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芒飞越长空时,因为太过激动,后羿持弓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作为巫族最好的弓箭手,甚至得到过祖巫精血加持,后羿本不该如此紧张。
可当他知晓自己目标是天庭那位不可一世的离皇时,手中轻巧的箭矢骤然有了千钧之重,他清晰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
自开战以来,多少友人手足死在她的命令之下,仇恨在胸膛酝酿,接下帝江命令时,后羿便有一去不回的觉悟。
“柳离极为惜命,近身偷袭难度极大,唯有出奇制胜,于远处一击克敌。”
那是巫族唯一的机会。
祖巫被妖族高手盯死,很难找到近身机会,对于后羿这种大巫,则不会太过警惕,他才有机会潜入战场,射出那不可阻挡的箭矢。
烛九阴和帝江为箭矢加持了时间与空间的力量,使其拥有即发即至的特性,后土更是以自身精血铸造箭身,奢比尸附带上无解之毒……数位祖巫贡献合力,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才炼出这能够跨越战场,扭转战局的三只箭。
而他的任务就是将这仅有的三只箭射向柳离所在。
为此,生死不论。
就像此刻,无数法术朝他涌来,可他站在原地,眼见骚乱从箭矢落处散开,耳闻厮杀声声摄人胆魄,只影独立妖群,仰头笑声畅然。
“天庭柳离,今日亡矣!”
一声怒吼,随即戛然而止,死亡临近刹那,后羿心中闪过许多画面,可每一刻,都是不悔。
他完成了祖巫的嘱咐!
另一边鲲鹏则是大脑空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还没从敌袭中回神,更令他意外的,是白泽明明有能力拦下,却选择袖手,坐视柳离中箭。
“停下!别过来!”
某些糟糕的设想不可避免在他脑中浮现,因而看到白泽靠近柳离时,他直接拦在了身前,怒斥道。
白泽的行为已经和背叛无疑!
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突然出手伤人,白泽刚欲解释,看清他身后情况后脸色突变,迅疾向着鲲鹏背后出手,未及靠近就被巨力掀飞,鲲鹏不及回首,同样被身后之力波及,但等他回头,心中骤然一紧。
那是比看到柳离中箭更可怕的画面。
烟尘弥漫,隐约勾勒道曼丽身影,面目不可分辨,但那份浑厚无比的气息足够让他认出来者。
后土!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鲲鹏来不及思考,翅羽一闪就要转移到柳离身边,此情此景,没什么比得上柳离更重要!
可后土如何能让他如愿,她几乎是瞬间转移到柳离身边。一手吸来被鲲鹏打落的箭矢,手腕翻转砸在地上,便有磅礴力量自她身前浮现,挡住鲲鹏攻击。
下一秒她未继续阻拦白泽,任由他的攻击落在身上,伸手拍向失去反抗之力的柳离,引动箭中之力,直接毁掉这具早已伤痕累累躯体,而后小心包裹元神于箭矢,在一众妖族始料未及之中,朝着帝江方向投去。
箭上附有他的力量,加持的力量足够刹那跨越时空距离到达他的身边,完成任务后,那道沙土凝就的幻影终于再也抵挡不住白泽和鲲鹏联手,破碎成尘,回归大地。
与此同时,巫族领地中,后土面色煞白,几乎站立不住身形,但她望着帝江方向,闭眼长舒口气。
以她之精血为引造就的箭身,在接触大地之时,她就能借厚土之力以为控制,短暂凝聚出一道化体,完成计划。
另一边妖族战场,知道柳离出事后,太一扔了前线不管就跑了回去,淡然如他也忍不住沉了面容。
鲲鹏和白泽你们俩就是这么保护人的吗?
为什么重重防备还能让后土进来杀了柳离!
鲲鹏冷冷看着白泽,在太一阴沉面色中将来龙去脉告知,尤其强调了白泽的袖手旁观。
白泽第一次露出懊恼神色,被太一堵在面前,才抹了把脸,解释道:“好吧,不出手是因为我和她的约定,但是……”
他话语一止,眉头皱成一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组织了半天语言,“我和她算错了一件事。”
“——巫族目的根本不是要杀她!”
白泽面色极为糟糕,事实上直到后土将箭矢投出而不是粉碎她的元神,他才意识到在此之前他没考虑的一个可能。
假设,如果,巫族不择手段逼迫柳离出面,不是单单为了报祝融身亡之仇呢?
血债血偿是一回事,可是对于柳离这种在妖族举足轻重的人物,死亡的确能重创妖族,可天庭没了柳离还有帝俊伏羲,一个柳离的死亡,并不足以扭转巫族颓势。
甚至说会激怒天庭众人,让巫族局势更加被动。
巫族想不到这一点,但是庚辰不会料不到啊!
想到这一点,白泽面色骤然滞住,他僵硬抬头,与太一依旧冷沉的面容对视,艰难道:“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
太一眼也不抬,显然没有和他讨论前后的心情,只能是白泽自己干巴巴补充,“好消息是巫族不会伤害她,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坏消息是柳离不会允许这种的事发生,她大概能预料到这种情况,并且留下后手。”
“但,我不知道在哪里。”
庚辰能想到的柳离为什么想不到,虽然这些天他和柳离讨论的都是以巫族对她出手为基础,不说不代表她没想过,以她缜密心思,多布置几手是惯例。
巫族若真的打算对她出手,在巫妖战场上将她“刺杀”成功,那便是再好不过;若是他们不动,柳离也会给他们制造“机会”,她要的结果,只是妖族离皇“死于”巫族之手。
这一局中,巫族意图不重要,妖族想法不重要,从来都是她一人为谋,一笔定生死。
鲲鹏心中一惊,以柳离心性,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巫族拿过来威胁妖族,玉石俱焚是她能做出来的决定。
但太一丝毫不为白泽转移话题而动容,“你和她的约定,是什么?”
白泽咽了口气,默默后退一步,“不,陛下,意外已经发生,纠结不成的事毫无意义。”
“柳离不在,计划已经失败。”
“不会失败,”太一像是笃定某件事,“如果她连巫族这份意外都有后手,作为她心心念念的目标,又如何能不做任何防护。”
“白泽,你现在不说,之后要面对的就是伏羲。”
关系到柳离,伏羲的态度,可不像是太一这般只是和和气气逼问。
白泽闻言神色更苦,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我迟早被你坑死”。
话虽如此,白泽再看太一却是恢复镇定,喟然长叹,“东皇陛下既然选择不闻不问,便继续耳聋目瞎过去不好吗?”
“她会解决一切,还给妖皇陛下一个清明的天庭。”
向来洒脱不拘的白泽眼中有了怜悯,怜悯中夹杂着冷酷,“对陛下来说,离皇固然重要,可这世间重重,又如何能胜过您的兄长,不是吗?”
太一目光一止,袖下指掌猛然紧攥,白泽仍是从容不迫,他安静望着这位从来都不曾被爱恨牵连、自在悠然的东皇,望尽这位云端仙人此生唯一的私心。
在他们对峙之时,头顶星辰闪烁,星光漫散向洪荒各处,太阴逆时而出,月华之力令诸妖顿感舒畅,一时疲惫尽消。
察觉这般异变,白泽轻笑一声,垂下眼,心情复杂道:“虽然发生了些许意外,可如您所想,陛下还是如愿以偿。”
她成功杀死了自己,开启了新的战局。
白泽朝着面色晦暗不明的太一俯身施礼,语气恭敬。
“还请东皇陛下,上天主持阵局。”
走完这场她以死换来的大好局面。
几乎同时,天庭某处守卫森严之地,久久未醒的伏羲终于睁开眼睛,意识清醒的一刻,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已经占据所有思考。
困锁住他的屏障因为主人离去而消散,伏羲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罪魁祸首问罪,那双竖瞳中填满愤怒,在愤怒之后,无尽悲哀正缓缓将他吞噬。
“……骗子。”
那声音粗糙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中生生拽出,元神撕裂般的疼痛,而他分辨不清是现实的痛苦更加强烈,还是精神上的折磨犹似凌迟。
你怎么敢那么做!
你怎么能那么做。
你怎么还是要那么做……
你知道吗,伏羲一生最值得自豪的成果,不是天机一道的成就,而是在你眼皮底下,仗着你的信任,设下的一道咒术。
天机相连,魂命相牵,生死相替,早在连拥抱的回应都不曾得到之前,我就已经愿意为你而死。
可你为什么,还是要骗我?
柳离设下的后手发作之时,那足以彻底摧毁元神的术法同样被伏羲分担,天机感应之下,他同样入目藏在耀眼光芒下的隐秘心思。
如临深渊,如坠冰窟。
柳离啊柳离……
我要怎样,才能将你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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