

    【期待下文】

    【走剧情也好刺激哈哈哈哈 而我完全不想去思考背后的纠葛  只想看他俩谈恋爱】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疼】

    【撒花】

    【撒花花!】-

    完-

    ◇ 105、吻短情长

    ◎每当变幻时。◎

    陈棠苑被庄律森领着, 先一步离开抢救室。

    月光映入高窗,将她的脸颊与墙面粉刷得同样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陈棠苑脚步沉重, 在一路沉默中走得踉踉跄跄。庄律森手臂拢住她的肩, 将力借给她倚靠,却也少见的没有率先开口。

    空气中始终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刺得人嗅觉迟钝。陈棠苑用力搓了搓鼻尖, 在他过分严肃的态度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 这一回, 他一定是介意了。

    即使没有介意, 也一定会觉得伤心。

    他如此在意她, 始终将她排在第一顺位, 而她却总因为或这或那的苦衷,下意识地牺牲他,像是从不考虑他的感受。

    陈棠苑咬着唇,想要努力组织措辞向他解释, 可外婆和舅舅还安危难测, 这个时候她实在提不起精力思考太多。

    短短的一段路程因此变得格外艰难。

    她手指紧紧攥住他, 木然地任他匆匆护着走向等在花圃旁的轿车。

    他并不是自己开车过来。看到从主驾回过头, 朝她颔首的林泽, 陈棠苑有些意外, 浅浅地应了一声,目光仍殷殷追随着停在车外的庄律森。

    庄律森扶着车门, 谨慎地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并无可疑人员出没, 才稍稍放下心。没有绕去车的另一端, 他也径直弯腰坐进来, 紧紧挨着她,硬生生将宽敞的行政后排挤成单人座。

    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意识更快,陈棠苑立刻伸手抱住他,身躯贴得毫无缝隙。

    林泽识相地错开眼,转头去看手机,一边汇报道:“麦克的车已经等在外面,如果出去发现被人跟着,他会负责甩开。”

    庄律森“嗯”了一声,再垂眸看她时,已经换上最柔和的神色。

    他无声地在她额心印上一吻,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他对她本就足够温柔,此时更是将音调与态度放到最软,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背脊。

    陈棠苑僵了僵,竭力维持的坚强镇定被他简单的五个音节击溃。

    意识到他只是顾虑引来记者,不是在生她的气,她更加愧疚,顾不得还有第三人在场,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庄律森,我好害怕。”

    她真的好害怕。

    当年外公突发心梗的时候,她还在外求学,差点赶不及回来见最后一面。如今再想起,仍然心有余悸。

    可外婆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她更不敢设想最坏的结局。

    分明外婆已经松了口,同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分明早些时候,她还满怀期待地与庄律森讨论,应该准备些什么见面礼。

    分明她很有信心,要让外婆来见证她的幸福……

    在她身处的世界里,变故总是发生在一夕间,从云端霎时跌落的例子她曾见过无数个。

    可她从未预想这些有天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棠苑无助不已,甚至有些消极地想,是不是因为她太过贪心,亲情友情爱情事业,什么都想要,所以到头什么都不能得到。

    似乎知道她又开始患得患失,庄律森捧起她的脸一点点吻过她的湿漉漉的眼,在她耳边低哄:“不用担心,只要苑苑还需要我,我就会在。”

    陈棠苑止住抽噎,急切地点头:“需要,我需要你。”

    他摸摸她的头,含笑道:“嗯。”

    她还想听他讲更多,但看了一眼前方恨不能自动驾驶,马上消失在车底的林泽,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被独属于他的气息驱散,她终于渐渐平复下崩溃,乖巧地倚在他肩上,怯生生的样子令人心疼。

    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想不想去海边走走?”

    陈棠苑摇头。

    “或者去吃点东西?”怕她晚餐没吃饱,他继续提议,“想不想吃甜品?或者歌赋街的九记牛腩,我记得你喜欢。”

    她再次摇头。

    他依旧很有耐心:“那就回去了?”

    “好。”这次她总算同意,“回你家。”

    车窗外夜风凛凛,白日未散尽的闷热感却依旧粘稠地追逐而上。鼎沸的市声消弭,耳边仅余留他的心跳与脉搏。

    顿了顿,她仰起下巴用耳语向他强调:“也是我家。”

    *

    车子回到贝沙湾,庄律森半扶半抱着把人从后座接出来。

    陈棠苑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才进家就急着向妈妈追问最新情况。电话响过几遍始终没有人理会,她悻悻地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立刻有其他陌生通话契而不舍地切进来。

    最近通话界面里,各种未接来电红了一长串。回程的路上来自不同地区的电话不断,他只专心安抚她,一个都没有理会。

    最重要的人已经好端端在他身边,其他事都可以推后。

    陈棠苑将手机还给他,也不需要他安顿,一切轻车熟路:“我去洗澡。”

    庄律森接完几个电话,又在另一间浴室洗完澡出来,陈棠苑还没有回到房间。

    他给她热了一杯牛奶,又等了片刻,还是不太放心地敲门进去。

    一室蒸腾里,她的后脑枕在浴缸边缘,仰着脸一动不动,密云般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水面上,一颗头颅就要滑进水中。

    他瞬间感受到心惊肉跳,紧张地托了托她的脑袋:“苑苑?”

    陈棠苑眼睫颤了颤,整个人湿漉漉的,目光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氤氲的蒸汽升腾,她的肩胛也晕成一片绯粉,尽管脸颊还是有些苍白,但气色恢复了许多。

    她睁开眼看到他,隽朗的眉眼在雾光折射中却好像更飘渺,如同一荡就碎的镜花水月,可神情里的在意又是那么真实。

    陈棠苑回过神,意识到他可能是被她吓到,下巴蹭了蹭他的手心,小声解释:“我只是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让你省心。”

    “我知道。”他甚至有点不太习惯她的乖巧,替她把头发捞出来,用浴巾裹住。

    他的衣服被水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一截流畅的弧度。陈棠苑倒着脸与他对视,轻飘飘地问:“森森仔,你会不会丢下我?”

    堆在头顶的浴巾突然落下来,将她的视线整个蒙住,他擦拭头发的动作用了点力:“又问傻问题?”

    陈棠苑双手掬起一捧泡沫,闷声道:“我是不是和你想象中不一样?是不是让你很辛苦?”

    “毕竟我对你一点都不好。”

    “我总是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总是牺牲你,总是不在意你的感受。”

    她像身临教堂对住神像忏悔,一一细数昔日罪状。

    黑暗里居然听到他“嗯”了一声,积极附议。

    陈棠苑不由苦笑,自己掀开浴巾一角,一个短暂又温柔的吻旋即落在她唇上。

    庄律森不以为意道:“我也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喜欢你的。”

    *

    终于磨磨蹭蹭回到床上,窗外早已夜深。

    庄律森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先睡一下?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你呢?”

    “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他问,“想要我陪你吗?”

    她马上自己躺下:“不用。”

    可当然睡不着。

    陈棠苑焦虑地翻来覆去,房间门一被推开,她立刻就坐了起来:“怎么样了?”

    “老太太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还没有醒过来。”

    陈棠苑把头埋进被子里,情绪丝毫无法轻松半分。

    他靠着床头,把她抱到腿上,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努力用轻松些的语气转移话题:“没有照顾好你,我怎么向Auntie交代。”

    陈棠苑吸了吸鼻子,感到不可思议:“我妈居然会把你叫来。”

    “其实苑苑,Auntie对你的在意不比任何人少。”

    尽管并未得到过来自原生家庭的爱,他也能感受出她父母对她的重视与在乎,与她口中描述的完全放任,置之不理毫不相符。

    自凤缘酒楼的正式会面过后,陈棠苑的父母又另外找过他一次。

    在坚尼地域临海的露天咖啡座,他提前去到约定地点等候,却意外注意到一对背影熟眼的中年夫妻依偎着坐在岸边喂海鸥。

    天海湛碧,船帆招展,数群海鸥飞掠而过,色彩饱满如莫奈笔下的油画。

    随后其中一人不经意转过头来,他才确认了那的确是陈棠苑的父母。

    如果说基因的随机组合是买彩票,陈棠苑开出的绝对是头号奖券,万中无一的Jackpot。双方优异的基因在她身上完美呈现,融合得恰如其分。

    单独面对她的家人,他破天荒的有些拘谨,最后是她母亲率先开了口,和气地笑笑:“我听Garen讲,你们从小就认识。”

    闲聊几句便转向陈棠苑。

    陈妈妈有些伤脑筋地感叹:“我这个女儿,性格倔得很,又被宠惯了,从来只有别人迁就包容她。不止是联姻这件事,很多方面,只要我们支持她的姿势不够标准,不够令人满意,她都不要领情的。”

    他不认为这是缺点,反而觉得很可爱,嘴角不自觉噙起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陈爸爸原本板着脸,坐在一旁闷声打量,似乎在观察他是否值得托付,后来也忍不住话多起来。

    “想必你也听说过,当初我与Amber在一起,她的父亲异常反对。”

    陈爸爸陷入回忆里,与他讲述起往事。

    “直到陈老爷亲自飞到法国来,把我请出去见面,我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家世比想象中还要显赫,寻常人难能攀附。”

    “起初我也很坚决,但陈老爷威逼利诱什么方法都用了,我不忍心看Amber痛苦,也不希望她与家人有嫌隙,开始心生退缩。最后想了一个很笨的理由与她吵架,顺势提出分手。”

    “是不是很不男人?我不知道Amber已经为了我与家族抗争过许多次,轻易就放弃了她。”

    “知道是自己父亲从中作梗,Amber很生气,当即决定与家族断绝往来。我们第二天就登记结了婚。”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对那场争吵我依然感到愧疚。”陈爸爸握住太太的手。

    “所以我不会让我女儿再受类似的委屈,我要让她是自由的,从躯壳到灵魂,没人有资格束缚她。”

    ……

    陈棠苑眼眶泛起湿意,哽咽道:“这些细节他们连我都没告诉过。”

    庄律森弯起唇:“看来他们对我还算满意。”

    陈棠苑的心情总算没那么沉重,也跟着扯起嘴角:“必须满意!”

    他揉揉她的脸颊,疼惜地将她拥紧,像捧住什么易碎的珍宝。

    天真有多可贵,毁掉这份可贵有多轻易。而她被爱着她的人护得很周全,从未直面这个世界复杂黑暗的地方。

    当初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这样的灵魂所吸引。

    “知道我为什么会叫Rosine吗。”她也与他分享起父母的恋爱往事。

    “因为当初他们在巴黎的书店里第一次见面,我妈主动上前同我爸搭讪的时候,我爸手里拿着的是叶芝的诗集《隐秘玫瑰》。”

    “他们把这当作一个纪念,并且希望我如同诗里描绘的那朵玫瑰,遥远,隐秘,不可侵犯。”[1]

    庄律森默默听着,此时突然轻笑出声。

    陈棠苑不满他的态度:“哪里好笑了?”

    “没有。”他以温柔目光凝视她,“只是想起这一回来港,我们初次见面,好像也是在书店。”

    像感受到一种命定,她也觉得过于巧合,惊奇道:“对哦。”

    他又笑,继续思索:“好像……也是有人主动来同我搭讪。”

    “……?”陈棠苑的嘴角垮下去。

    “自恋!”她晃着他的肩膀,好让他迅速清醒,“我才没有同你搭讪。”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述 10瓶,怡然Iris 10瓶,卷卷八月卷 10瓶,眠 10瓶。

    *

    [1]原诗:遥远,隐秘,不可侵犯的玫瑰,请时刻拥我在怀中。

    (译文来自网络)

    ◎最新评论:

    【嘿嘿嘿想看父母爱情hhhhhh】

    【撒花花!】

    【今天也是为别人的神仙爱情落泪的一天】

    【撒花】

    【撒花花】

    【撒花撒花】

    【苑苑确实是这样一朵隐秘遥远不可侵犯的玫瑰呀】

    【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 106、吻短情长

    ◎不知不觉,她已经很适应,甚至很依赖他的存在。◎

    一座不夜城, 有人安躺恋人怀中酣然入梦,更多人长夜无眠。

    隔日上午,繁忙的早高峰如期拉开序幕, 身着职业制服的上班族行色匆匆, 从港铁中环站内鱼贯而出,潮水般朝各个写字楼入口散涌开去。

    恒业集团总部同样一切如常,茶水间里煮咖啡的职员在等待的间隙里随手抽出一份最新报纸, 一翻开只有常规的地区要闻与民生资讯, 几条与陈家相关的日常动向掺杂其中, 又被一目十行地掠扫而过。

    专用电梯高速上升, 穿过飘在大厦半腰的云雾, 直直停在最顶层。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陈家四少爷陈济云一路走得杀气腾腾,冲进门连称呼都没有,近乎失态地质问:“是谁同意你们报警?”

    大陈总审阅文件的动作未停,在落款处签完最后一笔, 才不紧不慢地回套起钢笔, 双手平放于桌面。

    “不觉得自己讲话很可笑?出了事不第一时间求助警方, 难道任那些来路不明的匪徒摆布?”

    “陈淮柯你还是不是人?”陈济云被这样冷淡的态度激怒, 手颤抖着指向窗外, “那可是你亲弟弟!”

    “正因如此, 这是我们几兄妹的一致决定。”

    门再一次被推开。

    三陈总打发掉跟在身后的工作人员,晚几步追进来, 看到两相对峙的场面,匆忙上前安抚。

    “如果没有警方介入, 海关与航司那边的入境信息很难在短时间内查明。”他拍着陈济云的肩, 好言解释道, “现在明确知道二哥是抵港后才遭遇绑架,事情终归好办许多……”

    陈济云一把挥开他搭过来的手,双眼血红。

    “明知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还要对外走漏风声,嘴上说着分头筹钱,一转身却立刻报警。”

    大陈总不解道:“我不明白筹钱与报警之间有什么冲突?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我相信积极配合警方是唯一选择。”

    “说到底,只是舍不得拿出这笔赎金。”

    陈济云苦笑起来,对此早有预料,“在你们这样的人眼中,几条人命哪有到手的利益重要,哪怕都是自己的骨肉至亲。”

    大陈总皱起眉:“陈济云,我很理解你心情,但不代表你可以对人毫无尊重。”

    “济云,你也在集团里做事,难道会不清楚三十亿美金的确是他们狮子大开口。”三陈总继续扮演和事佬。

    “大哥的确已经在第一时间联络了相熟的银行家,但作为一间上市公司,资金去向,投资决策从来不由陈家自己说了算,我们还要对股东负责。”

    “不想帮也没关系。”陈济云居高临下地审视座椅里的人,冷笑,“但是大陈总,你在背后做过哪些好事,不要以为其他人心中没数。”

    他紧接着放话:“只要还有我在,总不会令你们得逞。”

    “说够了?”大陈总终于忍无可忍,面色铁青,“大清早跑来这里是要污蔑谁?难道我还会策划绑架自己的亲兄弟?”

    大陈总已是怒极,陈济云丝毫不惧,直直迎上目光。

    “我爸如今生死未卜,嫲嫲又一病不起,妈妈本就强撑最后一线精力,今早接到警局电话立刻承受不住地昏过去,这不正是你陈淮柯最想听到的发展走向。”

    “有些人觊觎集团主席位置已经足够久,现在好了,能阻碍你的人已经清理得七七八八,大陈总对此何其无奈,只是顺势借刀杀人罢了。”

    连三陈总也听不下去,摆出长辈的架势斥道:“年轻人,讲话做事不要太冲动。”

    大陈总闻言仿若听到什么极品笑话,拍了拍手,示意他继续:“让他讲,最好闹到全世界都来关注,连绑匪都收到风声,他才会安乐。”

    陈济云激动得呼吸剧烈起伏,但终归是噤了声。

    三陈总顺势将人扯开几步,朝门边引:“行了,一家人这个时候吵什么。”

    陈济云并不领情,反又调转矛头指控起来:“三叔,其实我一直不是很明白,陈淮柯是你亲哥,我爸就不是你亲哥?为什么你事事只听他差遣,甚至唯命是从?”

    三陈总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噎了一下,陈济云已经甩门而去。

    *

    尽管外界波云诡谲,贝沙湾依旧风平浪静。

    陈棠苑这夜睡得浅,半梦半醒中觉得时间格外难捱。从短暂得记不清过程的梦里挣脱出来时,窗外仍是一片浓稠的暗蓝色。

    她估算不出时间,手习惯性地伸向床头,又记起手机不在身边。

    她动作幅度并不大,枕边人却立刻被影响,微哑着声问:“睡不着么?”

    陈棠苑缩回手:“没。”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小夜灯,和着月光交织出朦胧的淡影。

    她重新侧躺着对向他,注意到他眼下泛起的一点点淡青,心情有几丝复杂。

    表面上看他最近一直在休长假,可她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不忍心惊扰他,她只是静静端详着,竟然就这样看到出神。

    思绪在彼此交错的呼吸中逐渐放松下去,又恍惚着想,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很适应,甚至很依赖他的存在。

    或者说,感到庆幸,这时候能有一个人能在她身边。

    再睁开眼,天早已大亮。

    港城四季不甚分明,盛暑总是漫长,日光强烈得像要点燃整座城市,从被拢上大半的窗帘一侧钻进来,敞亮地晒了一地。

    身边已经没有人。陈棠苑手背遮住眼睛缓了缓,爬起身走出卧室。

    桌上摆着荞麦吐司,她顺手拿起一片,又在厨房里找到正在忙碌的庄律森。

    她从身后抱住他,头探出来,看到砧板上躺着的居然是一条红点石斑。

    鱼买回来时已经简单处理过,他改刀的动作利落娴熟,她头一回看他做程序繁琐的中餐,忍不住“哇”了一声。

    他一边处理食材,还能同时照顾两口锅,但一被她黏上来立刻就分了心,调小炉上的火,偏头看她一眼。

    看她嘴里还叼着半片吐司,庄律森道:“已经凉了,不要再吃。”

    “对哦,我要留点肚子的。”陈棠苑把吐司伸到他嘴边,“让给你了。”

    庄律森舒展起眉峰,笑了笑,顺从地就着她的手吃完剩下半片。

    陈棠苑在厨房里转起来,拨了拨放在一旁的购物袋,里面从调料到小菜一应俱全。

    “其实没必要弄太复杂,还要劳烦Marco一大早跑集市。”

    庄律森道:“是他长假休太久,拿着薪水心有不安。”

    陈棠苑扑哧一笑,问:“需要我做什么?”

    他头也不抬:“不用。”

    顿了顿,又洗了勺子递给她:“那就试试汤的味道。”

    西洋菜陈肾汤咕嘟冒着小气泡,色泽已炖成金黄,一揭锅整个厨房溢满香气。

    陈棠苑小心吹凉,送入口中。

    他这回很是在意她的评价,立刻问:“可以吗?”

    身为阅老火靓汤无数的南方人,陈棠苑的味蕾仍被惊艳,用力点头:“好喝!”

    怕他不信,她强调:“不骗你,要不是知道你职业,我一定以为你学过厨。”

    他被她的话逗笑,若有所思地附和一声:“也不算说错。”

    陈棠苑睁大眼:“真的假的?你连这都学过?”

    他半开玩笑地应着:“勉强吧,曾经师承本埠最顶尖的粤菜总厨。”

    她只当他是乱讲,直到几道菜依次上桌,从菜式到口味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在异国中餐厅吃过无数次的家乡风味。

    异乡求学的游子,举止打扮再如何西化,味觉总是顽固忠诚。

    过去她几乎每周都会到梅菲尔区那家赌场酒店的中餐厅报到,毕业后发现他们换了主厨,还又遗憾又怀念,以为再也吃不上。

    而今日这一顿不期然的午餐,味道不能说丝毫不差,但已经足够勾起旧日回忆。

    陈棠苑突然有点眼湿,心情里甚至带了些失而复得。好难形容。

    “吃饱了?”庄律森剔去骨刺,又给她夹了一筷鱼肉。

    陈棠苑筷子久久悬着,半晌轻声冒出一句:“可是我记得上一次在伦敦,我带你去的时候,那位总厨已经离职。”

    她话说得没头没脑,他却听懂了,甚至暗暗松了口气,认为这算得上对他厨艺的最高赞赏。

    他看她认真品尝,满足感升腾,好像谈成一单大生意也不见得比现在更令人兴奋。

    “是因为我?”陈棠苑问。问话里却没带有什么不确定。

    她轻易就能想到,过去四年,他默默参与她生活,当然早就知道她喜好。最大的可能只会是因为她爱吃,所以他特意去学。

    他还在表面上装傻:“什么?”

    陈棠苑索性转过九十度面向他,挑明问:“师从本埠最顶尖的粤菜总厨?那位总厨是不是供职于我在伦敦常去的那间中餐厅?”

    庄律森愣了愣,似没料到她把话问得如此直白,好笑地揉揉她的脸:“为什么这么问?到底是谁自恋。”

    陈棠苑躲开他的手:“真的没有。”

    “一点点。”他在她审视的目光中妥协,“但主要是为我自己。”

    庄律森解释:“那是陆家旗下的酒店,总厨Chef Lee当年跟着陆老爷去了锡兰,后来因为担心陆司麟吃不惯英国的食物,才被大太太派去英国。”

    “李叔看我一个人在伦敦,有些传统节日会好心把我叫上,与他的家人一起庆祝,所以我跟着学了些皮毛。”

    “毕竟若是在伦敦还好些,在非洲想吃顿合意的中餐,多半要靠自己。”

    可惜她也已经很了解他,知道他不想令她觉得沉重,才会一反常态去解释这么多。

    对比之下,他对她好得实在让人有负罪感。

    “好吧,那是我自作多情。”陈棠苑听完拉长音调应了一声,转回去继续吃菜。

    她拨着老火汤一边请教:“一直觉得他们家的汤口感很独特,所以是有什么私藏秘方?”

    “火候要把握好。”他想了想,“调味不能用盐,主要靠金华火腿炖出鲜咸。”

    陈棠苑道:“唔,我家厨师也很厉害的,那我也可以算师承名厨,下回试试我的手势。”

    他莞尔道:“好。”

    陈棠苑执汤匙的手又是一顿:“等一下!我怎么不记得要拍照了!!”

    她表情下一秒丧起来:“明明这么值得纪念的。”

    庄律森将她鬓角的碎发勾到耳后,宠溺地笑笑:“不记得就算了,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作者有话说:

    一到他俩就画风突变……

    不想再写小学鸡宅斗了555。头秃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述 10瓶,卷卷八月卷 10瓶,biu 3瓶。

    ◎最新评论:

    【真实的宅斗可能很低智hhhh】

    【等得太久了!】

    【来了】

    【给爷甜甜甜】

    【撒花花!】

    【终于更新啦】

    【终于等到你~】

    【更了!!呜呜呜!!森森苑苑给我冲!!!】

    【撒花】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更了,不过还有防盗。】-

    完-

    ◇ 107、吻短情长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出到街上, 城市秩序如常。

    两人在路口站了一会,望见四表哥陈济云从集团总部方向走过来,隔着人流朝这边微微颔首。

    “汤姨说你把手机忘在餐桌上。”陈济云从帽檐下露出半张脸。

    “多谢。”

    陈棠苑点了头, 手机接过来, 电量已经耗尽自动关了机。

    她又抬眼去看来人。

    仅仅过去一夜,四表哥看起来格外颓丧,昔日从容尽失。

    陈棠苑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陈济云目光自庄律森身上扫过, 若有所思地停了停。

    庄律森会意地松开手:“你们聊。”

    陈济云却摆手拦住:“也不要紧。”

    他稍稍调整表情, 简略回道:“已经从航司处确认, 他们并没有错过班机, 同行的三个人都入了关。”

    陈棠苑一愣:“那怎么会……”她把声音压到最低:“所以很可能是熟人作案?”

    陈济云嗯了一声:“初步怀疑是看护出了问题, 便衣警已经去他租住的房子周围暗访。”

    没料到他们最终选择报警, 陈棠苑吃惊道:“不是说不能?”

    她换用眼神询问。

    尽管理智告诉她,与警方合作应该是最好选择,可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她会这样担忧, 二舅舅一家更难承受任何一点意外。

    想起方才在总裁办公室与两位叔伯的争执, 陈济云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

    “不说这些。”

    “好。”陈棠苑赶紧点头, “不耽误你做事, 有需要随时call我。”

    陈济云抬腕看看时间, 问:“你们呢, 回工作室?”

    得到肯定的答案,又道:“走吧, 顺路。”

    几人在闹市人潮间穿行。

    陈济云落后几步,视线追随着两人的背影, 似在观察又似在犹豫。

    来送手机自然只是个由头, 去到工作室楼下, 他没急着离开,反将庄律森叫住。

    “庄先生。”陈济云终于亮明来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对方态度恳切,庄律森微怔,侧头征询身边人的意见。

    陈棠苑急着上楼给手机充电,主动道:“那我先进去。”

    陈济云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香烟,才要将打火机擦亮,又抬手朝庄律森晃晃。

    “介意吗?”

    庄律森摇头:“请便。”

    两人在路尾的一处平台段并肩而站。

    陈济云的胸腔像被一团枯草塞满,闷得透不过气,手指捏着香烟快速地抽了两口,眼前繁华的街景在烟雾缭绕中如同绝尘的幻影。

    他微眯起眼看着仿佛飘在云上的天空之城。密集的高楼被游廊天桥连接,交错着横在半空,将天际线纵横切割。

    港城地皮难得,中环更是寸土尺金的宇宙中心,全球最顶尖的建筑师都要在此一展身手,将拔地而起的每一方土地精确利用。

    而集团总部大楼仍然成为这片区域里地标式的存在,无论从哪个方向举目而望,总能望见鳞次栉比的钢筋森林里冒出一个高耸圆角,冠绝云霄之巅。

    陈济云准确地从中寻找到总裁办公室那扇弧形窗户,深蓝玻璃幕墙峻冷得不近人情。

    他勉强一笑,话带自嘲:“谁都想稳坐于那处顶峰,为此总要牺牲某些无法创造价值的情感。”

    庄律森闻言只是笑笑,未置可否。

    尼古丁作用逐渐令人恢复镇静,陈济云将剩余的半支烟摁熄,转身正色道:“其实有件事,很希望庄先生能帮忙。”

    庄律森眉峰轻挑,提醒道:“陈先生会不会高估了我?我显然只是一介无业游民,闲散人士。”

    “当然。”不等陈济云开口,他又补充,“如果真有帮得到的地方,请尽管提。”

    他站姿端正,态度看起来分明是谦和平顺,笑意下却带着点并未收敛的压迫感。

    陈济云从未与庄律森在商业场合打过照面。这个圈子里人人都有不俗的履历,但真正交手时仅需三言两语,他也能判定面前这个人绝对是经验丰富的谈判高手。

    没时间与对方兜圈,陈济云直白抒明意图:“是陈济千建议我来找你。”

    他取出一只半旧的黑莓手机,将界面调转至备忘录,递过去:“或者换句话讲,我不是来请你站队,也不会令你白做事,就当是做次交易。”

    *

    陈棠苑拿回手机第一时间给汤姨拨去电话。

    听说老太太依旧没有醒,她后退一步倚靠住墙面,担忧不止。

    “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明明外婆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

    电话那头却犹疑片刻,汤姨坦白道:“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好,只是老太太不让说。”

    陈棠苑一整日的心情都因为这句话再次消沉下去。

    夜里回贝沙湾,她特意提出要拐去医院看一眼,去到门外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坐在车里隔街张望着掩在树荫里的白色建筑。

    广播里的财经频道聊着新出台的政策对楼市利好,城中几大地产股收盘价持续上涨。

    而距离绑匪打来的那通电话已经过去24小时,一个无形的沙漏悬在头顶,限期正一点点逼近。

    陈棠苑额头抵在玻璃上,自言自语道:“外婆与二舅舅很少在外露面,出了意外不容易被外界知晓……但恐怕也压不住多久。”

    叹了口气,她扭头去看庄律森:“我们走吧。”

    而他目光正平视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她开口说话也未察觉。

    很少见他在她面前走神,陈棠苑的指尖在他手背上碰一下。

    庄律森收回放空的思绪,翻开掌心裹住她的手:“回去了?”

    “嗯。”她把头歪在他肩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眼尾淡漠的弧度展了展,率先错开她目光,低头在眼角处落下一吻。

    街景再次流动起来。

    絮絮叨叨的财经时评被关掉,窗外只有稀疏的路灯,连月色都近乎透明,没有霓虹装点的区域欠缺些生动,静谧得过了头。

    车子开得很稳,陈棠苑前一晚没休息好,坐着坐着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过后被他从车里抱出来,也只微微掀了掀眼皮,又偏过头躲进阴影里,没有骨头似地蜷着。

    庄律森一路抱得极轻松,将人放在沙发上,又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臂,话里带着几分无奈:“白养了,光吃不长肉。”

    陈棠苑手臂还勾在他脖子上,闻言有些得意地笑:“那你还要再努力。”

    他陪着她直到睡着,才悄声走出卧室去打电话。

    庄律森将一边耳机戴上,问:“怎么样了?”

    电话里回道:“已经协调好,最晚港城时间8点可以全部到账。”

    “好。”

    庄律森应得平静,倒是电话那头的人在替他焦虑,又多嘴确认了一遍:“什么事这样紧急,一定要碰流动资金?”

    对方忍不住强调:“我们与叶添龙方面只是签了备忘,还未签正式协议。如果这时候因为资金问题推迟交易,叶先生一定会反悔,把手里的葡盛股份卖给其他人。”

    “我知道。”庄律森淡声打断,“就这样吧。”

    对方哽了一下,情绪掩不住的沮丧:“明明争取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谈下来,这下要把叶先生得罪了。”

    庄律森道:“过后我会同叶先生解释。”

    “……好吧。”

    话已至此。能让庄律森轻飘飘就决定舍弃即将到手的葡盛娱乐股份,唯独只会有一个原因。

    对方再次开口,半是汇报半是试探:“陈家老太太入院急救的消息已经小范围传开,明早开市可能会有财团对恒业集团的股价动手。”

    对于手眼通天的特殊阶层而言,小岛上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是大秘密。陈家老二遭遇的意外或许还能隐瞒,陈老太突然住院的消息却不可能掩盖住。

    庄律森对此并未感到惊讶,冷淡道:“那是大陈总要头痛的问题。”

    本以为庄律森匆忙筹措资金是为帮陈家增加持股比例提前做准备。对方诧异了几秒,没兴趣再去揣摩他的想法,操心起另一件人生大事。

    “不过Layson,我要冒昧多嘴一句,他们陈家可是最最传统的中式家族。虽然不太清楚具体规矩,但陈老太太若是有点什么……很可能几年内都不能办红事。”

    话题转得太快,庄律森微怔片刻,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

    “要说保险起见,你同陈小姐是不是可以考虑先登记,毕竟万一,的话……”

    庄律森抬手按了按眉心:“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

    早餐桌上,陈棠苑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鸡丝鱼片粥,狐疑地蹙起眉。

    “森森仔,我怀疑你根本没睡。”

    庄律森注意力还放在平板电脑上,头也未抬地否认:“只是提前设置了电器定时。”

    陈棠苑撇嘴:“才不是,口感不一样,我能吃出来。”

    “是吗。”他喝了一口咖啡,起身道,“吃吧,我去回个邮件。”

    他好像不太想与她聊天。

    她隐约察觉出他今日异常古怪,低头随意吃了几口,也跟过去。

    “再去休息一下嘛,我可以在家远程办公。”她的手放在他肩膀上,语调里带着撒娇,“别人都要以为我在虐待你。”

    他却像置若罔闻,专注回复完眼前的邮件,才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施力将人拉到面前。

    他凝视着她,把她看得招架不住,笑着躲了躲。

    良久,他才打定主意似地舒了口气:“苑苑。”

    “嗯,怎么啦?好像有心事。”

    她手指擦过他下巴处冒起的点点胡茬,不禁觉得奇怪,好像先前从未注意到。

    他偏开头,动作幅度不大,却是一个很明显的,避而不及的反应。

    陈棠苑悬空的手一顿,听到他向她道歉:“抱歉,我最近状态不好。”

    庄律森继续道:“但我认真考虑了一整晚,还是认为,应该早点说。”

    陈棠苑心中莫名感觉不太妙:“说什么呀?”

    他的笑容淡淡,眼底却还是一片冷色。

    “其实昨晚在医院,你舅舅讲得很对,我是会给身边人带去厄运。过去是陆家,现在是你。”

    陈棠苑呼吸一滞,没料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急促着接话道:“不要听我舅舅乱讲!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科学依据!”

    她握紧他的手,撅嘴道:“我可不迷信这些,也不喜欢你这样否定自己。”

    “可你当时的确没有否认。”他突然变得计较起来,继续帮她唤醒记忆,“还愿意为此配合联姻。”

    “不是……”陈棠苑想否认却又哑口。

    “所以在你眼中我算什么?”他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轻叹,“我也不想被你一次又一次地牺牲放弃。”

    陈棠苑的心脏随着这一声轻叹猛地皱缩。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她小声嚅嚅,“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终究可以理解我,原谅我……”

    这样解释着,她也觉得自己实在太理所当然,又补充。

    “我是,我清楚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补偿你。可外婆的身体若是坚持不住,这个家会乱掉。”

    她有些语无伦次,只能眼巴巴看着他,用眼神表达她的恳切。

    “这些我知道。”他阻止了她的解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很在意。怎么说呢,有一点伤心。”

    他的神色显然不止是只有一点伤心的样子。

    陈棠苑心中止不住的后悔,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令他承受多少委屈。他表面上安慰着说不介意,她就真的没再多想。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没有第一时间在家人面前维护你,没有正视你的想法。”

    陈棠苑向前挪了几寸,坐到他腿上,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撒娇道:“你要我怎么哄你都可以,你可以生我的气,气很久。”

    他却摇头,再次与她隔出距离。

    “苑苑,我是在认真与你谈这件事。”

    他对她从来不会有这样冷淡的一面,他总是很温柔甚至很纵容地看着她。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忍不住问出最坏的可能性:“所以呢,你该不会要讲,想跟我结束。”

    他居然没有否认,只是稍侧过脸,好像在斟酌一些没那么伤人的措辞。

    最后他说:“我会陪你到这些事情解决。然后,或许还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她本就有一点大小姐脾气,过去又被他宠惯了,闻言沉眸道:“你要走就现在,我用不着你陪。”

    而话音才落,气立刻又消了。

    她的骄矜傲气对上他,当然只能是他胜出。

    陈棠苑放低姿态,再次向他确认:“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我哥找你说什么了?”

    她想,他很可能是在担心连累她,怕将她拖入风险之中。

    陈棠苑扑进他怀里,抬头注视着他的双眼,郑重道:“森森仔,我真的很钟意很钟意你的呀。”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把我从你身边推开。”

    “但你若是推开我,我就不会回来了哦。”

    她晃着他的手,跟他撒娇一样,过去他很吃她这一套的。

    “你是真的考虑清楚啦?”

    他没有动,垂眸看着她笑笑,仍然是温和的,可眼底却只有一种,很伤感的,很遗憾的神情。

    “对不起,苑苑。”

    “我努力过了,其实我有点累了。”

    陈棠苑仍然不敢置信,睁大眼想要在他的样子里看出一点点开玩笑的成分。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喜欢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他叹息:“不要这样,苑苑。”

    “你说!”

    他在她固执的催促里终于与她对视,眼里连最后一丝温度都不再有,她却又害怕了,慌忙抬高音量阻止。

    “你不用讲了,我不想听。”

    她霸道又孩子气地说:“那也不许走!我不让你走!”

    她攀住他的脖子,开始用吻去堵住他的嘴。他猝不及防,身体向后退了退,又被她的唇追逐着,在皮肤表面染下气息。

    他始终没有回应她。

    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击退,她伏在他耳畔轻声道:“我理解的,每个人都会有倦怠期,你想暂时回到一个人的状态很正常,是我的问题,是我害你有这样的想法。”

    她尝试着解决:“或者,换我重新追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我也可以补偿,一直到你愿意原谅我才算数,这样可以吗。”

    “苑苑,别逼我了好吗。”他嗟叹一声,揉杂苦涩。

    “我更希望你一直是骄傲肆意的大小姐,不需要为我低下头,很不值得。”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如果我早一点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情愿没有走上前认识你。”

    陈棠苑没听懂:“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后悔了吗。”

    “……不要乱想。”

    “我不是很明白。”她声音颤抖起来,眼里迅速升起湿意,“你想分开也就算了,为什么连过去的时光都要否定掉。”

    她的泪水堆聚在眼角,可他竟然就这样冷眼看着。她突然有点自讨没趣,胡乱擦了一把,努力将快要决堤的眼泪忍住。

    她在这一刻猛地意识到其实这才是最最真实的他,冷静到近乎冷酷。

    可以如此深情,又如此绝情。

    她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抬手摸摸眼角,还是触到一片湿意。眼前人在泪雾中模糊成水面虚幻的月影,镰刀样的弯弓,拉出一道锋利的银光。

    她下意识拉起被子蒙住头,又在沉滞的呼吸中幡然苏醒。

    她惊跳着坐直身,在沉寂夜色里确认,那只是个过分真实的梦。

    可还来不及庆幸,又发现枕边的确空无一人。

    ……

    庄律森进来时,陈棠苑已经不知在黑暗中呆坐了多久。

    他走过去,十分自然地将她揽进怀中,掌心在她发顶上揉了揉。

    “怎么突然醒了?”

    他捧起她的脸,看到满脸惊慌失措,愣一下,旋即轻抚她僵硬的背脊:“苑苑,做噩梦了吗?”

    陈棠苑懵懵地抬头,似乎才被他这声低询叫回魂,身躯猛然颤了颤。

    随门扇开合,客厅的灯光漏进一道细缝,破开一室萧寂。

    陈棠苑茫然的目光总算找到焦距,借着微弱的光线描出他的轮廓。

    她吸了吸鼻子,错开脸问:“怎么又回来了?”

    庄律森莫名一怔:“只是出去接个电话。”

    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不对劲,庄律森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柔声哄道:“苑苑不喜欢,下次不这样了。”

    眼前人仍是她熟悉的样子,有温度有触感,也有眼里的疼惜。

    陈棠苑捂着嘴抽泣起来。

    “庄律森,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梦里的她尚能忍住眼泪,倔强地维持着大小姐的体面骄傲。

    面对真实的他,她瞬间如劫后余生,哭得快要断气一样。

    “怎么会。”没想到她连梦里都能怕成这样,他有些惊讶。

    “怎么会不要你,不管梦到什么都是假的。”

    他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抽开她手里的被子,把她抱得毫无缝隙。

    她死死黏紧他,已经泣不成声,可一想起梦里场景,又竭力止住哭腔,告诫自己,不能再哭,总要来哄她,他也会觉得很烦。

    陈棠苑擦着眼泪,在噩梦之外也认真向他解释:“庄律森,昨晚在医院都是我不好,我舅舅讲话那么难听,我却没有第一时间维护你。”

    “我也不会同其他人联姻,除了你我不能再有别人,你怎么生气都可以,不要走好不好。”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整个身体都在他怀中颤抖,脸颊苍白得不剩什么血色。

    她那么依赖他,离不开他。他听着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比那些更直接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她却因为心中过意不去,甚至在夜里做这样的梦。

    庄律森心疼又无奈:“虽然我是真的没有在意,但如果我为此生气,你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陈棠苑抽噎道:“我不知道。”

    也没打算问出什么解决方案,他抽开枕头把她按倒在臂弯里:“累了,先睡觉。”

    她乖乖贴着他躺下,仍然心有余悸。

    “怎么这么晚还有人找你?”

    “有时差。”

    “噢。”她差点忘了他在海外还有生意要顾,“早点睡。”

    他没应声,隔了一会,才听到他说话。

    “起床要有烟肉滑蛋三文治,我才可以消气。”

    陈棠苑终于笑了一下,又去看窗外熹微的晨光。

    “早餐恐怕来不及,午餐呢?”

    他没与她客气,顺着问话开始点菜:“山黄皮蒸排骨,清炒芥蓝。”

    “还有没有复杂点的?”

    他思考几秒:“海鲜腊味饭?”

    “好。”陈棠苑弯起嘴角,安心闭起眼,“晚安。”

    作者有话说:

    虐女鹅半章都不忍心。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卷八月卷 10瓶,时述 4瓶。

    *标题:《梦醒时分》

    ◎最新评论:

    【卧槽2333还以为是真的2333】

    【呜呜呜以为差点就要分了 他俩没分我疯了】

    【太太在南京吗?天啊要注意安全呀~每天都在等你更新呜呜呜~吓死我了我以为森森仔要分手!不允许!不可以!!】

    【呜呜呜你终于更新啦】

    【撒花撒花】

    【撒花花花花花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被前半章吓到,都没想到是梦】

    【还好是梦,吓死了】

    【幸好是梦】

    【

    【终于等到你!开心!】

    【冲鸭!注意安全!】-

    完-

    ◇ 108、吻短情长

    ◎再也不要梦到你了。◎

    陈棠苑在黑暗中睁着眼, 始终陷在梦醒时分巨大的失重感中。

    噩梦中的画面还是那么真实。她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只食梦貘追逐着,直到在慌乱的狂奔中一头扎进某个人怀里, 那头猛兽才恋恋不舍地停止了狩猎。

    直到天边晨光完全侵逐夜色, 她仍然睡意全无,动作轻缓地拨开搭在她腰间的手腕,想要悄悄下床。

    脚尖才落到地面, 身后的手臂一勾, 她猝不及防地向后仰倒, 又重新落回熟悉的怀抱。

    她横躺在他身上, 整个人被他锁缠着。

    庄律森垂头靠过来, 动作慵懒地厮蹭着她的鬓角:“去哪里?”

    陈棠苑把脸埋在他肩胛处, 闷声道:“不敢睡了。”

    “这么严重?”他的手心滑上来,覆住她湿凉的眼皮。

    “跟我说说,梦到什么了?”

    陈棠苑视线又要朦胧起来,揉揉依旧酸涩的双眼。

    她不想再回味那种冷淡, 嗓音夹含委屈。

    “你在梦里好讨厌。”她加重语气强调几遍, “真的好讨厌好讨厌。”

    他无奈地低声笑出来, 带着若有若无的吐息, 将吻印向她小巧的耳垂。

    “那怎么办?”

    陈棠苑把怨念迁怒于本人:“我再也不要梦到你了。”

    *

    港城时间上午8点, 30亿美元赎金终于在期限之内艰难凑齐。

    陈济云依照绑匪指示, 在新界大埔墟的指定地点找到一张被粘在垃圾桶底部的小卡片,上面用旧报纸拼贴出一串银行卡号, 开户地位于泰国。

    才返回车内,绑匪的电话立刻追来。

    “东西找到没有?”

    “找到了。”陈济云收起卡片, 再次提出请求, “我需要确认我父亲还安全。”

    船上食物紧缺, 陈淮桥这两日仅靠过滤海水与生命面包维持体征,头虚弱地耷垂在一侧。

    绑匪粗鲁地推搡了一下,将他嘴部的胶带撕开。

    “喂,醒醒,你儿子要听你讲话。”

    陈淮桥已经说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只勉强发出几声含糊的音节。

    时间紧迫,绑匪把手机放回耳边,恶声道:“听到了?你知道我们只是求财,越配合,二陈总受的罪越少。”

    电话啪地一声挂断。

    人在对方手里,对方要求先交赎金,除了照办没有太多商量余地。

    陈济云大喘一口气,发动车子时,手仍是抖的。

    *

    钱医生将葡萄糖注射液挂在床头,调整好滴速,回身朝陈济云道:“没什么问题,二陈太只是疲劳过度,这段时间多注意休息即可。”

    “有劳了,Dr.钱。”

    钱医生收起医药箱,又想起什么,问:“对了,二陈总还没有从瑞士回来?”

    陈济云表现得若无其事:“是,这次去得比较久。”

    “好。”钱医生未有多疑,提醒道,“By the way,回头身体检查报告出来,记得转发一份给我。”

    “知道。”

    陈济云带上房门,把私家医生送出院外,又回到书房,与哥哥盯着眼前静止的手机,面面相觑。

    确认过父亲目前无大碍,两人在最短时间内将钱款汇入对方提供的私人账户。

    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局面彻底陷入被动。

    陈济云拉开椅子坐下。

    “还没有消息?”

    “没有。龙警司那边有什么说法?”

    “他们通过银行系统查到部分钱款已经被人支取,等爸爸平安归来,就会通过国际刑警组织请求泰国方面冻结存款。”

    “这帮差佬。”陈济路咬牙切齿,“查案查什么案,不去想点办法救人,只知道关注钱的去向。”

    “所以钱他们已经拿到,人却迟迟不放回来。”

    陈济云害怕地问,“会不会,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报警……”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无声之下第一时间看出对方想法。

    他们很可能要面临最坏最坏的结果,人财两空。

    “陈淮柯干的好事!”陈济路一拳砸在桌面上,暴躁地骂了句脏话。

    陈济云同样烦躁,抓起桌上的一包烟正欲走出去,一起身看到二陈太出现在门边,已经不知站了多久。

    陈济云一惊:“……妈,你醒了?”

    二陈太满脸憔悴,恍恍惚惚地迈进来,手背上胡乱拔掉的针眼沁出血珠,染出点点刺目猩红。

    两个儿子欲扶她坐下,又被情绪激动地甩开。

    “我不可以休息,淮桥还需要我。”

    “妈,别担心,钱已经如数汇出去。”

    “是吗。”二陈太挣脱的动作停了停,眼神幽幽,“人呢?回来了吗?”

    不知道妈妈在门外听到多少,陈济路硬着头皮答:“快了。”

    静止的僵持下,电话铃声突兀地划破气氛。

    二陈太反应最快,第一时间扑向手机,跑到家里信号最强的区域接听。

    “你好啊,二陈太。”

    足额赎金拿到,绑匪的心情不错,惬意地哼起小调。

    二陈太竭力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把拳头捏紧:“钱应该已经到账,希望你们言而有信,放我先生一条生路。”

    “不要着急。”绑匪慢悠悠的,“钱呢,需要几天时间转手,在没有真正落袋前,你先生还不能回家。”

    这样突然流入账户的巨额资金,极容易被反洗钱的刑警锁定,因此支取的方式必须小心谨慎。绑匪还需通过特殊渠道对赃款进行洗白,才能将资金顺利转移至海外。

    绑匪道:“放心,二陈总可是我们的贵客,一定会招待周全。”

    二陈太的心凉下半截,只能尽力讨好求情。

    “我理解你们的谨慎,但马上就到八月十五,只希望诸位朋友成全我们,让一个家庭团圆。”

    绑匪愉快道:“早听说两位伉俪情深,我们虽然刀口舔血,但也是有情有义的,你们配合,我们自然也爽快。”

    “等着吧。”最后,绑匪撂下这一句。

    没有承诺确切归期,即使有,也未必可信。

    二陈太只容许自己消极了几秒,立刻撑起精神,转身向外走。

    “去拿车钥匙,我要出门。”

    “另外马上联络警局撤案,不要再追查赎金去向。”

    *

    束手以待的时间无限熬人。

    陈家上下早乱作一锅粥,对外却还要粉饰太平。连带陈棠苑也被叫去参与公开活动,配合着营造岁月静好的画面。

    马赛仍在休赛期,下一季开跑还要等到九月,能让陈家人集体出动的场合不多。这次活动,是为集团旗下基金会资助的社会福利机构进行剪彩。

    仪式结束后,一家人转向附近餐厅吃午餐。

    这是意外发生之后,家族成员头一次聚集在一起。陈棠苑早就等不及要将庄律森正式摆上台面,没有随父母同车前往,比大部队晚到几刻,领着人大方露面。

    陈棠苑顺着圆桌环视一圈,挽紧庄律森的手臂。

    “要同大家介绍一下,我男朋友,庄律森。”说是介绍,语气更趋向不容置疑的知会。

    对于这位不算意外的来客,在场没人有精力展露出太多情绪,陈济云率先站起来,拉开身边的空位。

    “欢迎欢迎,坐这边吧。”

    陈济千同时起身道:“人齐了,我去通知经理起菜。”

    出门时路过庄律森身后,也熟稔地碰了碰他的肩,算是打过招呼。

    一顿外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家宴,却因为两位家庭成员的意外缺席而气氛压抑。

    桌上几乎原封不动的菜肴寂寞地转着,所有人都没什么胃口。媒体镜头前伪装的笑容悉数垮下,化作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言。

    被这样凝重的氛围影响,陈棠苑双手探到桌下,一言不发地揪着庄律森的手指,动作也变得烦躁。

    直到大舅舅掐着时间第一个提出离席。

    “时间也差不多,我下午还有点事。”他朝小舅舅投去一眼,“顺路一起回总部?”

    “也好。”小舅舅用餐巾擦了擦手,忙不迭响应。

    想到父亲还身陷险境,生死未卜,他的亲兄弟却已毫不避忌地打起其他算盘,陈济云将汤勺砸进瓷碗里,发出刺耳的脆响。

    陈济云将整副餐具往前一推,讥讽道:“怎么,帮迅良百货找到买家了?”

    大舅舅面色平静:“你想说什么。”

    陈济云索性当着全家人的面揭底。

    “正好,今日大家都在场,不如公开讲讲你的计划,譬如暗中拆卖资产,抛售迅良百货。”

    “如今传统百货业越来越艰难,集团打算缩减零售方面的业务运营,老太太早就看过方案,并非由我一个人做主。”

    陈济云又问:“那么利用集团产业向私营公司输送利益,暗中为自己牟利呢?行政总裁以权谋私,如何向股东交代。”

    “有证据就去举报,或者干脆召开股东大会申请罢免我。”大舅舅保持心平气和,“你爱怎么发疯由你,但我没时间奉陪。”

    “难道是我听错消息,陈总下午没有约哪位银行家见面?”

    “现下集团现金流紧张,我请几个banker帮忙跟进下一期的放款进度,有什么问题?”

    “倘若不提早准备,万一有人趁机狙击股价,我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再退一步讲,那些歹徒收了赎金不放人,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

    “坦白讲,当初就不该顺着绑匪,任他们随意开价。让这些人认为我们给钱爽快,保不齐会继续利用人质进行敲诈勒索。”

    陈济路也听不下去,噌地站起身:“陈淮柯,你讲的是人话?赎金是你筹齐的吗。”

    “怎么又为这些事吵起来。”小舅舅打起圆场。

    “大哥的职责是维持集团上下稳定,要考虑多方面也正常。无论如何,大家都有共识,救人是第一位,钱可以再赚。”

    顿了顿,他目光转向二舅妈:“阿嫂,你说是吧?”

    二舅妈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桌面的手机上,半晌,才出声喝道:“你们两个,坐下。”

    陈济路阴沉着脸坐回去,陈济云却气不过,抢在大舅舅前方摔门而出。

    “什么兄友弟恭,老太太一住院,你们连装都不想装了。”

    一场聚餐最终不欢而散。

    直到离开餐厅坐进车里,陈棠苑的心情还是复杂得难以言喻。

    “我也不相信外婆会同意卖掉迅良百货。”陈棠苑抬头去看庄律森,想要从他这里收获些认同。

    “外公过去常说,百货业就是我们陈家的根基,甚至许多老员工从旺角的第一间分店跟到现在,在公司里做了大半辈子,如果业务被出售,他们要怎么办。”

    她的目光倦倦,身影在户外盈薄的光线下,有种飘摇的脆弱感。

    过去被保护得太好,如今真实世界的帷幕不过是徐徐向她掀启一角,她只无意间窥见其中一小部分,就已经觉得很失望。

    想想当初,她还自豪地表示自己家还算和谐辑睦,没有太多大家族的糟心事。

    结果头一回领着庄律森出席家宴,就看到家里人针锋相对,吵到快要打起来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今后恐怕只多不少,横竖有点丢人。

    庄律森挨近她身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下巴的弧度。

    不希望她为这些事情忧心,又不知如何安抚。许多安慰的言辞在嘴边转过一圈,又觉得不合时宜。

    陈棠苑需要的也只是陪伴。倚着他默默矫情了一会,吸了吸鼻子,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想去看看外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月 50瓶,卷卷八月卷 20瓶,清霁 17瓶,时述 8瓶,biu 3瓶,解不开的结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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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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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可以更新吧?都快忘了前面的情节了!】-

    完-

    ◇ 109、吻短情长

    ◎夏日最后的玫瑰。◎

    今年中秋, 天文台不幸预告夜里有雨,24小时内有机会见到月亮的几率不足10%。

    陈棠苑一大早出门时天色已经不太妙,车子才开到半路, 雨势就渐渐涨起来。她升起车窗避免雨水溅入车内, 在心中连那最后10%的概率也自行划去。

    另一边,又熬了一夜的陈济云仍然没有等来与父亲有关的任何讯息。

    二陈一家三人轮番守着电话生怕错过来电,转入户头的赎金一点一点被支取转移, 绑匪却已经数天不见任何动静。

    “换我来等吧。”陈济路放下一杯温水, 催促他回房休息一阵。

    陈济云盯着面前堆积成一座小山的烟头, 一开口嗓音嘶哑:“今天八月十五了。”

    “是啊, 是今天了。”陈济路同样感到灰心, 却不敢明着说出来, 仍然鼓舞道,“继续等吧,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彼此都心知肚明,时间拖得越久, 人质的安危就越发难测。

    陈济云回房躺了几小时, 伴着雨声醒醒睡睡, 随后被哥哥扯着衣领拉起来, 语气急促。

    “走!去救人。”

    沉寂已久的手机终于弹出新信息。

    ——旧历八月十五正午十二点, 葵涌码头, 接二陈总回家。

    葵涌的这处货柜码头早已废弃多年,昔日一叠叠色彩鲜艳的集装箱在吹打中剥出斑驳的锈迹。

    几人冒着细雨在装卸区一个个箱子数过去, 终于在某个夹缝处找到一个画有标记的中型木箱,上面刻着扭曲的字体,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甚至等不及拿工具, 二陈太第一个冲上去, 徒手推挪盖板,扳得双手鲜血直流也未有知觉。

    直到确定箱子里的丈夫安然无恙,脉息尚存,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颤抖着拨打了120。

    赶到的救护车将人送至附近急救中心接受简单救治,随后匆匆转移到私密性更高的私家医院。

    而绑匪凌晨三四点已经将人塞入黑箱运抵码头边,足足关了8个小时才通知家人前来营救,一方面是为留出足够时间逃之夭夭,另一方面正是故意要等到白日晃晃之时,任陈家人再如何小心掩瞒,上下打点,都难免惹人注意。

    搜救动静仅压住几小时,苦苦拖至今日股市收盘,就被消息灵通的媒体知晓,并迅速打听出所在医院。

    倾城而出的记者占领了医院的每一个出入口,又蜂拥向陈家人可能出现的各处地点。

    陈棠苑照常到工作室处理工作,消息有些滞后,晚了几小时才听说人已经救回来,现下正在医院检查。

    她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正要与庄律森分享这桩喜讯,身旁的庄律森接起电话,突然神色严肃地拿开她手里的画笔。

    “我们回去。”

    “去哪里?”

    陈棠苑不明所以,被动地任他牵着向外走。

    可惜还是太迟。

    庄律森推开电梯间一侧的安全通道,想领她通过楼梯离开这个楼层,却有气喘吁吁的记者爬着楼梯一路向上,抬头望见突然现身的陈棠苑,立刻两眼放光地往上冲。

    “是陈大小姐!”

    与此同时,电梯抵达楼层,另一班记者涌出来,前后围堵着将两人包围成一个小圈,此起彼伏的闪光灯晃得眩晕。

    庄律森反应很快,错身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一只手覆在她耳朵上,尽量躲开镜头追捕。

    陈棠苑还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追问声源源不断地隔着指缝漏进来。

    “陈小姐,关于你舅舅遭遇绑架一案,请问你们最终付了多少赎金?”

    “听闻陈老太突发疾病,昏迷不醒,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报警是否出于对警队的不信任?”

    “陈小姐,跟我们说一句。”

    “是啊,回应一下吧,陈小姐。”

    电梯厅变得拥挤,嘈杂又混乱,庄律森领着她朝工作室回退,随后察觉到骚动的工作人员也闻讯而出,总算将记者全数挡在门外。

    陈棠苑惊魂未定,缓了很久才回过神。

    拿出手机,屏幕上一连串的未读消息,不知从何看起。她尝试着联络了几个公关负责人,通话却都处于繁忙状态。

    她又给妈妈拨去电话,不等她开口,妈妈匆匆扔下一句“等着”,便收了线。

    各种本地新闻的推送仍然持续弹入主页,配着摄于医院或是集团总部外的照片。

    ——突发!陈家已通过发言人证实,陈淮桥于十日前曾遭绑架。

    字越少事越大。

    作为本埠第一豪门家族,短短一则新闻快讯已经足够掀起轰动。不过短短十数分钟,网络上已经炸了锅。

    一群职员震惊无比,又碍于老板在场,不敢光明正大讨论,只能苦苦按捺住八卦之魂,一边将手机刷得飞起。

    陈棠苑通知员工提前收工,与庄律森单独留在室内。

    汤姨还在医院守着外婆,家中其他成员在争吵之后亦无心见面,节日聚餐已经默认取消。

    但小家庭的团圆饭还是要吃,爸爸大清早就拍来一篮子秋蟹的照片,说自己正在集市采购食材,要她记得将庄律森带回家。

    此时天光渐黯,街头霓虹逐渐亮起,外面的记者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陈棠苑等得不太耐烦,没坐多久就要站起来俯瞰窗外。

    一整日雨下了又停,天是洇湿的灰,远处的山峦像飘着棉絮。今夜少了天边最重要的一个主角,阖家赏月的气氛注定大受影响。

    公关负责人迟迟赶来,给仍蹲守在外的记者派了消暑饮品与点心,一边好声好气地劝说:“辛苦各位了,稍后我们会有发布会专门回应此事,中秋佳节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

    陈棠苑不是事件里的主要角色,前来围攻她的人相对较少,在公关与安保人员客气的疏散中逐渐离去。

    几辆车一路紧跟着回到贝沙湾,公关擦了把汗,离开前不忘再次叮嘱:“大小姐,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最好先别出门。”

    *

    陈爸爸下厨不喜欢旁人插手扰乱他节奏,连菲佣姐姐也被“赶”出来,无所事事地呆在客厅里,见到陈棠苑领着一名陌生男性回家,脸上的讶色掩都掩不住。

    菲佣姐姐跟在陈妈妈身后招呼人进门,又接过庄律森手里的购物袋,将水果拿到水池边清洗。

    “终于回来了。”陈爸爸也从厨房里冒出头,“坐一下,马上就好。”

    庄律森到底不好意思干坐着,还是起身打算去帮忙,又被陈棠苑一把扯着坐回去,黏兮兮地贴住。

    “想不想去我的房间参观?”她趴在他耳边小声邀请。

    他没法回答,尽管沉默地任着她胡闹,却连手都有些无处安放。她似乎很喜欢看他难得的局促,眉眼狡黠地弯起来。

    最后是陈妈妈替他解了围,开口把人叫走。

    “Layson上回送来那幅画,我才刚刚拆出来,正好现在有时间,来帮我参考一下,看看摆在哪里比较合适。”

    陈棠苑独自留在客厅,菲佣姐姐将剥好的石榴端回来,探头探脑地望着书房的方向,朝她挤挤眼。

    “Boyfriend?”

    陈棠苑回以一笑。

    “Nice choice.”菲佣姐姐竖起肯定的大拇指,“你们,很衬。”

    陈棠苑百无聊赖地将注意力转向电视。

    本地台无一例外地在播报与陈家相关的内容,从财经娱乐到地区要闻,频道一个个换过去,画面里都是熟悉的面孔,甚至与陈家相熟的其他大家族成员都躲不开围堵,连连被记者追着询问看法。

    频道换到濠城卫视。

    海对岸的亚洲赌城,新一届立法会选举刚刚结束。对于各方高度关注的娱乐执照到期问题,终于有咨询委员会官员出来回应。

    考虑到过去二十年,三家拿下执照的娱乐集团在濠城已投入大量资源,亦累积了相当经验,在未有违规经营的情况下,撤牌的可能性不大。

    委员会正在研究从原有执照上新增一至二张牌,最快会在月底发布正式公告。

    此外,葡盛娱乐三大股东之一的叶添龙先生早在各个场合公开透露过,不希望下一代继续接触博.彩业务,所以计划在执照续约前将手中的两成三股份出售,可惜始终没有遇到合意的买家。

    在接受记者访问时,他表示正在考虑成立城市基金会,用于接收股份捐赠,所得盈利全部用作慈善事业。

    紧接的下一条新闻又在关注绑架案件。

    转播画面里,处于漩涡中心的二舅舅一家被记者围困得寸步难行。

    港城媒体素来唯恐天下不乱,对于各种挖坑似的询问,哪怕当事人只回应一个字,都能被曲解着做文章。

    陈济云面无表情地往外挤,始终只有一句:“对不起,无可奉告。”

    “那就说点别的吧。”

    记者又改口问:“陈老太昏迷这么多天,情况怎么样呢?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不知道财产方面提前安排妥当没有,听说你们私下都在找律师咨询是吗。”

    陈棠苑烦躁地关掉电视。

    ……

    吃完晚饭,陈棠苑大剌剌把庄律森拖进卧室二人世界。

    才要进门,想起房间一直没怎么收拾,又把他往外推:“等一下!”

    毕业时从英国寄回的物品还没有整理完毕,零零碎碎地散了一屋。陈棠苑胡乱收拾了一圈,重新探出头,庄律森耐心地等在门外,眸中蓄满笑意。

    “藏什么,这么神秘?”

    她双手扳在门上,探着头朝他眨眨眼:“要是踏进这道门,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被她逗笑,在话音中上前一步,手臂勾住她,半搂半抱着往里带。

    “所以刚才还不是?”

    她嬉笑着缩了缩脖子,他的吻在她面颊上盖章似地浮掠而过,就松开了她,再没有不合时宜的举动。

    陈棠苑的卧室在整座建筑的最东边,有两扇朝海的折角飘窗。相邻房间的墙体被打通,连成一个长型的书房,最外侧是延出室外的小阳台。

    他停在墙边,略略环视一圈格局,感受到独属于她的生活气息,心底扬出某种微妙的情绪,却又不知如何捕捉。

    陈棠苑不肯死心地跑出室外搜寻月亮的踪影,菲佣姐姐敲了敲门,给她送了月饼和蔬果进来。

    陈棠苑指挥着庄律森将一张小圆几搬出阳台,自己曲起腿在藤椅上坐好。

    雨早就没在下,积云却依旧厚重,层层叠叠地压向地平线。天地被搅成一缸浓稠的墨,所有颜色揉成一种独特的藏蓝。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知道今天毛豆和芋仔过生日吗?”

    庄律森一愣:“谁生日?”

    陈棠苑掩嘴笑了一声,下巴一扬指向面前的食物。

    “毛豆,还有芋艿。”她冒出一句沪语,发音不太标准,但调子软糯糯的。

    “老沪城人讲,八月半是这两种食物的生日,所以中秋要给它们庆祝的。”

    陈棠苑说着,笑了一下:“记得以前,外公这样告诉我们,我还问他,为什么毛豆这么惨,过生日还要被吃掉。外公笑得胡子都在抖,说他小的时候也问过同一个问题。”

    庄律森没想到是这样,嘴角微微牵动:“好像是有点诡异。”

    陈棠苑:“其实是因为这个时节味道最好。”

    特定的节庆,特定的食物,总是轻易教人忆及往昔。

    陈棠苑怀念起故人,心潮里涌出一片感伤。她怅然道:“森森仔,我好像都没有跟你讲过我外公。”

    作为华语世界里的知名人物,陈启生的生平事迹早被媒体从各个角度写滥了。但庄律森还是“嗯”了一声,静静听她回忆。

    陈棠苑从头讲起:“我外公是1926年生人,祖籍沪城,原本在家中排行老八。”

    “因为我太爷爷孩子太多顾不过来,他被过继给一个在港城当船员的远房爷叔当儿子。又在十岁那年,被后来的父母带到港城。”

    “那个年代的沪城可是远东第一大都市,十里洋场,歌舞升平,要我外公离开他不乐意的。大人们跟他讲,只是去玩一玩,不好玩再回来就是了。半哄半骗着把他送上船。”

    “爷叔一家在港城虽然薄有资产,但吃尽了不懂洋文的亏,所以把他送去读当时最好的男子天主教书院,希望他将来可以做大律师。”

    “外公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一心盼着很快就能回去,根本没什么心思读书。谁料隔年发生七七事变,日军全面侵华,淞沪会战之后沪城也沦陷了,两座城市的亲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那个时期有好多沪城人逃来这边避难,随即还掀起一阵弘扬国货,共纾国难的热潮。受这一带的经商热情影响,外公放课后也会挑着货担走街串巷地贩卖商品,一边向那些新来的同乡打听情况。”

    “他差不多就是因为这个契机才走上经营百货事业的道路。起初是想多挣些钱,将来有能力把亲人接来港城,后来见到世界各地的华侨通过香江码头将募集到的药品、军械运往内地,又见到许多富商大笔捐钱抗日,开始认定应该实业救国。”

    “没想到1941年,珍珠港事件,太平洋战争爆发,战火蔓延到港城,谁都不敢相信昔年的海上霸主没撑过日军半个月的轰袭。”

    “外公最常提起这段往事,正正是那年12月25日,港督在半岛酒店正式宣布投降,他记忆犹新,原本用来庆祝新年的耶诞报时钟敲得宛如丧钟,一夜之间满城哀鸿。”

    “日占时期码头被封锁,交通被摧毁,经济全盘崩溃,早前赚到的钞票都贬值成废纸,好多人承受不起食物的通胀价格,日军甚至会在街上任意滥.杀。”

    “……但也是最不太平的那几年,外公认识了我外婆。”

    陈棠苑有些说不下去,环住曲起的双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

    眼前静谧流动的海湾上,终于燃起点点渔火,起伏闪烁着,如消失的星光倒映在镜面。

    她又跑去书房抱回一本旧相集,给他看外公外婆年轻时的样子。

    相集一页页向后翻,合照里的人数一点点增加,翻到一张同是拍摄于中秋夜的大家族合影,陈棠苑抽出相片,在边缘处来回摩挲着。

    陈棠苑道:“除了外公外婆,我的家人你应该都见过了。”

    庄律森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那时尚年幼的陈棠苑身上,画面里的女孩大约四五岁,扎着俏皮的丸子头,被爸爸抱坐在手臂上,手里扬着一只玉兔灯笼。

    “这是我。”陈棠苑戳戳自己,手指向右滑下,依次介绍,“这是陈玮芝,这是我的七个表兄弟,济字辈,名是出自外公最喜欢的一阙词,岳飞的《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八’用来指代他自己,曾经家中排行老八,大哥陈济千、二哥陈济里……只有阿月比我小。”

    陈棠苑的手指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

    “我外公是亲眼目睹过山河破碎,一心想精忠报国的人,所以才会坚决反对女儿与一个法国人结婚。还有另一个原因,在港英时期,这里的混血儿很受人歧视,外公担心我将来会因此遭受欺凌。”

    “但最后也还是,嘴硬心软。表面说着断绝关系,其实一直在通过舅舅接济他们,又暗中帮忙处理过好几次危机,否则我爸妈的事业不能如此顺畅的。我妈心里也清楚,可是两个人都倔,都想等对方先服软。”

    “照理应当由我妈先服软才对,可她又想向外公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认为就算没有外公的帮助他们迟早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就这样僵到我出生之后,他们才终于找到契机去修补裂痕。”

    “外公在国内得知消息那天,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正好。他第一时间想到一句诗,海棠开后月明前,纵有千金无买处。 ”[1]

    “外公心中激动,却碍于同女儿之间还有嫌隙,拉不下脸亲自联络,最后托了舅舅去打听有没有给我起好中文名,又说他擅自拟了‘棠苑'两个字,问我妈觉得合不合适。”

    室内的炽灯从身后透出来,前方是雾蒙蒙的夜海,他将她的长发全拢到另一侧肩膀处,露出浸在阴影里的半张脸。

    他轻声认同:“合适。”

    古人恨“海棠无香”。可即使这样,海棠也无可替代。

    陈棠苑笑了一下,继续道:“陈玮芝的‘芝’字也是外公取的,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

    室外海风吹得人眼睛发涩,连鼻尖都被风里挟卷的潮湿润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她抬手揉了揉,又迅速低下头认真翻阅照片。

    翻到某年夏至,家中举办草坪园会时的照片,她与陈玮芝架着乐器合奏爱尔兰民谣《夏日最后的玫瑰》,几个表兄弟列成两行和声伴唱,为来宾们暖场助兴。

    陈棠苑将相片从薄膜中抽出来翻至背面,正中央用钢笔写着:

    某年某月某日/深水湾23号/草坪园会

    陈年的字迹已经洇出一圈毛边,旧日笑语晏晏的人面亦不知何处去。

    那时候一定料不到自己家有天也会不可控制地陷入兄弟阋墙,对簿公堂的境地,料不到连外公引以为傲的百货业务都能被分拆出售。

    而如今再想,那样的夏日终曲,似乎也带着些冥冥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子 19瓶,时述 13瓶,biu 4瓶。

    [1]出自《玉楼春·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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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苑苑一直是被宠爱着长大的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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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 110、吻短情长

    ◎今晚月色很美。◎

    陈棠苑合上相集放在椅背后, 拿起一枚苏式月饼,隔着油纸分开半个。最传统朴素的鲜肉馅,酥脆的饼皮层层分明。

    “虽然今年……”陈棠苑幽幽舒了口气, “但这些形式还是要有。”

    她又朝庄律森道:“家里好像只准备了苏式月饼, 如果你更习惯吃广式,我去让楼管送一些上来。”

    “不用这么麻烦。”庄律森笑笑,低头去斟茶, “我也不太过这个节日。”

    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也没什么落寞情绪, 陈棠苑思维一滞, 却又开始替他感到酸楚。

    “那你以后要过了。”

    她离开座位, 两步扑过去坐进他怀里, 映在玻璃上的两道影子憧憧着交叠起来。

    四目相触之时,陈棠苑开口叫他:“森森仔。”

    庄律森应道:“嗯。”

    陈棠苑用着宣布旨意的口吻:“由今年开始,你每年都要这样陪我。”

    他轻轻笑出来,配合地应着:“遵命, 大小姐。”

    她把半份月饼举到他眼前, 与他分享起同一枚月饼。

    分明是咸香的口感, 她今夜尝起来却觉得应该是甜的。连同整片天地都像被掷入蜜罐里, 拉扯出琥珀色的糖丝。

    她的背脊抵在他前胸, 寸寸相贴的触感清晰。沉黯的视野里, 知觉被无限放大,她感受到来自他的心跳, 牵引着自己胸腔里的那一颗在齐声共振。

    陈棠苑知足地想,至少此刻, 她与他并着肩, 面朝同一片海湾。即使没有月亮来见证, 她也觉得很圆满。

    而要说还有什么遗憾,是她总想等待合适时机,没有第一时间带庄律森去见见外婆。

    尽管外婆也会有一些传统的,局限性的思想,但终归只是想看她过得幸福。她希望,也需要有外婆来见证她的终身大事。

    可如今老人家的情况依旧不太乐观,虽然暂无生命危险,期间也短暂地醒过两次,但始终找不回自主意识,很快又昏睡过去。

    陈棠苑实在不敢设想最坏可能,心情霎时低落回去。

    知道她又在紧张外婆的病情,庄律森指背蹭了蹭她的脸颊,无声地安慰着。

    “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带你去见外婆了。”

    陈棠苑叹了口气,伤感道:“森森仔,我真的好想让外婆知道你有多好。”

    知道她无比在意外婆对他的态度,最最想要收获来自老人家的支持与祝福。庄律森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静了片刻,才道:“虽然还未有机会见过本尊,但陈老太太,的确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前辈。”

    “那是自然,我外婆很厉害的。”陈棠苑骄傲道,“我们家能有今日,功劳簿上少不了外婆那几笔,当初竞争得最激烈的威士忌代理权,就是靠她出面才谈下的呢。”

    庄律森道:“所以,像老太太这样有远见的人,怎么会不清楚她宝贝孙女的感情状况。”

    他攥紧她的手心,终于小心翼翼地坦白:“其实老太太,早就见过我。”

    话音稍顿,又很有求生欲地澄清道:“苑苑,不是我故意向你隐瞒,是老太太不希望我告诉你。”

    陈棠苑怔愣住,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你的意思是。”陈棠苑咀嚼着他的话,猛地坐直起来,“你是说,外婆早就背着我找过你?”

    他轻轻应了一声,再次安静下去,似乎在思索应该如何向她解释。

    “是真的?外婆找你说什么了?”陈棠苑晃着他的肩膀,急不可耐地催问。

    他按住她的手,弯起唇安抚:“苑苑,先不用着急。”

    “森森仔,你又有事情瞒我!”陈棠苑别开脸,忿懑地撇起嘴,“你的理由若是不能令我满意,我会很生气。”

    她气鼓鼓的样子同样可爱,庄律森眉峰缓下去,竭力控制住想要吻她的冲动,正了正神色。

    他尽量简短地向她讲述:“差不多是在我们从巴黎回来后不久,我察觉到只要我与你一同外出,就会被一架黑色轿车跟踪。”

    “从巴黎回来之后?居然是这么早之前的事。”陈棠苑当初完全没感受到哪里不对,听着有些不可思议。

    庄律森继续道:“我留心记下车牌号,想办法查询车主身份,但对方很谨慎也很老道,根本无法查到任何有用信息。”

    “起初我一直怀疑幕后之人是冲你而来,所以想要尽快确认,于是人为制造了一场小车祸。”

    发生剐蹭的路段是一条单行道,对方被他斜卡住之后,无法第一时间驶离,只能下车协商。

    林泽替他出面交涉,不理会对方提出的私了提议,执意要赔偿对方损失,并报警请求协助。

    交警到场后要求双方驾驶员出示驾驶执照,他也藉此顺利拿到司机的身份信息。

    再结合早前查到的其他线索,幕后之人最终关联向的同一个名字,是一位姓汤的女士。

    听到这个姓氏,陈棠苑插话:“那个人是汤姨?”

    “是。”庄律森点头道,“其实我当时也还不清楚Ms汤是你外婆身边的人,但陈老太太没有让我再继续查下去,直接通过Ms汤亮明身份。”

    老太太平日足不出户,甚少过问世事,却又能第一时间掌握外界动向。更令他意外的是,老太太比他想象中还要早地知晓了他的存在,并对他的所有情况了若指掌。

    他不认为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有任何遮掩的余地,第一时间选择和盘托出。老太太过后倒也没有直接要求他远离陈棠苑,但还是用了其他方式来敲打。

    对老太太而言,首先要考虑的是维持这个家族的长久稳定,像他这种处境尴尬的身份,的确算不上是满意的人选。

    “谁说的!”陈棠苑不服气,“你不算,难道陆司麟那样的能算?”

    庄律森揉揉她的脑袋,知足道:“已经很好了,至少没有强硬反对。”

    陈棠苑听他语气轻松,知道事情必然不止如此,问:“然后呢?”

    “然后……”庄律森沉吟片刻。

    然后,一直到梅仑先生抵港,又找了机会替他向老太太说好话,并告诉老太太,他们早就将庄律森视作家庭中的重要成员。

    只要陈家不介意,完全可以将两人的婚事当作双方家族联姻,他会以第三代Gresham伯爵的身份登报声明,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会少。

    老太太随后通过汤姨给他递话,说最重要的是陈棠苑的想法。

    假如陈棠苑心中认定,明知阻碍重重,都非这个人不可,自然会带他去见她。若是没有下文,也就不必费事了。

    “我的想法?”陈棠苑一字一顿重复,总算理解了老人家的用意。

    她回忆起老太太当时的样子:“所以,我向外婆提起你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在我面前激烈反对,故意要让我知难而退。”

    陈棠苑突然有些眼湿,可嘴上却抱怨着:“外婆怎么这样。”

    庄律森抚着她的脸将她按回怀中,坦白道:“老太太希望你的选择完全遵从本心,所以不希望我告诉你这些。包括我自己,也藏着私心,想知道那样的境况下,你会不会选我。”

    陈棠苑吸了吸鼻子,细声哼道:“那我要是不选呢?”

    庄律森指腹触到她的唇角,轻轻游挲着。

    她唇上的一层釉彩被纸巾拭去了一些,露出自然的底色,那抹润红令人想起亚嘉杜的罂粟花田。甚至较之更易成瘾,更能致命。

    旋即他低下头,眷恋地吻蹭,将那抹暗红研磨成与他相关的色泽。

    “真的不选?”他再一次问,微扬着语调,蛊惑般的音节,如电流淌过。

    陈棠苑错开脸,无声地笑起来,小猫似地蜷在他圈起的领地中,不安分地挪蹭。

    “不选!”

    他嘴角噙着笑,遗憾地祭出下策:“那恐怕也只能,抢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陈棠苑心情放松下来,开始觉得有些困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累了吗?”庄律森替她拢了拢发梢,低声道,“进去休息吧。”

    陈棠苑不肯:“今天还没有过完。”

    这样说着,眼皮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她终究还是歪在他肩上睡着,整个人的重量附着在他身上。

    夜里气温不算低,海风却寒凉潮湿,吹得人由里至外都快要拧出水汽。

    耽于这一刻的良辰美景,可人风月,他舍不得抱她进去,倾身拥紧了她,渡去温度与气息。

    静谧中,他入神地看着她恬然熟睡的侧颜,直到前方拼花的砖面上逐渐浮动出朦胧的淡影。

    他抬头搜寻光线的来源。

    缎面似的苍穹之上,不知何时自乌青中撕出一轮明月,镶嵌似的,正正悬在头顶。

    晚风吹薄云层,露出月亮圆满而清晰的边缘。颜色是浓重的明黄,像从海里生出时已经被洗涤过一遍,亮得晶莹。

    *

    中秋第二日是全港公众假期,城中的大小媒体仍不知疲倦地为重磅新闻奔波。

    私家医院与集团总部附近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唯恐错过第一手消息。

    就连此时并无家庭成员居住的深水湾大宅外,都蹲守着不少狗仔,连同山道上往来的车辆都成为他们的关注对象。

    从门房的监控画面看出去,甚至半坡处延伸的树枝上都能发现晃动的人影,正伸长脖子举着望远镜向围墙内探看,试图找到更理想的观察角度。

    恒业集团方面同样紧急取消了休假。

    趁着港交所今日休市,召开发布会宣布下一财年的发展计划,希望能够刺激股价,稳住投资者的信心。

    陈棠苑回复完几个相熟好友的关切问询,正要将手机扔开,目光移向推送通知发来的“直击现场”新闻入口,手指却又不受控制地点进去。

    最新一条视频加载了几秒,开始自动播放。

    一名红马甲记者站在警车旁,对着镜头展示出一小片被警戒线拉起的区域。

    “那我现在所站的位置呢,就是葵涌货柜码头,在我身后就是本次绑架案的第一现场。”

    “警方正在进行取证工作,可惜直至目前仍未能发现任何有效线索。”

    画面一转,又切至医院机位。

    几名参与会诊的医学专家甫一离开住院大楼,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红红绿绿的话筒几乎没过头顶。

    “请问陈淮桥目前精神状态如何?会不会引发后遗症?”

    “看几位专家面色凝重,情况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陈老太太有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港媒的提问方式一贯令人窒息,陈棠苑下意识皱了皱眉,手机被人从身后抽走,尖锐的问询声旋即掐断。

    庄律森在她身边坐下,将手机移放至角落。劝道:“还是不要看这些。”

    陈棠苑垂下手,乖乖应了声。

    “想不想看电影?”

    庄律森问着,一边打开电视,想要找些事情来分散她的焦虑感。

    不知道她喜欢哪种类型,他先随手选了一部经典影片播放,增添背景音,又打开热门榜单让她慢慢挑选。

    他递过遥控。

    陈棠苑没什么兴致,无精打采道:“也不是太想看。”

    “我想看。”庄律森坚持道,“苑苑陪我看,好吗?”

    他自顾自地阅读起影片简介:“那我们看一些轻松的?”

    陈棠苑不想要太热闹的背景音,按住他换影片的动作,朝屏幕抬了抬下巴。

    “不用换了,就看这个吧。”

    电影开场就是下着夜雨的街道。路灯下打斗的武者将积水扫出飞溅的浪花。

    陈棠苑扭头看一眼窗外放晴的天色,问:“森森仔,昨晚你什么时候走的?”

    庄律森回答:“差不多午夜。”

    昨晚零时过后,他将陈棠苑抱回卧室安顿好,就独自离开了陈家。

    陈棠苑不满道:“所以你见到月亮出来,居然也没有叫醒我。”

    他双眼始终朝着电影画面,含糊地嗯了一声。陈棠苑却更加来气,扳过他的脸,嗓音似嗔似怨:“你说,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被迫与她对视,有些绷不住笑意,解释道:“你昨晚,睡得的确有点沉……连我帮你换睡衣都没什么反应。”

    “……”

    他的态度正经无比,陈棠苑却还是脸色霎红,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哪有人会睡得那么死?”

    “嗯,没有。”他低笑着附和。

    陈棠苑别开脸,不再理会他。

    可经他这样提醒,她竟然真的找回些模糊的印象。但因为知道那个人是他,她也就完全卸下防备,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料,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近在咫尺的五官涌现出另一种生动,庄律森看在眼里,莞尔道:“想起来了?”

    陈棠苑当然不会承认,用手隔开他的视线,恼羞道:“还看不看电影了。”

    他起身去关窗帘,将明晃晃的天光全挡在室外。地上铺了长绒地毯,两人就这么背靠茶几坐在地板上。

    陈棠苑原本只当是打发时间,随后也渐渐沉浸于剧情之中。

    电影里演至死别之际,女主角的一番剖心。

    那时早已奉了道的宫家武学传人,素衣淡眉,如远山春晓,唇色却是一抹浓烈的红,连从那抹烈红里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如在啼血。

    “我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是我的运气。可惜我没时间了。”[1]

    陈棠苑心头一跳,从情绪中剥离出来,仰起下巴去看身边的人。

    他立刻有所感知,也收回目光,低下头来寻到她的唇。

    无声而悱恻的交缠中,她的头发被他揉乱,可心情却齐整熨贴。

    她知道,他们不会没时间。

    作者有话说:

    真·完结的气息

    定个deadline,中秋或者国庆前。希望不是flag °Д °;)っ

    *

    另外恭喜在72章的有奖竞猜环节回答正确的【清霁】小可爱。

    尾随他俩的车子就是外婆派来的。

    故事最开始,两人在墓园里躲雨的时候,苑苑的司机就把某位可疑人物汇报给老太太了。

    所以老太太早就调查出他的身份,只是还不清楚具体意图,所以暗中观察了一阵。

    终于能开奖了……也不知道奖什么比较好,既然也快到中秋了,要不就送一盒美心的奶黄月饼好了。

    希望清霁小可爱快来联系我噢,上橙色软件看了一下,旗舰店好像快要断货了呜呜呜……

    另外也要感谢其他小天使们这么长时间来的不离不弃,等我去研究研究怎么抽奖,再送两盒美心蛋卷

    我超级佩服美心集团的大小姐伍女士,所以借机支持一下民族企业hhh~~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卷八月卷 30瓶,biu 6瓶,时述 4瓶。

    [1]《一代宗师》

    ◎最新评论: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hhhh】

    【!盲猜对了!】

    【更新啦~~~~】

    【加油哇,希望番外能多写点呢】

    【终于等到了】

    【呜呜呜呜呜美心好想吃!但是好贵】

    【撒花】

    【撒花花】

    【中秋快乐!】

    【撒花撒花】

    【天啊 我今天真早哈哈哈哈也真巧~美心蛋卷好吃呀太太~  嘤嘤嘤会有番外吗想要甜甜的番外】

    【等更新啦啦啦~】

    【啊!昨天太累了都忘了来说中秋快乐啦!】

    【中奖绝缘体居然中奖了!!!激动 ~ 感谢作者大大】

    【dddd】-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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