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平安锁
秋花、秋花突然有些害怕, 讷讷道:“不、不用。”
后厨的事,秋花倒真不敢让他帮着动手,说了几个字, 让他先出去歇歇。
娄平不愿意走,又帮着烧了两锅水,和了两盆面。
等颜凛来的时候,堂屋门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橱柜都被人擦得澄亮。
娄平端着一盆污水, 正准备起身去倒, 转身看见颜凛他自己都还吓一跳。
“颜哥。”
颜凛脱了手上戴着的手套, 没有说话。
娄平也不气馁, 自己端着盆出去倒了。
这才第一天。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颜凛手摸橱柜边角, 不见一丝灰尘。
该说不说, 娄平干活确实比周阳细致,比他能沉得下心。
颜凛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不可否认,他喜欢娄平干活踏实认真的性子。
但他前两天的表现, 确实不让人满意。
还是得压一压性子。
开业三天, 江芝一天不落, 从早站到晚。
间或还要远程处理一下成衣店和副食店的问题。
就像是今天盘账, 活动的最后一天,人却比第二天的时候还多。
从早忙到晚, 根本没有时间歇息。
关门歇业时已经过了九点, 江芝跟娄安在里屋盘账。
高峰也带着账本过来找江芝, 瑕疵衣服价格便宜,品类多样, 颜色鲜艳。
从上个周日开始,生意也是好到不行。
但江芝已经无暇顾及那边。
邝庭干活有条理,账本基本就是一天一清,一周一汇总。
今天是到了汇总的日期,本来按理邝庭是该回家捎带着账本给江芝。但因为最近生意太好,店里资金过于充盈,邝庭意识是想借着送账本来问问这些钱怎么处理,托高锋跑了一趟。
江芝又在随身带的本子上记了条跟葛仲约时间,收了账本,跟高锋简单交代了两句,随即又继续低头盘账。
忙的顾不上时间。
高锋识趣,从里面出来,恰好遇见在门口接江芝的邝深。
“邝哥。”
天晚,邝深今天没带糯宝,偏着头,正听俞越拿单子跟他说些什么。
俞越是邝深新提拔上来的,跟邝深时间短,但年岁并不小,戴着个眼镜,很是斯文。
颜凛跟他先后被邝哥调出去,除了童枕地位依,旧无可撼动外,邝深身边的人也是一直在流动。
并不缺人。
高锋突然有了两分危机感。
他可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两间小小门面房里,当个只能镇场子的石狮子。
而且,邝哥之前也说了让他帮衬着先把店给开起来,待上个一两月,等店里稳定了,再让他回来。
可现在也已经一个月了,邝哥那边还是一点儿信都没有。
邝哥该不会想让自己待到天荒地老吧?
高锋上前两步,有些迟疑。
“高哥。”俞越已经把事说完了,记好了邝深意见,走前,还没忘跟高锋打过招呼,态度谦卑。
方方面面,做的都极为妥帖。
高锋上前跟邝深打过招呼,回了几句关于成衣店的经营事情。跟在邝深后面,他摸了摸下巴,该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提醒邝哥,自己该回去了呢?
次日,江芝终于有了些空闲,上午逛完两个铺子。
下午回到糕点铺子时,颜凛抽空跟她说了下娄平的事。
这个店接下来两个月如果没有意外,就会是颜凛全权负责,江芝不会干涉他的用人决定。
“你说过就算了,工资照发。”
都是年轻大男人,都是正用钱爱玩的年纪,怎么可能让人干白工。
他们店里又不是什么轻松活计。
颜凛点头:“我明白。”
钱是不会少的,主要是得看娄平有没有那个愿意干的韧劲儿。
一家人订的周六的票去省城,本来是有一周的时间准备,可光是江芝的糕点铺子就忙了四天。
转眼就到了周四。
江芝又跟葛仲订了批货,付完订金,眼睛看向院里他们骑出去的自行车,还有点心动。
“订一个?”
江芝想了下,还是没舍得。
钱得花在刀刃上,比如买门面房,投到生意里。花个两百多买个自行车,她还是觉得有些奢侈。
但可以花个差不多的钱给糯宝买个两身漂漂亮亮的新衣服。
小糯宝明天就要过生日了,是个两岁的小朋友了。
江芝把手头的事都放了一边,今天跟葛仲订完货后,又去百货大楼给糯宝买了两身漂亮的小衣服。
留着明天过生日给糯宝照相的时候穿。
下午,邝深把两孩子接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屋里做题。
数学不是速成的,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
“妈妈。”
糯宝不知道她在家,推开屋里门看见她的时候,小奶音激动地都有点破声。
江芝把她抱起来,亲了口:“想妈妈没?”
“想了。”糯宝坐在江芝怀里,高兴地不行,咿咿呀呀跟江芝说着话。
邝深听见屋里动静,跟进来看了眼,倒没觉得很意外。
“糯宝是不是又胖了?”
冬天厚棉袄一脱下,江芝抱着怀里的白团子,只觉得有点坠手。
糯宝现在已经知道“胖”不好了,胖就不能吃好吃的了。
小团子忙摇头,跟小大人似的,声音奶的不行:“不,不pan。”
“那你告诉妈妈,你今天在托儿班有没有偷吃糖糖呀?”江芝摸了摸她小兜兜,依旧是鼓鼓囊囊的,里面不少东西都是她班里同学塞给她的。
每天回来都是满满的一兜。
糯宝小手捂着兜,也不会骗人,小脑袋点啊点的:“爷爷给的。”
爷爷?
江芝看向邝深,她咋不知道今早走的时候邝统给糯宝装糖果了?
她不都说了么,家里人都少给糯宝点糖。糯宝年纪小,吃东西又欢,还不知道节制。
再说,糖吃多了,对糯宝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邝统之前不也是很支持吗?
邝深把嘴里藏不住话的小糯宝接过来,解释了句:“回来路上遇见了凌大爷,他给的。”
凌恒已经被顾秋谨带去省城里了,凌老爷子再不高兴,也不可能耽误自己孙子去省城学习。
凌奶奶不管怎么说,现在都还有个工作干,一天都忙在幼儿园里。倒是凌老爷子时常会散步路过他们家门口,还专挑糯宝跟帆帆放学的时间。
明显是想孩子了。
虽然不知道闹人的小团子是怎么入了凌老爷子的眼,但江芝也会隔三差五让凌老爷子路过的时候把两个小团子给带走。
凌老爷子每次都是一脸嫌弃“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可不是给你们看孩子的”,但每次也都是拎着糯糯走的飞快。
“凌大爷又是让糯宝去他们家玩?”江芝看见在自己跟前的奶香奶香的小团子,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她跟自家小宝贝都好几天没有亲热过了。
“糯宝闹人,总不能天天去打扰凌大爷吧?”
邝深就知道她舍不得。
自家小媳妇一向是说的比做的好听,真等到做的时候,就舍不得了。
“凌大爷这几天有事,不让糯宝过去了。”邝深弹了下糯宝兜里的糖,“凌大爷还给闺女书包里塞了两盒巧克力。”
对糯宝是真大方。
“在书包里呀,”江芝看还在拿小手撑自己兜兜,低头正看糖糖的糯宝,放低声音,仗着她小,毫无顾忌,“你一会儿给她放起来。”
邝深:“?”
这种得罪闺女的活能不能别让他干。
糯宝现在已经有点记事了,是真的会找的。
“别忘了。”江芝叮嘱他,“都先给她锁柜里,等她想吃的时候再给她。”
糯宝胃口好,一般也想不起来吃零食糖果,最喜欢的就是吃饭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小碗到处蹭饭。
邝深无声叹口气,心疼还在拿糖要分享给亲娘,只顾傻乐的亲闺女。
“你把糯宝放床上,我给她试试今天新买的衣服。”
邝深看了眼兴冲冲开柜子的江芝,给糯宝脱了鞋和袜,又把外面的小罩衣给她脱了。
糯宝还不高兴,伸着手要糖糖。
江芝随手给她掏了四五个,放在糯宝的小手上。
糯宝的两个小手捧着都拿不下。
江芝使坏:“好多的糖糖,对不对?”
糯宝直直的点头,全放在床上看,两个小手一合,就拍起来,很是兴奋:“多,糖糖,多!”
邝深:“”
江芝逗够糯宝后,又给糯糯换了个浅粉色的长袖裙子。
“哇,好漂亮呀。”
糯宝还是第一次穿裙子,手拽着裙子就往上掀。
江芝忙按着她的手:“宝贝,不可以。”
糯宝被亲娘扶着站起来,又绕了个圈,裙角就微微飞扬,泛起空气中的涟漪。
“好不好看?”江芝看向邝深,后者都站直了,脸上的表情看着也是满意地不行。
江芝眼含得意:“这次不说我不是亲妈了吧?给你闺女在百货大楼买的,贵着呢。”
比小团子的口粮奶粉都还要贵个几块。
也就是现在自己能挣钱,不然,还真养不起小糯宝。
她低头看向正扯着裙子看的臭美小团子,还是很满意。当妈的看自己孩子都是越看越好看,又忍不住笑了。
“小花钱的。”
糯宝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能投入的人,被亲娘拉着在床上转了个圈后。她就顾不上糖糖了,也不满足于低头转圈了,很想给亲娘演示在幼儿园学的蹦一蹦。
“看!”
糯糯松开江芝手,用力地在床上蹦了下,小脸皱在一起,面部表情都在使劲儿。结果,落地的时候,小团子就已经控制不了方向,脚就踩着裙子,转不过身。糯宝竭力想保持平衡,没成功,一屁股坐在床上,两个小手还在往前拽被压在后面的裙子。
然后,就听见空气里响起了一道极为清脆地“刺啦”声。
江芝脸上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邝深都来不及伸手,就见,自家媳妇迅速上手把还呆萌着眼睛的糯宝抱在自己腿上,翻了面,仔细而认真地检查了遍衣服。
果不其然,在腰线处见有道小裂缝。
江芝:“”
她花了两位数买的衣服,糯宝就穿了一次!
这是谁家的败家姑娘?
江芝没忍住在糯宝屁股上轻轻捏了把,抬眼,瞪邝深。
“都怪你。”
邝深忍笑把自己亲闺女从亲娘手里解救出来,没背天降的一口锅:“怪那家衣服,质量太差了。”
“百货大楼买的。”江芝眼含幽怨,“你闺女刚穿一次就坏了。”
这事能怪自己闺女吗?
肯定不能。
“百货大楼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好的。”邝深半真半假跟她讲,“它里面也会有一些不怎么好的东西,或者不是它们渠道的东西。你看,咱们现在是把店开在了街边,东西卖到了外边。那肯定有人会想办法把东西输送到里面,店面都不用了。”
江芝注意力瞬间被牵跑,不信:“不可能吧?那都是有专门货源渠道的。”
“只要是人做的事,那都有洞可循。”邝深低头在自己香软小闺女脸上亲了口,“之前听有客户说过。南市前两年就有人做过,还是在市里的百货大楼。
什么时候都不乏有胆大敢做事的有“财”人。
邝深这样一说,江芝心里倒真好受了些。
“看来百货大楼里的东西也不是那么的绝对。”她戳了下糯宝的小屁屁,很快自洽了,“往常都是别人买衣服,我跟别人说百货大楼里的东西不一定是好的。没想到这次,让我自己长了个教训。算啦,回头让嫂子帮小败家的缝一缝。”
衣服穿着合身,质量过关就行,也不必再追寻什么是不是百货大楼里的。
江芝再次深深叹口气,对上糯宝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小调皮蛋!
“看在你明天要过生日的份上,”江芝拍了下她小屁股,“原谅你了。”
过生日前不兴跟孩子生气,也不能让孩子哭。
嗯,她是个好妈妈。
“这还有一件是短袖裙子带小外套的。”江芝从袋子里拿出来,对着糯宝比了下,“看着是不小。”
比完大小,她就准备收起来了。
就买了两件,可不能都折在今天。
那件衣服内衬是个红色的小裙子,颜色亮丽。糯宝见了眼就稀罕上了,又要往江芝怀里钻,两个小手拽着衣服不愿放。
“穿,穿!”
爱美的不行。
江芝怕她再扯坏了,没给她:“这个明天穿,好不好?我们明天去照相的时候穿。”
“不!”糯宝拒绝地很有气势。
母女两僵持了片刻,江芝无奈,还是给她套头穿上了。
这件小衣服一穿,糯宝不用江芝扯,自己就要下地转个圈。
说是转圈,自己也不会,摇摇晃晃转了半圈,美得不行,白嫩嫩的小脸高高扬起,等着邝深和江芝夸她。
“怎么这么臭美?”江芝扯了扯她的小裙子,看邝深,有些怀疑,“当初不会抱错了吧,怎么跟咱两一点儿都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分明像她亲娘像了个十成十。
邝深瞥了眼不远处梳妆台上的大桌子,没敢说话。
“妈妈!”被忽视的小团子有点不高兴了。
江芝忙把她抱在怀里又亲又哄,直把糯宝哄得笑的停不下来,再也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了。
小糯宝脚踩着自己小凳子,站在镜子前,抱都抱不走。
最后,还是听见门响,知道邝统跟邝如许回来,被江芝哄着出去给爷爷和姑姑看,才愿意从她小凳子上下来。
跑的颠颠地。
没见人,先听见她的声音传过去。
“爷爷!看,看我!”
江芝:“”
又得了家里三个大人和两个哥哥夸奖的糯宝并没有就此满足。
晚上,饭吃一半,闻禾跟邝庭回来,小团子也是“cuan”地一下,从凳子里滑下来,径直朝闻禾跑去。
跑到一般,没能耐的,自己还摔了。
闻禾忙把糯宝扶起来,邝庭笑着走过来。
“这是怎么了?”
江芝已经能预料接下来小显摆会做什么事了,痛苦地闭了闭眼,拽了下邝深袖子。
“你闺女,那是你闺女。”
她再也不跟邝深抢了,这小显摆就是邝深的亲闺女。
邝深嘴角弯起,眼里都是笑意。
他刚站起来,糯宝就被闻禾扶起来了。
小团子没摔疼,也没哭,准确的来说,小团子心都在自己新衣服上。只一味地拽着裙子给闻禾看,眼睛亮亮的:“娘娘,看我,裙、裙裙!”
闻禾性子温柔,很快明白了糯宝意思:“新裙子是不是呀?好漂亮呀!我们糯糯可真漂亮,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娃娃了!伯娘再也没见过比糯糯更好看的孩子了。”
一句一句地把糯糯夸的心里美滋滋的,洗漱的时候,都配合的不行。等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嘴角都还挂着笑。
“小坏蛋。”
江芝伸着食指勾了勾糯宝虚握着的掌心,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睡着了。
她静看了糯宝一会儿,像发现了什么,转头就跟邝深分享:“你看,糯宝是不是又长高一点。我记得”
她话说一半而止住,邝深正半靠着柜子,不错眼地看向她们,眼睛专注地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这样看我?”她轻吹了下垂下的头发,手抚在耳后,明艳张扬的脸上露出柔情侧颜。
邝深摇头,从兜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小吊坠,红色的编织绳穿过,是个小链子,下面还一边缀着两个糯宝最爱的珠子。
“平安锁?”江芝没想到邝深送这个,笑了,“这不都是给刚出生的小孩准备的么?糯宝都两岁了。”
“补上了。”
他们家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会打个项圈,挂把锁。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图个吉利。
但糯宝刚出生的那会儿,生意出了点差错,根本没办法给糯宝新打一个。
买也买不到。
邝深低头给糯宝虚挂在脖颈,极其虔诚,低语:“平平安安。”
江芝伸手颠了颠重量,微微有点泛酸:“你对你闺女倒是真心实意。”
她过生日的时候,邝深可没这样过。
看来古话说的都对,在男人都这样想,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媳妇都是别人生的。所以,对孩子总比对媳妇儿好。
邝深也一样,对自己闺女上心,对自己可就没这么走心了。
“哪有。”他眼底带着一层浅浅的笑意,从兜里掏出一块带着绳子的玉块,给江芝系到了脖间。
江芝低头一看,上面是个玉刻的凤凰,凤头还带着翠。
“凤凰,”她喜欢这个,嗔他一眼,“送我这个干嘛?又不是我生日。”
拿起来细看,却又觉得欢喜。
“它刻得真好,上面翠绿翠绿的,栩栩如生,可真漂亮。”
邝深就知道她喜欢这种做工精细的。
“干嘛?”江芝吓了一跳,突然被邝深腾空抱起来,放到他腿上坐着。
邝深没说话,只一手揽着她,另一手放在她腹部,思绪突然跑回到了糯宝出生的那晚。
两年前的那天,也是个夜晚,他一身血的回来,吓坏了她,也吓着了肚里的宝贝。
那个时候,他站在外面,罕见地凉了手脚,甚至都不敢想以后。
可真当时间悄无声息滑过两年后,他再看,身边已然变了沧田,时间终究宽恕了他。
他看着糯宝从呱呱坠地到下地乱跑,伴随着一家从红富大队到县里公社的搬迁,也冷眼看着世道变化,像个旁观者般看着他们从人人喊打到邻里敬佩。
而这,也不过只过去了两年。
邝深心思沉,怕吓着枕边人,平日里掩盖的总是很好。
江芝很少能猜透他真实想法,只以为他也跟自己一样满心欢喜却又遗憾时间过得太快。她把自己手盖在他大手上,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是不是觉得很神奇?糯宝转眼就两岁了。”
已经长成了个蠢蠢欲动想拆家的小团子了。
“嗯。”邝深低低应了声,手指在她肚间流连,突然低头,亲了亲怀里人。
他小时候听先生讲故事并不理解孙悟空,好端端地惹了一身骚,平白在头上安了个束缚。
可直到现在,他看向身下人,像是被欺负地狠了,眼里泛着雾气,水濛濛地有着光泽。眼尾泪痣一点,在昏暗灯光下,似黑渊,吸引他不断坠落,甘之如饴。
“小小。”
他低头,在呼吸交错间呢喃出声,像是喊住了自己头顶上的唯一束缚。
江芝与他四目相对,手挂在他脖间,眼睛清明一瞬,却又带着别样魅.惑。
“嗯?”她慢半拍应答。
邝深却不在多言,只低头凑上。
而后,继续。
次日,江芝跟邝深早几天都商量好了,今天都不再早起喊醒糯糯,让她睡到自然醒。
毕竟是生日,也是准备家里出去玩的前一天,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江芝提前给糯宝请了假,没把她送到幼儿园,而是准备趁着今天收拾收拾东西,带着糯宝跟家里人去拍张全家福。
她昨天睡得晚,生物钟没起作用,等她醒的时候,太阳都升的老高了。
床上空无一人。
糯糯呢?
她掀被子就要下床,耳朵动了动,似乎听见客厅里传来的独属于糯糯的动静。
“糯糯?”
“妈妈!”糯糯耳朵很尖,听见江芝喊她,便高兴地站起来,根本不顾帆帆拽她衣角,也早忘记了爸爸跟她说过的话。
小脚踩在地上,哒哒的发出声音,就要朝着屋子跑过来。
听见糯糯声音,江芝彻底放下心,又躺回床上,心安理得地赖在被子里,享受邝深难得地仁慈。
这可是邝深罕见地让她睡到自然醒的一天。
没有背书的早晨,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但江芝脑子却是不争气的,吃惯了苦,松不下一直绷紧的弦。她自己无意识地发散思想,却都落在之前的知识点上。
脑子里复刻着自己画的框图结构,复习了遍重难点后,她才觉得屋里空气过于安静了。
往常听见动静就欢快跑过来的小闹人精,隔了好久都还没探头过来,似乎有些太反常了。
而这种安静的反常往往会伴随着家里面作妖的小团子。
江芝竭力不让自己往坏的方向去想,却还是忍不住喊了声。
“邝糯糯,你给我过来。”
第122章 照相馆
糯宝现在懵懵懂懂知道江芝喊“邝糯糯”, 就是要她快点来的意思。
“妈妈。”
这下谁也拦不住了,糯宝穿着她新衣服拖着一身泥,手里抱着两根杂草, “哒哒”地跑进来。
“花、花花。”
小糯宝手里拿着带着根茎混着泥土的花枝,一路跑过来,站在床边,举起手里枝丫上只剩下一朵想掉没掉的小花, 上面只余两瓣花瓣, 颤颤巍巍抖在空气中。
可见被邝糯糯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糯糯天生很是大方, 拿着就想往床上放。
“给妈妈!”
江芝头皮发麻, 瞬间炸了。
“邝糯糯。”
她掀开被子, 先拎着小团子远离了自己的床。
然后,怒气冲冲看着沿着糯糯脚印带来的落在地上的泥点, 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你爸呢?”
邝深今天也没出去, 糯宝闹着要抱花根跑过来,他就知道自己跑不了。
他站在门口, 见江芝穿着他昨晚套上去的旧衬衣,蹲在墙边, 跟小团子大眼瞪小眼, 撑不住笑了。
听见动静, 一蹲一站的母女两睁着两双相似的眉眼, 齐齐看向他。
大的眼含怨气。
糯宝见了邝深就像找到靠山般,摇摇晃晃跑过去, 伸着小手就要抱:“耙耙。”
邝深先把糯宝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然后, 弯腰把她抱起来, 也不嫌弃她手上的脏兮兮的泥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乱抓。
“邝深。”江芝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看看你把闺女带的!衣服也不知道给她换一件,罩衣也没套,浑身上下都脏成什么样了,今天还照不照相了?”
家里真正管事的生起气来还是挺可怕的。
但小团子还不到害怕的年纪,头埋在邝深怀里,执着于在他身上盖手印。
她发现自己黏黏带黑的小手往爸爸身上刚买的衣服上一盖,就会有个明显地小小的印子。
糯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讶地嘴巴都微微张起来。
邝深低头亲了口她,把她竖抱放肩头,挡着自己浅色衣服上的的痕迹和她亲闺女的小脸。
省的一会儿爱笑的小姑娘又笑又闹,回头再真把她亲娘给气着了。
糯宝做事专心,也不在意,继续在她亲爹身后大片空白的地方拍手印。
“糯宝想给你送花。”他帮闺女解释了句。
“送花?那是花吗?”
村里长大的孩子,地里种的都是庄稼,偶尔也去后山玩,也都是找粮食和野果,天生没那颗欣赏花花草草的心。
也只有糯宝这个刚出生就被江芝拘在家里的小团子,捡了根花枝就当成了个宝,还想着给她亲娘显摆显摆。
江芝看了眼光秃秃的花根,被邝深接过来之后,那上面余的两瓣花瓣也没了,飘在空中,随风掉落在屋里地上。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先把你闺女给洗干净,再赶紧把屋里给收拾利落,看好好的屋子都被弄成什么样了?”江芝嗔邝深一眼,掀开被子又坐了回去。
“一会儿还去照相呢。”
邝深被她看的心痒痒,抱着闺女,轻咳了声:“嗯。”
江芝心里气顺畅了些,眼睛看了眼邝深穿着她刚给买的浅蓝色的短袖,满意不少。
马上就入夏了,就该多穿穿颜色亮的衣服。这一下就把邝深衬的整个人气质都亮堂起来。
“收拾屋子的时候,注意点衣服。一会儿拍照还要穿呢。”
江芝约的是中午时间,跟他们糕点铺子附近照相馆的老师傅提前商量好,就是想趁着中午人少的时候,多拍几张,回头好挑选。
邝深神情一滞,没敢在江芝火刚灭下来的时候开口,只沉默地点了下头。
而江芝看了眼糯宝身上的红色小裙子,上面泥点一片,她直觉痛心。
两件新衣服加一起,在糯宝身上都没活过完整的一天。
“赶紧把衣服给她换了,都成个脏糯糯了。”
江芝实在看不下去,念在糯宝过生日,也气不出来,赶着邝深给她换衣服,“让她穿之前嫂子给她做的那件吧。”
她指挥邝深去柜里找:“是条蓝色的裙子,穿那个吧。刚好跟你衣服颜色有点像,我一会儿也找件蓝色的。”
她买衣服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都会把颜色往这爷俩衣柜里常穿衣服颜色上靠。
尤其是跟糯糯颜色相近的衣服,她有不少。
邝深动作迟疑一瞬,江芝催促他。
“别愣着了,赶紧给糯宝洗个澡,时间都要来不及了。”
邝深没办法,慢半拍地抱着糯宝转身开柜门,江芝瞬间就看见了他背上大片泥点点手印,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出声。
“邝、糯、糯。”
糯糯听见江芝喊她,抬起头,伸着一双已经在她亲爹身上擦了个半干净的小手,满眼无辜。
“妈妈,抱。”
抱?
江芝现在只想打小闹人精的屁屁。
三件衣服,她买来拍照的三件衣服!
全都折在了小败家闺女手里,没一件拍照能穿的。
昨天的成果全白费了。
江芝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邝深哪儿还敢久留,随便抓了件闺女衣服,抱着亲闺女,仓皇出去。
关了门,他才松口气,低头看糯宝。
糯宝小手已经不满足于衣服上乱造,开始想往他脸上伸手,蠢蠢欲动。
邝深握着她的小爪子,嗅着她身上的奶香气,兀自笑了。
这小半辈子都过去了,他还没那么狼狈过。
屋里屋外的,都是他祖宗。
等江芝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糯宝已经被洗干净了,裹着大毛巾,又是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团子。
“妈妈。”糯宝见了江芝,就是要笑的,声音奶乖奶乖的。
毕竟今天是过生日,江芝戳了戳自己闺女的小屁股,心都被她喊软了,怎么可能还生的起气来。
“小坏蛋。”
她从邝深手里接过糯糯,后者自觉进去收拾屋子。
江芝给糯宝又重新换了身衣服。
“不许再乱跑,听见没?”
小糯糯的脑袋点啊点的,看起来像是一只乖的不能再乖的小团子。
只有江芝知道她香软乖巧的皮子下面是怎样一个调皮模样。
给糯宝又换了一身衣服,亲妈把糯宝放在地上,给泡了瓶奶粉,让小闹人的抱着喝。
小糯宝天生胃口好,抱着奶瓶瞬间乖下来,坐在凳子上,小脚丫一上一下地晃悠着,足以见其好心情。
也就是出来泡奶粉,江芝才看见客厅有多乱。
帆帆性子安静,蹲在地上执着于摆弄客厅里的泥土,还试图把桃花枝就地埋起来,力图种在客厅里,希冀以后在家里堂屋长出一棵桃花树。
小帆帆连比带划,说的极其认真。
“以,以后,可以结果果。”帆帆玩了半天土,累的不行,小脸红扑扑的,一脑门子的都是汗。
但帆帆独立性强,自己拿着袖子就往脸上擦汗,根本不看袖口已经脏成什么样了,一擦就是一脸的灰。
江芝:“……”
她现在已经不想喊邝深了,抱着帆帆又进去给他换了身衣服。
帆帆对江芝很亲近,站在地上跟她解释:“小,小舅舅说,要送给舅娘。”
“送给我呀?”江芝牵着他的手,帮他套了个上衣。
“嗯!”帆帆重重点头,很是固执,试图把那一整句话说完整,“小舅说,neinei生日,要,要送给舅娘。”
江芝蓦地慢了半拍。
“舅娘,辛苦。”小帆帆站在她面前,仰头看她。
在那个瞬间,她像是看到了邝深拿花的影子。
都说外甥像舅,但坦白说,邝深跟帆帆其实并不像。倒是子城更像邝深一些。
江芝摸摸帆帆小脸蛋,低头笑了,笑的很温柔。
“舅娘知道了。”
过了会儿,换好衣服。她抱着帆帆出来,在客厅遇见邝深正在扫客厅里的地。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已经被糯宝盖过章,脏透了的浅蓝色上衣。
“这是你给我送的花?”江芝看已经被收拾在簸箕里的花瓣儿,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语气里难免带了些笑意。
“不是。”
邝深那瞬真觉得自己瞎了心,才能听了童枕的意见,从郊外移植了几丛桃花枝。
本来是想种在院子里的,然后再挑一丛好的种在花盆里,放屋里养。
今天早上,他好不容易等家里人都走了,都还没来得及干活。结果,两个团子就先后醒了。
剩下的事情,不提也罢。
花是没送出去,反而是让两个小团子玩了一上午,玩的欢快。
江芝看着邝深拿了花枝栽到园里地上。虽然,她觉得它们不一定能活,但不可否认,一早起来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快去换衣服,”江芝牵着两个小团子,催他,“估计爹和如许他们也该下班了。”
邝深简单冲了下身上,匆匆换了件衣服,又拿肥皂把小闺女上午造的衣服给泡起来,准备等着晚上回来趁手洗了,省的她亲娘看了生气。
他换好衣服刚出来,站在门口的小宝贝蛋就高高地伸着胳膊,想让他抱。
“耙耙。”
邝深眼底都是笑意,弯腰把她抱起来。
“走吧。”
因为家里有两个磨蹭的小团子,等他们到的时候,邝统等人都已经聚齐在门口。
照相馆跟江芝糕点店隔了条马路,斜对着,算是邻居。
江芝订金付的爽快,老师傅也笑着迎他们进去,先给小寿星拍了两张单人照。
上了学之后,糯宝倒不怎么怕生了,站在幕布下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递到她手里的假苹果。不待被人说,就先忍不住,低头抱着就啃了口。
江芝简直没眼看。
老师傅倒是乐呵呵的,快门一按,就给拍下来了。
他就喜欢这种不害羞扭捏的漂亮孩子,乐得不见眼,又多给拍了张。
等照完合照的时候,老师傅还跟邝深商量,能不能把江芝抱糯糯的合照给洗出来留店里,他还能给他们多洗两张照片,额外再送个相框。
“小同志,你也不吃亏,就当我们照片多洗了一张,挂我们店里了。”
邝深想都没想就给拒了。
他媳妇闺女,自己都没看够呢,留店里让别人看是几个意思?
老师傅不死心:“那给我留个小娃娃的照片行不?就啃苹果的那张,到时候我多洗一张挂店里,我刚给你说的优惠都不变,成不?”
成个球。
邝深坚决地给拒了。
他闺女的照片,当然一样是拿回家里挂墙上,给自己和家里人欣赏。
老师傅再三商量,都没商量通,只能遗憾地给他们算钱开收据。
“那你们下次再来啊,下次我给你们算优惠些。”他拍照拍一辈子,就喜欢拍那些上镜好看。
出片漂亮的,自己拍出来也有成就感。
一行人照完相,约好取照片的时间,商量着要去吃饭。
邝统见花了这么些钱,怎么也不肯去国营饭店。
邝如许跟闻禾也不好意思,尤其是他们最后又单独一小家照了相,还给孩子单照了张。
哪儿好意思再让邝深花这些钱。
但下午邝统跟邝如许都赶着上班,回家做饭是来不及了。
也不可能跟邝如许说的那样,让他们饿着上班,等着晚上一顿吃。
江芝拽了下邝深袖子,迂回提了句,带他们去自己卤肉铺子那吃了顿饭。
卤肉都是现做的,又有配的豆腐皮等素菜,灶台上生的还有灶,邝统到地方先炒了几道菜。
周阳帮着收拾院子里石桌,又支了个小桌子,热热闹闹坐了两桌。
邝深跟江芝都在,周阳忙前忙后,直到最后才入座。
他刚坐这,就听身边小红夹肉就馒头,跟腊梅开口道:“嫂子,还是坐院里凉快。咱们家要是也有这么大就好了。夏天就能坐院里吃饭了,小风一吹,过瘾又舒服。”
腊梅戳了下她脑门,笑了笑,没说话。她见有顾客上门,起身又去忙。
倒是周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宽敞的院子和里面闲置的几间房子,突然有了些想法。
“你刚说什么,坐院里吃?”他有些抓不住脑子念头,侧着身子问小红。
小红性子爽利,想起什么说什么:“对啊,你看咱们院子多大啊。两个烤炉回头一拆就能摆个三四桌,就跟现在咱们似的。想吃什么拿什么,还都是趁热新鲜的。”
她真觉得挺好,有那么大一院子,地方宽敞,干点什么不好呢?
以后她攒着钱了,也要买个这么大的院子。
周阳像是被谁点了一下,脑子里的想法逐渐成型。然后,他极力按捺住自己想法。
握筷子的手都因高兴而微颤,他觉得自己大展身手的时候就要来了。
因此,一顿饭吃的都很急迫,眼里时刻注意着江芝那边的动静。
看江芝一站起来,他立马放下筷子。
“东家,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江芝正弯腰牵着小闹人精去拿锅上蒸的馒头,闻言,停了下来。
“怎么了?”
周阳压低了声音说自己想法:“我想把院子改造一下,建一个卤肉饭馆,专卖让他们能进院里坐着吃的卤肉,兼或卖些主食和炒菜。”
江芝随他视线转着看了眼院子,倒没先否认,只笑着说了句。
“不错。”
而后,看向周阳,没了下文。
周阳被看的有些心虚,一时没想到江芝想要的是什么,挠了下头,试着说:“东家,那我先准备着?”
“不急。”江芝抱起糯宝,想了下,“你先做个前期的调研,看看同比其他家饭馆咱们优势有什么?目标人群是什么?他们需求有什么?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咱们的投入与预计回报时间、预计月利润和年利润。你先把这些调查出来写清楚。然后,再开始准备下一步。”
周阳被江芝这一团话砸下来,脑子懵懵地:“啊?”
江芝笑了下,深入浅出地跟他解释:“是不是我说的太快了?都是很简单的问题。你一个一个来,就三个大问题,你先搞清楚这个店是什么?为什么要开?怎么开?多去观察公社其他几个饭馆,你就知道了。然后,再根据你的调查结果把这几个问题铺开延伸产生其他更细致的问题,就能形成一份你自己的前期调研。这样可以吗?”
周阳似懂非懂了些,跟之前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错题似的,云里雾里,但迎着老师的目光,只想下课放学。于是,呆呆点头。
“好。”
“那等你写好之后,咱们再一起商量这个事情的可做性。”
周阳跟颜凛都是她准备重用的人,江芝很鼓励他们形成自己的想法,也很愿意听他们的想法,去一起探索未来发展的每一种可能。
下午,江芝先去成衣店跟高锋安排明后两天的事宜。
邝庭跟闻禾一走,店里只剩下高锋兄妹两。
“要不要我在从葛仲那请两个人过来帮帮你?”
如非必要,江芝很少借用邝深那边的人。
“不用了,嫂子。”随着江芝积威渐深,越来越有气势,高锋也改口,不再喊她芝芝,“我跟邝哥那边的人熟。我到时候找个兄弟帮我盯一下店里,再让晓晓找个她朋友。也就两天,不碍事。”
江芝倒是忘了,高锋之前还是邝深的得力助手。
跟着她一跟就是一个半月,窝在这个小小店面里,也确实是屈才了。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等这个月忙完吧,店里情况也稳定了,你要是想回邝深那边,也能趁早回去。”
高锋倒没想到江芝这么通透。
他只提了一句,江芝就反应过来了。
高锋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嫂子,我,我跟谁都一样。”
“回你邝哥那边吧。”江芝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思,笑了下,“等月底了,我跟邝深说。”
高锋在她这,平常决议也听不懂,除了扛个衣服,收拾个仓库,白天看看店里人,也确实得不到大的提升。
用人是双方的,不能说她用人用的舒服,就不考虑原有的人适合哪儿个地方。
要真是一直这样将就下去,她生意倒是没什么坏处,可高锋却就白白耽误了几年。
他根本不适合这个行业。
处理完成衣铺的事,江芝去公园找邝深。她去的时候,邝深正带两小团子在公社玩的正欢,陪了他们在公园玩了半个下午。
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团子都已经睁不开眼了。
一进家,擦了小手小脚,上床就都睡了。
两小孩一睡,她跟邝深就忙起来了。
江芝收拾明天出去要带的东西,邝深把盆里的衣服洗出来。
都感觉还没怎么忙活,天都黑了下来。
由着明天要出去,又是糯宝的生日,晚上邝统回来,买了一条鱼,执意做了一桌的菜。
糯宝跟她亲娘一样,都喜欢酸甜口的东西。
糖醋鱼一条做出来,小糯宝自己都能把鱼腹吃个小多半。
“妈妈,要、要次。”
邝深给她挑完鱼刺放盘里,江芝伴着蛋羹喂她。
在他们那过生日都是要吃个鸡蛋的。
小糯宝不喜欢吃水煮蛋,蛋汤又嫌弃腥,最喜欢吃的就是滑滑的蛋羹。
江芝伴着酸甜口的鱼肉喂她吃完一碗蛋羹,松了一口气,小糯宝生日的最后一个仪式也算走完了。
饭后,她抱着洗完漱的小团子回屋,亲了口躺在床上正睁眼看她的糯宝。
小宝贝眼弯弯,露出米白色小牙,正冲她笑,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
江芝心都化了,把糯宝额前的碎发往上扒拉,露出白嫩干净的额头。她也笑了,声音都沁着香甜的温柔。
“宝贝,生日快乐呀!”
虽然你现在对生日的印象都还懵懵懂懂,可你要知道,这世间总有人在期待着你的生日到来,正像你懵懂无知却又地期待着明天,向往着世界一样。
因为你的到来,温暖了这个家。
—— ——
次日,邝家。
天都还没亮,邝深就听见邝统屋里传来的细碎动静。
他睡觉浅,几乎是瞬间就睁眼了,胳膊蜷了蜷,怀里侧的媳妇正窝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伸手可触的糯宝盖着自己的小被子正呼呼酣睡。
没惊动屋里的两个娇娇,他轻手轻脚开了门。
没想到,他这屋门一开,对面邝庭屋里,子城就跑出来了,眼里闪着激动神色。
“小叔,小叔,我们这是要出发了吗?”
小崽子平日里再怎么装成熟,也还是只是个上小学的小崽子。没去过远地方,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跟着江芝来了公社。
现在要去省城了,还是去给他亲爹看病,他怎么可能不激动。
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好,盯着窗户,看着微微亮就睁了眼。
弄得闻禾也是一夜没睡好,邝庭本来是想跟子城讲讲道理的。
他刚拿邝深举了个成熟稳重的例子。结果,就听见对面的门开了。
邝庭:“”
没得办法,只能让激动地已经睡不着的儿子,先出去霍霍他小叔。
跟邝深比起来,邝庭肯定是心疼自己媳妇。
“不走。”
邝深不看表就知道时间还早着呢,也不知道他大哥怎么把小崽子给放出来了。
他伸手托了下小崽子的后颈,把他赶回屋里睡觉,“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小崽子不愿意,压低声音问:“妹妹醒了吗?我可以跟妹妹玩会儿。”
“没醒,别想,睡觉。”
邝深一连三拒,拒绝的毫不留情,轻手轻脚地关了他哥的屋门。转身就敲了他爹娘的屋门,因为有如许在,不方便。
他也没进去,想在门口如法炮制说了两句,劝两老的再休息会儿。
可他没想到,他刚把门敲响,如许就“刷”一下把门拉开了,眼睛都急红了。
“二哥,我把介绍信给弄丢了。”
第123章 车票
“介绍信丢了?”邝深眉头皱了下, 推门进去了,“你昨儿放哪儿了?”
邝如许脸色僵了下,表情凝重。
“我忘了。之前娘放在了抽屉里, 我觉得不保险就给收拾起来了。我记得是放在随身背的包里了,但我就是没找到。”
“放抽屉里还觉得不保险?”
怎么想的?
邝如许讷讷:“我不是怕今早起来给忘了么?”
“想法挺好的,”邝深开了抽屉,里面东西已经被扒拉一遍, 是真没见介绍信, “现在是不怕忘了。”
都给放找不着了。
他们屋子分内外两间, 邝如许跟帆帆睡在最里面挨着窗户的小阳台上, 支了个小床。
床上现在放着一个旧书包, 里面东西都被给翻腾出来,而小帆帆正躺在里面床上一角, 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幼儿园小包, 被吵醒后揉眼,睡眼朦胧, 半梦半醒。
“舅、小舅。”
“我把帆帆先抱我屋里睡。”
白天还得坐一上午的车,小孩儿休息不好, 净是跟着受罪。
邝如许点点头, 给帆帆披了个小薄单子。
邝深抱着帆帆推门进来的时候, 江芝眉头就已经蹙起来了。
他把帆帆放到糯宝一侧, 贴着床边垫起来的防摔铺,又轻轻抱着江芝往边边移了下。
江芝伸手就挠了他一下, 娇气哼哼像只名贵的猫:“睡不睡了?”
“睡你的。”他低头亲了口, 叮嘱她一句, “帆帆在里侧,你注意着些。”
江芝嫌弃, 翻个身,伸长胳膊摸了下,还真摸到了帆帆,醒了瞬。
“怎么回事?”
邝深把她按着:“没什么大事,你睡你的,就是如许有个东西找不着了。”
江芝本就没怎么睡醒,说起话来还带着点鼻音,囔囔的:“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邝深给她掖了下被子,“睡你的。”
江芝被邝深掖回被子里,蹭了蹭被角,脑子昏昏沉沉地,嘀咕了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很快又被邝深给拍睡着了。
邝深看了眼睡在她旁边的糯糯,摇头失笑,只觉小的比大的都要省事。
他关好门,再次走到邝统屋里的时候。邝如许跟邝统已经琢磨着开始怎么搬床了。
“床底下找了吗?”
邝如许的床贴着半面墙,是个小床,四只腿支着,床底黑漆漆的,大片空隙。
“找过了,没有。”
邝如许也是急的不行,拿着手电筒在里面照了好几遍。
“你床底下没有,爹床底下就能有了?”邝统跟周瑛的屋里的床是老式的,床腿子短,床底缝隙小,趴着看多是看不清楚的,得拿扫帚或者推开看看。
邝深先如许让拿扫帚扫了一遍,扫完之后,不放心,又自己移开了床。
此时,动静已经有些大了,邝庭那屋闻着声不对,也都起了了。
子城跟在邝庭后面进来,一露头就先看邝深。
“小叔,要走了吗?”
“不走。”邝深碰了碰他脑门,让他先去洗漱,“动作轻点,别把你妹妹吵醒了。”
“好嘞。”子城很高兴,很快被忽悠走。
邝庭见如许都快哭了,瞅了眼脸色难看的邝统,低声问弟弟邝深:“怎么回事?”
邝深一早起来就开始干力气活,把床扛着床腿搬回去,闻言扯了下嘴角,一片平静。
“介绍信丢了。”
邝庭看了眼已经有些狼藉的屋里,开始想解决办法:“丢了?怎么丢的?能补办吗?”
“不知道。”邝深手指敲了敲桌面,现在是时间不多了,“既然都醒了,就先起来收拾吧。”
介绍信有两封,一封是邝统找单位给开的,还有一封是医院开的。
这两封,哪个丢了都不是立即能补办的。
邝庭跟邝深在屋里又认真找了一圈,闻禾在里面陪着周瑛重新翻找了遍袋子,衣服都给倒出来重新叠了回。
还是没有。
动静越闹越大,江芝披着衣服,直接起了。
“找什么呢?”
邝深已经在想出去开介绍信的可能了。
“介绍信丢了。”
江芝起了,他也没有再瞒着。
“不能吧。”江芝不是很相信。
她进去一看,邝如许已经开始掉眼泪了。
“先别哭,都找过了吗?”
闻禾点头:“屋里已经都找过一遍了。”
江芝蹙眉,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那么大东西,怎么可能说丢就丢。
邝深给她系了个扣子:“我先去家属院那边看看能不能补办一个。”
江芝看了眼外面的天:“估计都没开始上班吧?”
他们是早上八点半的客车,要坐四个多小时,到地方估计得下午一点。
现在撑死六点多,天色才微微亮,怎么可能有人上班。
“那先吃饭吧。吃完饭,你跟大哥带着爹娘先上车,我去补办两张。然后,我再想办法过去吧。”
他们公社是个小地方,去省城的客车一天只有一趟。
上车容易,下车可就难办了。
真到地方了,要是没有介绍信,他们一群人住在哪儿都是个问题。
邝如许也知道这个,所以现在格外愧疚。
江芝是真不觉得能丢,介绍信跟其他东西又不一样。家里人但凡看见都不会乱丢,不丢就还是在家里。
她拦住了邝深,又问了邝如许一遍。
“如许,你好好想想放哪儿了?”
“嫂子,我真想不起来了。我记着一开始放抽屉里的,后来我怕丢怕忘拿,就给收包里了。然后,现在包里没有了。”
见鬼了?
江芝又重新扒拉了一遍包,包已经被闻禾收拾的很整洁了,里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放包里了吗?爹娘的包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没有。”闻禾低声开口,心情也有点不好。
毕竟这次是去给邝庭看腿。
江芝脑子转了下:“帆帆呢?帆帆身上带的有包吗?”
邝统屋里就这几个人,介绍信拿回来就放他们屋里了,应该是没出去的。
“帆帆?”邝如许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就站起来了。
邝深反应更快,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没一会儿,他就把已经醒了的帆帆抱出来。
帆帆坐在邝深怀里,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书包。
江芝轻声问他:“帆帆,可以给舅娘看看你的书包里面吗?”
帆帆下意识地往后抓了抓自己的小包盼子,然后,才慢慢地递给江芝。
江芝揉了揉他小脑袋:“不要怕,没什么事,只是舅娘有个东西找不到了。”
她一边跟帆帆说话,一边打开了书包:“帆帆有没有看到,嗯,是个两个黄色的信封。帆帆知道信封长什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赫然看见了藏在帆帆小衣服下的两封黄色信封。
拿出来一看,还真是介绍信。
“你怎么拿着这个了?”邝如许一颗心终于安稳落下。
帆帆伸手抱着自己的小书包,还是珍惜地不得了:“重要,要放起来。”
“所以,你是替妈妈放起来了吗?”江芝把他从邝深怀里抱过来,顺了顺他后背,怕早起的动静吓着他,“好乖呀。”
帆帆点头,还有些不好意思。
邝如许拍了下他屁股,哭笑不得,眼角都泛出泪来。
“可别再放这些东西了,这不是你能放的。记着没?吓死妈妈了。”
帆帆很贴心,还高高伸着胳膊给邝如许擦眼泪。
“不、不哭。”
“找到就好,都收拾东西吧。”
介绍信终于找到,离发车时间也就剩了一个半小时。
时间紧迫,邝统慌忙地蒸了点馒头,又煮了些江芝带回来的腊肠,收拾收拾当路上的干粮。
江芝进屋把糯宝给喊起来,小糯糯睡不醒的就是没什么精神,窝在江芝怀里,洗完漱,小脸都还是恹恹地。
“没睡醒?”
闻禾洗了盒水果,切成片走过来,还喂了糯宝一片苹果。
糯宝握在手里,半天都没啃一口。
根本不是小团子的平时饭量。
“嗯,”江芝把她竖着抱好,“小懒虫一个,往日少睡十分钟都是个不高兴。”
更别说,这次直接早起了将近一个小时。
邝深拿了个小毯子裹着糯宝,从江芝怀里把他闺女抱出来,手里还拎了个一大包东西。
“别拿这么多东西。”
他们这是去玩的,又不是搬家的。
她看见邝深拿一大包东西都害怕。
多沉啊。
“不让你背。”邝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也不知道里面都是谁的东西。
江芝被他看的些微心虚,她可不承认,里面东西她根本都没装什么!
于是,心安理得,很有气势地瞪了回去。
邝深懒得搭理她,单肩背了个黑色的大布袋子,一手抱着糯宝,又一手替邝统提了个行李。
丝毫不显累赘。
走在街上,回头率都很高。
江芝都有些不好意思,路过国营饭店,又买了十几个肉包子。
等他们上车的时候,本来还显得松散的车厢瞬间拥挤起来。
车上有个四五十岁的检票员核对票,冷眼看着他们:“看着票上的座位坐,有座位就赶紧坐,没座位的就站一站。”
这个时候的长途汽车座位都比较少,他们县城的客车图省事都是按座位给票刻好座位号。
有时候赶得人多了,还会额外设立几个没座的。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得需要座位,邝深早前托人买的,调了好几个时间,就是为了凑个全部有座的车。
他们一上车就感觉不对,环顾一看,周围只剩下最后面的两排四个座位。
邝深先看了一下票,把周瑛邝统和邝庭夫妻两先安排好。
子城牵着帆帆先站到了两老的身边,等大人去交涉。
而后,邝深看向再往前的两排,最前排是一对夫妻两坐着两个座位,女的身边还抱着个小娃娃。
后面是四个女孩挤在一起,最大的看着也才十一二岁。
邝深拿不准他们是不是一家。
江芝拿过票直接朝那个男的开口:“同志,这是我们的座位,麻烦你让让。”
男的看她一眼:“车上的座位都是谁先来谁坐的,没听说过按号坐。”
“要是不按号,那票上都不会写号码。”邝如许梗着脖子道,“你们占的就是我们的位置。”
邝深还抱着糯宝,糯宝又是有些闹觉。
江芝着急,好声好气道:“同志,我们这都带着孩子呢,麻烦您起身让一下。”
男人瞅了眼邝深,看着他不太好惹的样子,不情不愿开口。
“大妞,你们挤挤,给他们让个座位。”
本来挤在后面两个座位的四个女孩又有两个起身,跟叠罗汉似的落在一起,挤在一个座位上。
这怎么坐?
糯宝跟帆帆都是年纪小,需要人抱着。
小子城又是个别扭性子,没个座位,他肯定不会坐闻禾腿上。
让这么小的小崽子一站站四个多小时吗?
怎么可能?
江芝蹙眉:“同志,你可能没理解我意思。我是说,后面的两个座位,连带着你们坐的坐位,都是我们的。麻烦你们给让一下。”
让一个座位,男人还能接受,一让让四个,那就是在做梦了。
“你就说你们坐不坐吧?不坐拉倒。”男人个子矮小,身材发胖,站起来,瞪着江芝,“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去省城的车都这样坐的。没见过就别说话,没见识的乡巴佬。”
男人话没说话,指着江芝的矮粗手指就被邝深给掰在手间。
“哎哎哎,疼疼疼,快给我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面色扭曲,身子一倒,几乎要向一边歪去。
周边的乘客都在伸着脖子看。
售票员朝他们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邝深单手折着他胳膊,压着他整个身子往下,膝盖撑在他肩膀上,男人脸几乎要贴在地上。
“滚回你的位置,能听懂人话吗?”
男人额头汗都出来了,头点的恨不得磕在地上:“听听听!我这就滚,这就滚。”
邝深扶了下他闺女的小毯子,松了手,又重新给她闺女裹好,交给她亲娘怀里。
糯宝一下精神了,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耙耙。”
“爸爸好厉害,对不对?”江芝握着糯宝的小手,挥了挥。
男人起身后,也确实没敢惹邝深,窝囊废一个,把气都撒在了后面的闺女身上。
“滚滚滚!没用的东西,没听见人让你们滚啊?还坐着,坐着干嘛啊?赔钱货,没一点儿眼色。都给我滚起来!”
四个女孩被他爹吓得做鸟兽状,一连串的都散了。
江芝让如许跟子城和帆帆先过来坐,然后,她抱着孩子走到前面。
男人意思意思站起来,让了个座。
他那个身材干瘦的媳妇依旧没动,甚至在看见自己男人没什么事后,又自己抱着孩子一屁股坐着了。
江芝刚走过去,女人就恶狠狠地瞪她。
“你敢动我座位试试?”女人往地上碎了口,“我告诉你,我可是怀着孩子呢!出了事,我得让你赔命!”
男人活动着胳膊,又看向同样抱孩子的江芝,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又嬉皮笑脸起来。
“同志,我媳妇这怀着孕还抱着个孩子,你总不能让她站一路吧?”
“是我让她站一路的吗?她怀的是我们家孩子?”江芝看向他,笑了,“你是孩子他爹都不管他死活,让我们管?凭什么?凭你们那副不要脸的德行?还是听你那张说不出人话的嘴?你也太把你们自己当回事了吧。”
这是谁家的道理?
男人刚想伸手指着江芝,手指间残存的痛感让他瞬间收回。
“行,你们行,你们有本事就把我媳妇拉起来啊!有本事你们就把她推下去,我看到时候你们谁负得了这个责任!”
男人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犯起混来,开始耍无赖,满嘴张开说不出一句人话。
周围乘客都听不下去了,开始指指点点说男人不是个东西。
偏偏男人自己不觉得,还一幅趾高气昂,小人得志的样子。
“哎,我今儿就跟你说了,不是让座吗?有本事你就把我媳妇给拽起来。你要是敢拽起来,我就算你是这个。”
男人大拇指还没竖起来,人就被邝深一脚给踹下去了。
“你干吗?!”
两三节台阶,男人摔了个屁股蹲,捂着屁股,半天没站起来。
邝深站在后门客车的最后一阶台阶,正冷眼看着他。
“你媳妇滚,或者你不上车,你选一个吧。”
男人艰难站起来,扶着门边,站在后门直跳脚。
“你敢!你敢不让我上车!我还就不信了。”
“那你试试。”邝深看了眼天色,“估计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男人捋起袖子,被邝深僵在原地。他但凡想往前门跑一下,邝深像是能看穿他想法一般,手比他腿快,胳膊扯着他后脖颈衣服,拽着他强留在原地。
“凡事都有个限,再跑,就不合适了。”
邝深转了下手里的车票,硬卡的一边轻飘飘划过他后颈,把他往前一推,松了手。
“老实些。”
男人腿都软了,瑟瑟摔在地上,半天没敢起来。
乘务员跟司机都不把这当回事,自从放开之后,往来车上的人都多了。
因为一个座位大打出手的都见过,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再说了,邝深那样子,凶着一张脸,自带煞气,哪儿像个正经安分的主。
乘务员听到院里哨子鸣响三声,下车催了声:“去省城的,去省城的还有没有了?要发车了啊,没上车的抓紧啊。”
她声音响亮,又催的两个刚拿着车票,站在空地上正找车的乘客慌忙跑过来。
“是这个,是这个。”
最后剩下的两乘客拿着票赶,像是渡劫成功后的那般高兴,扛着大包小包上了车。
此时此刻,还没上车的男人和在车上的女人彻底开始慌了。
司机拧动钥匙,看了一眼后视镜,对上邝深的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心头发虚,只敢悄悄地按了下喇叭。
车下的男人更像是一只被人用手捏住脖子的公鸡,脸色慌乱,也不再敢跳脚,声音低低,带着哀求。
“同志,同志,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就给你让座,你快让我上去吧。我这去省城还有急事呢!同志,求求你,快让我上车吧!”
男人手抓着门边把手,死死地不放手。
车里女人早就坐不住了,抱着孩子起身,也是冲到了邝深后面。
她刚想伸手,就被邝深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邝深眼睛扫过她,又落在她怀里的酣睡的小娃娃身上,转过头,没再吭声。
邝如许有些担心,车厢里已经响起四个女孩的哭声。
周围人的视线现在又开始变了,隐隐落在他们身上,似乎都觉得邝深做的太过。
邝如许怯怯地喊了声:“嫂子。”
江芝受惯了这种或围观好事或无端指责的目光,头都没回,抱着怀里已经精神起来的糯糯,不当回事。
“你哥自有分寸。”
糯糯在车上,邝深什么都不会做。
那个傻爹,在他闺女面前的自我要求一向极高。
果不其然,在司机硬着头皮准备开口要关门的时候,邝深轻扫了男人一眼,抬了抬脚,男人的求饶声中让开了位置。
男人连滚带爬地滚上来,灰头土脸,脸上早没了刚开始的那股嚣张气焰。
司机跟乘务员都松了口气,忙关了车门,让人都坐好,准备发车。
邝深走了两步,到车厢中间,周边乘客纷纷低下头,不敢惹眼前的煞神。
他手轻敲刚刚前面同志座位,缓了下语气。
“同志,能帮个忙,换个座位吗?”
前排是个单排座位,坐了个刚刚看得最欢的男同志。
男同志以后邝深是在秋后算账,神色一僵,不敢看他。听到后面踩空口气,匆匆拎着自己的包走到了后面,一屁股坐在凳子。
江芝抱着糯宝,抬头看了眼邝深。
邝深没说话,单手搭在椅背上,也没入座。只低头,伸手在糯宝下巴上挠了挠。
糯宝抬着自己沉甸甸的小下巴,冲着邝深就笑了,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还伸着小手想让邝深抱。
车不稳,邝深没抱她,只接过后面的闻禾递来的奶瓶子给糯宝塞手里。
邝深不坐,别人也都没敢坐。
霎时,已经拥挤的车厢突然腾出来一个位置。
周围人都默契避开那个座位,座位后面的扶手都没人敢碰。
原本,把他们挤出来的那一家人正站在车厢中间。男人浑身都是土,站的离,谁近了都受嫌弃。
女人挺个肚子,怀里的孩子早早地给了大闺女,自己抓着附近人的座位勉强站着。
“都坐好了,要上路了。”
开长途车,司机发车前都习惯性的吼两声,提提神。
然后,一打方向盘,车就开始转弯冲出去。
路途崎岖,女人站都站不稳,更别提她衣角还被两个小女儿牵着。
刚刚为这家鸣不平的人见车开了,注意力都回到路上。此刻,他们脸上洋溢着喜气,看着客车奔着省城的方向,眼睛像瞎了般,都没往女人身上瞥。
这可是四个多小时的车,谁能一站站四个多小时。
尤其这一多半都是花钱找人买的票。
再说,这女人的男人不是个东西,自己都不心疼,他们能怎么说?
怀着孩子的多了,没座位的时候,坐在自己行李上的怀孕女同志又不是没见过。
最多,最多,等路走一半的时候,他们再把座位给让出来。
总不能花了大价钱,自己一分钟都不坐就让出来吧?
哪儿有这么傻的傻子?
众人默契移开目光,看向窗外风景。
客车中间的男人,发车前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看谁都觉得是土包子。等车开之后,刚上路十分钟,他就抱着垃圾袋吐的比谁都很。
车里都飘荡着一股味。
小糯糯捂着自己的小鼻子,跟江芝撒娇:“臭臭。”
娇气的不得了。
邝深给她剥了橘子,哄着她转移了注意力。
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早起吃的太好了,吐起来跟止不住似的,没完没了。
车里味道越来越难闻,售票员终于受不了。
她扶着座椅往后走,让人开了几扇窗户,透了透气,又瞥了眼还空着的座位,看着男人身边脸色都白了的女人。
“有座位就赶紧坐,颠的还在后面。”
男人一听这话,看见空座就想往那跑,不顾屁股不顾头。
邝深正弯腰给糯宝擦嘴,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男人瞬间不动了,还下意识往一旁让了两步。
可邝深依旧没来,也没动。
男人脑子转了下,试探着让自己家媳妇往这边挪。
过于颠簸,大闺女自己都站不稳,哪儿还能抱的了孩子。
女人又接回襁褓里的孩子,又站又抱,确实受不住,早没了刚刚撒泼打滚的样子,迈着小步子,往前挪了两步。见邝深没反应,她头脑发热,受不了诱惑,赶紧跑着坐下了。
屁股一落坐,她屏着呼吸,后背开始出汗,都不敢回头。
但很奇怪,自始至终,后面都没有再传来任何的一声明示或暗示的咳嗽。
这一趟车终于安静下来,朝着既定的方向,摇摇晃晃地驶去。
历经一个上午时间,承载着闻禾和邝家人所有希望的省城,终于要到了。
第124章 蛋糕
车到站后, 周瑛跟如许的脸色都不大好。
刚一停稳,邝深就拎着行李先下了车,在车下面接应着他们。
邝如许抱着帆帆, 下车就吐了。
糯糯刚睡醒,江芝怕她着凉,抱着她在车上多待了会儿,等其他人先下去。
小糯宝在车上睡了一大觉, 精神头已经好起来了, 好奇地看向车厢里的人擦着她身边过去。
“妈妈。”
小糯宝看见前面也有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娃娃, 眼睛都瞪大了, 更是好奇地不得了。
江芝无意瞥了眼, 前面的女人抱着孩子脸色惨白,扶着她闺女才能勉强站起来。
男人早早地下了车, 女人迎着江芝目光迅速低着头, 怀里抱着的娃娃给了大闺女,自己按着二闺女的肩膀心虚往前走。他们没敢走后面, 从前门下车,步履漂浮, 看来这一路也是不好受。
果不其然, 女人一下车就说肚子疼, 扶着男人, 身影直晃。
可她忘了男人吐了一路,身上带着一股吐后的酸味。
女人闻着闻着就忍不住了, 捂着肚子就开始哕, 腿肚子止不住发抖。
男人脸瞬间慌了。
“孩子怎么样?你碍不碍事啊?”
女人说不出话, 脸色白的不行,看着就要往一边倒。
“你别闭眼, 你把眼睛睁开。你站起来,你先站起来!”男人手足无措,下意识朝周边人寻求帮忙,“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帮我们!”
等车上人都下的差不多了,江芝抱着小糯宝顺着车上最后几名乘客往下走。
“耙耙。”
邝深接过她,江芝把她的小毯子给叠起来。
江芝寻声往前门看了眼,男人凄惨的叫声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过来。
好在是省城,客运中心设置都有巡查员。
见着男人先斥责两句:“你媳妇挺着这么大个肚子,你还让她跟着出来!这不是找事吗?”
男人脸上都是汗,擦了又擦,一个劲儿地道歉。
巡查员先让人抬着女人送了医院,又核了下男人的介绍信。
但男人缺了个证件,没办法,他只能抱着自己小儿子,跟着巡查员先去打电话核实。
娘被人抬走,爹也被带走,孤零零的四个女儿像是被人遗忘了般留在客运站里。
“走吧。”
邝深没让她继续看,单手抱着糯宝,半侧着身,护着她,把她与其他人隔开。
“走!走走!”
糯宝被抱的时间久了,不乐意,也跟个小大人似的,想自己下来走。
家里有个小团子,相当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得放在她身上。
“不可以。”
彼时的客运站的出站口还是个比较荒凉的地方,地面的水泥地铺的坑坑洼洼,不少地方还有积水。
江芝心疼糯宝…脚上穿的小鞋子,冲着邝深摇头。
不能惯她。
一边说自己媳妇儿,一边说闹着要走的女儿。邝深毫无意外地选择了亲闺女,他把闺女刚放在地上,就惹得江芝又不动声色地掐了他两把。
值了。
挨两下换闺女开心。
他还觉得有点赚。
“你就惯吧。”江芝瞪他,“回头你闺女的鞋,你给她刷。”
邝深抬了抬眼皮,轻嗤一声:“本来也不指着你。”
娶回家的是个供起来的祖宗,他早就知道,并甘之如饴。
家里男人都拎着行李。江芝找着方向,引他们出了站。见周瑛和如许的脸色都不太好,她忙问了路,先去了隔了两条街的招待所。
拿介绍信开了四间房,办理入住的时候,招待所人看了他们几眼,还有些好奇。
看个病用得着这么多人么?
一家子来的她只见过知青返乡暂时落脚的。可就返乡,也没见过那么大的一家子来的?
老的小的都带过来,也太罕见了。
招待所工作人员狐疑。
江芝签名字,看出他们疑惑,笑着解释了句:“家里孩子过生日,没去过省城。趁着环境宽松了,想顺路带他们来看看。”
给他们办理入住的也是个年轻姑娘,愁了眼旁边正做记录的姐,很是吃惊:“那你们家可真够疼孩子的。”
“也是赶巧。”江芝拿了钥匙,走前还给他们在前台上放了把奶糖和两把花生,“孩子过生日,都沾沾气,有那么个意思。”
他们这孩子过生日,富裕人家总是要给邻居或者小伙伴分个鸡蛋,沾沾生日气。
办理入住的姑娘头一次见这么大方又会做人的住户,看了旁边姐一眼,拿人手短,给江芝换了个屋子。
“你们带着孩子就别住那间了,我们二楼还有两间向阳的。住那儿吧,屋子里有什么不妥当的,你们再跟我说。”
江芝道过谢,重新接过钥匙,上了楼。
四间房子,基本都是一小家住一户。
除了子城年纪大了些,小男生开始有性别意识,不乐意跟闻禾住一起,想跟邝庭单住。于是,邝如许带着帆帆和闻禾住一间。
坐了一上午车,家里两老的都有些精神不济。
可邝统又怕江芝中午乱花钱,撑着起身,把早起带的馒头借人热水哈了下。一家人啃着馒头,就着腊肠和肉包子,凑合吃了顿。
吃完,周瑛跟邝如许就都撑不住躺了。
邝统跟邝庭收拾东西,闻禾照顾也有些头晕不适的帆帆。
倒是一早没睡醒的糯宝精力格外好,干完饭,屋里就关不住她了,跟个小奶猫似的,开始扒拉门。
“妈妈,出,出去。”
“要出去呀?”江芝捏了捏她小手,“不睡觉觉了?”
“不!”
小家伙都睡了一上午了,哪儿还能睡得着?
邝深掐着他闺女胳膊窝,把糯宝腾空抱起来,看向闺女他娘。
“出去走走?”
江芝低头,看了眼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糯宝,点了点她小脑门,笑了。
“小闹人的。”
没去过省城,江芝也好奇,尤其他们这又是一下车就先去了招待所。
省城风景,她都没怎么看过,光是低头找路了。
趁着糯宝闹人由头,她矜持地答应了邝深请求。出去的时候,她还没忘记家里还活泼有劲儿的小崽子,喊住子城一起。
“走,咱们一起出去玩。”
“好!”
子城很兴奋,本就正处于认识世界,好奇世界的年纪,对刚到的省城有着天然的向往。
“小婶,咱们先去哪儿啊?”
“你想先去哪儿?”江芝把手搭在子城肩膀上,眼睛看向街道两边。
不得不说,省城确实比他们小县城又开放很多,沿街都有挑着担子卖菜卖水果的小贩。
“去,”子城卡了一下壳,小家伙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去学校看看吧。”
“学校?”
江芝笑了下:“想去什么学校?”
子城很是向往:“大学!”
省城有很多大学,他听老师说过好几次。
他还没见过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大学呀。”
江芝也有些激动,她整天被邝深压着学习、压着背书,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去哪儿所大学。
生意已经占去了她平日里一多半的时间,余下的时间又被学习和糯宝塞的满满当当。
“走,那咱们一起去看看。”
邝深抱着只要出来玩就很高兴地亲闺女,无可无不可地随着他们改了方向。
糯宝这个年纪正是爱热闹的时候,属于在街上看见人都要很兴奋地挥挥手的状态。
“要这个?”
邝深看了眼街边红灿灿的糖葫芦串,爽快地付钱给他闺女买了串。
江芝跟子城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邝深不远不近地跟着,手里还没忘给他闺女买点路上的小玩意、小零嘴。
零零散散买了一兜子,江芝每次回头,他闺女亲爹铁定都是在付账。
“差不多得了,你这样会把她惯的没节制的。”
邝深点头,眼疾手快买完手上的糖炒山楂。
“嗯,不买了。”
江芝:“”
她信了才有鬼。
小糯宝被亲妈接手,放在地上牵着哥哥的手,撒欢跑。
江芝看着近在咫尺的学校大门,庄严威重,突然有些退缩。
“怎么?”邝深看她。
江芝抬头,就看见z省大学的门牌立在大门最上方,比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更显威严。
“邝深,你说我们能去什么样的大学?”
“这得看你想去哪儿,”邝深手轻搭在她肩膀上,随她一起抬头看,欣赏了下门匾,“是想离家近还是想出去看看?”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谈学校的话题。
江芝看被子城牵着沿学校围栏小跑的糯宝,脸上随着糯宝的欢笑,也扬起一抹浅笑。
“你怎么想的?”江芝看向他,性子里的小霸道又隐隐冒出头,“先说好,不管以后去哪儿,糯宝都是要跟着我的。”
邝深跟不跟她去一个地方、一个学校都不重要,但是糯宝肯定是要跟着她的。
最关键的是,不能留家里。她知道,邝统很好、周瑛也很好,但是要是想让她把糯宝留家里不带出去,一年到头只寒暑假见。
那就是在开玩笑了!
江芝是肯定受不住的。
邝深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肩膀,被她气笑了:“小没良心的。”
整天就想着带他闺女走。
还好意思说他成天想着闺女,江芝表现得可比他明显多了?
这都没影儿的事,就开始想着带闺女远走了。
“我跟你说真的,我是想出去的,能考到沪市最好,考不到我就再考。”江芝跟他强调,“反正,不管我去哪儿,糯宝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邝深手里掌握着两人的进度,毫不夸张,他对江芝的成绩把握比江芝对自己的还要有数。
“想去沪市?”
江芝点头:“嗯。都说沪市洋气,跟咱这不一样,我想看看有多洋气。”
邝深微微扬起嘴角:“你就够洋气的了。”
公社里谁能比自家媳妇儿更会穿搭有想法。
他在公社行走经常会听人说起“糕点铺子里收钱的女同志有多漂亮”、“成衣铺子里记账的女同志有多好看”诸如此类,越来越夺目。
都快成他们那个小小公社里家喻户晓的名人了。
邝深真的是既骄傲又会担心。
江佑之前跟童枕有句话是说对了,江家的闺女向来就是不愁嫁的,尤其又是自己媳妇儿那样,漂亮且有能力。
到哪儿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哪怕将来在沪市。
他知道他的媳妇儿也一定会是闪耀夺目。
邝深在心里飞速计算,反复估算了下两人成绩。
去沪市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们可能在选报时学校需要多问多听多留意。但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那就一起去。”他压下心里的诸多念头,看向江芝,说的赤诚。
而此时的江芝眼睛已经黏在学校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女学生身上。
在刚入夏的天气里,她们当中不少人已经穿上了飘逸的长裙,脚踩一双细跟凉鞋或者白色球鞋。
衣着款式新颖,裙子底边都带着花边。颜色也比他们店里衣服要鲜艳的多。
江芝眼睛冒光,心蠢蠢欲动。
胆子一向很大的她,此时,已经开始想夹带私货,趁着这次来省城运批衣服,赶在夏天大赚一笔。
邝深尚且不知道身边人魔爪已蠢蠢欲动。
“小叔,小婶,你们快过来!”子城牵着糯糯在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家小店门口,正冲他们招手。
江芝看了眼往子城身上扒拉让抱的糯宝,小团子随着子城的手指朝他们看过来,慢慢地露出一个讨好地笑,欢快地伸手,又开始冲着邝深的方向,很是激动。
“耙耙!”
谄媚的不行。
江芝:“”
她就是闭着眼不看,就知道小糯宝团子又有想要的东西了。
“不准”
江芝话没说完,就感受到邝深周边气势瞬间变了。后者的神色都温柔起来,手拽着她,脚步奔着糯糯方向,根本不停。
正一个嗷嗷待被闺女宰的傻爹模样。
她算是看出来了,不管邝深平日里再怎么精明,到了糯宝这,通通都变成了主打的真诚。
“小坏蛋这是又看上了什么?”江芝拿手巾给已经跑出汗的糯宝擦了擦通红的小脸蛋。
子城看向江芝,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伸手摆了摆,憋了憋气,开口一气呵成:“不是妹妹,是我,是我想跟小婶借钱买个东西。”
“跟我借钱?”江芝稀奇起来,有意逗了逗已然局促起来的小崽子,是真的来了兴趣,“这家店里卖的是什么稀罕玩意,能让咱们家的小男子汉都想着借钱买东西了?”
子城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挠了挠自己被晒的通红脸蛋:“是个过生日要吃的,红色盒子包裹着的。”
他在门口指给江芝看:“就跟柜子里摆的花样差不多圆形的东西,我刚刚跟妹妹来看,有人来买走,说是要拿回家给他家女儿过生日用。”
“过生日用?”江芝视线看向里面,店里面只有一个年轻女人正趴在橱柜上记东西,橱柜下面是个透明玻璃罩着的架子。
里面只有两层,放着四个圆形款式,上面用艳粉挤出来几朵花的样式,有的上面还放了几颗类似于樱桃的果子。
那是什么?
江芝是实打实地第一次见。
她牵着子城进店,大大方方地进去欣赏。
店里女人抬头看他们一眼:“谁过生日?想定个什么样的?”
生日?
“这是什么花样都能定做出来吗?”江芝从女人语气里隐约能听出这应该是省城人过生日的仪式。
就像他们之前在大队,谁家过生日了,都要给小孩子煮个鸡蛋吃。
“不是很复杂的图案都能做出来,但价格也会不一样。”女人跟他们说了两句话,就又有个男人进来。
那男人看着是比较着急:“蛋糕今天还能做吗?急等着要。”
“那得多加一块钱。”
“行行行,赶紧做好就行,家里孩子过生日等着吃。”男人爽快地掏出一张大团结,“要最大尺寸的,上面带樱桃的那个。”
女人收了票,给他开了个收据。
饶是江芝都不免咂舌,这个叫蛋糕的东西也太贵了吧?
这些钱在他们店里买糕点都能买满两兜子。
女人看他们一眼,刚想继续接待,就又有人拿着票挤进来。
“同志,麻烦给我取一下蛋糕,昨天定的。”
“稍等啊。”女人接过票,又进后厨忙起来。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订蛋糕的,轻车熟路报着自己要的款式。
江芝干脆带着子城坐在店里一边的凳子上,拿起小崽子的手指开始数起来。
一张大团结、半张大团结、又来一张大团结
邝深抱着糯宝都能感觉出江芝眼里散发出炙热的光,以及对面前这个叫蛋糕的玩意的火热好奇。
他心里隐隐开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而后,他眼看着江芝趁着人空闲,好奇且虚心发问,看着她跟子城挑选款式,又象征性地问了问怀里小团子的意见。
小糯宝随手一指,子城就捧场地不行。
“小婶,就要妹妹指的那个。”
江芝环顾了下,本想换个款式,又看了眼正朝她怀里拱的香软小团子,低头亲了她一口。
“好吧,听你的。”
蛋糕店收钱的女人看糯宝一眼,没忍住,又看了眼。
无他,糯宝长了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镶嵌在白嫩嫩的小脸蛋上,属实长得好看。
最关键的是,小团子还爱笑,见跟闻禾差不多大的女同志,都是先喊“娘娘。”
女人也笑了:“是小朋友过生日啊?”
“对,是我妹妹过生日。”小男子汉很有气势,“我也要给妹妹买个蛋糕。”
糯宝正是好奇的年纪,江芝也不拘着她。她弯腰抱着让小团子在透明橱柜上看。
没看两分钟,小宝贝闻着蛋糕店的香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怎么这么馋啊?”
糯宝正是年岁小的时候,又穿的干净,奶呼呼的小团子就是流口水都显得可爱。
“妈妈。”糯宝被江芝抱起来,擦了擦嘴角,“次、次次。”
是想吃了。
邝深心疼他闺女:“今天能拿吗?”
他也能加个钱。
“明天中午拿。”江芝把糯宝抱好,“晚上咱们还吃饭呢,别让糯宝夜里积了食。”
她是秦云一手带大的,很在意小团子吃饭问题。一般不会在饭前让糯宝吃太多零嘴糖果。
而且,她刚刚看了下,里面的胚子应该也是类似鸡蛋糕那一类的。那东西是挺好,但也不能饭前吃太多。
邝深“啧”了声,刚想说“吃一点儿不碍事”,就见江芝抬起眼皮看了眼他。
“”
当着子城的面,邝深轻咳一声,从她怀里接过闺女,没再说话。
蛋糕店的女人看着面前这个一进店就长着一张要砸店男人的脸,又看向他怀里清澈懵懂的可爱小团子,笑了下,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折起来的卷状小棒,往里面挤了些奶油,裱了一朵小花,递了过来。
“给小寿星拿着吃吧。”
江芝愣了下,笑着接过:“麻烦了。”
“不耽误事。”女人趁机摸了把糯糯小脸蛋,滑溜溜的,比豆腐还软,发自肺腑感叹,“你们家女儿养的真好。”
白嫩可爱,放在店里都能当个小招牌。
江芝给糯宝托着底部,不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她女儿,却还是笑出了声。
“很闹人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也算投缘。只是蛋糕店的生意属实太好,江芝没耽误人做生意,跟着邝深一道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都有点黑了。
江芝跟邝深一道回招待所,在门口刚好遇到抱着帆帆出来的邝如许。
“嫂子,”邝如许招手,“你快来,有人找你。”
找她?
第125章 汽车
谁会找她?
他们刚来省城, 分明是谁都不认识。
“谁呀?”
“是我。”顾秋谨牵着凌恒从招待所里面出来,“刚刚我们走过去,小恒就说看见门口的孩子像帆帆。我一看, 还真是的。芝芝,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呀?”
真是赶巧了。
“顾姐,”江芝笑了下,“我们是上午刚到。”
“那还真是有缘分, 小恒他们学校也就今天举行个什么演练, 提前放了学。”顾秋谨跟江芝很投的来, 松了凌恒早就想挣脱的手, 让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玩, 跟她聊上次没说完的话题,“上次你们公社的糕点店开门, 我过去看了, 生意特别好,挤都挤不进去。”
“新店开业, 前几天生意都是好的。”江芝笑着谦虚。
“不一样,有很多店都是开起来了, 但不一定能干的下去。你们的店不一样。”顾秋瑾旧话重提, “我觉得你们家能开的长远, 我对你的生意还是很相信的。”
江芝浅笑, 没有说话。
她自己都还没有好好转过省城,有些话, 还真不敢随便的接下去。
顾秋瑾其实也忙, 并没往下说:“你有时间可以多在省城转转。它这里面的市场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
江芝点头:“一定。”
顾秋瑾知道他们一家人出来, 晚上肯定是一起吃饭的,并没有久留。
“正巧遇见, 路过跟你见一面。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这几天逛省城的时候,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糕点店开到省城,江芝之前的真没那个想法。
但是她今天跟子城坐在人蛋糕店门口,确实是见到了省城跟他们公社内不一样的购买力。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顾姐,我知道了。”
顾秋瑾走时容易,但是小凌恒可不愿意走。
凌恒每次见到糯宝都是很兴奋,扯着她的小手想把她往家里带。
“妈妈,我能把妹妹带回家玩吗?我有好多小车都能给妹妹玩!”
“不能,妹妹要跟着你江姨一起吃饭。”
凌恒刚想说他也可以请江姨来家里玩,但迎着邝叔叔的眼睛,很自觉的咽下后半句。
小家伙脑子很灵光,换了个说法。
“那江姨,我能留这跟你们一起吃饭吗?我饭量很小的,可以只吃半碗米饭。”
江芝被他童言童语给逗笑,揉了揉他小脑袋:“当然可以。”
顾秋瑾眼神都没给凌恒一个,又跟江芝说了两句话,准备强行抱凌恒走的时候。凌恒却很精明地躲到了江芝后面。
“我不要去你单位吃饭,不好吃!我要跟江姨一起吃饭,妈妈,我都好久好久没见妹妹了。”
顾秋瑾弹了下他额头:“带你去你爸爸单位吃,可以吧?”
“我不,我就要跟妹妹在一起。”
凌恒头摇的不行。他嘴挑,性子又傲,家属院里很少有他喜欢的,还能跟他玩到一起去的朋友。
小孩子哪儿有不怕孤独的。
江芝知道顾秋瑾忙,笑着挽着她胳膊:“顾姐,那要不就这样吧,小恒想留这就让他留吧。不过,就一口饭的事。顾姐,你还不放心我。”
“那行吧,又麻烦你了。”顾秋瑾拿小恒没办法,只能低声交代了他几句。
最后,她又歉意地对江芝笑了笑。
“我晚一点来接他。”
江芝笑:“没事,顾姐。你要是忙的话,我给你看一晚上也没事。”
他们能来省城给邝庭看腿,托的还是凌园长和凌老爷子的光。
看个孩子的空,江芝也愿意给顾秋瑾帮这个忙。
顾秋瑾对江芝是真的放心,但人毕竟是来省城有正事的,她也没那么不懂礼貌。
“晚上我还是得把他接走,家里老爷子还等着见他呢。”
“凌大爷也来了?”江芝是真的意外了。
前两天邝深接糯宝的时候,只知道凌大爷有事出去几天。没想到,也是来了省城。
“嗯,我爹他们战友聚会。”顾秋瑾解释了句,又低头安排凌恒,语气不免严厉,“你想留这吃饭,你江姨愿意了,我就不说你什么了。但一会儿晚上来接你的时候,你不准再出什么幺蛾子,记着没?”
凌恒在闹腾也不过是个五岁上下的小孩,心愿达成,很快又懂事起来。
“知道了,妈妈,你快去忙吧。我在江姨这肯定乖乖听话。”
就是因为他在江芝这,顾秋谨才有些担心,耳提面命。
“不准再一声不吭带小妹妹乱跑,记着没?”
提到上次的事,小凌恒心情瞬间低落下来。爸爸说,他就是因为带妹妹乱跑,才被带到省城,跟爷爷奶奶和妹妹都分开了。
“记着了。”
小家伙本就是个精致小崽子,头发带着点自来卷,脸上露出沮丧表情,小脸都皱成一团,江芝看了都有些心疼。
“我们小恒本就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江芝手放在小恒肩膀上,笑着举起他的小手,朝着顾秋谨方向摆了摆:“小恒,跟妈妈说再见。”
小恒挥手,很是听话:“妈妈再见。”
顾秋谨是无奈又生气:“听你江姨的话,不许耍小脾气。”
小恒乖乖点头。
“顾姐,你快去忙吧。”
“哎,好。”顾秋谨也是工作调动,刚来没多久,自己工作上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
没了公婆帮衬,她跟凌志飞还得换着接孩子。每天也是焦头乱额,忙的不行,饭都是在单位吃的。
等顾秋谨走了之后,天也就慢慢黑完了。
江芝跟邝深带着一大家子人在巷子里面找了个小饭馆。
饭馆是在个大院子里面,也是摆在家里面,放着几个圆桌子。
他们家人多,店主给安排了个大圆桌,实木的,刚好容纳他们一家人。
邝庭明早跟医生约好了时间,要去检查身体。
江芝点菜也没点太油腻,给几个小朋友点了个酸甜口的糖醋肉、鱼香肉丝和一盆鸡蛋汤。邝深又加点了两道肉菜,配了几道素菜。
他们去的不算早,院里已经坐满了,等了会儿才有的位置,主食都只剩了馒头。
“他们这生意可真好。”邝统看的都眼热。
江芝给糯宝倒水擦筷子:“是,位置也好。”
就在招待所附近的巷子口,隔两条街就是客运站。不说是旅客,就是往来司机也喜欢在这歇歇脚。
休息一下午,邝统心情很不错,也跟他们说起之前的事。
“早个几十年,咱们家也是有过个小饭馆的,比这可气派多了。”
邝统罕见地追忆起过去,邝庭还残存着些印象,笑着接了两句。
只有邝深一言不发,低头把他闺女抱在腿间,夹菜。
“不说这些了,”邝统看了邝深一眼,笑着止住话题,“都是老黄历的东西了,咱们现在都好地就行。”
江芝视线转过邝深,又落到院子里的一桌一桌的迎来往复上,心思微微动了动。
饭后,他们一家沿着街道散步。
邝统早年是真来过省城的,跟几个孩子说省城的变化。
江芝追了邝深两步,碰了碰他手背。
“我跟你说过没,周阳那天也说想把卤肉铺子改成个小饭馆。”
“?”
邝深趁着夜色黑,扣住她做乱的小手,呼出一口浊气,“异想天开。”
饭馆哪儿是谁都能干的?
“你也太绝对了。”江芝虽然自己也觉得不怎么靠谱,但被邝深直喇喇说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少听周阳那小子忽悠。”邝深捏了捏她手背,“你们那本来就是单买卤肉出名的,真干起来,就不伦不类了。”
而且,后续的装修、投入、人员都是费心费力的事。
现在离考试没长时间了,邝深也不想让她再耽误时间在这上面。
“我也是有这方面顾虑。”
江芝还是很愿意听邝深意见的。
“就是看爹对饭馆很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多了去了,”邝深小时候没有很多家大业大的印象,他只记得家里永远都是空落落的的房子,“爹之前还喜欢养鸟、养鱼、养王八。”
他说起来,面无表情。
格外的有反差感。
江芝没忍住笑起来。
邝深趁着路灯坏,街边黑,牵着她的手走了段,眼里流露出浅浅的笑意。
“不用想着爹怎么样,爹年轻的时候比谁过得都潇洒。”
所以,他有时候才会有些不爽。
忆甜,他没多少印象,思苦受难,倒是经验丰富。
性子使然,他本能的不愿意或追忆过往,无论是用以麻痹还是慰藉。
他都不喜。
但还好,那样的日子都过去了,他的糯宝在他羽翼下,不必再过那样的生活。
握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他现在,求仁得仁。
等他们一路溜回招待所的时候,顾秋谨跟凌志飞正在门口等他们。
凌志飞跟邝深颔首,而后,沉稳开口。
“凌恒,过来。”
正偷摸哄糯宝去自己家玩的凌恒一个激灵,忙站直了。
“爸。”
“过来。”
小孩子都这样,当着一群外人的面,反而不是很怕家里大人。再加上,凌恒又脾气轴,没跟糯宝玩尽兴,不是很乐意动。
凌志飞这段时间任务重,压力也大,看凌恒扭捏就想要训斥两句。
顾秋谨瞪他一眼,在爷俩间打了个圆场。
“小恒过来,跟江姨和邝叔说再见,咱们该回家了。爷爷还在家里面等着你呢。”
听到凌老爷子,凌恒才勉强点点头。
“芝芝,今天麻烦你了。”顾秋谨给江芝带了一筐黄灿灿的橙子,“这是我舅家前几天托人南下带回来的,给你们拿几个尝尝鲜。”
江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顾姐,你太客气了。”
“咱们不说这虚的。”顾秋谨性子跟凌恒多多少少有些相似,平常看着都是冷冷的,但是要是跟谁玩熟了,私底下也很好相处,“我来省城比你们毕竟时间长点,你这几天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问我。我帮你打听打听。”
省城可比公社大多了,她怕江芝看病或者吃饭买东西的时候找不到地方。
江芝一听这话,眼睛眨了下。
她还真有事要问。
“顾姐,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学做蛋糕的?”
“做蛋糕?”顾秋谨很意外,“你是想学这个吗?”
“是有这个想法。”
“蛋糕店,我知道省城是有两三家。但是他们教不教人,我就不知道了。”顾秋谨爱莫能助,很是遗憾,“我把地址给你写下来吧,你回头可以去问问。”
“顾姐,这就帮了我很多了,能省下不少时间呢。”江芝道谢。
顾秋谨拿出凌志飞随身带的纸笔写下来,多问了句:“你这是准备学了回公社里再开个店?”
“不开了。”江芝笑着摇头,爱惜地折好纸张,“也不是我学,想让店里师傅来学。”
开个新店,她现在是没精力。
自己来学,也没那时间。
江芝不抗拒任何新鲜事物,只是她是想学,也来不及了,他们后天就要回去了。
虽然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但她有预感蛋糕发展前景会很好。所以,她想先打听一下,回头让颜凛带着秋花来学一学。
“让店里师傅来学?”顾秋谨愣了片刻,又笑了,“那你也是心够大。不怕他们学成跑了?”
“不会。”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再说,她们本来就是雇佣合作关系。
只有两方都立足优势,不断提高,他们的生意才能长久稳健发展。
顾秋谨最喜欢的就是江芝这幅通透的性子:“那我回头也帮你问问。”
“好,麻烦顾姐了。”
顾秋谨摆了下手,牵着凌恒走了。
次日一大早,邝深就带着邝庭去检查身体看医生,邝统和闻禾跟着。
江芝没去,在招待所里照顾正赖床不起的小团子。
“嫂子,”邝如许敲了敲她屋里的门,轻轻推开,“你想吃什么,我下楼给你买点。”
“不用了,”江芝拍了拍在床上乱拱的糯宝小屁股,把她抱起来,压了压她头上的小呆毛,笑起来,“看娘跟子城起了吗?咱们一起下去走走。”
“行。”
邝如许关上门出去,江芝给糯宝换了身衣服,抱着她穿好鞋子,带她去二楼最边的洗漱间洗漱。
没一会儿,子城也跑过来抹了把脸。冰凉的水珠拍在脸上,小崽子瞬间清醒了。
活力四渐,依旧很兴奋。
“小婶,咱们今天去哪儿呀?”
“咱们去百货大楼那边转转。然后,等中午的时候再去把蛋糕拿回来,怎么样?”
子城很是高兴:“好!”
一行人收拾完下楼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
他们也没挑,就近买了几个包子,成功踩雷。
馅子齁咸,糯宝小脸皱着,吃一口包子,就要灌半奶瓶的水。
到最后,小团子只抱着包子啃皮,啃到最后硬生生啃地剩了个弧形。而后,还特别大方地递给江芝,不住地嘱咐。
“耙耙,次!”
江芝忍不住笑了:“你这是给你爸爸留的呀?”
“给耙耙!”小团子偷懒学人说话,打了个小饱嗝,抱着奶瓶喝水,小脚丫一翘一翘的,显然是心情好的不行。
“你可真是你爸爸的亲闺女。”江芝把馅子夹出来,把剩下的包子皮趁她注意力停在过往路人身上,撕成小片,喂她嘴里。
小团子天生爱干饭,东西喂到嘴里都是香的不行,来者不拒,又啃了小半个包子皮。
吃的心满意足。
彻底把给老父亲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嘴巴动着,眼睛不错地盯着路上的行人。
好奇地不得了。
甚至,当看见路边开过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时,小团子都兴奋地站了起来。
“妈妈,看!”
江芝之前听江华提过,有点印象:“那是汽车,车车。”
“车车,”糯宝喜欢一切圆形能滚的东西,“要!”
邝如许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糯宝倒是什么都敢要。
他们家那么多人现在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呢,还那种黑漆漆的汽车。
想都不敢想。
江芝面色平静,收回视线,低头给糯宝擦嘴角:“好。”
邝如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而后,就听见她嫂子轻猫淡写。
“妈妈也想要,那宝贝回去给你爸爸说,让他买两辆,好不好?”
糯宝这几天已经被帆帆带着开始学掰手指了,下意识伸出手指给江芝看。
江芝把她张开的手指掰回去三根:“让爸爸买,两辆。”
糯宝很大方地点头,替邝深做了决定:“爸爸买!”
名副其实地“小棉袄”。
就适合夏天的时候穿,温暖。
邝如许忍笑,全程都没敢说话。
吃过饭,牵着家里的三个小朋友往百货大楼方向走。
一路上,邝如许眼睛都看花眼了。
“嫂子,省城可真热闹。”
她昨天就带着帆帆到招待所楼下走了走,还是晚上出来的。
没见过白天的热闹。
江芝点头:“他们比咱们环境又宽松些。”
沿街除了常见的吃食外,还有人蹲路口里面摆着各种靓丽颜色的丝巾,绑在麻绳上,被风吹的都有些蓬松。
邝如许眼睛都亮了。
“嫂子,咱们看看这个吧。”
虽然结过婚,但如许年纪真不大,本就是正爱俏的年纪。
之前手里没钱,现在家里好过多了,帆帆的病也在好转。
邝如许也慢慢开始允许自己有了满足生存以外的需求。
“走。”
买丝巾的是个男的,佝偻背,单眼皮小眼睛,眼里含着盖不住的精明。
“走过路过别错过,女同志来看看,看喜欢哪儿个。”男人一眼就看出邝如许是心动的,围着如许,嘴巴很会讲,“买一条是优惠,买两条是实惠。省城最低价,除了我们家,找不到第二家。”
说的跟绕口令似的。
邝如许是真的很心动:“这怎么卖的?”
“三块钱一条,五块钱两条,这价格,让你说划不划算?”男人看着如许视线所及的方向,刷刷解下来两条,硬塞到如许手里。
“同志,你自己摸摸这质量,看看值不值这个价。”
经过这么多事,如许性子根里带着没去掉的胆小谨慎。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看向江芝:“嫂子。”
“挑你喜欢的。”江芝把小糯糯交到周瑛手里,从她手里拿过两条丝巾,摸了摸质量。
有点沙沙的,看着不像供给供销社里的东西。
看样子这市面上流通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价格有点贵了。”
“不贵,不说百货大楼,就单是供销社,一条丝巾也得个三四块吧。我们这可便宜了将近一半呢,买两个,两个最划算。”
男人视线落在江芝身上,瞬间谨慎起来。
江芝可不像个能被他忽悠地。
男人稳住心绪,转头看向邝如许,继续道:“女同志,你拿着都看看。看这颜色,多漂亮!尤其是这粉色,戴上那就是十八一朵花。还有这条黄的,你看,多适合夏天戴。”
邝如许喜欢是喜欢,但也打心底里听她嫂子的。
江芝说贵,那肯定是贵。
“价格高了,看不到。”江芝托家带口的,也没时间跟他砍价,“便宜点,我们挑几条。”
做生意都讲究个开门红。
大早上的开门生意,男人咬了下牙,退了一步。
“五块钱三条,让你们挑颜色。”
话一出口,邝如许就心动了。
这算下来的一条丝巾才一块多钱。
江芝重新摸了摸质量,觉得还有砍价余头。
她现在甚至觉得男人是刻意摆摊在招待所附近,就是来宰新客的。
“五条。”江芝还价还得一步到底。
男人脸色瞬间变了,“腾”一下站直了,夺过她们手里的丝巾,挥手赶客。
“谈不了。你们不想买就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江芝知道如许想要,浅试了下底线。
她手按在丝巾上,又笑了下,一幅好说话的买家样子。
“那这样,我们认真出价,你也把好东西拿出来。”
“什么好东西?”男人装糊涂。
江芝松了手:“这丝巾沙得慌,给我们换几条好的。”
男人看江芝穿着就知道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主。
他哼了两声:“一分价钱一份货,便宜的都这样。”
“便宜的没比供销社便宜多少,还给了质量不行的。你说,我们凭什么买你们家的东西?”江芝看男人身后的两个竹筐,看着就像是有料有货源的主。
“你把好的拿出来,我们仔细选选,说不定就成了个大生意呢。”
男人狐疑地看江芝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跟来着的老老小小。
实在不觉得像个能做大生意的样子。
可江芝举手投足的气势太过于悠闲,站在狭窄的巷子口就有种烹茶倒水谈生意般的从容。
“那,什么,”男人还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喊住了他们,“你们等一下。”
第126章 短袖
江芝本就没走, 站在那里等男人反应。
“款式好的,都在这了。”男人弯腰从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布包,从里面打开, 都是缠成一个球状的花花绿绿丝巾,“先说好,这里面的任何一条低于三块钱,我可就不卖了。”
江芝看他卷成一个硕大球状的丝巾堆, 从里面取巧解开两条, 用手一摸, 质量确实好了不少。
至少不是那种沙沙的感觉了, 像个正儿八经的东西。
她看向邝如许:“怎么样?”
如许点头, 心里更加欢喜。
江芝抽了三条如许喜欢的颜色,继续跟男人砍价:“五块钱三条。”
男人脸微微变了:“三条?”
说好的大生意呢?!
江芝手放在团成球上的丝巾, 笑了下, 没再跟他浪费时间:“这样你给个实在价,我把这个一团都给你包了, 怎么样?”
“都包了?”男人不可置信,“我这里面可是个整数, 五十条呢。”
“不算多, ”江芝脸都不带变的, “只要你价给的实在, 我还能再给你包一团。”
男人看向江芝的眼色彻底变了,脸上堆满笑, “同志, 好说好说。咱都是实在人, 我也不跟你说虚的。就按着你那个价,五块钱三条, 我再搭你两条,给你凑个整。三条五块,一百零两条,你给170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走在街巷做买卖,男人嘴皮子溜不说,心算也是快的不行。
“你要是这个价,咱们可就谈不了了。”江芝一开始不知道价多少合适,但男人应承的那么爽快。
她不用想也知道价格高了。
男人很急:“同志,我可没忽悠你啊。你摸摸这质量,更供销社比起来,也不输什么吧。再说,刚刚五块钱三条,不也是同志你说的价格吗?”
“是我说的,但这三条的颜色也是我挑的。”江芝把放在筐里团成球的丝巾转个圈给他看,“你看,你这里面可不是只有颜色艳的,像这种黑的、灰的,还有那种颜色染了的,可就不值那个价了。”
男人虚了下,但也没被江芝唬住:“同志,那样的也没几条啦,都是一点点的小问题。而且,同志,我跟你说,有的人就喜欢那种花的,洋气!”
谁都不是个傻的,江芝一要要这么多,十有七八是要拿回去再倒手。
江芝摇头,抱起已经有些无聊的小团子,拍了哄了哄,语气平平:“真是不巧,我们那边的人都是俗的,不喜欢这种洋气的。”
男人:“……”
第一次见这么会拐弯的。
男人感觉有些棘手,再次认识到面前的女人不是个软茬,软硬不吃。你硬她笑,你软她比你更会软。
江芝站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口带骨头的肥肉,不吃可惜,吃了又怕硌牙。
“那这样,同志,”男人不是头次跟人谈生意见着抱个孩子,气势上还丝毫不虚。他都有些虚了,“咱们都实在些,也不说单价,我在总价上给你退个一巴掌数,算是个路费怎么样?”
“你也说是路费了,我们公社离得远,来回路费可不止五块,再加上这些天住的,那就不是这个价了。”江芝拍了拍糯宝,低头哄她玩兜里的小自行车模型。
头脑灵活点的人做生意都想做活生意,谁也不想把自己生意做成一摊死水,钱都花出去,货都砸手上。
丝巾的生意是卖一条就赚一条的价格。可这看着马上就入夏了,生意也快做到头了。
男人迟疑了下:“同志,那你觉得价格多少合适?”
“一百二。”江芝砍价一向砍的很狠。
男人眉头明显皱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是真被砍伤了,连忙摇头,看起来还有点生气:“这个价我是给不了,同志,你这就有点儿不实在。”
“我们可不是不实在,”江芝不急不忙,“同志,我们做的可是长久生意。我们公社离省城不远,也就一个大巴车的来回,如果我进回去,以后卖的好了,以后肯定还是会来在你这进货的。你今天给我们让利,未尝不是为我们明天的生意打下基础。”
男人笑了下,不信这个:“同志,我看你年岁小,拖家带口的也不方便。我不跟你说虚的,托大喊你一声妹子。大妹子,我们走街串巷的,今儿个在这,明个儿在那,万一遇上巡逻严打,那更是跑的没边,可不是能做长久生意的。你要是按这个说,我可不敢相信。再说,你摸摸我这丝巾质量,供销社都买三四块的货,在我这你想一块儿多买,也不现实。”
“那如果我们做的不只是丝巾生意呢?”江芝竖着抱起糯宝,看向男人,浅浅一笑,“我还想让你帮我找个进衣服的地方。”
“进衣服?”男人重新打量起江芝,只觉她的胆子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对,价格实惠的地方,质量过关的地方。事成之后,我按成交量给你提一个点。”
男人瞬间精神起来:“当真?”
江芝来省城本就是人生地不熟,与其蒙着眼两手乱抓,倒不如花点钱找个地熟的人引路。
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瞧街头巷尾乱窜的倒爷。
“当真,但是得物美价廉,款式够新颖,质量还不能太差。不然,我可不认。”
男人拍着胸脯保证:“大妹子,你放心,我带你去的地方肯定是质量好又便宜的。那地方一般人可还摸不到呢。”
说话间,男人就想把东西收拾起来,挑着就要走。
“不急,”江芝按着他筐子,“咱们顺带着也把丝巾的生意给谈了吧。”
光是带个路,促成成交,就能从江芝这赚不少钱,男人表情也松动了两分,说起话都气势都温柔起来。
“同志,一百二这个价,我是真看不到。什么时候也没有净赚五张大团结的生意。”
江芝一张口就砍掉了近三分之一的价,属实太狠了。
男人面色带了两分诚恳:一百五,怎么样?同志,你多多少少也得让我赚点。”
江芝摇头,态度很坚决:“一百三,能谈咱们就两个生意一起谈,不能就算了。”
男人想了半天,几度开口都被江芝给拒。最后,他看着江芝真要走,闭了闭眼,一跺脚,定了音。
“成交。”
江芝从包里掏钱。
小子城脑子转的很快,拽着邝如许在那抽着数数量。
男人看子城的认真样子,还笑了下:“小朋友,我们这做的都是实在生意,不会缺的。”
他话刚说完,子城就拽出一条不成型的丝巾:“可叔叔这有半条样子的丝巾。”
男人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僵了。
江芝数钱的动作一滞,眼睛看向男人,在等一个说法。
子城天生就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丝毫不怕人,挑挑拣拣还真让他捡出七条缺口不成型的。
男人:“……”
“那群孙子,都他娘的搞我头上了。”男人很气愤,骂了两句,迎着江芝蹙起的眉头,讪讪止住嘴,“那什么,妹子,我这也是从别人那拿的货。我这就给你换,这就换。”
换的时候,男人心都在滴血。
他拿货的时候可没像这个小崽子那样还仔细挑看,损失怕是要砸到自己头上了。
那群孙子!
子城比划着跳起来:“还要多两条,叔叔刚刚说要多送两条。”
男人心疼地都快喘不上来气,丝巾递到如许手里都松不开手。
子城帮着拽了两下,才给拽掉。
而后,男人立马就挑起筐子,捂着心口,强忍心痛:“妹子,走!咱们去进衣服!”
妈的,他今天不把这些钱赚回来,他就不是姓孙!
江芝拖家带口,中途转站,去了火车站后面的一排被拆的七零八散的废旧瓦房。
里面来来往往进出的都是背着筐子的男人,不少人路过他们的时候,都好奇地伸头看。
男人,也就是老孙,在路上跟江芝简单介绍过。
“这里面有家卖南下进衣服的,掌事的是王哥,但他不常来,里面通常是几个半大男孩子管。”
老孙面露不屑:“乱的很,也不知道身后主掌事的是谁,怎么能这么放心!”
江芝只带着子城进去,让如许带着周瑛和俩孩子在门口等他们。
“嫂子,咱要不不去了吧?”邝如许一看这么荒凉,开始害怕起来。
“不碍事。”江芝也算在黑市摸过,胆子很大,问过家里小男子汉意见,同意让他跟着长长见识,笑着摆了下手,说出去的话不容置喙,“等我回来。”
邝如许只能抱着糯宝愣愣点头。
江芝见过最大的倒爷仓库就是公社葛仲那座大院,里面东西琳琅满目,单身服饰都压满了两间屋子。
她本以为那就够大了。
直到,她走进了这座废旧屋子,里面全部被打通,板砖垒两边,架着两块木板就当一个小展台,上面放几件衣服。
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最后,摆满了两边,整套房子里都是来往的人。
“这就是先看衣服,有合适就成捆拿走。”老孙给江芝指了下,“货都在他们后面的仓库里。”
江芝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倒卖,跟着老孙辗转几个木板口,挑了七八种款式的裙子,又补了四种样式的衬衫。
款式却是比葛仲那两眼一抹黑的要好很多。
等合计算账的时候,她听前面提素色短袖便宜,算下来一件还不到一块钱,也跟着要了一袋子。
“这都是你们要的东西?”算账的男人嘴里咬着根烟,看了眼成小叠的小票,“我们这可不接受赊账,都是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的。”
“那是自然。”老孙看了眼男人在纸上画出来的价格,大几百,直逼四位数。
他都不敢看江芝,自己眼皮狠狠地跳了下。
妈的,这小子价给开这么高,真把人当新客宰,比他心都黑。
要跟平时,他绝不多管闲事。但现在这笔生意成不成,可是关系着他今天能转多少钱。
他是想多赚点钱,但也怕江芝甩脾气走人。
江芝可不是看着那么好骗的人。
“丁小弟,你这账算的可不对。”老孙在他夺过他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划去价格,又往上补了几个数,“我记得这衣服之前可没那么贵。你不能欺负我妹子新来的,就狮子大开口,你这可不厚道。”
丁屠视线从江芝身上移开,又看向老孙,满脸嫌弃:“拉倒吧,你们家可生不出这样的妹妹。一码归一码,现在来回有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咱才不能这样。”老孙嘴一向能说,把江芝刚刚跟他说的话记了个七七八八,又跟丁屠忽悠起来,“我妹子那可是在底下公社有个店的,生意老好了!这次来省城就是奔着长期合作来的!丁老弟,这可是长期的大买卖。”
老孙压低声音:“丁老弟,我比你多长几岁,可是把你当亲弟弟看。你看你们这生意那么好,多的都是散户,像我妹子这可是有潜力下大户。她这一次的量比那些散户卖一个月的量都多。王哥现在没来,老弟,你要是把我妹子这个线给抓稳了,以后那可就是稳稳的每个月都有大客进账。王哥知道了,都得把你供起来。咱们做生意哪儿有只做眼前的,你说是不是?”
丁屠瞅了瞅江芝,打量了下:“你妹子真有个店?”
“可不咋滴,每天的货都得卖缺。”老孙闭着眼吹,“不然,你以为我妹子哪儿有的钱买小洋裙穿小皮鞋,不都是店里挣钱了。我跟你说,我妹子现在老洋气了,四大件你知道吧,我妹子我家里都摆不下。缝纫机家里一个,店里一个,你瞧瞧,这生意好了,挡都挡不住。丁老弟,我是跟你关系好才跟你亲近,你看我都没让我妹子往两边排。”
江芝周身的气势是挡不住的,丁屠心开始动摇。
“但你那价也太低了。”
“不低不低,老弟,你今天给我们让利,明天我们回报给你成绩。”
老孙话说的流畅,江芝在一旁听的只觉耳熟。
她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耳边,毫不心虚。
丁屠想了下,视线落在江芝身上,又问了几句她店的位置。
老孙根本没想到江芝那样的女人能开一个店,张口胡扯的时候,也没想到丁屠会留个心眼子问一问。
霎时,他额头都开始出汗。
却没想到江芝对答如流,毫不扭捏,落落大方的气度不止镇住了老孙,连丁屠都被唬住。
瞬间,局势都被江芝给控制,他一时都不知道该问啥。
“那就先按这个价格吧。第一次做生意,算交个朋友。”
“等下,”江芝手按在纸上,微微阻挡他要落笔,抬眼看他,目光沉静淡然,“既然是交个朋友,那这个价不大够朋友吧?”
第127章 喇叭裤
丁屠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客气的, 愣了下:“不够意思?那你是想?”
“再往下减一成,”江芝看丁屠瞬间皱起来的眉头,面色不改地补全自己后半句, “这种新款裤子我再多拿两沓,怎么样?”
瞬间,丁屠皱起来的眉毛又被自己狠狠地按了下去。算数不好的他把手放在下面,飞快地掰着手指算起来。
“当真?”
江芝点头, 看被人拎起来的裤子, 裤腿外阔, 是自己没见过的样子。
再带上省城的名声, 生意一定很好。
“当然, 只要价格合适。”
丁屠注意力被牵走,大概算了下, 试着说了裤子的价格。
江芝摇头:“太高, 看不到。”
后面一直有人在排队催促,丁屠忍痛让了利, 说出一个江芝都没想到的价格。
“三块七一条,不能再少了。”
江芝眨了下眼, 额外的收获。
三块七?她对半赚利润都绰绰有余。
“成交。”
重新清零再算账, 老孙在一边看着, 心里很自然地把江芝当成了自己人。
末了, 他还帮江芝搞价抹了零头,又跟丁屠扯皮随手拿了他小半捆帽子。
丁屠正是忙地不行的时候, 拽了两下没拽回帽子, 后面还有人再催。
他骂骂咧咧:“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上手还硬抢啊?瞧你个没出息的样子, 每次做你的生意都还得往里面搭点。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让你来了, 看见你就给打出去。”
“大门朝外开着,谁敢不让我来?再说,谁做大单生意不给人点儿零头,不饶点东西?”老孙本就是从土里挣扎起来,他下意识弯腰把帽子抱在怀里,听丁屠嘴里不干不净说话,咬死不放,最后还没忘扯旧账,“更何况,你之前给我的丝巾也都是孬的,有几条残的缺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少他娘的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不干不拿我东西来着?”
“扯犊子,谁多拿你东西谁就是那池子里的老王八。”
丁屠听他赌咒发誓都听烦了,往他怀里瞥了眼,实在懒得跟再为这几顶帽子扯东扯西,挥了下手,让他们赶紧滚。
老孙得意洋洋地抱着帽子跟江芝一起出来。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一人拎了两大袋子衣服。
江芝依言给老孙取钱,老孙乐的不见眼,抬手就想把手里的帽子都给她塞袋子里。
“不用给我了,你留着卖吧。”江芝没好意思要。
本就是老孙豁出脸皮要的,她拿走了算什么样子。
可老孙就带个路帮砍了个价的功夫就净赚将近两张大团结,他实在心里高兴,非给江芝塞进去,还乐呵呵地给江芝看了看最下面的长帽底下塞的一团丝巾。
江芝回想起十分钟前老孙的指天发誓,只觉一言难尽。
“小本生意,我拿丝巾就行了。”他用分赃的语气,压低声音跟江芝八卦,“也别不好意思,他们那些人不知道赚了我们多少钱呢?听说他们老板在南市和深市都有大生意呢!不在乎这点!”
当着子城的面,江芝没有多说什么。
老孙见江芝没说话,视线落在她将就的穿衣打扮上,想着像她这样讲究有钱的,多半也是看不上自己的抠搜爱赚人便宜的性子。
他识趣地没再说话,拿筐子给她挑了两大筐衣服,一路挑了回去。
到了招待所楼下,邝如许心底直发虚
“嫂子,这,咱们怎么带回去啊?”
老孙常年做生意,最是有眼色,把压筐底的蛇皮袋子拿出来给他们。
“用这个能装一大半,余下的你们就都背着带回去吧。大妹子,面上可得端住了,别怯,谁来省城还不捎带的东西了。”
江芝接过袋子,认真道谢,老孙摆了下手,走的时候又摸了摸一上来就发现他丝巾缺损几条的小崽子脑门,给他兜里塞了三条丝巾。
“找老板要回来的,咱们一人一半。”
说完,也不待别人喊他,像初见般弯腰含背,佝偻着身子,贴着墙,步子飞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嫂子,”邝如许顺着江芝视线看过去,只觉省城里的人都奇怪复杂,“咱们进去吧。”
江芝轻点头,目光落在眼前的蛇皮袋子上,没再多说什么。
“走吧。”
他们一上午耽误不少时间,如许迎着招待所帮人办理住宿的打量目光,掂起袋子走的很快,力求做到面上毫不吃力。
等转弯上楼爬楼梯的时候,她差点没摔在台阶上。
江芝扶了把她,几人把包裹聚在一起,合伙吭哧吭哧往上搬。
刚卸到二楼楼梯口,就都没了力气,蛇皮袋子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在瞬间,对着楼梯口屋子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邝深一手扶着门把,看向有些狼狈的大大小小,眉头忍不住跳了下。
“去哪了?”
走廊外人多眼杂,江芝轻咳一声,止住话题。
“随便走走。”
邝深看她眼前那一包,嗤笑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走过来,先把围在蛇皮麻袋边好奇蹦哒的闺女抱起来,又伸手掂起麻袋。
刚入手就感觉重量不对。
“买的什么?”他看向已经气不足开始心虚的媳妇儿。
江芝知道这人憋坏,伸手推了下他,软了话头:“你先帮我搬进去,搬进去我跟你说。”
邝深没再逗她,单手把他们几个都没拎起来的包裹,带着进去他和江芝的屋子。
屋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一家子人,空荡荡的,除了邝深,再没有其他。
甚至连邝统都不在。
刚一进去,环顾一圈,周瑛就迫不及待开始问。
“庭哥儿呢?他怎么样?”
“大哥忙一上午了,在屋里休息,大嫂陪着。”邝深言简意赅,“复查结果还是挺好的,医生说都有希望。”
又是有希望。
江芝看邝深一眼,后者面色平静。
“那是不是要做手术了?”周瑛很着急,眼里流露出急切的希望。
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在意自己儿子的健康,就算现在让周瑛用自己的健康去换邝庭的健康,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邝深一向诚实,仅有的两句委婉刚刚也都说过了。
“还是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真要是做手术的话,有条件还是建议我们去京市或者是沪市看看。”
周瑛瞬间噤声了。
省城对他们来说,是跳一跳就能够到,来也就来了。
可要是去京市或者是沪市治病,就不是他们说来就能到的地方了。
不说其他,光是一个车票和住宿都能难倒不少人。何况,还有一笔沉甸甸的医药费笼罩在心头。
周瑛连往下问的勇气都没了,好久都没出声,直到子城艰难地喊了声“奶”。
她才回神,扯出一个笑。
“转了一上午了,我也累了,回屋躺会儿,你们也都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去借点热水,咱们中午简单一吃就行。”
江芝点头,看着子城和如许一左一右送她回屋。
直到旁边的门再次被人锁上,她才关了自己的屋门。
霎时,屋里就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江芝看向他:“咱们明天回去?”
邝深视线落在正踮起脚,双手搭在桌边,扶着走的小糯宝身上,轻“嗯”了声。
江芝本就不是个能绕圈子的人,踌躇了片刻,低声问他。
“你是怎么想的?”
她没明说,但邝深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得治。”他没有丝毫迟疑。
“哦。”江芝并不意外,自己男人脾气她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邝深慢抬眼皮,想起她之前跟闻禾说的话,心瞬间就软了。
“等大哥腿好了,我就带你们娘俩搬出去住。”
江芝撇了下嘴角,说的跟她多容不下家里人似的。
“不用你带。”
那时候她可能都有个学上了,带着糯宝,去哪儿不都自在着呢。
邝深拉了她一把,把人半困在怀里,不用想就知道她心里又憋着小心思呢。
“少乱想其他,到时候腾出手来,我带你们娘俩出去好好走走。”
他半生没欠过谁的,也不觉得亏了谁,除了她,也只有她。
总觉得要把最好的捧给她,最后却仍怕委屈了她。
“那我可不一定有时间。”江芝拿乔。
她才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这场关系中,她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处于弱势或者依附地位。
再说,她自己可还有着生意,也是忙的不行。
也不稀得跟他一起出去走走。
她还要给自己和闺女攒下家底子呢。
邝深被她一嗔,勾的心痒痒,刚准备低头干点坏事,就感觉自己腿边趴过来一个软绵绵的小不点。
糯宝拽着他裤边就想往上爬,眼里清澈单纯,映着老父亲昏了心的欲。
“耙耙,抱。”
邝深:“……”
江芝忍不住笑出声。
恰在此时,门被子城敲响,小家伙很是着急。
“小婶,小婶,你快出来,咱们忘了个大事!”
江芝的笑戛然而止:“嗯?”
第128章 借条
“什么事?”
邝深弯腰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自己腿边的小宝贝给抱起来, 看向眼前明显僵住的媳妇。
江芝脑子转的很快,动脚准备开门的时候就想到了她许给小崽子的事,尴尬地笑了下。
“蛋、蛋糕吧?”
坐在亲爹怀里的小团子耳朵动动, 也不知道是记得蛋糕还是听见屋外哥哥的声音,立刻欢快起来,在邝深怀里一上一下地动着小屁股,两个手还拍了拍。
“ge、gao!”
小团子吐字不清晰, 邝深也没听懂她到底说的是哥哥还是糕糕, 顺着她的力道, 把她放了下来。
江芝开了门, 小崽子立刻跑进来, 下意识伸手扶着扑过来的小糯宝,眼里流露出几抹急色。
“小婶, 蛋糕!妹妹的蛋糕!”
江芝已经想起来了, 面色稳住,不急不慌。
“没关系, ”她努力保持自己的面子,“时间来得及, 咱们现在过去也可以。遇事不要太着急。”
小崽子垂头, 真信了江芝的话, 费劲儿地抱起奶呼呼的糯宝:“小婶, 我知道了。”
邝深弹了下好骗的子城脑门,从他怀里抱起沉甸甸的小糯宝。
“走, 带你们去拿蛋糕。”
拿蛋糕的时候, 邝深本不想让江芝跟着去, 怕她被晒着了,回头又该闹。但江芝想去问蛋糕店问问蛋糕做法, 嗔他一眼,拿着自己小包,还是跟着去了。
到蛋糕店的时候,店里的女人正在休息吃饭。
“来取蛋糕?”女人对他们一家明显有印象,笑了下,转身进去拿蛋糕,“早就做好了,你们掂的时候小心些。可别倾倒了,倾倒了奶油就得粘在蛋糕纸上了。”
“好。”江芝手搭在蛋糕绳上,并没有动,低头想了下,莞尔一笑,“我还有有个事想问您一下。”
女人愣了下,笑:“什么?”
江芝答的很快,问的直接:“你们这技术能学吗?”
“学技术?”女人警惕起来,上下打量了江芝衣服,歉意地笑了:“不好意思,我们这目前不招学徒。”
江芝摇头:“不是学徒,是我想花钱让你教我们些技术。”
“花钱?”女人身子不自觉站直,眼神也变了,试探问道,“你们是也准备开个蛋糕店?”
“嗯。”江芝点头,怕她误会,解释了句,“但是我们不在省城开,准备回我们公社开。”
“回你们公社?你们是哪儿个公社的?离我们这远不远?”
江芝并没有被人问着的难堪,面色不变,浅笑回答。
她答的顺畅,女人信了三分,脸色好看了些许。又接着问了下江芝的店准备开在哪儿?客流量怎么样?
问来问去,绕了几个圈子,都没有直言答应。
“不如你先听一下我们给的条件。”江芝安抚她,“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蛋糕毕竟是个稀罕玩意。如果有条件的话,我们也想往下面传传。”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笔,写在自己收据后面一串数字。
“价格什么的都好商量,这是我们的诚意。”
女人视线下垂,落在江芝写下数额的纸上,眼皮跳了跳,很是心动。
两方市场差的太多,且几乎没有重合部分,根本影响不到自己的生意。
几乎可以算是白捡的一大笔钱了。
女人缓了下口气,看向江芝:“是你学么?”
“不是,我没有时间。如果谈好的话,我想让店里师傅来学。”
女人惊讶:“你们现在开的也有店?”
“对,”江芝没有多说,“是家卖糕点的店。”
女人重新打量江芝,信了个七八。
她认真想了下,语气里带了些许真诚:“这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学的,我也没多少时间教。你们要是想学的话,把钱再往上加一百。然后,你就把人带过来吧。先说好,你们的人来了之后,得先跟着我打下手,干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你看这个行吗?”
相当于送过来一两个免费劳动力,除此之外,江芝还得再往里多贴补一百加上给秋花他们的差旅费。
一来一回花销可多了去。
江芝沉默了下,手指缠着蛋糕的红绳子,半响没有说话。
已经能听懂一些话的小子城正是爱分析爱掺大人事的年纪。
他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婶亏本了,两根小眉头皱成一团,看着比他自己亏钱了还要难受。
小崽子控制不住自己,手一下一下拽着邝深衣服。
邝深嫌他烦,拎着他提溜起来。
“怎么?”
小崽子都这么大了,还被邝深抱在怀里很不适应,小脸都揪成皱巴巴的小样子。
“亏!”
邝深嘴角微微勾了下,把他又重新放下去,按了按他脑门。
“听你小婶的,遇事沉稳些。”
语气不免带了两分严肃。
在他心里,年长的子城跟家里两个小团子自是不同。
江芝眼睫轻垂,很快又扬起:“可以,但我们也有个条件。”
“什么?”女人着实没想到江芝会这么快同意,连一句关于价格的讨价还价话都没说。
实在过于爽快,以至于女人都有些犹豫怀疑。
“我需要等我们店里师傅学会之后,你把你们的采买渠道给我们提供一下。”
“采买渠道?”
江芝点头,态度笃定:“这个也是我们的底线。”
很多东西不是学会了就可以。
尤其是在现在什么都不尚明确的情况下,她至少得知道这些原材料从哪儿里获取。
“可以。”女人松了口气。
钱给到位了,她答应地也很爽快。
江芝当下就拿了总金额二成,当做定金。女人笑着收下,转身就开了个收据。
合作谈的顺利,两方心情都很轻松。
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女人还很大方地给两个小朋友一个人挤了一朵奶油小花。
“店里后面可以住人。要是不嫌弃,你们的帮工来了之后可以住店里,包吃住。”
管了吃住,也不算太亏心。
江芝点头,表明情况知晓:“那我到时候跟他们商量。”
蛋糕店后面是一间杂物房,至多只能住一个人。
她本来想着是让颜凛带秋花来学的,但住的方向是个大问题。江芝敛眉低头,人选方面,她可能还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小叔,咱们这是赚到了么?”刚一出蛋糕店,小崽子就憋不住了,不懂就开始发问。
邝深垂眸看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自己想。”
小崽子走两步都要回头看看你后面的蛋糕店,逐渐陷入了沉思。
大中午,日头正盛。
等顶着一身汗,回到招待所的时候,周瑛跟邝统已经把饭给简单搞好了。
简单做了三四道素菜,借着热水哈了几个馒头,又提了一茶瓶的热水留作喝。
“快来,就等你们了。”一个中午过去,闻禾情绪已经调整很好了,见到糯宝,先抱了抱。
糯宝乖的不行,腻在闻禾怀里,软软地喊“娘娘。”
“好孩子。”闻禾轻嗅白嫩小团子身上的奶香气,不安惶恐的心缓慢落到实处。
“伯娘给我们的糯宝去泡奶粉。”
中午确实没什么吃的,还都是油烟重的,闻禾也怕糯宝吃坏了肠胃。
邝深眼明手快,比闻禾更担心他闺女的肚子。
刚入座的时时候,只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便起身开始洗手泡奶粉。
什么时候都不能屈了他闺女的嘴。
等他忙完,众人都坐的差不多。邝深腾地方,拎起蛋糕,放在一旁。
糯宝和子城的目光也都开始随着蛋糕移动而移动。
尤其是小糯宝,两个小手捧着奶瓶,眼还收不回来地往柜子上面看。
邝庭面色含笑,随口问了句:“买的什么稀奇东西?”
“蛋糕,”邝深坐在他旁边没什么情绪的解释了句,“为了这个玩意,你儿子还提前给我写了一张为期十年的借条。”
“……”
邝庭看向一旁年纪轻轻就想着超前消费的亲儿子,颇有些一言难尽。
借邝深的钱,他倒是敢。
小崽子丝毫不知道老父亲的担心,还时不时地给邝庭招招手。
邝庭看他那个小美表情,又撑不住笑了。
要是能一直这么欢快,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饭后,子城拿出大哥的样子,很是稳重地拉着帆帆一起去看蛋糕。
小崽子或是被蛋糕给吸引,又或是在一个让他感到安全的环境里彻底放飞了自己。
一个中午都欢乐地不行。
他眼睛提溜转着,看着家里大人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动了动小脚,承载着底下弟弟妹妹的期望,迈着步子挪到江芝旁边。
“小婶,可以切蛋糕了吗?”
“当然可以呀。”
江芝起身,拆了蛋糕外面的丝带,取下红色园盖子,给他们小朋友每个人都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
三个小孩闻着空气里蛋糕的香甜,都开始埋头吃起来。
分完小的,又轮到给家里大人切。
知道周瑛爱吃甜品,尤其是这种带些奶油的。江芝也没心疼,先给周瑛切了块大的。
蛋糕买的时候就怕不够分的,江芝特意挑的最大的,一家人分到最后,都还剩下一小半。
这东西也就吃一个稀奇,江芝尝了一半就觉得腻了。
邝深很自然接过来:“再喝点水。”
出门在外最主要的就是吃喝不大方便,想配饭喝碗粥也不大现实。无非就是吃饭渴着、噎着的时候,多是喝点热水。
江芝并不是很喜欢挤在一张狭小的桌子上,肩碰肩的挤着吃饭。更是受不了出来玩时的吃饭像是上坟一样,压抑心情,情绪难耐。
这也就体现出跟老的一起出来的不方便之处,消费观念完全不一样,出去玩的感受也不径相同。
周瑛跟邝统想着攒钱给邝庭做手术,省邝深跟江芝的钱,就是在省家里钱。而江芝更多想的是自己的出行体验。
她心疼糯宝,也心疼自己。
何况,出来玩本就是个花钱的事情。
她捧着瓷缸子喝水,坐出桌外,腾出地方,视线看向窗外,是真的开始思考以后搬出去住的可能。
饭散后,邝深没让如许再动,自己起身收拾桌面,顺口跟家里人开口说接下来的安排。
“车票是明天下午的,在这还有一天的时间。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
邝庭没什么想去的,但他怕闻禾的心一直提到他身体上面,笑着接下话题。
“行,那咱们下午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邝深问的很快,很少拖泥带水地拖延。
“公园?百货大楼?”邝庭看向闻禾,问她的想法,温和开口:“你想去哪儿?”
闻禾把糯宝抱在腿上坐着,握着她小手,想了下,抿了抿嘴,难得地任性了把:“咱们,去看电影吧。”
“看电影?”
邝如许对电影的印象都是之前市里的电影厂下乡巡演播放。秋收过后,在大队谷场,拉着白布放映一晚上。
那是全村老少都会去看去参加的活动。
邝如许瞬间来了兴趣。
“这附近有放电影的吗?要搬凳子吗?”她脸颊微微泛红,含着兴奋,努力地表达自己想想法,“我其实也好久没看过电影了,我也想去看。”
她记忆中的看电影地方也就是在大队谷场或者是相邻大队空地上。那时候,看电影每家每户都要提前搬着凳子去占地方。
他们家在那时候都是在最后面,通常只能看见前面几个人的后脑勺,声音都听的不甚清晰。
现在时间都不一样了,如果有条件的话,她也是想让自己儿子去看场电影,长长见识。
再说,她也没享受过坐前排看电影呢。
邝如许说的很兴奋,看向江芝,却见她没什么特别反应。
好像是对看电影一点儿也不热衷。
邝如许压下心头的好奇,犹豫开口,带着些小心翼翼。
“二嫂,咱们下午能去看电影吗?”
江芝知道邝庭上午刚检查完身体,不会扫闻禾的兴致。
“当然能去。这儿的电影可能跟咱们在大队看的还不一样。”她之前在公社上学的时候,陪女同学过生日的时候,也去看过,“咱们下午买票就能进去看了,不用带凳子椅子的。”
想起之前的事,她看了邝深。
后者只专心照顾坐在腿上的亲闺女,根本不带搭理她的。
江芝撇嘴,觉得这男人最是装了。
“这还得买票?”邝如许才是没生在好时候,享福的日子都没记住,“嫂子,这电影票贵不贵啊?”
“不贵。”江芝记得之前都是五毛左右的一张票,“分时间跟影片。不同的场次和电影,票价也不一样。咱们一会儿可以去问问。”
“行!”邝如许是真的来了兴趣,手放在兜里,还准备往外掏钱,“那我请咱们一家人去看电影吧,我们这个月刚发了工资。”
虽然是临时工,那又有十好几块呢。
除了花了一多半给帆帆复查,其余的钱她往家里交了一半,其余的都放着没动。
本来想给两嫂子买条丝巾,最后江芝也没让她掏钱,还让她回家之后随便选。
邝如许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想给家里人买点什么东西。
“不用。”江芝轻轻抬脚,碰了碰装模作样的邝深,“你二哥有钱,让他付。”
邝如许笑着摇头:“别呀,嫂子,我好不容易赚点钱,你也让我给家里人做点贡献。”
邝统倒是挺欣慰如许有这想法,拍了板:“如许说的对。现在她能挣钱了,让她给家里买个电影票也不算啥。让她买,也别什么事都指着深哥儿。深哥儿也不欠他们什么。你们都记住了,任何时候,老二和小芝帮你们都不是应该的,那是他们看中你们之间的情分。”
邝统这段时间心里也是一直都记挂着事,就怕因为如许回娘家和老大的病闹到最后,闹成了兄弟不和,家不是家。
“是。”邝庭先应了下来,“爹说的话,儿子记住了。”
邝深轻笑,给他闺女拿手巾擦嘴,语句轻松,不当回事:“爹,你跟大哥这是僵我呢。说这个就没意思了。”
他们这个家跟别人都不大一样。走到今天,哪儿还分得清什么本不本分,情不情分的?
能尊严的健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邝统瞪他一眼,摆了下手,不搭理他。
倒是一开始开口说看电影的闻禾不好意思起来:“那这样,到时候我们跟小妹兑钱请家里人看电影,买瓜子喝糖水。”
瓜子糖水对家里几个孩子吸引了都不是很高,闻禾温柔地给子城拽了下衣角。
“或者咱们到地方看有什么好吃的,我们出家买给家里人吃。”
“那敢情好。”
江芝明白邝统他们意思,怕他们有负担,没再往下说,顺着闻禾的话转了下去。
家里人都没怎么看过电影,饭后没一会儿,就都坐不住了。
大人们都还能扯几句话题,倒是几个小孩正是好奇地年纪,急得绕着屋子里直转圈,看的江芝眼晕。
“也是到下午了,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先去看看吧。”
也不知道省城是不是跟他们公社一个规矩,只有晚上才放映。
得先过去看看,提前买买票。
“走吧走吧。再不走,怕是楼底下的人就该上来找咱们的事了。”闻禾按住子城,给他套了个自己做的小外套。
自从闻禾回来之后,子城的衣服再也没有让江芝操过心。
换了新环境,小崽子也懂事了,闻禾照顾的更有心,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
再没有之前半点泥猴子的样子。
邝深把乖巧站在江芝面前等着抹香香的闺女给抱起来,晚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也给糯宝穿了个外套。随后也没闲着,他又拿毛巾给糯宝擦了擦小脸,放回到她亲娘眼前,给摸了摸小宝贝心念念的香香。
“走。”
等江芝把脸给糯宝抹匀,邝深扬起大手把她一把捞起来,放在自己脖子上驮起来。
“看电影去咯。”
糯宝两个小手拍着,也不大知道看电影是个什么事。
但糯宝这个年纪正是好奇爱玩的时候,只要出去玩,就高兴的不得了。
是个小闲不住的。
“深哥儿变了好多。”闻禾跟江芝走在后面,看邝深驮着他闺女出去,有感而发。
“有吗?”江芝一时间想不起来邝深之前是什么样子,没糯宝之前,两人的相处都过于片面短暂。
没什么印象,都快忘了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变化很大。”闻禾笑,“我印象中邝深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是个很骄傲的意气小少年,骨子里自带一股傲气。”
骄傲?
那像是跟邝深不是很搭的词语。
这几年间,邝深留给她最深的印象既没有意气风发,又不见骨子里的风骨傲气。更多的只是一种平淡安稳,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无论什么时候,她停下去看,周身永远有邝深的影子。
他始终会抱着糯宝站在时光最深处。
“或许是因为时间吧。时间悄无声息地走了这么些年,邝深也长大了,成熟了,跟之前肯定是不同。”江芝目光钉在糯宝身上,不知道是在说谁,只是浅笑,“时间总会改变些什么。”
“不一样的。”闻禾转头看向他,“芝芝,迫于时间的成长都是厚重的,但你和糯宝却让这厚重的浓墨里晕染出鲜艳的色彩。深哥儿身上有了世俗的人情味。”
他们在外的那几年,邝庭担心家里面,最担心的就是性格有些偏执的邝深。
怕他无人约束,步步深渊。
江芝不知道闻禾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想了片刻,又笑了。
“事情总有因果。嫂子,你折煞我了。”她半真半假,“说不定在某个时空里,还是我引他入歧途,往后世界再无色彩。”
闻禾不信,只当她不好意思再开玩笑:“又胡说。”
江芝挽着她胳膊,只笑不语。
出了街头没转几个弯就到了电影院,她们妯娌走在最后面谈心。却不料,最前面的小崽子急急掉头朝她们跑过来。
跑的太快,还差点没刹住脚。
“妈妈,小婶,”小崽子眼里透着浓浓的兴奋,“你们快来,我们在前面发现了好东西!”
第129章 汽水
“什么好东西?”江芝不是很想再跟闻禾聊过往, 趁着时机,伸手招了招小崽子,“说出来也让我听听。”
“是汽水!”
这几天出来玩可把小崽子性子玩脱了, 脱离了熟悉的环境,彻底放开了。
小崽子一边一个地拽着江芝跟闻禾,拉着她们往前走:“好多人都在买,娘, 小婶, 你们也走快点, 小叔都让我过来喊你们呢。”
江芝被他拽着走了一段, 走到前面就看见很多人站在一个路边小店门口。小孩子居多, 多是大人领着过来,手里都拿着个深色的玻璃瓶子。
半下午日头正晒, 邝深站在店门口的灰色棚子下面, 手里正拿个玻璃瓶子往糯宝嘴边递。
小糯宝对能递到嘴里的东西都是有极大兴趣,两个小手抱着瓶口, 头低着,就想往嘴里送。
最是馋嘴了。
“你别让她喝这个。”江芝也没怎么喝过汽水, 但她上学的时候听同学提过, 说是“冰冰凉凉”、“甜滋滋”的口感。
糯宝嘴最挑了, 喝这个喝上头了, 就不爱喝奶粉了。
邝深“啧”了声,手托着底下的瓶子, 也没见谁家孩子跟她闺女似的。
这个这个不能吃, 那个那个不能喝, 就连吃个糖就得被她亲娘咬走一半。
偏着糯宝年纪小,从小就被她亲娘带着习惯了分享, 也不当爱哭。
小宝贝手握着瓶口,什么都没喝住,就这还不忘往江芝那边推,给她亲娘喝。
“妈妈,给妈妈!”
江芝毫不客气地接回来,碰了碰糯宝白嫩嫩的皮肤,好听话不要钱地往外说:“宝贝真乖。糯宝怎么这么棒呀!什么好吃的都要给妈妈分享对不对?好贴心的宝贝!妈妈最喜欢糯宝了。”
一连串的夸奖直把糯宝夸的心里飘飘的,把邝深刚刚偷给她买的果脯也从兜里掏出来,格外大方。
“都给妈妈!”
江芝手捧着接过来,低头看了眼糯宝装地满满当当的口袋,嘴边的笑微微僵住,瞬间抬眼看向邝深。
后者立刻站直了,没想到自家闺女叛变的这么快。他颇为不自在地换了个手抱糯宝,脸上也没刚刚那副不满意的样子了,轻咳了一声。
“就几个。”
江芝抬头瞪他一眼,拿着小荷包,全给糯宝没收了。
“都给妈妈呀!宝贝好乖,那妈妈先给宝贝放着。等宝贝想吃了,再给宝贝好不好?”
糯宝自小就不对江芝设防,小脑袋点啊点的,答应地也很爽快。
“好!”
没收完果脯,江芝手里还握着一瓶沉甸甸的汽水。
不让糯宝喝,迎着糯宝的大眼睛,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喝。
邝深一眼就看出她想法,嗤笑一声,抱着糯宝换了个方向。
“行了,喝吧。”
江芝握着瓶子,没搭理他,秀敏地抿了一口,舌尖上像是有气泡,绽着破开。
些微发凉,带着甜滋滋的味道。
她都尝过了,也不大忍心让被亲爹哄着看天看地又看花的小糯宝,喝不上干着急。
“糯宝,看妈妈这里。”江芝拽邝深袖子,走到前面,轻轻地喂糯宝一小口,给她尝尝味。
小团子的表情总是直白而生动,冰凉口感入嘴,眼睛先是闭起来,浑身一激灵,两个小手都握成了小拳头。
而后,又睁开漂亮的大眼睛,一个劲儿地喊“妈妈”。
新奇的不行。
“好喝不好喝?”江芝把她接过来,抱怀里,手里的瓶子递给邝深,拿小手帕给她擦了擦嘴。
糯宝依偎在江芝怀里,奶呼呼的点头:“好喝!”
视线直直落在邝深手里的瓶子上,小团子撒娇。
“妈妈,还、还要!”
“还要喝呀?”江芝收了手帕,给她打商量,“你看我们都喝过了,爸爸还没喝。我们是不是得先分享给爸爸喝一口?”
糯宝顺着江芝的话从瓶子上慢慢移到邝深脸上,听江芝温柔开口,继续劝说。
“爸爸之前是不是对我们糯宝特别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们糯宝对不对?”
小团子愣愣点头。
“那糯宝有好吃的是不是也要分享给爸爸?”
糯宝继续点头,本就不是个吝啬小宝贝,此时,更是爽快地不行。
“对!”
“那我们给爸爸喝一口好不好?”
糯宝小手又推着瓶口对准给邝深,好客且大方:“爸爸喝。”
邝深接受到江芝“喝完”的口型,迎着糯宝期待的大眼睛,一时间有点不敢下嘴。
真他娘的是两祖宗。
江芝手里撺着小荷包,看向他,眼里可没什么笑意。
“快喝。”
邝深:“”
这比他签个四位数的单子都纠结为难。
他仰着头,喉结滚动,三两口喝完。
糯宝眼巴巴等着,看邝深喝完了就要接过来抱瓶子。
江芝伸手一拎,轻轻晃了下,看向糯宝,很是遗憾:“宝贝,没有了,爸爸喝完了。”
糯宝两个小手抱着瓶子,摇摇晃晃,不相信。
江芝没让她再舔瓶口,拿过来上下颠倒,倒在地上。
真是一滴儿都没有了。
“宝贝,你看,没有了。都喝光光了。”
糯宝看了半天,而后,学着之前邝统在家拍油罐子的样子,拿小手拍了拍瓶底。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真的没有了。
小宝贝眼眶里慢慢蓄上泪,嘴巴都开始瘪起来。
眼看着就要哭。
江芝连忙给她喂了块小果脯,把手里的瓶子放在卖汽水摊贩上面,重新竖着抱糯宝,很是站在她那边,义正言辞。
“爸爸坏,对不对?他把我们糯宝的汽水都喝光光了,一点儿都不知道分享是不是?我们不跟他玩了,好不好?”
糯宝扁扁嘴,一边点头,一边用小手拿着甜滋滋的果脯往嘴里放,奶音哼哼,扭过身子,不看邝深。
“爸爸坏!”
江芝也瞪他一眼,低头跟糯宝碰碰头:“那我们不理爸爸了,好不好?”
邝深最没爸爸样子了,成天背着她给糯宝喂糖喂果脯,牙都要给糯宝喂坏了。
小糯宝手绕着江芝脖子,看也不看邝深一眼,乖乖点头:“好!”
邝深:“”
他掏钱付账,看走在前面亲亲热热的娘两,嗤笑一声。
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了。
里外都他妈不是个人。
省城的电影院比他们公社的大,是个二层的小楼,售票处在门口左边。
邝如许跟闻禾去买票,江芝抱不动沉甸甸地小团子,顺手把她放在花坛旁边的瓷砖旁。
“妈妈!”
糯宝沿着边边走,既害怕又胆大,看江芝虚抱着她,还时不时往前蹦了两步。
“喂闺女喝点水。”邝深拎着糯宝奶瓶子走过来,递给江芝。
周瑛邝深都在,江芝也不会太作,给了邝深面子。
“糯宝,过来喝点水。”
“妈妈!”
小团子老记仇了,看了眼老父亲,而后转过身,一头就想扑进江芝怀里。
那小性子真是像她亲娘像了十成十。
邝深伸手挡了下她,把她腾空抱起来,抱着上下飞了几次。
糯宝就“咯吱咯吱”笑地弯弯眼,又高兴起来。
“喊爸爸。”老父亲把她举起来,仰头看正欢笑的闺女,心情很难不变好。
“耙耙!”
糯宝玩的开心,很是宽容地原谅了邝深,又跟亲爹好起来。
喝水都要邝深抱着她。
“小没良心的。”
江芝摸了摸她后背,看着没怎么出汗,脸色才好了些。
“二嫂。”邝如许喊她,“你来看看咱们看哪儿个场次?看哪儿个名字的?”
她都要看花眼了。
之前在大队里都是人家放什么,他们看什么。
哪儿还能自己挑?
邝如许很是兴奋。
“我都行,你们挑吧。”江芝没动,不是很感兴趣。
“不去看看?”邝深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江芝抿抿唇,嫌他烦人。
“那二嫂,咱们看最近一场的吧。”邝如许遥遥开口,江芝点了下头。
省城的电影院跟公社还有些不一样,不像他们公社,都是晚上和周日全天才放映。
省城的电影院工作日的下午,也会有一两个场次。
邝如许买好票,闻禾买了点花生瓜子之类的小零嘴,又给几个小朋友买了点山楂条。
“可以进去了。”门口检票的看了眼他们一大家子,撕了一角票,放他们进去。
邝深抱着糯宝坐在最外面,江芝挨着他们坐。
等一关灯的时候,怕黑的糯宝瞬间慌起来,也不要爸爸抱了,闹着喊“妈妈”。
江芝忙把她抱过来,握着糯宝小手,轻“嘘”了声,“宝贝,看前面。”
糯宝不喜欢黑,整个人窝在江芝怀里还嫌不够,眼睛看着前面屏幕,只能专注一小会儿。很快,又有点想闹人,嘴巴微微张开,发出小小的奶音,在等江芝回应。
小宝贝还是太小。
江芝怕她打扰到别人,抱着她弯腰先从里面出来了。
一走出来,看见前面有了灯光,糯宝也就不闹人了。
彻底乖起来。
“妈妈、出!”
“要出去是不是呀?”江芝把她放到一边,给她穿好小外套,“那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小宝贝自觉牵着江芝的手,又有精神起来,仰着头冲江芝,露出甜甜地笑。
“走!”
江芝心都被她给笑化了,也没带她多走远,把她放到两层台阶上,牵着她在门口走走停停。
此时,太阳已经变成了落日,低低挂在天边,天边泛淡白,已经慢慢有了黑的预兆。
春末的晚风吹起江芝身上的毛衣,还有些微凉。
她刚手搭肩膀搓了下,就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熟悉的气息慢慢把她包围。
摸着身上的薄褂,她几乎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耙耙!”
“乖。”邝深弯腰摸了摸自己闺女小脸蛋,又碰了碰她小手,确定不冷才放下心。
“你怎么出来了?”
邝深看她一眼,明知故问。
要不是刚刚跟周瑛解释了几句,他也不至于都见娘两出了门口,才追上。
他没回答这个,视线微偏,看江芝身上衣服。
刚想说她两句,又忍不住勾了下唇。
自己衣服穿她身上怎么看怎么顺眼。
江芝伸胳膊穿进袖子里,只觉大了不止一个号,皱了皱鼻子,些微嫌弃。
“别闻了,刚穿一天。”邝深见她越来越过分,都开始嗅袖子了,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屁事贼多。
真是惯的了。
江芝知道这衣服是他刚拿的,但坐在他们后面的男人一身烟味。
邝深这衣服也不讲究,一进来就搭在了后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芝总觉得这衣服上沾了点烟味。
“我不穿了。”她不怎么喜欢闻烟味。
邝深脑门的青筋不听话蹦出来:“你敢。”
第130章 电影票
惯的都没边了。
江芝抿抿唇, 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有烟味。”
“没抽。”他低头抱闺女,解释了句。
邝深烟酒都会,但当着她的面基本不会碰这两样。
面前两祖宗一个比一个娇气, 尤其是大的,他身上有一点儿味都不让碰。
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不在她们面前抽烟。甚至,酒都很少碰。
半辈子过下来, 他比常人更知道, 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取舍的。
“知道你没抽。”江芝伸袖子给他闻, “还不都是你把褂子搭在后面了, 你自己闻闻是不是一鼻子的味。”
邝深也没闻出个什么很浓的味, 但看她眉头蹙起,不自觉地跟他耍小性子, 眉眼都松动起来。
“等着。”
他站得高, 看对面有卖成把小花的,红的黄的凑成一小撮, 冲着路边过路人吆喝。
远看过去像路边的野花,近看也跟他们公社郊外的闲花差不离。
小贩倒也不嫌亏心, 张口就要五毛。
邝深没要成撮的, 挑了三支单卖的大花, 也没记住卖花的人说名字。
随手拎起来付账的时候, 不知道小贩是看出了什么,满面笑容, 直夸他眼光好, 遥遥地冲对面看了眼, 心领神会,坐地起价。
三朵买下来, 比那成撮的还多付了一毛。
买回来都塞他闺女手里,糯宝小脑袋都要埋进花里。
木本植物的特有的清香携带者淡淡沁人心脾的花香,直把小糯宝迷的不见眼。
“香香!”
邝深勾了下唇,只稳稳地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低声跟糯宝商量。
“那是你亲娘,你让让她。”
他声音太低,路边过于嘈杂,糯宝注意力分散,都没听见老父亲再说什么,只随意晃着小脑袋点头敷衍。
江芝站在电影院一旁,看着他们跨马路而来,自然看见糯宝怀里放着的鲜花。
她矜持地抬脚迎上去,嗔怪道:“买这个干嘛?”
邝深最近是怎么回事?
老想着给她送花,没结婚之前也没见他这么殷勤。
邝深从糯宝手里取一支,干脆利落地折断花枝,取下花苞放在她上衣口袋里,轻描淡写。
“祛味。”
“”
江芝瞬间抬头,瞪他:“你说什么?”
邝深闷声笑,又从闺女手里抽出一支花递她手边。
“拿这个。”
“不要。”江芝伸手打了下他手背,嫌他烦人。
邝深又往前递了递。
电影院旁边多是见谈对象的卖花送花,倒是很少见抱着孩子还送花腻歪着的夫妻两。
男的俊,女的靓,孩子生的都雪白可爱。
街上那么多人,路过都难免回头看他们。
江芝也不好意思再僵着,勉勉强强地接过拿在手上,低头轻嗅,花香扑鼻。
“结婚前也没见你这样。”她手指缠着花枝,轻转了个方向。
花瓣含珠,很是欢喜。
邝深站在电影院一旁,透过干净透亮的玻璃窗,看向里面成双结对的小年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有些难看。
嗤笑一声,不做言语。
江芝拿花枝戳他,就知道他一下午情绪不对,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不都跟你说了吗,那时候,是我同学过生日,我们是一群人来看电影。”
上学的时候,她同性缘有些差。可那时候过生日的是班里的老好人,又赶上她刚毕业,年纪小,向往着合群,她也跟着来了。
她性子慢吞,出来都是要刻意打扮的,自是来得晚了,有男同学在门口等她,手里也拿着花。
人可比邝深讲究多了。
花都是一小把,像是自己摘的,还用红色绳子打成了个结。
江芝顺着邝深的眼睛看向里面,想起之前,那也是个夏天。
她站在里面,邝深背着个硕大竹筐站在外面,穿着破旧的短衣,肩膀处打着补丁,衣摆处还有破洞,身上带着烈日炙烤过后的汗流浃背。
寒酸又狼狈。
两个人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人,村子离得又不远,或多或少也打过照面,并不算陌生。
可当时,他们却也只是视线简短交错。
邝深背着竹筐,仰着头,又走进骄阳高照的盛夏,迎着暑气,继续前行。
谁都不会想到三四年后,他们却成了夫妻,还有了孩子。
“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江芝突然问他,“看我被别人送花,心里就没点其他想法?”
邝深弯腰,接住从楼梯台阶往下蹦的亲闺女。
“能有什么想法?”他看也不看她,只掐着闺女胳膊窝低空抱起来,又听小团子的要求,把她重新放到台阶上。
再次接住往下跳的闺女。
“那谁知道。”
江芝转过头,看向落日。
早已没了恼人的炙热。
她视线放的太远,眼眸微微轻闭。
时间过得太久,很多事情都已经没了追问的意义。
两人都不是靠矫情活下去的人。
邝深抱起已经累了的糯宝,俯身让江芝给闺女擦脸。
他眼睫轻垂,就能看见她的神色认真且温柔,耳边随着晚风荡起来的是她哄糯宝闭眼的柔声细语,蓦地笑了。
想法?
还真有些。
他记得自己曾走远却又回过头。
那时候他心里麻木不言。可看到她的那瞬还是停住了目光,像是中了暑气的人渴求清澈甘甜的河水。
凉爽扑面。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跟话本里的妖精似的,越长越好看。
也只看了一眼,那样的人生来就不属于泥泞。
可最后,她却于泥泞中开出了花苞,变泥泞为良田。
而后,他便宽宥了一切不平。
一家三口在外面玩了会儿,为了照顾小团子,邝深还去对面小店那买了盘肉蒸饺。
小蒸饺不大一点儿,糯宝两三口就能咽下去一个。
吃完又眼巴巴地看向江芝,等着她再投喂。
天生的好胃口。
店里面积小,摆上五六个桌子,都没了下脚的地。
江芝嫌里面挤,跟邝深一起走出来,坐在了外面闲置的小凳子上,看糯宝张着小嘴巴。
她先是笑了:“还吃啊?”
糯宝站在她腿间,咬着筷子:“次、次!”
江芝被她馋嘴的小样子给逗笑,先拿奶瓶让她喝了点水,又喂她吃了小半个。
糯宝小嘴巴动着,眼睛还不错眼地盯着托着盘子的邝深,就怕他再一口给吃没了。
“……”
邝深受着闺女跟防贼一样的目光,看了眼憋了劲儿使坏的自家媳妇,脸色微变,心情复杂。
第一次见有人敢舞到他脸上作妖的。
偏着他还没什么办法。
“吃饱了吗?”江芝看糯宝咀嚼的速度都在放慢,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小肚子,“是不是饱饱的了?”
糯宝点点头,嘴里的小饺子也不好好嚼,吃着吃着就想吐。
江芝蹙眉,喂她喝水给顺了下去。
“宝贝,这还有好多,吃不完的该怎么办呀?”江芝哄她咽下,转移注意力。
糯宝不怎么爱哭,注意力通常只集中在一个事上,无意识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又伸着小手把盘子往邝深那边推,很是大方。
“给耙耙,次!”
她一边推,一边模仿邝深“啊呜”:“次。”
江芝瞥了眼邝深发青的脸色,没忍住笑起来,跟糯宝擦了擦嘴:“爸爸啊呜一口就能全吃光呀?”
糯宝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邝深,再等他表演。
“次、耙耙、次。”
邝深:“……”
一盘饺子除了两祖宗加起来都没吃完,剩了还有一半。
江芝平常忙,晚上一般没什么时间吃饭,慢慢地,也习惯晚上不吃或者少吃。
邝深推江芝那边,让她再吃点。
胳膊细的都跟筷子似的了。
江芝就是做东西起家的,这路边小摊盐味重,她也确实吃不惯。
“等爹娘出来了,我等会儿再跟着吃点。”
邝深也没再勉强她,自己拿着筷子,一口一个地给吃了。
糯宝老给面子了,就坐在旁边不错眼地看着邝深吃。
邝深每吃完一个,她都要拍着小手,比自己吃还要兴奋。
也就幸亏邝深这人平日里面部表情都控制地极好,除了隐隐想抬起来的青筋,脸色都不带变得,自然地吞咽。
小糯宝看了会儿也觉没意思,又窝在江芝怀里,抱着奶瓶喝水,眼睛看向对面在晚上还亮着灯光的电影院。
刚安静没一会儿,怀里的小宝贝又闹腾起来。
看向对面,小手挥舞着。
“gege!”
江芝顺着她目光抬头看,还真是邝统他们出来了。
“宝贝,咱们等等爸爸。”江芝抱着糯宝站起来,冲着对面招了下手。
刚想转过身,就看见邝深付完账从里面出来。
“爹娘他们出来了,咱们走吧。”
“嗯。”他从江芝怀里接过沉甸甸的小坑闺女,护她走到里面。
邝如许抱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帆帆,脸上都是看电影之后的兴奋劲儿。
小糯宝见到了子城,踢踏着小脚,想跟着子城一起在下面跑。
江芝也没拘着她,让邝深把她放下来。
糯宝放下来之后,邝深又顺手接过来已经开始闭上眼睛的帆帆。
邝如许活动了下已经酸疼的手臂,挽着江芝跟她分享自己的新奇体验。
“嫂子,我跟你说这电影看的就是跟大队里面放映的不一样。”
江芝配合地点头,听她自己说哪儿和哪儿不一样,又听她讲自己看了个什么电影。
邝如许难得有这么高兴地时候。
一家子人谁也没打扰。
等他们在路边小馆子都吃晚饭了,邝如许还沉浸在电影情绪里。
“嫂子,你知道吗,我们出来的时候还见电影院里面的人预热,听说这下个月还有一部新电影要上映呢。”
“是吗?”
“嗯!里面的女主角叫宋、宋什么来着,听人说长得老漂亮了,之前是舞蹈团出来的!跳舞老厉害了,在国外都得过奖呢!这是才转过来拍电影。”
邝如许语句钦羡,要不是没到放映时间,她今天都想看这个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这个。
江芝好像是隐隐约约听过这件事,笑着宽慰她:“到时候咱们公社电影院也会上映。到时候,咱们再约着一起看。”
“行。”邝如许正是对电影好奇地时候,电影票虽然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价格。
有了工作,挣了工资,邝如许也就有了自己生活的底气。
她慢慢地开始与生活和解,也在慢慢地宽恕岁月。
抱着睡了小半路,去到小馆子那,帆帆终于迷迷糊糊转醒,揉着眼睛,挨着糯宝坐。
“小舅娘。”
帆帆现在喊人已经很清晰了,就是不知道是不会跟糯宝在一起时间长了,喊人都是字跟字连在一起的。
含糊腻歪,带着刚醒的黏糊劲儿,听的邝深眉头直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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