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树高女中21
“小春?”
祝铃的手指滑过日记本上的文字,从这个名字上感受到一丝陌生和一丝熟悉。她转头,“梨花,你记得她吗?”
梨花摇了摇头。
祝铃有些失望,靠在墙上抱住了膝盖,“还以为拿到日记以后能发现些什么呢,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
今天的课她上得漫不经心,回到寝室后找出了过去一年的日记。她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
鹿月老师提到的小春……会是她的朋友吗?如果她们曾经认识,又为何全无痕迹……这些答案,她应该能从日记里得到。
放在膝盖上的牛皮笔记簿有着明显磨损和使用过的痕迹,祝铃盯着看了半晌,忽然笃定道:“这不是我的日记。”
梨花惊讶道:“不是吗?”
“绝对不是。”祝铃将笔记簿拎起来,看着垂下的白色纸张,明亮的眼眸不放过任何可疑线索。
“我每天都在翻看记录的东西……有人要是动过,我一定可以发现。梨花,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我的日记也不会凭空换皮,我相信一定有人做了些什么。”
她将手覆盖在牛皮外壳上,微弱的月力波动从掌心传递而来,她的眼睛更亮了,“月力!那就好办了……我也能控制。”她可是最优秀的女高学生……当然,是在夏翼来此之前。
一阵白光之后,铃声逐渐微弱下来,地上的笔记簿虽然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但祝铃就是知道,这才是她的日记。经此一遭,她更能确定里面记录了至关重要的内容,说不定看到以后,就能想起小春是谁。
同时,她又想到,有人费心思改变了她的记忆和日记,为的就是不让她回想起来,对方试图隐瞒的,肯定是很让人忌惮的秘密。所以对方一定还有别的准备,比如说……在有人尝试将日记还原的时候,发出预警讯号……
她浑身打了个冷战,“我们得快一点,看过之后……赶快恢复正常,不然会让人发现的!”说是这样,但是要将日记簿还原成那个人设好的样子,祝铃也不确定她能否做到。
但是梨花对她微笑,轻声鼓励:“阿铃的话,什么都能搞定的。”
祝铃定下心来,“那我们快开始吧!”
过去的一年在她的翻动下缓缓流淌了出来,那是四个女孩在漫天冬雪里紧紧依靠在一起,许下的约定。
“我,梨花,麦冬,还有小春。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深冬干枯的树叶到了春天总会变得翠绿,就像麦冬和小春永不分离,春和冬的手将会永远连在一起。”
“我和梨花呢,就是夏天与秋天。我从画报上看到过盛夏是什么样,河流不会结冰,衣衫不用厚重,每一天都很漫长,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确信,这才是属于我的季节。”
“借一点夏天的苦热,梨树会错觉春天又来了,这些盛开的梨花不会结出果子,不会从一种样子变成另外一种样子,梨花就是梨花,梨花永远都是梨花的样子……”
眼泪一滴滴落在纸张上,祝铃啊了声,无神道:“奇怪,我为什么会哭呢……”
她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明明能感觉到写下这些的她有多幸福,可是她已经遗忘了当时的快乐。
连那两个“一辈子的好朋友”都忘记了。
“到底会是谁?是乐弥老师吗?还是于老师?”怒气淹没了哀伤,她愤怒地睁大眼睛,“还是说……月坛的司祭大人?!”
梨花拍了拍她,“阿铃。你看这里。”
一贯坚强的梨花,此刻却像在强颜欢笑,指着纸张某处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祝铃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行字,那是她两周前的最后一条日记,再往后翻,什么都没记下了。
也就是说,她在这两周内没有写日记。
“不对……我记得我每天都在写。除非……”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用月力去还原日记,一次还原对应一次改变。铃声终止,她的日记出现了“小春和麦冬”这些文字,但还有两周的内容没有还原出来。
是因为后来又有人改过她的日记,她要再动用一次月力和铃声,才能让这两周的日记出现。
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改过两次。
“两周之前,是麦冬消失的时候……”而这一次,是小春消失了,她想起了日记前来查看。她就是她,她的思维习惯不会因失忆改变,但凡友人消失,她察觉到记忆出现偏差,一定会先来确认日记。
所以上一次,她也是这么做的。
如今的失忆印证着当时的后果——无论她和梨花当时做了什么尝试,最后都没有成功。不仅没能想起麦冬是谁,还忘记了另一位重要的朋友。
“阿铃,你怎么了?”
“我……我只是……”她控制不住手脚的哆嗦,因为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在走廊中缓缓接近,又一次,她们又一次被发现了,接下来的命运显而易见,她们什么都无力改变。
等到明天,她们又会毫无所觉、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像个该死的假人,在这座女高校园里什么都不知道地失去着朋友与记忆……
“可恨,那这一次就让我记住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到底是谁吧!”祝铃尖叫着,抢先一步拉开了门,在看到门后出现的面孔时,她的瞳孔尖锐地放大了,“……怎么会是你?!”-
月河墓园。
冰霜雾气弥漫在森林中,每一棵树下都埋着一块黑色墓碑,小春在空中愣愣看着,游蛇雾气绕行在她的脚尖,她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几个破碎的片段——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在夜半时分走进了这座不祥的幽暗森林。
“我想起来了……”
泪珠从高空坠落,掉在地上之前就化为冰霜。
“两周之前,我和麦冬迷了路,越过扎剌麻走到了这里……”
和今天一样,她们当时也看到了会扭曲双臂形同常人的高树,在她们的双脚踏碎枯叶之后,整个墓园像是被惊醒过来,接连遭到攻击的她们滚落在地。
她捂住了面孔,但泪水还在飞速滑落,“我的日石圈被击碎了!没有它,第二天老师就会知道我偷跑出去,她们一定会罚我的!”
“在这个时候……”
小春抬头,怔怔看向树身上缀满的白色骨片,有如圆环,有如长条,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比祝铃的铃声还要传荡得远。
麦冬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看着短发少女将白色骨环扯下,笨手笨脚地给她带上了,“你看,很像不是吗?她们不会发现的。回去以后你就装病,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她亮亮的眼睛望着她,“于老师很喜欢你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惩罚你,好啦,咱们回去吧。”
……
“后来回到学校,我装病没去上课,然后没过几天,麦冬就不见了,没有人记得她,祝铃和梨花也忘了她。”那几天过得浑浑噩噩,她从一个喜欢读书的安静女生变成狂躁无解的疯子,不管不顾地大声在学校里询问,不管不顾地半夜闯出学校寻找麦冬……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反而十分快意,心里又辣又爽——那些让麦冬消失还清除大家记忆的人,一定就在她后面看着吧?
就让她们看着吧!看着她犯错,然后一笔笔记下她的罪行,直到忍无可忍把她也抓起来,这样最好!
这样她就能去见她的好朋友了。
“她们骗了我——”小春在空中愤怒地尖叫起来,“把我扔到这里来,我还是找不到她,她到底去哪里了!!!”
尖锐的声音触犯了扭住她脖子的大树,森林中响起猛兽发怒的暗吼。大树将她狠狠甩向地面,冰壳大地瞬间被击穿,裂纹层层扩散,少女被摔在地上,因惯性往后冲去,江月鹿紧追上她,符纸飞出,柔软的土冲出冰层,在小春的后背撞上石头之前稳稳将其托住。
“小春,醒醒!”
“鹿月老师……”她费力睁眼。
刚才的叫声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眨了眨眼,她刚要说话,却在江月鹿背后看到了什么,整个人被钉穿在原地。
她被甩到了另一棵树下,这棵沉默的大树也有一块墓碑,立在江月鹿身后,上面刻下的名字,正是她失踪不见的友人——
“麦冬……”
小春艰难从地上爬起,挣开了江月鹿的胳膊,刚才那一击一定震碎了她的心脉肺腑,要不然为什么此刻会心如刀割。慢慢走到了墓碑前,她抚摸着两个字,下意识抬起头来,朝树的身躯看去。
关押她的牢笼,也和她的一样。
麦冬会在里面吗?
小春扭头,声音轻得听不见,“鹿月老师,能帮我进去吗?我想看看她。”
夏翼想说,白费功夫。人早在两周前失踪,如今早已是尸骨一具,何必再看?但江月鹿做了个嘘的手势,答应道:“知道了。我来帮你。”
树身很快开出一个容一人通过的洞,考虑到里面光线昏暗,江月鹿还准备了一支燃烧的简陋火把,递给了她。
“谢谢。”小春轻声道谢。
夏翼自然没心情瞧她们的相认戏码,转身去对付空中咆哮的树藤了,这座冰冷的墓园似乎只有禁锢小春的大树醒着。
江月鹿走了过来,他没有跟着小春进去。
“有墓碑的树应该都能攻击人,现在只有一棵在活动……恐怕因为它们的苏醒是有机制的。”也许只有在献祭进食的时候,这些树才会从冬眠状态苏醒。
江月鹿远远观察着。
这些树不像树人颅,不会说话。今天的月光不像那天幽暗,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它的外形。就只是树而已。
那问题就来了。区区一棵树怎么会灵活如人,驱动枝条如同使唤双手熟练丝滑?怎么做到的?有人在暗中控制吗?
正在思索,却听到身后的树洞传来一声惊叫。他飞快转身,扶住了洞口的边缘,还没进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忍不住皱起眉来。
“小春!你在哪?”
交给她的火把不知丢到了哪去,树窟浓墨幽深,女孩的哭泣近若咫尺。江月鹿听到她还有声音,微微放下心来,摸索到地上的火把,再次点亮,照亮了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你还好吗?能走吗?”
她不回答。
火光往女孩身旁一移,看一眼就触目惊心,江月鹿几乎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忘记了那些破碎的人体组织,他蹲下身来,“回去吧。”
小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那一大片血泊和碎肉夺去了她的理智,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猜想过的结果和真正见到完全是两码事,谁能承认自己永远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她再也看不见她了。想到这一点,她就像失去了魂魄的娃娃,任由江月鹿拉扯起身,就着火光望见了粗糙壁面上的稚儿刻画。
下一秒,双眼就攀上了潮湿的雾气。
江月鹿察觉后也看向图画,那似乎是人在弥留之际没有多大力气时费力刻下的痕迹,歪歪扭扭,模模糊糊,依稀看得出来是两朵花。
一朵从天下坠落,一朵在地上盛开,冬雪春花,如此简单。
两个小人在旁牵着手走路。
“深冬干枯的树叶到了春天总会变得翠绿,就像麦冬和小春永不分离,春和冬的手将会永远连在一起。”她这么说过。
小春的眼泪夺眶而出。
江月鹿:“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胡乱抹去眼泪,却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太冷了,对不起,老师,我太冷了啊”
江月鹿给她用了一点安神符,等她昏昏睡去后背了她出来。就这几句话的时间,外面已经天翻地覆,夏翼似乎打红了眼。
他站在纠缠堆垒的枯枝之上,一双眼眸红得滴血。他手里拎着的树藤蔫了吧唧,像没吃饱饭的小蛇虫,哪还有之前抛小春上天入地的架势。
江月鹿心想,要是没人阻止,夏翼恐怕能将这片墓园翻了天。
但那些人会让他这么做吗?
像是回应他的心声,空中响起一道无奈的声音。
“停止吧,两位。”
是月坛的司祭大人。
第62章 树高女中22
深夜的月坛本该是寂静的,但圆形大厅中却站满了人。仔细一看,都是江月鹿认识的熟面孔,来自巫师学院的学生们齐聚一堂,面色惴惴,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被发现了外来者的身份。
谢小雅不安道:“待会我们怎么回答他呢?”
“小声点。”付梦如皱眉,“这个卑劣小人,枉称为光明磊落的祭司,居然跟踪我们……没准现在就在暗中偷窥监视。”
谢小雅:虽然但是,梦如你可比我说得还要大声。
“随机应变吧。”许礼叹了口气。
门被推开,进来了三个意想不到的人。
“祝铃?梨花?”谢小雅惊呼,“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女孩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胖夫人跟在后面,仍然一脸不变的微笑,“哎呀呀,大晚上的,大家都不睡觉吗?这里可真是热闹呀。”
听到她说话,祝铃的肩膀微微一颤,不言不语地走到了女孩的大部队伍,加了她们两人后,待在大厅里的人更多了。
乐弥冷漠地推了推眼镜,“可以开始了吗?司祭大人。”
在她带着谢小雅等人来到月坛后,司祭就让她在此等候,原本还不知道在等谁,见到她们才清楚今夜犯错的人有多少个。
祝铃这孩子居然也……惋惜一瞬闪灭,乐弥很快就变得心肠坚硬起来——谁让她是3班的学生呢?在场的人都是鹿月的学生,她这回犯下监察教育不力的大罪,就算是司祭大人保她也回天乏术,她肯定要从女高滚蛋了。
但是高空中,却没有响起那位大人的声音。
胖夫人道:“别心急,乐弥老师,人还远没有到齐呢。”
还有谁?
不等多想,大门又被一把推开。这回进来的是江月鹿和夏翼,他们刚从深雪森林归来,呼出来的白气带着锐利的冷霜。
“鹿月老师!”一整个月坛都响起了声音。
乐弥翻了个白眼,但在眼镜后面,没有人看到。耳畔幽幽响起胖夫人的声音,暗含警戒,“劝你还是对他尊重一些,司祭大人对他可是寄予厚望呢。”
乐弥刚要冷哼,却听到她说出不可思议的话,“你要是知道他是男人,会更讨厌吧?”
“什么?!”乐弥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他是男的?!?!”中间还一直重复转头确认转回震惊的动作。
胖夫人打了个哈欠,“啊呀……我不该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呢。”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乐弥老师自己发现秘密的表情会更有趣。”
乐弥狐疑极了,她第一次留意到自己这位同事比她想象中更接近司祭,“是大人告诉你的?”
胖夫人笑而不语。
她们交谈间,江月鹿已经走过来了。祝铃看清他肩上背着的女生,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是……”名字几欲就在唇齿之间,但却无法脱口而出。
江月鹿道:“小春。你的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没错,小春是我的好朋友。”祝铃哽咽起来,凑近陷入昏睡的少女,“对不起,我想起你,也想起来麦冬了……”
乐弥不满道:“怎么把她也带了回来?这样我们怎么和那边解释?她真是能惹麻烦!”
江月鹿听到这句话,朝她瞥来。乐弥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很明显的攻击性,虽然转瞬即逝。江月鹿很快将小春放下来,看向谢小雅等人,“你们怎么在这?”
谢小雅刚要说话,付梦如突然横在她面前,面色郑重过头,“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和你共享,我们去了……”
“各位久等。”
司祭回来了。他依旧没有选择现身,偌大的厅内传荡着他的话语。聚集起这么多人,完全算得上是一起校内重大事故,但他像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乐弥站出一步,“司祭大人,我在校内巡逻时发现了这几个偷溜出校的学生。她们夜晚私自出行,无视校规,且态度蛮横无礼,不尊师长。”说到这儿,她的下巴就暗痛起来,转头狠狠瞪了付梦如一眼,得到后者翻着白眼的一句冷哼。
“而且据我查勘,她们跑出去的地方是……”
“我知道了。”司祭大人说道:“这件事明天再处理。”
乐弥愣住:“明天吗,可是……”
她和司祭大人共事十年之久,听得出来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那么你呢,于老师,你又有什么事?”
胖夫人审视着局势,慢慢微笑起来,“我的事无关紧要,司祭大人,明天中午之前我会自行查出结果向您汇报。”
司祭大人:“很好。”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乐弥恨恨瞪着丰腴悠哉的某位女老师。她总是这样隔岸观火,再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狡猾夺取了司祭大人的信任。
她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一丝悔恨:“我明白了,明天我也会来向您汇报的。”
带着学生退出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厅内只剩下了鹿月和他的两名学生。
她微微领悟,司祭急切遣走她们,是想和鹿月单独交流?从墓园带回学生是大忌,和学生违反宵禁完全没得比。司祭大人是想单独罚他?
还没有摸到问题的答案,门就在眼前无情合上了。
乐弥快走两步,与胖夫人并肩,“她从墓园带回了祭品,会……遭受惩罚吗?”她没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们心里都清楚。
胖夫人巧妙没有回答,“如果是你做了这件事,你会遭受惩罚吗?”
乐弥不假思索:“会的。”虽然她从没想过。
“我也没有这个自信。”胖夫人微妙地看了眼月坛,意有所指道:“这个女高里所有人都有可能受罚,但我敢保证,只有她不会。”
乐弥:“……”
她瞬间带上火药味:“因为什么,因为她是男人?”
“啊?”胖夫人像是听到天底下最搞笑的笑话,爆发出的笑声让前面走着的学生都回过头来。“乐弥老师,哈哈哈……你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当然不会是这个原因了。”
她忽而压低声音,“你听过十年前从月坛下挖出的天书吗?”-
面前摆放着几筒木简。
从木头的腐坏程度判断,年代至少有百年以上。三卷并列摆放,都未展开,因此看不出记载了什么。江月鹿的视线收回,打量到此为止,“这是?”
“天书。”无所不在的声音回应他。
天书?陌生的词。“树人女子高中”的考场没有通过中转站——在进熨斗镇之前停留的类似教室的封闭场所。他在那里阅读了厚厚一沓考卷,从中得到的信息让他好几次化险为夷。
但这一次没有。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次的考试纯属临时起意的抓捕行动,总之他在出发之前只收到了系统下发的一张清单,上面罗列了他们在进入考场后需要采取的若干行动。比如雪林集合,比如前往女高3班……
月力、扎剌麻、日石圈。都是他来了慢慢获取到的。
现在又多了一个——天书。
“十年前我们在整修月坛时发现的预言书。”说完这句话,司祭不肯再多言,“接下来的事涉及到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只能和你一人交流。”
江月鹿回过头看了眼夏翼。他无所谓地耸肩。
想了想,他回答:“我拒绝。”
司祭没有生气,“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安全意识。”江月鹿一笔带过,“你无法保证我的安全。月坛是你的场地。”
“我懂了。你不信任我。”
江月鹿看了眼小春,她还在昏迷。昏迷其实算是某种幸运,因为她的朋友已经死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老师宣称扎剌麻外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妖、鬼、魔,正是老师自己。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江月鹿回答:“为免你忘记,我刚从月河墓园回来,眼睛完好,视力不错,记忆健全,我记得你,还有你们做过的所有事。”
司祭的语气很平稳,“你很嚣张,鹿月老师。这不符合我对你最初的判断。”
他好奇了,“噢?你对我做了什么判断?”
“克制疏离,谨慎小心,还有一点人情味。”
江月鹿带刺道:“那是你看错了,也许你该走出月坛看看外面的世界。”
司祭回过味来,看着夏翼:“你嚣张的资本就是她吗?嗯……她确实……”
江月鹿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夏翼。继而又听见司祭自言自语,“夏翼是很优秀,而且很神秘。我清楚你们的来处,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能从天而降,而且还不受日石圈的控制。”
江月鹿捕捉道了:“控制,你是说记忆清除?”
“你发现了。但那不是清除,太难听了,我们叫它‘归正’。将走错路的学生重新引到正途,这不是我们作为老师最应该做的吗?”
夏翼冷嘲:“很不错的话术包装,但还是清除。”
司祭遗憾地看着她:“但我们无法归正你的记忆,鹿月为你带上日石圈以后,我还挺高兴呢。”
江月鹿想,那是因为夏翼的记忆在此之前就不完整了。
“好了,言归正传。你要留下他,我也没有意见。”
江月鹿笑着重复:“你当然不会有意见了。”
“你刚刚说错了,我嚣张的资本不是来源于夏翼,而是来源你。司祭大人。你对我的态度太让我……毛骨悚然了。”他努力找到一个适合的词,“坦白说,今天冒险走了趟墓园,我是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的。但是回来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太好了,在墓园看到我们发现了秘密,你也毫不生气。”
“我都要怀疑您真的通神成为毫无感情的神明了。”他开着玩笑。
司祭苦笑道:“我又猜错了,我还以为你会很好交流,其实你和夏翼不相上下。在月坛神圣之殿,对着供奉神明的司祭说这样冒犯的言辞,也只有你敢了。”
有何不敢呢。他想,毕竟神明从没回应过他的呼唤。
司祭道:“但我必须要和你见面,商谈,哪怕冒着不敬神明的风险。”
江月鹿问:“为什么?”
“上前。”司祭道:“翻开你面前的木简。”
江月鹿迟疑了一瞬,还是照做了。夏翼就在他身后。不像在熨斗镇他对他审视再三,挑衅旁观。没了记忆的夏翼对他全然托付信任,这是他心无旁骛留在月坛面对当前看起来是“幕后boss”的保底王牌。
他翻开了木简。
刻在木头上的文字晦涩难懂,不知哪一朝哪一国,亦或者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记录。
唯有两个字,他看得清楚又明白。
——鹿月。
考场内挖出的史前文物上,记着他的名字。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
第63章 树高女中23
“如你所见,木简上的内容为雪村的古文字,如今已很少使用。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破解,发现上面讲了一件对我们至关紧要的大事。”
司祭顿了顿,“在此之前,我需要先讲清十年前发生在此的一切……你听过之后,就会明白“鹿月”二字对我们的意义。”
江月鹿勾唇,“洗耳恭听。”
司祭又问道:“我的讲述建立在你的理解之上,为此我想先问一下,你对我们掌握了多少?”
江月鹿道:“好说好说。不如我先来讲?”
司祭彬彬有礼:“愿闻其详。”
“那就先从我今晚的发现说起吧。”江月鹿很快进入了角色。
“今晚我和夏翼去了丧葬场,发现本该埋着人骨的棺材里只有残留衣物和日石圈。棺材里的人去哪里了?这点我稍后再讲。现在先来说一说日石圈,我对它可是感兴趣很久了。”
“日石圈。又名霜女环。女高这边的说法,是一位名中带霜的司祭为了克制学生磅礴的月力找到的神石。树人颅中发现的记录则记载了,十年之前一名叫做祝星华的老师发现了它。两者的相同之处是神石发现的地点,都在月河西南边;以及神石的用途,都为了克制学生的月力。细末枝节略有不同,比如,于老师说月河西南有不枯之泉,而记载则没有。”
“这两种说法,前者有司祭、不枯之泉,让人想起传说故事;后者有学者,论文,让人想到了专业研究。两类观点碰撞之后,传说在女高留下,研究则被封锁进树人颅不得靠近。我一向认为,被隐瞒的可信度更高。”
“原来如此。”司祭思虑着:“所以你认为真相是祝星华发现了神石,而非那位司祭?”
“不。”江月鹿回答道:“我认为没有真相,全是假的。祝星华也罢,霜女也好,全都是骗人的幌子。”
司祭顿了顿,“……何以见得呢?”
江月鹿避而不答,“让我们再来看看相同之处吧。月河西南之地的确有神石,这是我和夏翼今晚确认过了的。”想起那棵粗蛮的树还心有余悸,它全身缀满的灰白骨片和日石圈的材质极其相似,小春失去了原装货也能靠扒拉下来的骨圈瞒天过海。
“还有一个相似点是克制学生的月力,我主要想说这点,司祭大人,我怀疑女高的学生根本没有月力。他们全都是普通人。”
司祭隐晦道:“……但她们的确展示出了能力,你在期中考那天都看到了。”
“嗯。没错。我是看到了。”江月鹿道:“我也相信那一天没人作假,要让一整个学校几千人同时拥有通神之力,这很难做到。”
“但这和我说她们是普通人不矛盾,她们能浮空下海,雪地疾行,动动手指就灭了小鬼,是因为脖子上那玩意,因为日石圈的作用。”江月鹿顿了顿,“日石圈才是真有通神之力的东西,司祭大人,我说的对吗?”
“只靠自己就发现了这么多内情吗?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鹿月老师。”司祭的叹气声响在大厅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盘踞在内的隐龙低声打着喷嚏,震荡回音层层而至。
“你认为日石究竟是什么?”
“骨头。”江月鹿不假思索,“人的骨头。”
空寂的月坛内久久没有回响,司祭大人不声不语,只有他的声音响彻大厅:“我是个半路入行的巫师,和女高的学生们不同,在二十七岁的时候才有人告诉我,我身上带着通神之力。一头雾水踏入新领域是大忌,司祭大人,所以我在来这里之前,抓住时间了解了一些东西。”
司祭嘶哑问道:“什么?”
“我了解到巫师与常人的身体不同,他们死后的尸体都要埋在特定的场所,施加特定的仪式。巫师成鬼极其可怕,这么做是为了预防。除了防止尸体本身化鬼,还要防止外人对尸骨觊觎。”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江月鹿简单道:“巫师在死后,通神之力转移到了他们的尸骨之上。”
他面无表情地做出宣判:“我认为女高的所有学生都是不具有通神之力的普通人,她们无法和神明交流,无法借取神明之力,她们的月力,来自脖子上的日石圈,那是死去巫师的骸骨做成的圆环,带给她们另一种命运。”
“死去的巫师究竟是谁呢,她们带上脖子的又属于谁的命运?”
“我对此一无所知,行走在雪地,思想好像同化为白茫茫一片,直到我越过扎剌麻,去到了月河墓园,看到每一棵树下的名牌,它们分别对应着女高里每一个学生。”
司祭低声道:“你在侮辱我们啊,鹿月老师。我们不会觊觎他们的尸骨。永远不会。通神之力算什么?比得上茶余饭后共赏星辰,比得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比得上常人平凡的春夏秋冬吗?”
江月鹿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知不觉他已沿着水流走到了圆形大厅的另外一端,司祭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时,他刚好看向夏翼,他正抱肘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似乎无意参与这场对话。
等他收回视线,触到了地面上被水流分割开的两块地面,恍惚想到了什么,又被司祭的声音打断了。他已经收起了连说三个疑问句的情绪,那一点遮掩不住的复杂感情又如沙漏倒悬返还回去。
司祭很平静:“说说你其他的见解。”
“见解。唔。”江月鹿转过身,踩着刚才的脚印折返,思路跟着步伐流淌而出,“说完了日石圈,那就来说扎剌麻好了。”
司祭问道:“噢,你对我们用来护卫女高的吉祥之物有什么意见吗?”
“守护?不不。你说错了。扎剌麻没有守护的作用。”
空中的声音又停了,江月鹿瞄了眼,“我还要继续说下去嘛?”
“是的。你必须继续。”
江月鹿清了清嗓子,“如果扎剌麻可以阻隔一切恶鬼,让女高变成无灾无害的平静之地。那为什么校内还会有这么多双眼睛监视着学生呢?”
司祭淡然:“我说过,这是为了及时发现她们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为了归正。”
“好的。”江月鹿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很有道理。我被你说服了。”
“我原本还想说,女高和扎剌麻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但你应该也会用相同的理由搪塞我吧,那就不问了,说点别的。”
他自顾自换了话题,“来总结一下,雪村里的危险是什么,扎剌麻阻隔的危害都是什么。”
“第一,是尘世上普遍存在的鬼,分为灰、黄、红、青四大类。小春那天引回来的就是三只黄衣鬼,它们阴魂不散,弥留在这座雪林里。这些鬼都是人死后所化,那么问题就来了,人是从哪来的人,死又是因何而死?”
“司祭大人,我似乎没见过女高之外的其他人,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这里除了女高的师生,还有其他活人吗?”
司祭刚要开口,“因为——”
“不着急回答,先听我说完。”江月鹿道:“我带着学生转学过来的第一天晚上,看到了小春引回来的三只鬼,轻而易举被她解决了。我和学生在雪林里听到的怪声,感受到的不祥气息多半也是出自它们。”
司祭:“你很笃定。”
“是的。我很笃定。”
“为什么不笃定呢?树人颅对学生满怀杀意,但它被禁锢了,出都出不来。月河墓园中的树怪也一样,空有满腔恨意,但因根植地下,不能动弹。如果不是你们送去学生,它们根本吃不着血肉呢。”江月鹿想到了被撕烂的麦冬尸首,冷哼了一声。
“无法守护的扎剌麻,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司祭大人无视了他的情绪,“我们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
“是啊。没什么必要。”江月鹿喃喃,“它是一条虚有其表的绳子,又是让人虔诚信仰的五色纸。”
他想起了祝铃。来到这里的第一夜,那个女孩低垂双目,平和又虔诚地对着扎剌麻念诵:蓝色的天。黄色的地。绿色的生命。红色的火焰。白色的圣洁。护平安的扎剌麻,保佑我们的扎剌麻,也庇佑这些后来人吧。感谢您。
她深深信赖着扎剌麻,把自己的安全、幸福、未来一切美好的词与之挂钩。不止是她,女高里的所有学生都被灌输着“扎剌麻能带给我们安宁幸福”的意识长大,她们的虔诚如同萤火飘散到平凡的五色纸上,让颜色鲜活,让绳结生火——
“让扎剌麻也回馈了她们的虔诚。”
司祭低笑:“以防你想不起,刚才是你说的,扎剌麻并没有力量——”
“我说的回馈不是它活了,它有灵了。”
江月鹿一字一顿,“您最清楚我在说什么了,扎剌麻回馈给了女高一个美梦,一个持续十年的美梦,是吗?”
“她们十分安全,她们互帮互助,只要不走出扎剌麻外,一切危险就不会降临。可是谁会知道,她们的美梦之外,有一双又一双沉默的眼睛注视,那是你们。你们分辨,选择,你们指定祭品送往墓园。”
司祭急切道:“那是因为……”
“麦冬被撕成碎片了,司祭大人。”他忽然道。
司祭不说话了。
“她被撕成了碎片,多疼啊,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江月鹿仿佛看见她孤零零坐在树洞里,她像那里唯一燃烧的蜡烛,用微弱的火苗平息着树怪的怒火。
“送往墓园的学生有两种,第一种是犯错后被处理,第二种则打着月力失控死亡暴毙的幌子。对了,今天晚上我和夏翼也看过了丧葬场的铁盒,那个用来焚烧尸体的盒子下有机关呢,猜猜是什么?”
“一个洞。刚好能让一个人掉下去。昏死过去的学生就这样一无所知被转移到墓园送进了树怪的肚子,我该说她们幸运吗?至少是昏迷着死去的?”
江月鹿没等来司祭的回答,他像是被这番话重击了。
他只能缓缓道:“不将学生送给树怪会如何?一定有你们无法承受的后果,一定会动摇你们的核心。”
“那你们的核心是什么?”
“一个美梦。司祭大人。谁都不能影响这个美梦。”
“学生们学着针对月力的课程,实则没有月力,对她们毫无帮助,她们根本没有未来。涉及机密的内容被封锁进树人颅,一道封锁来自封印,另一道封锁来自老师们的教导——‘那是个不能靠近的东西!’她们的记忆也被打上了封印。”
“除了小春麦冬这样好奇的学生,谁会冒着风险靠近扎剌麻呢?大家在女高里日复一日完成着没必要的课程、没必要的人生。”
久久之后,空中再次响起司祭的声音。他压抑着激动,“非常精彩的分析。”
“那这十年的美梦,是为了什么呢?”
“原来您的考题还没结束吗?”江月鹿笑了笑,“我听树人颅骂祝铃和梨花是异类,他好像跟你们不是一类人。不同的族落?不同的后代?”
司祭忽然咆哮起来:“谁跟那种恶心的家伙是同代啊!”
纷纷碎石落下,江月鹿眼前忽然掠过一道身影,他都不知道夏翼怎么办到的,不是在闭目养神吗?居然这么快闪现到了他面前。
全开煞气的他红眸镇静,眼底无风无浪,“离他远一点。”
第64章 树高女中24倒v结束
淡然有礼的司祭大人突然暴怒,人未现身,但整座建筑都回应了他的怒气。沟渠里的水流摇晃出来,溅湿了江月鹿的裤子,他同时被碎石尘埃呛得咳嗽:“咳咳咳……”
青色之火无声蔓延,脚下震摇不停的地砖停止了晃动。
江月鹿被冰凉奇诡的鬼火庇佑进一方天地,他对夏翼说道:“谢谢。”
夏翼不喜欢听他说谢谢,但也没说什么,转过头立马切换烦躁的表情,挑高眉望着高空处,那里不断传来司祭的喘气声,他似乎气过头了。
“他们是什么东西!”
苍了天,他居然爆粗口了。江月鹿真想录下来给祝铃她们听听——你们女高圣洁司祭,就是这样骂人的?
“你说得不错。十年之前,在这片土地上,是生活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族群。我们在月河东北,也就是现如今的女高周围。”司祭的声音透着怀念,他听起来都没那么生气了。
“以前的地盘可要比现在大多了……每到一年隆冬最冷的日子,我们会举办盛大的月河祭,冰面映出的火光连成红霞,人们围着篝火歌舞歌唱……”
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痛袭上心头,咬住牙道:“但是月河西南边的杂种,他们罪该万死,他们打破了这份安宁!”
月河西南……就是如今的墓园啊。原来那是树人颅同族生活过的地方?难怪树怪全在那里。
脚边又因司祭的震怒摇晃出来一滩水,江月鹿扫了眼地上细窄的水渠,若有所思——好像有点眼熟?
等等。这不就是月河吗?
祝铃当初画在黑板上的雪村地图是圆形。这个大厅也是圆形。中间这道水渠,和月河的流向、位置一致。是有意设计成这样的吗?
“呵呵……”司祭低声笑道:“你发现了是么?”
“这座月坛早在十年前就有了,我最开始见到它,它就是现在的样貌。站在月坛大厅,就像站在雪村大地。我虽然十年没有出门,但只要看见沟渠对应的西南方位,就会想起那些贱种是如何奔过河来,杀死了我的族人!”他低喘,“……滔天大恨,没齿难忘!”
江月鹿缕清思绪,“也就是说,十年之前,你们原本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但是月河西南……另一个部族的人,冲过来杀了你们?”
“是的。”
“你们有什么瓜葛?世仇?导火索?”
“没有。”司祭全数否认了。
江月鹿狐疑,“那为什么会突然出击?你们在十年前这个节点遭受了无妄之灾,但在之前数十年都很和平……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不合逻辑。”
司祭笑了笑,笑声充满嘲意,“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符合逻辑,暴徒犯罪,凶手杀人,有时毫无理由不是吗?他们天生身负通神之力,视我们为低等人,异类,你应该听过树人颅如何喊我们。”
江月鹿想了想,点头,“也许你说得对。”
“他们现在看起来被囚禁了,是你们干的吗?”
高空传来两声轻笑。
“那不是囚禁,鹿月老师。不是看起来动弹不得,就是身在劣势。他们一族信奉树神,认为树为联通天地的通道,根须能探入阴遭地府鬼门关,枝干能触及诸神所在的九天云宫。因此族中每人生下来都绑定了一棵共生树,人树一体,人生则树生,树亡则人亡。”
共生吗……
江月鹿久远地想起了秦雪。他对熨斗镇的人说的也是“共生之法”,难道他是树人一族?他和纪红茶似乎早就认识……想必二鬼同根同族,都来自雪村。如果要遵循任务抓捕纪红茶,最好掌握更多树人一族的秘密。
来女高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和任务对象挂钩的消息!
他内心欣喜若狂,不动声色问道:“但墓园里只有树,不见人。当年杀死你们的人还在吗?”
司祭的声音有一丝痛楚,“在的,当然在。就是因为还在,所以我们才被关在这个该死的笼子里无法逃生。”
他将女高视作笼子啊。这种无辜受害者的模样,又和之前认为的“十年来不间断拿学生当祭品”的恶棍身份不符了。
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可疑。如果像他说的雪林里到处都是威胁,为何不趁早远走高飞?非要死守女高拧巴十年干啥,就图隔三差五要推人出去保命苟活?
笼子。
女高是关押他们的笼子?
他们是囚徒,那谁是监狱官?墓园那群不能动的敌人吗?
“他们有一个弱点,鹿月老师。”司祭忽然道。
“什么弱点?”
“月力失控,这个词想必你很熟悉。在你们的世界中,是将月力称为通神之力吧。”
他看穿了江月鹿外来者的身份,但是没有责问的语气,现如今是不是外来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他的名字,以及他带来的学生。
司祭沉声道:“那些贱种们拥有非凡之力,生下来就是神明的侍者,他们离神最近,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凡人做不到的事。”
“他们因此付出了代价。”
“和神有关的代价是很昂贵的,鹿月老师。意识错乱,精神癫狂,神的侍者要承受痛苦。”
通神之力在人的指尖汇聚成为符力,在人的唇齿间研磨变成咒语,当这具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了与神的交流时,杀鬼的符力和灭魔的咒语将会成为反向捅来的刀子,顷刻间将人捅成筛子。
在获取与自身不相匹配的能力时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早已在背后标好价格。”
江月鹿心道,他或许也会疯。
成为神经病是挺可怕的,可是他暂时想象不到未知的威胁,那太遥远太模糊了。眼前最折磨人的问题是这个该死的学院,该死的考试,还有他的弟弟妹妹被带去了哪里。除此之外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司祭见他沉默,想起他也拥有月力,问道:“……你在害怕吗?”
夏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月鹿不习惯在公开场合谈心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如今在墓园不见人影,只看见树,这难道就是那个族落的人遭到的反噬?”
“你又猜中了,该说你是运气好呢,还是太聪明?”
江月鹿不要脸了:“成年人两个都要吧。”
司祭:“……”
他叹了口气,“说是反噬,但也没有反噬得很彻底。”
“他们似乎和自己的本命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树无法动,人可以。树不受月力影响,人则有失控风险。人会保护树,也会喂养树。反过来,本命树虽无灵识,但本能驱使它会保护人。”
“如果察觉到人的本体即将失控癫狂,本命树就会与之相换。”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江月鹿和夏翼对视一眼。
“树和人换吗?……怎么做到的。魂魄互换?可是树有灵魂吗?”
司祭道:“具体如何操作,恐怕只有他们才能回答。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不成熟的猜想。”
“但说无妨。”
“没有魂魄,对那些拥有月力的人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人为何能通神,至今原因不明,有天赋一说,也有血脉继承一说。但是据我观察,拥有通神之力的人,最基本的条件是五感极端敏锐——注意,不是极其,而是极端。他们对事物的感知与常人不同,能从露水流动、风起云合中看出我们肉眼、人耳看不见、听不到的细微末节。那些细微处组成了神明世界的梯子,能让他们攀爬上去,见神、悦神、敬神。”
“我知道你和你那九名学生都拥有月力,其中差别,你们最清楚不过。”
啊这。江月鹿有些心虚,他真的只是个半吊子。不,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和从小觉醒还接受了系统修炼的付梦如冷问寒完全没得比。
司祭好像认定他这个带头人才是大佬,亲切问道:“你一定能明白吧。能看到、听到常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其实有好处,更有坏处。”
江月鹿:“呃……”
大概能懂。十多岁的时候他爱看漫画书,有一些灵异恐怖流的主角因为从小看见不好的东西而备受排挤,成长得磕磕绊绊。但他知道,这种坏处和司祭说的有些不同。司祭说的坏处是对人本身有直接损害的。
就比如,通神时,感知如同触须伸向四面八方,像是将人的精神力开到了极限。你必须去触摸神明的世界,那是一个和你当下所处位置完全不同的异域。像跳大神之类的作法场合,巫师们都是形态疯癫的,他们从意识清明到意识狂躁的转换缝隙里看见了神本身吗?
司祭也说到了:“这种坏处从许多神侍、巫师的痛苦呓语可见一二,他们捂着头呻/吟求饶,求神不要再说话了,他们想要回到正常。可是哪有那么容易?进门容易出门难,遥远的神之领域,一踏入就意味着无法回头。”
“这种时候,没有意识,没有想法反倒是件好事。”司祭厌恶道:“尽管我不承认他们会有好事,我更愿意他们被神厌弃、戏弄、榨干所有的精神被抛下云端,让他们体会一下被凡人践踏的滋味。”
信息量太大了,江月鹿沉思了一会。
“所以说,十年之前,在他们失控之际,本命树与人的本体进行了替换……唔。”回想墓园里攻击小春的树怪,对着小春重拳出击,换成夏翼就唯唯诺诺,是有点“人”的思维那意思。
“有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树与人交换的只是魂魄吧,不清楚是不是魂魄,总之先这么叫着。人的魂转移到树的躯壳里,树在墓园。树的魂……呃,暂且就认为它有魂吧,会转移到人的躯壳。”
“接下来呢,他们人呢?人去了哪里?”
司祭摇头:“我不知道。”
江月鹿:“……”
司祭又道:“所以我才在等你。”
江月鹿:“?”
司祭道:“你的名字写在这三卷天书上面,可能你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先由我来翻译一下。”
低沉的念诵声回荡在厅内,这座殿堂恢复了往日它应有的圣洁和尊严。
“某天我醒来了,我于梦中窥伺未来,未来亦于梦中面见了我。”
“我看见森林连绵于大地,土壤覆上疼痛的冰壳。我看见我的孩子们被绞杀、撕碎、吊死。我看见他们的苦难远不在此终结。”
“学院的引路人会来此游览。”
江月鹿微微一惊,他第一次在考场内听到了学院的名号。
司祭低声念道:“鹿月。他会结束一切。”
江月鹿从乍听到学院二字的惊异中回过神来,望向那三卷长长的木简,心情复杂,实在很难想象他摇身一变成为了另一个地方的救世主。
“只有这些吗?我是说,字看起来还挺多的。”
“我喜欢你的谨慎,鹿月老师。”司祭道:“接下来的文字较为白话,具体指出了这位外来的引路人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结束我们的苦难。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会一一说给你听的。”
江月鹿失笑:“我?我能做什么啊。”一个刚过了一次初级测试的大龄野路子巫师,几周之前,他连符纸怎么使用都不知道。
“您能做很多事……如果您愿意帮助我们逃离这一切,这三卷木简上就有接下来具体要去执行的计划,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不知不觉间,司祭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直到此时,江月鹿才猛然发觉,为什么他夜闯墓园还能得到善意的对待,一切都是因为那三卷天书。
而且,他没有选择。
随着司祭话音落下,系统同时开始了播报。这个爱女甚过于爱男的系统平时不怎么爱搭理他,他也是从女生队伍那边听说系统还会无微不至地送上今天的天气状况,简直是个贴心的AI管家。
它出现在自己身边,只有一个解释——
答题机制触发了。
【江月鹿同学。作为老师,你认真负责,你勤恳耕耘,你让班上所有学生通过了期中考试,是一名当之无愧的完美园丁】
啊这……江月鹿被系统骂惯了,乍一听到它的夸奖还怪不习惯的。
【第一次答题现已落幕,但你的步伐不会在此停下。现在来到了第二次答题的紧要关头,请务必认真聆听题目和答题规则】
【你初步掌握了女高的隐晦内情,出于老师的职业精神,出于你本人的崇高思想,你无法忍受女高的师生受此非人磨难,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别夸我,你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啊!
系统顿了顿,【……你将依照天书指定的计划,在今年的月河祭结束之前,帮助他们逃离女高,逃出生天!】
【你获得了解题钥匙:月坛下的天书(卷1-3)】
好家伙,这算是解题思路都帮他想了吗?
司祭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有些忐忑,“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可是哪有时间可商量呢,留给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司祭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没什么可商量的。”江月鹿揉着眉心,“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司祭:“……真达!”
他激动得都喊破嗓子了……
江月鹿干脆道:“我要做些什么?”
其实他手上已经翻起了【月坛下的天书】,系统给他的是翻译后的版本,读起来很顺畅。
这道题考的是女高所有师生的诉求。从照顾一个班到拯救一个学校,难度和第一道题相比,直接跃升了几倍。
她们有什么诉求?
找到树人的老窝?找到树人的本体?报仇雪恨?这都不是火烧眉睫的紧迫问题。通通排除。
他们最需要的是【逃出雪村】
怎么逃呢?
书上给出的计划很直接:【切断月河两边的联系】
乍一看很懵逼,但扫到后面的图文分析就懂了。
图上绘制着一个圆形,中间一道弯曲的灰线。这幅图既让人想起祝铃绘出的雪村地形图,也让人想到月坛大厅的地面。
江月鹿看过两次后,不自觉和另一个图案对上了号,那个图案不仅是巫师世界的基础,在普通人的生活里也很常见。上到老人下到孩童,都对它格外熟悉。
现如今,圆形上下还点出了两个点,分别是女高和墓园。有了这两个地标之后,这幅图案的真实面目很快呼之欲出了。
——八卦图。
阴阳鱼旋转交缠,白为阳,黑为阴。
两个地标正好是白鱼的黑眼睛、黑鱼的白眼睛——所谓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刚柔相推,变在其中。
不知最早来此生活的人出于什么原因整出了这一套玄学,如果是为了子孙后代无穷无尽,那看起来一点效果也没有。而且还导致两波人在百年里阴阳交融,无法分割,女高牵制着墓园,墓园又反过来克制着女高。所以司祭才说他们被关在笼子里寸步难行。
要切断这一联系,得由外来者将月河一刀切开。此切开不是真让他拿把刀去剁剁剁,只是个抽象的形容。怎么去做,规划里也详细讲明了,什么扎剌麻围绕月河一圈再次点燃之后,此间与彼方就可永世分割……夹杂着玄乎至极的各类说明,看得江月鹿头大不已。
他直接把握住重点:“在月河祭上绕着河跑一圈就行了是吧?”
“嗯……是的……可以这么说。”
司祭就没见过能把重大仪式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人,仿佛是指着一盘做法复杂的国宴菜肴说,这他妈不就是煮豆腐嘛。
“月河祭是什么时候?”
“明天。”期中考后就是庆祝的节日,这是女高的传统。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为了让她们记住逝去的故土人情。
“我能抹去她们的记忆,却无法告诉她们真实的历史。月河祭是过去雪村也在过的节日,我们沿用了这个日子和节日的礼仪。越是记忆模糊的时候,越想记住些什么,不是吗?”
司祭低声道:“你要知道,不是我愿意让她们沉睡在一无所知的梦里。十年。预言提到了十年为期。十年之后,他们修生养息完毕,就会卷土重来,我们不会再有美梦,连噩梦都消失了,因为死人不会做梦。”
“如果我不送去学生……当祭品安抚他们,就会有更多学生遇害,做出取舍的是我,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万人唾骂的也是我。可是后世的事与我何干呢,我宁愿保她们十年太平无忧,幸福快乐。”
江月鹿:“别这样说,你也挺不容易的。”
司祭失笑道:“不容易……哈哈……那就再不容易几天吧。有了你的帮助,这一切就会在明天结束了。”
“那我先回去准备?”
“好的。”
门开了又关上了,大厅内空无一人,很久之后,响起了司祭若有若无的笑声。从低沉变得响亮,咯咯咯渗着怪诞悚然。十年了,他从没有过轻松畅意。实在太高兴,他竟然动了起身的念头。
大厅内吹起无形的风。
沟渠内的水震荡些许,看起来像是风坠入流水,又像一个人直直踩了进去。下一秒,一串湿润的脚印就出现在了地砖上。
脚印回旋得很有规律,像是在翩然起舞。
大厅内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但还是空无一人-
江月鹿回去后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其他学生,在【天书】指定的计划里,她们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月河祭当天沿着月河布下滴有他们血液的扎剌麻,最后再由江月鹿烧毁,至此解放女高。
许礼思索:“以血为媒的术法一般很少和用来守护的五色纸结合,由八字相合的人在对应穴位上点火,和月河之水相互克制……唔。”
江月鹿微笑着。听不懂,啥也听不懂。
“纪红茶的行踪也有了点迹象。”江月鹿讲了他在熨斗镇遇到秦雪的事,将自己的推测告知:“她很有可能藏在墓园的里世界。”
许礼诧异:“里世界?”
江月鹿道:“看到八卦图想起来的,阴阳转换和里外世界差不太多吧,我猜墓园和女高或许有一个阴阳轮转的机制。我们在外世界里只能看到树怪,但是在里世界或许就能看见树人的本体了。”
许礼无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理解阴阳八卦图。”
江月鹿耸了耸肩,转头去问紧锁眉头的付梦如,“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来着?”他们的对话还没开始就被司祭打断了。
付梦如像在出神:“什么?”
江月鹿于是又问一遍,她才淡淡道:“之前不是老说附近没什么人吗?我们就去查了查,发现周围的村子早就没人住了,房子空着,破破烂烂的全是蜘蛛网。”
江月鹿道:“这方面倒和司祭说法一致,他们只剩女高这些人了。”
付梦如翻白眼,“我知道啊,所以我刚听你说完就闭嘴了,不用我们去查你也能知道。你厉害呗。”
江月鹿仔细看看她,“你今天吃了火药啊。”
付梦如抱肘冷哼,不置可否。
谢小雅也道:“梦如进考场以后是比以前发火更多了……”
付梦如道:“那是你们实力太拉胯,以前没认清这点是因为我眼瞎。”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小雅无奈地摇摇头,“话说回来,昨天我们真是吓了一跳,那些村子看起来至少空了十年,可是祝铃她们却说,上个月刚回去和父母吃了饭,她还跟院里的小狗玩了呢。但院里只有狗的尸体……”
江月鹿道:“司祭说过,他们会不定期清洗和重塑学生的记忆,不然很难管理。”
许礼听到他说的话,不免皱了皱眉,她们很反感这种管控手段。谢小雅也嘟囔道:“是不是司祭说什么你都会相信啊。”
江月鹿摆手道:“半真半假吧,但是任务上是这么写的,任务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今天一整天都要忙呢,你们快去月河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谢小雅久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喊了许礼的名字,“我就是觉得哪哪不对……”
许礼道:“但他说得是不错,我们答题就行了,别忘了最终是要抓纪红茶的。”
谢小雅:“我没忘啊。唉唉,好吧好吧,我和你一组是吧?好耶!”和许礼共事的最大好处就是能放心摸鱼,谢小雅瞬间快活。
许礼无奈:“你再这么摸下去下次考试估计又要掉名次。”
谢小雅:“掉就掉吧,学院总不至于会清洗我的记忆。”
两人一边走,一边翻看江月鹿排的任务表,“妈耶,他和梦如一组,这下可麻烦了,梦如这几天正烦躁呢……冷问寒又是一个人吗?呃……”
叽喳个没完的谢小雅突然停住,许礼转过头,“怎么了?”
谢小雅摸了摸鼻尖,“你看她和谁一组。”
冷硬字迹勾出两个名字:冷问寒,夏翼,负责中游南岸月河……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未曾料想过的组合出现了-
阁管楼。
冷问寒经过走廊时遇到了胖夫人,今天女高放假,学生和老师都去参加月河祭了,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无人的走廊,着实有些奇怪。但冷问寒看见她,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她的情绪似乎结冰又蒸发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如果胖夫人不先朝她打招呼,她或许会直直走过去。
“你是叫问寒吗?鹿月老师的学生?”胖夫人笑意盈盈问道。
冷问寒停了下来,她想起江月鹿说的打招呼和有礼貌。“你好,我是冷问寒。”每个字停顿的节奏都很平均,语气的起伏也完全一致。
“好的好的,客客气气的小姑娘,你就像是画本故事里说的玩偶女孩。”她拉住了冷问寒的手腕,“那天我在教室,看见了非常罕见的一幕呢,就是你这双手能从阴间往来吗?”
手腕被陌生人握在了掌心,陌生的温度接触到了皮肤,让冷问寒很在意地盯着看,但又没出声制止。
胖夫人像在瞧着小可怜,“哎呀,你不喜欢被我碰到是吗?但你又说不出来呢。这样的性格可不行,你会被很多人欺负,还好你有实力。”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有实力真好啊……”
走廊另一边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喂。”
夏翼站在阴影交界处,不知等了多久了。他被江月鹿开除出了同行名单,心情本就不太美妙,又看见让他一顿好等的人在走廊里“欢快”地聊着天,心率急速飙升。
在发飙之前,他眼前出现了江月鹿临走时忧切的脸庞,“你能带好她吧?付梦如那边我得看着。”
我当然能带好她。夏翼自信握拳。
他指尖的袭击偏了下角度,一发鬼火精准弹中了胖夫人,让她像个大炮弹似的蹦了出去。和她紧紧挨在一起的冷问寒却毫发未损,这无疑非常考验操作。夏翼吹了下手指上未灭的火焰,转身就走,“跟上我。”
二人一块下了楼梯。夏翼直视前方,“看到我刚才的做法了吗?”
冷问寒:“嗯。”
夏翼:“讨厌谁就蹦走谁,别说你没这个实力。”
冷问寒:“唔。”
冷问寒:“……这样,礼貌吗?”
夏翼正色:“用实力尊重你的敌人,就是最大的礼貌。”
冷问寒:“明白了。”
夏翼的指导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他感觉今天不虚此行,教会了江月鹿的学生不少东西,步伐也轻飘了起来,“你和江月鹿认识多久了?”
冷问寒黯然了:“很短很短。你呢。”
夏翼也黯然了:“太少太少。”
两个月厨同时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相逢甚晚的遗憾,隔着茫茫考场他们终于相遇,不用对什么暗号,就能脱口而出:“他很好,对吧?”
同时响起的声音也同时落下,半晌寂静。
夏翼:“你很有眼光。”
冷问寒:“谢谢。你也是。”-
“在哪里……在哪里呢……”
空中不时传来迷茫的念叨声,“找不到……找不到啊……怎么都找不到……”
天空无云,地面结冰,整个视野都是白茫茫的。哪都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但是,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一道银白色如水面的镜子漂浮在空中,耷拉着脑袋寻找着什么。
“好不容易趁着节日请假出门,就是想找能让我快乐的乐子学生,他真的,我哭死……”水镜熟练运用着各个世界里学到的流行词汇,“夏翼,夏翼啊,不能看到你在想什么,我可怎么活啊!”
“啊哟——!”
水镜骂骂咧咧,“谁他妈打爷?”
回头一瞧,雪地站着两个人,为首的阴沉沉,红眸与雪地对比尤为艳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找到夏翼了!
水镜眼前一亮,刚卷着身体要扑过去,就被一道蹭地亮起的青火拦下。夏翼抿唇看它,显然想起了一些不舒服的回忆,“你离我远一点。”
水镜谄媚道:“哎呀呀,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呃啊啊啊啊!”
无情的火苗差点舔/舐掉它的老寒腿儿,水镜连滚带爬跑向远处,“你你你欺人太甚,小心我把你的心事全兜出来呜呜哇哇哇!”
正打算走人的夏翼缓缓停步。
回头死亡扫视,“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我的心事。”
水镜抱着腿儿吹火,眼泪洒了一地,听他语气不善,心里更加委屈,窜起来展示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看嘛!”
银白色的光芒不妙亮起,夏翼下意识挡住面孔,但是眼睛还是瞄到了很多画面。几天过去,激情没有消退,反而变本加厉,出现了更变态的版本,他看得瞳孔都放大了。
“想得很大胆,看又不敢看,妥妥的口嫌体正直嘛。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知道你想看得很,所以我才来啦!”
“质疑什么都不要质疑我的业务能力,我扫出来的绝对是你当下最想要的人,和你最想干的事~”
夏翼哆嗦:“把这个……把这个玩意给我砍了。”
冷问寒:“敌人?”
夏翼大吼:“敌人!”
冷问寒:“明白了。”
十分钟后。
满头大包的水镜抹着眼泪,在冰冷的地面上被拖行着,身体是痛苦的,但痛得很值得。
前天他没有忍住,在洞里焦虑了好久,最终突破了自己的职业道德,抽出来名为夏翼的匣子,解锁了几帧画面。
好家伙,比什么连续剧综艺都精彩多了……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不愧是第一名,见多识广,年纪轻轻就能解锁各种PLAY……
几帧看不过瘾,后来它直接解锁了全部。还是没看够,这才追着夏翼来了。
水镜躺在冰面上欣赏刚才扫出来的夏翼牌少年心事,大呼过瘾,呃,要是环境舒适点就更好了,冰地磨得它后背发疼……
它本来还计划着,要是夏翼抓住它偷看的把柄就罢休再也不看。不知道他是不清楚镜妖一族的行规还是气过头了,居然什么都没提,它的心缓缓落了回去。最差就是被人发现开除嘛,但是没关系,这荒郊野林的,哪会有同事跑来举报自己呢?
拖动忽然停了。
水镜支棱起来,侧耳听着那二人的对话。似乎说着已经到地方了,开始干活吧之类的话。
没意思,要工作了吗?好无聊啊。
夏翼那边严防死守,看起来它接下来看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了。隔壁站着的小姑娘木木冷冷,上回考试就对着它发呆了至少半个小时,也很没劲。
对了……我还没见过江月鹿呢。
他是老师,不需要进镜花水月考试,所以也没有留下他的记录。
水镜软了软身体,从绳结里脱身出来,悄悄咪咪飞远了。
夏翼瞥着后方。
冷问寒:“怎么了?”
他撇了撇嘴,“没什么。”
如果他知道水镜是飞向江月鹿的位置,一定会一发鬼火让它永世不得超生。可惜没有如果。
第65章 树高女中25
另一边。
付梦如今天话很少,垮着批脸把活儿都干完了。江月鹿看了眼时间:“挺早的,带你去月河祭逛逛吧。今天你表现不错,给你买糖吃。”
付梦如撇嘴:“我可不是小孩。我也不喜欢吃糖。”
江月鹿:“那你喜欢吃什么?”
付梦如:“不挑食。什么都吃。”
江月鹿看了她一眼。
付梦如:“干吗?”
“有点诧异。”江月鹿说道:“听谢小雅说,你是大家族的独生小姐,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没想到还挺好养活的。”
付梦如淡淡道:“那你今天开眼界了,这世上就是有什么都吃的大小姐。”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人多处,结冰的河流通红如霞,远远望去像是黄昏之风景。
江月鹿瞥过去,吃了一惊,“这么多人啊。”之前收到过放假通知,现在看来,说是全校出动也不为过。
据说很久很久之前,这里还没有被霜雪覆盖,月河养育着河流两岸的族落。人们为了感激河流的慷慨,每年冬日都送予祭品、烟火和热闹的人声,才有了月河祭的前身。
江月鹿感慨道:“像今天这样的热闹,应该上演了很多年吧。”
付梦如冷冷道:“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江月鹿:“你是这么认为的?”
付梦如:“想要来年的好收成,也想要美梦成真,他们所求的不就是这些破事?今天的愿望或许和之前不同了,因为多年的苦难让他们长了记性,总算知道许些别的愿望。”
“但愿望不见得总会成真。你辛苦耕耘等候收获的田地,可能会被天灾洪水断绝可能。你如愿以偿娶的妻子生的孩子,他们在出生那天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荧荧火光落在前方,付梦如伸出手来,下意识去接那寸火花,“……你拼命学习,比别人努力一百倍,但还是白费功夫。一切的一切早已注定,美梦成真只是在你的一万种悲剧结尾里找出了一个稍微不错的结局,神将它送到你面前来,人就感恩戴德了。”
江月鹿看了她好一会,才道:“你今天很不一样。”
付梦如顿了下,眉头拧起,“因为我讨厌月河祭,我讨厌这个日子,我讨厌这些红色的烟花!”
江月鹿点头,“好了,这才像我认识的你。”
付梦如眉心溢出一丝煞气,“别逼我打你。”
“没问题。随便打,都好说。”江月鹿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但是先等我说完。”
“说什么?”
“你虽然一整天都心不在蔫,但至少在干活的时候没发脾气。直到来了月河祭,你忽然就变成了一只火药桶。”江月鹿问,“是什么点炸了你?烟花吗,还是这些人?”
他顿了顿,“你刚刚站在山坡上看那些学生的眼神,带着恨意。”
付梦如一开始还因为被他猜准心思露出一丝诧异,听到最后,反而越来越平静,“因为她们阻碍了我们的任务。我们是来抓纪红茶的,现在却要帮她们逃出生天。”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人,任务也一样,我喜欢单刀切入,直截了当干进敌人老巢的任务。”
江月鹿看了她很久,“解释得很不错,但是呢,更像个借口。”
“借口?”付梦如恶狠狠地笑了,“我需要对一个比我弱的人用借口?你还不如直接骂我。”
江月鹿举起手来。“好了,说不过你,我投降。”
他们争执的声音早已引起了不远处几人的注意,几个女高的学生支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些糖果图画书,从旁边飘扬的绸布上写的字来看,这似乎是一个简陋的小卖部。
女孩们嘻嘻笑着打招呼,“鹿月老师!”
当老师的好处就是学生们几乎都认得你,但你却不认得她们。不过,江月鹿过目不忘,他很快认出来这三个女孩是隔壁班的学生,“你们在卖东西吗?”
“是的!希望老师多多照顾我们的生意呀。”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呃,后面是什么来着?”
“你连吆喝口号都能忘!罗青青不是照着画本上说的教过你了吗?”
她们被封闭在女高,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世界,连吆喝声都没听过,需要借着不多的画本模仿。
有一个女孩一边说,一边往他身后看去,江月鹿回过头,“你在找谁呢?”
她问道:“鹿月老师一个人来的吗?”
付梦如正翻着桌上的东西,闻言摔了,“喂,我是死人吗?”
女孩忙道:“不是的,我看见你了……我是说,鹿月老师不和……夏翼同学一起过节吗?”
江月鹿心道,又来了。谣言真像风里烧来的火种,干掉一茬还有一茬。他摇头,“没有。”
“啊……”女孩垮下了肩膀。
江月鹿笑道:“你也太失望了吧。”
“节日要和喜欢的人一起逛才有意思呀,以后会变成珍贵的回忆呢,错过岂不是很可惜?”喋喋不休的女孩被同伴锤了一下,“痛——干吗啊!”
“别和老师说这些话啊!!!”
“有什么关系嘛,今天可是节日~没有师生关系,只有朋友关系,对不对鹿月老师?”
江月鹿笑了笑,没有说话,手还在桌上翻找,心思早已跑远。
这些孩子的想法非常单纯,觉得节日是天经地义拿来狂欢的好时候,却不知道今晚已经到了决定她们命运的最后关头。
和她们一样的摊点,一路不知有多少个。她们在今天终于不用学习考试了,她们运用各自的月力开发出了一个个小店,有雾气缭绕的鬼屋,冰面上的射箭队,月河上的钓鱼屋,凭借想象在雪林中造出了一个小小的宛如过家家般的市集。
最为讽刺的事在于,这些全都是借着月力实现的,而这份月力并不属于她们,她们也不知道。
找了好久,终于从桌上翻出一包水果糖,江月鹿说道:“我买了,怎么付?”
“不要钱啦,本来就是图个好玩。”
江月鹿不客气地收下了。付梦如在旁边哼道:“占学生的便宜,你也好意思。”
“我很够意思,因为这是给你的。”江月鹿把水果糖扔给了付梦如,“不爱吃就放回去,今晚这么多人,总会有人喜欢。”
付梦如望着掌心的糖果,愣了几秒忽然紧紧攥住,“我才不呢。给我了就是我的。”她追上来,和江月鹿一起走着,路两旁全都是人。她们笑得欢乐,对已经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对接下来要发生也全然不知。
“我讨厌她们,是因为她们太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付梦如忽然开口。
江月鹿道:“你在同情她们。”
“我没有。”
“你的骂人其实是在表达在意,你的讨厌其实是喜欢,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是这样,他说的话也得反着去听。”
付梦如不吭声了。
江月鹿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有谢小雅和许礼她们真是太好了啊。”
“啊?”
“我难以想象没有她们陪着你,你的性格会变得多么糟糕。”江月鹿问道:“你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看得出来。”
付梦如似乎想起了这一路上和她们的相处,撇了撇嘴没有反驳,“如果你是说她们烦人的本事一级棒,那我举双手双脚赞同。”
江月鹿忽然道:“听到了吗?”
付梦如莫名其妙:“哈?你半天都在说什么屁话。”
但是后面忽然窜出一个人,嗷嗷叫着将她搂在了怀里,谢小雅激动道:“梦如梦如,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和许礼呀,我真是太开心啦啊啊啊啊啊!”
付梦如僵硬道:“放开我!”
“不放不放!我要抱着你,你感受到我的开心和爱意了嘛?”
“许礼——!让她把我放开!”
许礼也把她搂住了,其他人也一窝蜂扑了上来,付梦如这辈子还没被这么多人一起抱过,她的脸红得能烙铁,不断挣扎着。
“哎?这不对啊……”
江月鹿抬起头,忽然看见空中飘来一只镜子,它远道而来,终于发现了目标人物,正要上前,却因为角度先扫向了被人围在中间的女生,镜妖见过她,她也曾参加过心考。
“真是怪了……那天照出来的明明不是这样……出错了吗,不会啊……”怀疑自己的水镜正打算开匣子瞧瞧,却被一发鬼火瞬间弹飞了出去,“啊嗷呜哇嗷嗷嗷!”
“夏翼——你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江月鹿眨了下眼:“刚刚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不知何时出现在树林中的夏翼收起了指尖的鬼火。
江月鹿很快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了一边。派出去行动的人都已回来,他点了点人数,“都到齐了是吧,还差谁?”
大家互相看看,“都在啊,谢小雅,许礼,付梦如……呃……”数来数去都少一个人,是谁却想不起来。
江月鹿看向一旁的夏翼,“冷问寒呢?”
“我们结束得太早,附近都没什么人,她先回去了。”
这番言论无疑是凡尔赛了,沿河寻穴落点布局,哪一步差了都不行,在场的人都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听着夏翼轻描淡写说自己早早就结束了,都忍不住吸气平复自己的呼吸。
江月鹿看了看时间,“先去月坛跟司祭大人禀报吧。”
他带路,其他人连忙跟上。谢小雅走在最后,对许礼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仪式跟过家家一样啊,真有用吗?”
许礼:“有没有用,今晚就能知道了。”-
与此同时。
回到阁管楼休息了一会的冷问寒看了眼时间,撑着坐起身来,按照约定,她得去和江月鹿汇合了。
门口幽幽起了一道黑影,有人掩去声息走了进来。
“谁?”
她想要站起来,但是眼前一花。
“可怜的小姑娘,你的这双眼睛不能多用,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哦呀呀,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队友,才时时刻刻都开着吗?”
冷问寒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是你。”
“我是很想和你叙叙旧来着,但是司祭他催得很急,所以我只能采取一些粗俗手段~先说好哦,我并不喜欢。”
她模糊的白瞳中亮起了胖夫人的面容,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睛出现了问题,还是她的原貌就是如此,现在的胖夫人看起来面容扭曲,脸盘像是老去了几十岁,但她却在用和蔼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鹿月以为他才是命定之人吗?但其实我们从一开始盯上的人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让这一切结束。”
冰凉的手指触摸到了她的脸,像是冷血动物留下了湿淋淋的痕迹,她听到她贴耳的轻语,“借你的眼睛一用吧,问寒小姐。”
“让我们也去阴间的月河南边看一看故人。”
第66章 树高女中26
月坛内,江月鹿远离人群,坐在角落闭目养神。教师身份能让他自由选择着装,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就扬了衣柜里的裙子,换成了方便盘腿坐和行动的裤子。现在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长筒黑靴上的雪晶闪着寒光。
谢小雅收回视线,“许礼,你有没有觉得,月坛里有点冷啊?换成教室里,鞋子上的雪早就融化了。”
许礼点头,“我感觉到了。”
谢小雅嘟囔:“这里让我很不舒服……江月鹿也是,从第二次答题开始,他就变得很不正常,他变得……变得……”
许礼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替她说出了口,“变得很信任司祭。”
“没错。他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性格吗?不是吧。他做什么都很谨慎,有时候我都感觉他是不是太严谨过头了。”谢小雅不禁想到,正常的江月鹿会如何对待第二次答题呢?
“我想他恐怕会先套司祭的话,一边套一边在心里对比,然后自己再去验证,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会先稳着司祭……咦?”谢小雅慢慢发现了,她说的这些都是心理活动,然而心理活动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江月鹿现在是在谨慎地苟还是鲁莽地勇,谁也不知道。
许礼看她,“你已经很信赖他了。”
谢小雅摸着下巴,思考道:“大概因为他老是摆出哥哥的样子。”
“各位久等了。”
司祭的声音像从很远处一瞬而至,柱子和地砖发出拆解后又镶嵌在一起的咔咔声,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像转魔方一样拧动了这栋庞大的建筑。
“本该庆祝的日子,却让你们到处奔波,实在不好意思。”司祭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谢小雅忙道:“等一等,司祭!我们人还没有到齐呢。”
司祭道:“是那位名叫问寒的学生吗?不必担心,她在来月坛的路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于老师已经将她先一步接去了月河,我们很快就会和她见面的。”
“可是……”心中的疑虑更重了,谢小雅看向江月鹿。
可他却答应了下来:“好。那就按司祭大人说的办吧。”
他又轻易相信了!谢小雅生气地握起了拳头。
冷问寒知道她们都在等她,怎么会跟着女高的老师走呢?还有“遇到了一点麻烦”,听起来就像是糊弄人的借口,她们都能听出来有鬼,江月鹿却还是照单全收地相信了。
她简直要气疯了,“你……”
江月鹿根本不看她:“司祭大人,今天我们去了月河的各个地方,按你说的把……”
他背对着她们,开始对司祭交待今天的事。他又拿出了哥哥保护妹妹的老样子。
谢小雅心中苦闷,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谢小雅,待会司祭有动作的时候,你记得保护大家】
谢小雅一惊,抬头一看,江月鹿仍然背对着她,甚至还在游刃有余和司祭汇报着今天的行动。
【看你耳边,但别太明显,这里全都是眼睛】
江月鹿的后半句话让她悚然,月坛里也有眼睛吗?谢小雅忙用余光瞥向下方,注意到了一缕摇曳的火苗,隐隐约约渗出符文光咒。她很快认出来,这是最基本的传话灵符。
江月鹿这么做是不想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她心领神会地掐了一个诀,也用心语和他沟通,【司祭会有动作?什么动作?】
【我只知道他预谋着什么,至于会采取哪种行动,暂时还不清楚。你只要小心警惕就行了,我看过你的资料,很擅长开大范围的保护伞】
谢小雅翻白眼,【那是玄灵解厄秘法!什么保护伞,说得也太土了】
【还有啊,你通知完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吧,指甲盖大小的传话灵也太费时间了,你最好开一个结缘阵法,这样就能同时对我们每个人说话……】
江月鹿很直白:【抱歉,我现在太弱了,做不到】
【……】
等传话灵转了一圈回来,江月鹿还在和司祭磨嘴皮子打太极,司祭实在听不下去了,“鹿月老师,这些可以等我们回来再说,现在情况不容耽搁,你也知道——”
江月鹿很轻易被说服了:“噢好的,那我们快走吧。”
司祭:“……”
“好的……那我们就来看吧。”
“呃。司祭大人。”江月鹿问道:“恕我直言,您是在说看,而不是说走吗?我还以为我们接下来要去月河和问寒她们汇合呢。”
司祭心平气和道:“那个啊,不碍事。我们到处都有眼睛,月河也不例外。你在考试当天不也看到了吗?人和景都能还原,咱们就在这里坐着看,还省得到处跑了。”
话音落下,一粒粒水色眼珠又从溪流升出,汇聚到空中成为了巨大的水幕。无数双眼珠子眨巴了一下,帷幕中央就出现了影像。但是并非结满冰霜的月河,而是一处荒凉无人烟的祭台。
“你们看,那里——有个人啊!”
惊呼此起彼伏,所有目光锁着祭台正中的人影,已近夜晚,光线昏暗,依稀看得出身材单薄,一头白发流淌着幽暗的月光,紧闭的双眼微微可见跳动,画中的人呢像是在做噩梦。
“那是……”凑近去看之后,谢小雅的瞳孔缓缓放大了,“那是冷问寒吗?!”在场的人中,除了江月鹿,也就她和冷问寒的交集算多一些,但光靠日常的点头问候,她很难第一时间就将她辨认出来。
江月鹿说道:“嗯。那就是她。”
谢小雅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她们是他的队友,同时还是3班的学生,他的任务也和她们的安危挂钩,现在冷问寒意识不清地躺在一个陌生地方,他居然能淡定地点头,说我知道那就是她?
“那我们快去救她啊!”谢小雅叫道。
许礼摇头,“等一等。我们不清楚她现在在哪。”
谢小雅:“……”
许礼皱起眉,“落阴官是我们抓纪红茶的依仗,不能丢了她。得先知道她在哪,然后就要靠梦如了,有梦如的话,我们还是能扳回一局。”
谢小雅看向付梦如,“她们的关系可是很差啊……”
许礼揉眉心,“没事,梦如在大事上分得很清,她会以大局为重的。”
付梦如答应道:“我知道。”
“那就好……”谢小雅又瞧了瞧她,从进门起,她就在角落很少说话。付梦如和平时不太一样,她看出来了,但没有深究。以后的无数次,她都在懊悔这一刻的自己没有深究她的异常。
江月鹿笑着问道:“司祭的意思是说,我们留在这里就行了,重大仪式什么的,可以交给冷问寒一个人?”
司祭道:“可以这么理解。”
江月鹿:“事关你们生死的仪式,居然放心交给我的一名学生?”
司祭笑道:“她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无名的巫师。她是落阴官,你不是很清楚吗?于老师当时告诉我,转来的学生里有一人可以来往鬼门关畅通无阻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业已成,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
江月鹿:“那我倒是不清楚了。落阴是为问鬼,与鬼交流。和你的大业又有什么关系?”
司祭哈哈大笑:“鹿月老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想要在今晚一定胜负,让学生们从笼子里逃出去吧?”
江月鹿冷下脸来:“我如果不相信,就不会按你说的去忙了一天。”
司祭被他的乖巧取悦了,“你对我如此不加提防,倒让我没有想到。你既然给了我全部的信任,我如果不回应一点,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啊,用错词了。唉,我老是忘记你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他的声音中断了片刻,就像是看不见的地方打量着江月鹿,“化成女相已是佳人,男相想必不会差到哪去,鹿月老师,我很好奇你到底长什么样哪。”
这话要是被夏翼听到了可不得了。江月鹿心道,还好他不在这里。
司祭提供的计划由外来的师生执行,夏翼虽然也是外来者,但和她们不同属一个地方,而且……种族也有天壤之别。因此月坛的集结就没有叫上夏翼。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天书】为真,【计划】为真,现如今司祭前后大变,估计是对夏翼有别的安排。
司祭道:“你在寻找你的好学生吗?不巧得很,他是此次计划中最不可控的因素,镜花水月里的心考,除了能看出人的心境,还能看出人的过去,但是怪得很,落阴官的过去我都看得一目了然,夏翼却什么都没有。”
江月鹿低声道:“所以才批下‘空’吗?”原来空不但指心无一物,还指没有过去。
“我对他防备得很,所以略略施了一点小法术,将他困在了一个地方。那地方出不来,进不去,最适合关人了。”
江月鹿淡淡道:“那倒未必。”
司祭竟也同意,“确实,依我如今之力,或许也只能困他一时半会,但是足够我成大业啦。”
“大业,计划,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司祭微笑了起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月坛中每一个人,每一块砖缝里的灰尘和露水,他都能看见。他无所不知,又无所不在。从神明那里换来了悖德逆天的力量之前,他对拥有月力的树人一族满怀不解,最终会使人疯狂的力量,能有多好?
但是自己拥有之后才明白,站在高处看弱者们无知发问,看他们无可奈何向着既定的命轨走去,是多么快意的事。
江月鹿低声道:“如果你不是为了救出她们,那会是什么呢?”
多可爱啊,像一只迷路的鹿。司祭微笑道:“她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从十年前谋篇布局,是为了在今夜开启通往树人女高的通道。她们躲在阴沟里已经十年啦,也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树人女高……”谢小雅像在做梦,“这里不就是树人女高吗?”
她觉得头晕,“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们都记得考场的名字,这个名字原原本本写在任务书上——树人女子高中。现在这所月坛里的司祭大人,却在说,他需要做点什么,才能前往树人女子高中?那她们一直以来学习考试的地方,又算什么呢?
谢小雅惊悚之余,忽然想起了之前江月鹿说过的话。
他拧着眉说,为什么是一个阴阳八卦阵呢?
这个阵法出现在地形图上,出现在象征着神性的建筑物里,反复出现,一定有其用意。阴与阳,起起落落,汇聚分散,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鱼儿,你之鱼眼望着我时,我之鱼眼也在注视着你。
站立在雪林中的女高,是否也在被另一所女高注视?
她徒然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
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笑声。笼罩着阴森怖意的月坛内响起了断断续续的笑声,从小声到响亮,泼洒进了整个大厅,让每个人都惊呆了。
连司祭都沉默了下来,“……”
就在谢小雅怀疑江月鹿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的时候,他慢慢停了下来。江月鹿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捂着抽痛的肚子慢慢直起身,抽了抽眉毛,看高空像在挑衅:“司祭真是煞费苦心啊。”
司祭漠然道:“此话怎讲?”
江月鹿叹了口气,“我原本还不太确定你会在什么地方举行仪式,现在想想,还是一开始的想法没错。你果然选择了和女高阴阳对转的另一处穴位。”
司祭:“……”
“你在诧异我为什么会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怀疑这里是否有里世界的存在。”
司祭低念,“里世界?”
“按照你们的说法,应该就是与这座女高相对应的另外一座女子高中吧。外之于里,就如同阳之于阴,外面的人观察不到里面的人,就像是行走在阳间的人看不见阴间的存在,唔,所以你们才盯上了她啊。原来如此,所以她才被于老师带去了月河另一边的墓园。那边有这样一座祭坛吗?上回我没看见啊。”
司祭似乎对他的自说自话忍无可忍了,“鹿月老师——”
“啊。”他回过头来,“我不叫鹿月。”
“……什么?”
“我的真名叫做江月鹿。鹿月这名字是用来骗人的。我是知道骗人很不对啦,但是司祭大人的话,一定能原谅我。”
江月鹿的表情恢复成漠然,“因为您最擅长欺骗了,不是吗?”
第67章 树高女中27
司祭不以为然:“你叫什么名字没所谓的,还不明白吗,你在这盘棋局之上,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走卒,起不到什么作用,也阻碍不了什么。还有她们也一样。”他扫了防备的许礼等人一眼。
“甚至落阴官对于我来说,也只是将胜率提升一些的可有可无筹码。”
江月鹿:“那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份计划?”
“看起来你很想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可是很遗憾,你只能做做梦了。”司祭笑道:“今天看着你们到处奔波,知道我有多么想笑吗?太蠢了,你们太愚蠢了!被我三言两语就耍得团团转。”
江月鹿愣愣:“……所以,天书是假的。”
司祭摇头,“不不不,那三卷书是真的,上面也确实记载了一些关键内容,但我稍稍改动了一些。”
江月鹿:“所以,沿着月河布下扎剌麻再毁掉……根本不能当做切断双方的刀子,女高解放什么的,也是假的。”
司祭笑着点头:“对了,这才说对了。”
江月鹿垮着肩膀,“……”
司祭道:“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用杀人似的眼神瞪着我,恨不得吃了我这个骗子,现在却一脸失望?”
“其实……”江月鹿抬头,远目欲言又止。他这番操作不光让司祭回不过神,连谢小雅她们也一脸懵。
司祭问他:“其实?”
“其实,我曾经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
司祭哦了一声,敷衍道:“所以呢。”
江月鹿:“大家都不喜欢孤儿院,但我在那却过得挺开心,还莫名其妙当上了孩子头……”
司祭不耐烦地打断,“我没兴趣知道你有着什么样凄惨的过去,江月鹿,不要以为天下所有人都会被你吸引,我可不是夏翼那个傻丫头。”
江月鹿酝酿的演技因为那句“夏翼傻丫头”噎了下,吸气稳住继续,“……当上孩子头之后,我仿佛有了一种责任,一种不能丢开她们,弃她们而去的责任。”
“我以为你也一样,司祭。”
“你在女高的位置,就如同校长一般,老师们听你的吩咐,学生们尊敬你,信赖你。进校的第一天,我在3班听到了关于你的很多有趣猜想,她们猜你长什么样,猜你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悄悄走出月坛。”
“‘司祭大人一定是操劳得太累了,瘦得不像样子,担心我们看到他会难过,所以才不从月坛出来吧。’她们总这么说。”
司祭许久都未说话。
尘埃飘绕在穹顶,时光静止不动。倘若江月鹿说的有一字不对,他都会打断反驳,但是遍布女高的眼睛告诉他,江月鹿说的都是对的,那群孩子始终盲目无知、单纯快乐地信赖着他。
他的语气没有起伏,“我很高兴你看出了她们对我的忠心,这就是不断清洗记忆的好处。我建议你对那个孤儿院的孩子们也用一用。对了,在用之前,不妨先将你身后这些人当做实验对象,机会很难得的。”
许礼等人的脸都沉了下来。江月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转回去道:“我不会做的。司祭。看起来我们当孩子头的方式不太一样。”
“是吗?那我真是遗憾。”
“我也很遗憾。”
“我以为的司祭,是一个有着责任心的人,可是……”江月鹿摇了摇头,微微撇开了眼神,仿佛遭到了不可挽回的重大打击。谢小雅跟在后面看着,简直要目瞪口呆。
“原来我在你的心中是这么伟大的形象?”司祭狐疑地看着他。
江月鹿垂下眼眸,仿佛琉璃碰之易碎,“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对我说的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司祭顿了一瞬,他感觉出他在迟疑,叹了口气,以退为进,“算了,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局已定,谁都无法改变。”
大局已定。司祭认可这句话。
他慢慢放心下来,松口道:“三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
江月鹿迅速:“一言为定。”
“第一个。”
“你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司祭凉凉道:“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如你所说,我要在今夜打开另一座女高,进入它。”
“明白了。”
司祭感觉到有些无聊了。他百无聊赖地听着这些无聊的问题。江月鹿和她们一样没给自己惊喜。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第二个。”
“你真正的计划是什么?”
司祭皱眉,“你在耍我吗?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江月鹿道:“你回答的是计划的结果,结果是你会进入真正的女高。这次我问的是,你为了达到这个目标,都做了什么。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司祭不耐道:“无可奉告。”
“你不想回答?”江月鹿说道:“让我猜猜,上一个问题很轻易就回答了,是因为对你的计划没有本质上的影响。这一次不直面回答,是因为触及到了你计划的核心。”
“什么才会影响你的成败?”
“你带走了冷问寒,将她置身于祭坛之上。祭坛一般用来做什么?用来献祭。你之前所说也符合这点,你确实想将冷问寒献祭掉,这会极大提高你的胜率。而你又说有没有她也不要紧,你早就布下了棋局,我们这些外来者既然是可有可无的角色,那什么对你来说才是重要的、不可失去的、无法代替的?”
“什么和你的计划同时开始,在这十年间未曾消失?”
江月鹿停顿一秒,“是什么?”
被他的停顿卡住了嗓子,一口气停滞在半空,最后听到问句,反而让司祭松了口气,恼羞成怒道:“问我干什么?你提出来的,你自己回答便是了!”
“好。”江月鹿停了下来,“一直存在的,就是这座学林中的女高”
司祭的心因为他的回答缓缓放松,他不禁笑了,“如果这是你的回——”
“我还没说完呢。司祭。一直存在的,就是这座女高中的所有学生。”江月鹿说道,“你打算献祭掉的,是千千万万个祝铃。”
高空沉默了。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单独将我挑出来,还特意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为了这个任务还专门编了一套谎言来骗我。司祭大人,你对我的厚爱让我半夜梦回都难以安心,我会想我到底何德何能,我有什么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吗?值得你对我特殊优待?”
“哎。”江月鹿轻声道。
“我想了想,还真有。”
“我还真有一个地方和祝铃她们不一样,和冷问寒她们也不一样。”
江月鹿指着自己的脖子,宛如自杀的动作被他比出了惊心动魄,“我没有带日石圈。”
“其他的老师不带自然没事,因为她们早为你所用。但我不一样,我和夏翼一样,也是个容易失控的变量,也有可能会对你今晚的计划有所影响。”
“日石圈的真身为死人的骨头,你费劲给每个学生装上它,不光是为了让这场师生扮演游戏更加逼真吧?而且要是她们拿着这份力量违抗你呢?这么多人啊,你为什么能这么放心?”
“记忆清洗吗。清洗也不够吧。”江月鹿道:“何况像你这样反复清洗别人记忆的控制欲,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将一个个蕴含巨大能量的日石圈送给她们?”
“除非你能依靠这些日石圈达到更完美的控制。”
江月鹿毫无停顿的这场分析,听得谢小雅她们都傻眼了。
谢小雅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让我们换掉了?”
昨天晚上江月鹿从墓园回来,第一时间给他们提了个建议,让他们抽空换掉脖子上的项圈,他说,“墓园里有许多私人骨片,你们可以趁着明天月河祭过去。”所以她们现在脖子上带的都是和晓春一样的西贝货,司祭默默试了试,发现果然不再受他控制。
他哼了一声,“少你们几个也无所谓。”
谢小雅道:“所以你是真的打算献祭她们,就为了……”就为了那么荒谬的理由?
江月鹿打断道:“司祭。你别忘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司祭冷冷道:“你不是什么都清楚吗?还要来问我?”
江月鹿十分诚恳,“不。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日石圈的秘密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什么?司祭觉得他另有图谋。这小子先前惨兮兮指责他骗了自己,如今看来,他才是那个被溜着来回转圈的人。越是回想越是恼怒,轻松放他走了,又不甘心,于是假意问道:“你想知道什么答案?”实则做好了将他一军的准备。
但是他没想到,江月鹿会问他这个问题——
“你不惜代价想要进入阴间女高,到底是为了什么?”
司祭心平气和:“为了复仇。”
“不管你信不信,有关两族相斗的往事是真的,我们被树人屠戮至只剩这些人也是事实。我不求全身而退,不求苟活于世,只希望能将那些人亲手拖出来杀死。以前我做不到,现在我可以了。”司祭道:“好了,三个问题已经完毕。”
谢小雅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司祭开口再说话,“……他人呢?”
江月鹿:“还能去哪,他去忙自己的复仇计划了。”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系统开始播报了。
【预警——预警——预警——】
【考生江月鹿,你的第二次答题——让全校学生逃出生天!面临失败风险!!!严重警告,她们将会有死亡风险!!!】
【学生整体生命值80%】
【学生整体生命值45%】
【学生生命值下降为15%……5%……1%……】
……
【第二次答题,失败】
第68章 树高女中28
这则系统播报同时传给了队内其他人,第二次的题目是学生和老师共用的,不像上次分了两种难度,也就是说,包括江月鹿在内的所有参与者全输了。
生命值下降得太快了……
一般来说,恶化的速度不会快到眨眼间就全灭,会给答题者留有一定的时间缓冲。
可是一连六条的播报,每一次提示的境况都在变得更糟糕,这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
谢小雅很久都没回过神来,“刚刚……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吧?”
许礼摇头,“我也听到了。系统说我们第二次的答题……”
失败了?
这就失败了?
几秒?有五秒吗?
她们甚至什么都没做,只是站着迎接了最惨烈的败仗。
在场都是学院的佼佼者,从未遭到过这种打击。要知道《树高女中》只是个紧随在入学考之后的小考场。未升级前的《纸人城》难度为C,《树高女中》顶多算是个B-,难度略低。
她们平时闭着眼睛都能过到第三道考题。现在难度最高的第三道题还没出现,她们就已经完全错失了一道大题,这可是一整道题啊!
“许礼……”谢小雅不确定道:“你有没有觉得考场的难度升级了?第二次的题目和我们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
《树高女中》不是新考场,这意味着一定会前人的攻略出现。虽然学院并不鼓励这种作弊行为,但只要有心,堕落街里的十八商铺还是能花大价钱找到详细的参考资料。
何况她们之中还有付梦如和冷问寒这样家族实力雄厚的大小姐,而且因为这次的重点是抓捕逃脱在外的鬼都都主纪红茶,副院长冷景山在临行之前提供了非常多的参考资料。
但是进入考场之后,她们发现这些详细的资料中,只有大概四分之一的内容与实际情况一致。比方说,雪林的地形、女高的位置、以及她们要来女高报道交接的老师、月坛司祭的存在……这些基础信息还算符合,但像是月河墓园、天书、树人颅、丧葬场……在资料中根本没有记载。
她们当然不会质疑副院长的专业度,他一定是基于往日的汇报给出了《树人女高》考场的信息。但是,如果考场出现了新的变化呢?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提升《纸人城》为A等级的例子。
如果说,秦雪带给了熨斗镇新的改变,那纪红茶……会不会是让雪林女高“迎来新生”的始作俑者?
与考场等级跃升相对的,她们肯定会在结束评比时获得更高的分数,甚至有可能刷新《树人女高》的考分记录。但是她们一点也不觉得愉快。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糟了。”许礼铁青着脸色,“我们不知道它的难度提升到了什么程度,A?还是S?不知道的话,就很难做出完善的应对。而且……”
她没有说完,浓重的阴影遮蔽在她心头。
第一次。
这是她第一次在考场里听到系统毫不留情宣布:【答题失败】。失败,这个词很负面,失败的后果太严重了,尤其还是出现在一个将扣分、得分看得至关重要的考试里面。
两分钟。
系统已经沉默了两分钟。她接触到的考试,不管是答对还是答错,系统都会站在一个较为客观的立场上,给出接下来的导示。可是现在,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这种静默跟在【失败】二字之后,让人沉重无比。
身在考场,就像是拿着真正的考卷做题,计分会在结束后开始。
阅卷老师会紧跟着你的答题步骤批阅吗?
此时此刻,许礼感受到的,就像是系统拿着红笔连连画叉,最后批下了【答题失败】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就像是为了进一步重击她,系统忽然开口,念出了她们和江月鹿的名字,【许礼、付梦如、谢小雅、徐……】
它的语气没有起伏,冷漠到了极点,和平时定点打卡送上天气的贴心毫无联系,【你们没有保护好女高的学生,让她们成为了祭品。你们辜负了学院的信任,让这次的任务遗憾收尾。你们本该成为代表和表率,却连一分都拿不到】
一连三句责问,狠狠抽打在了她们的脸上。谢小雅紧闭起了双眼,双手握成了拳头,刚想开口辩解,就听到另一声重锤落下。
【学院对你们非常失望】
她的拳头松了,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拿出这种成绩,你们的族人不会失望吗?供奉的族神不会失望吗?】谢小雅无意识地握了握拳,她痛苦地发现,力量似乎在慢慢流失。
失望了。她们一族供奉的神明真的失望了。
祂在摇着头抽走赠予自己的通神之力。眼泪疯狂地流了出来,羞耻心和悔恨像是一层层的海浪将她扑灭。四周不知不觉站满了人,曾经夸奖她的老师、族人和同学站成一圈,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像是一面面不可逾越的高墙逼迫十足地俯视着她。
高墙与海浪此起彼伏,不给她任何喘气的机会,她痛苦地叫出声来:“……对不起。”
唯有道歉,会让她的心灵好受些。
可是,她绝望地发现,身在风浪最中心的自己,明明是在恳求他们不要再责骂她了。但是日复一日聆听神明教诲的自己,完全说不出任何抗拒的话来。就算如此,她的本能还是在小声求救。
救救我,来个人……来个人吧……救救我。
就在这时,一阵轻脆的掌声,忽然从水浪间隙响起,从墙的另一边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模糊发现自己还在月坛之中。无形的海浪与墙都消失了,她的面前也没有老师和同学,那些都是幻象。
带她走出幻象的人……就在不远处。他没有受到影响,气定神闲,悠然自得,懒懒散散地拍着手掌,像是在最好的剧院里看了一出好戏。
江月鹿正在慢慢地鼓掌,“三言两语就能击垮人心,不愧是学院的系统。”
系统无情道:【江月鹿考生,你的错误最为严重。身为老师,你应该保护所有的学生,但是她们就这样在你面前被司祭当成了祭品,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和羞耻心吗?】
“哦哦。”江月鹿道:“学院抓走了我的弟弟妹妹,让我深入险境来这片鬼林子里当老师,给我布置了一个人救下几千人的任务。我该为什么事道歉?为我弟弟妹妹不知所踪道歉?为我不能在家享福道歉?”
系统慢慢发现,它似乎啃到了一块硬骨头,一口下去能崩掉满嘴的牙。
江月鹿不给它回答的空当,紧追不舍地问道:“那么你呢?”
“你身为系统,应该保证自己的中立立场,但你却对学生一再干扰,用堪比PUA大师的话术让她们身心破防。你失职至此,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和羞耻心吗?”
【答对题目继续,答错题目终止。任何一门考试,任何一个系统,都会遵照规则行事】
江月鹿恍然道:“哦,规则行事。”
“说得不错。”他道:“但是,我不认你的规则。”
系统安静了几秒,【你不认?】
“对。我不认你的规则,我不认你说的答题失败。”
系统失笑,【江月鹿考生,答题出错不至于变成无赖……】
江月鹿没理会他,朝谢小雅看去,满脸泪痕的女生和其他学生一样,都像遭受打击般失魂落魄。他刚刚似乎看到她抬起来头……江月鹿试着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女生没有反应,眼泪流得更为汹涌。
【没有用的。她们尚且对学院和神明有着敬畏之心,知道悔改,知道难为情,知道——】
江月鹿打断道:“好了好了,别PUA我了,省省吧。”
他微微矮下身子,让谢小雅她们直视自己的眼睛,快速又低声地说道:“如果你们的敬畏心是对着学院管辖下的系统,那么大可放心,它根本不是你们熟悉的系统。”
“而是个冒牌货。”
长时间的静寂。
系统:【我不懂你为何会这么说】
江月鹿直起身来:“我在熨斗镇吃过一次亏了,不会再来一次。”
朱夫人一再扭转题目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而她称之为主人的纪红茶又暗中顶替了林神音所听到的神音。
“有纪红茶在这里,我不得不防啊。她实在是个擅长顶包的行家。”江月鹿说道:“而且你做得也太明显了。”
“你发的题目,是让我守护所有的学生,带她们逃出雪林。而司祭今晚的行动,又是献祭所有的学生,把她们送往阴间。这种毫无生还可能的题目,就差把‘想让我们死’写在脸上了。”
随着他的解释,覆盖在其他人脸上的悔恨逐渐转换为茫然,很快又变成了愤怒,“……竟然利用学院的系统,你胆子不小。”
“说!你到底是不是纪红茶!”
很久之后,“呃……”谢小雅转过头来,“这玩意是跑、跑了?”
江月鹿:“看起来是的。”
许礼抹了把脸,“看起来不像是纪红茶的高调作风,是司祭操纵的可能性更大。嗯……你觉得呢?”
江月鹿瞥了许礼一眼,如果他没记错,这是许礼第一次诚恳征求他的意见。“我也这么认为。”
许礼松了口气,开始详细说明自己的计划:“我们最好分成两队。一队用来追查真正系统的行踪,赶快找到真正的第二道、第三道题。另一队前往月和墓园,司祭应该已经去和自己的帮凶汇合了。我们得赶过去阻止他。”
“好了。出发吧。”许礼很快点了人数,大家在她的安排下陆续走向大厅的正门。
走出很远之后,许礼回过头,发现江月鹿一个人还站在原地,诧异道:“走啊,我们时间很赶的。”
江月鹿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他说着话,还慢慢吞吞在大厅内走了起来,情态如此紧急,还有心情散步,有人忍不住道:“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啊,许礼都订好了计划,我们得按照她说的尽快执行。”
江月鹿心不在焉地四处走走停停,“你们的计划又不见得是对的。我为什么非得执行?”
“你这家伙……因为刚刚表现好了点就自鸣得意了吗?”许礼拦住愤愤不平的女生,问江月鹿道:“你认为我说得不对?”
“岂止不对。大错特错。”
许礼:“那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嗯。我不认为司祭会离开月坛,前往墓园。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还留在这里。”江月鹿敲了敲一处石头,“哎,好像就是这了。”说罢,一枚火符抽出,将砖石炸了个粉碎,一条螺旋走廊出现在眼前,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
许礼将信将疑,“他在下面?”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江月鹿道:“他在下面,也在上面,在旁边,也在四周。”
“不好意思,我有点不太理解。”
江月鹿忽然道:“树人颅之前说过一个故事,‘司祭大人有着阴晴不定的两种面孔’,你还记得吗?”
许礼:“呃,记得是记得,可和他在哪没关系吧。”
“关系可大了。”江月鹿叹气:“所有的消息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女高的学生说他有两种面孔是有理由的。”
“我去找树人颅打听了一遍,发现这则故事是这样的。女高的学生有时来到月坛,司祭会说很多话,非常热情。但有的时候,他又一言不发。所以才说他阴晴不定。”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传说他阴晴不定,是因为热情时他恰好听到了女生的问话所以回应,而另一种沉默的状态,是因为他没有听到呢?”
许礼:“有可能他不在月坛。他出去了。呃……”
江月鹿:“你也发现了。”
“这位司祭大人没有留下过任何外貌记录。没有人见过他,唯一能证实他存在的就是他会说话。而他每次说话,又都是在月坛。甚至那则关于阴晴不定的流言,说法也是在月坛听到他说话或不说话,而不是见没见到他本人。”
“有人觉得这是出于司祭大人的神秘性,可联系种种,我觉得或许是另一个原因。”
许礼不由自主:“你是说……”
“还没有意识到吗?我们这位司祭大人,或许已经和整栋建筑融为一体,砖石是他,流水是他,他的声音无处不在,他对我们无所不知。”江月鹿顿了顿,“这就是十年来他从没有走出月坛的原因。”
第69章 树高女中29
在场的人听了他这番话,一时半会接受不过来,纷纷呆滞。好一会了,谢小雅才晕着说道:“所以……司祭就是月坛,月坛就是司祭,那我们现在……是在他的肚子里?”
她立马住嘴。妈的,好怪啊!
江月鹿:“肚子也行,胃也可以。总之我是怎么想的已经告诉了你们,至于你的计划——”
“你说分成两队,一队去找真正的系统和考题,找不到了再按司祭给的第二大题回答。这么做时间会来不及的。”
江月鹿的想法是,紧急情形下劲要往一处使,敌人会在你的绝路上留下鱼和熊掌吗?必须要让你舍弃一个。
他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许礼,希望她尽快做出选择。
在火烧眉毛的关头来解释这些,可不是为了单纯聊天,而是希望她们判断形势后做出自己的选择。嗯,最好能加入他这边。她们都是不可或缺的战力。
许礼没思考很久,“好吧。你打算怎么做?”
江月鹿:“他不是让我们保护好所有的学生吗?那就保护给他看。”
谢小雅瞪大了眼睛,“可她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谁说她们死了?”江月鹿摆了摆手,“别听系统胡说八道,那是为了PUA你们骗人呢。”
谢小雅:“……”
“我和祝铃她们私下有联络,刚刚她们给我的反馈是一切安好。”江月鹿摇头道:“但是不能等太久,她们那边迟早会撑不住。”
许礼:“听起来你已经有了计划?”
江月鹿:“嗯,一个粗略的想法。”
谢小雅吐舌:“粗略。好吧,听起来像是你一边喝汽水一边想出来的东西,能靠谱吗?”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江月鹿摊手,“还是说,你们有更好的计划?”
谢小雅不吭声了。别提计划了,她连月坛是司祭这一层都想不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她站在一层,人家已经站在了八十八层。
唉。谢小雅心道,这个男人其实也蛮帅气的呢-
江月鹿的计划是这样的。司祭现在能拿着日石圈为所欲为,是因为他花了十年琢磨透了,将它们为己所用。
日石圈本是残留月力的骨头圈,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日石圈像小狗项圈一样,带在谁身上就听谁的话,所以这些学生才会错觉自己拥有月力。
但是现在,近两千的骨头圈只听司祭一人吩咐,他甚至不用离开月坛,就能操控别人的生死。
“日石圈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遥控器捏在司祭的手里。第一个办法,是拆了所有的炸弹。第二个办法,是赶在他下手之前夺走遥控器。”
“怎么夺呢?我们都不知道他人在哪。”
江月鹿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来走第一条路。”
“我们还没找到纪红茶,还要在雪林里待很长时间,如果采取第二种办法,抓了司祭,封锁了他的控制能力,但是威胁学生安危的日石圈还紧紧勒着她们的脖子。所以我想,还不如直接拆了算了。”
拆了算了,说得简单……你以为像是拆汽水瓶上的瓶盖儿吗?
谢小雅傻眼了,“所有的……所有的日石圈吗?”
“你没疯吧。来来来,我给你掰扯一下这有多难。”谢小雅举起大拇指,“第一,我们要找到她们所有人。但是外边这风浪滔天的,她们不一定全都待在一个地方。所以我们要像地毯式搜查一样把她们一个个找出来。友情提醒,我们只有九个人。”
她又举起了食指,“第二,是日石圈的特殊性。以防你没上过课不知道,我们身上的通神之力是因为神明才获得的。我们的族神不死,能力就不会消失。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十年前的树人族供奉着什么神……”
“树神。”江月鹿补充,“在熨斗镇的时候,听秦雪讲过。”
“行行行。现在知道是什么神了,但也没多大帮助。”
其实还是有一点帮助的,小春是在月河墓园摔碎了日石圈,说明那地方最适合搞破坏。但这么做的前提是把所有人全都带过去。
听着谢小雅又细数了其他难点,十根手指气势汹汹挡在他的面前。江月鹿不动声色将她的双手按下去,“我们不找人,也不去拆。你说的这些难点,我们一个都不会去碰。”
“啊。你不是说走第一条路吗?”
“是啊。”江月鹿说道:“办法那么多,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有一个计划,不用出动我们的人。还没有到最后呢,我需要你们每个人都保持体力,因为我太弱了,靠我是不行的。”
众人:“……”不要一脸坦荡地承认自己无能啊!
“等等。”有人问道:“所以你是说,我们一来不用出面,二来不用上场,然后就能把她们脖子上的日石圈全拆了?”
江月鹿:“顺利的话很有可能。”
“开、开什么玩笑啊!这不就是、就是坐享其成,等着天上掉馅饼吗?”激动得都要结巴了,有人狐疑看他,“等等,你不会是因为自己太弱了就开始摆烂吧?”
江月鹿无奈,“当然不是。”
“好了。”制止了争执声,一直未发一言的付梦如开口道:“行了,闭嘴吧。吵死了。就按他说的做。”
“可是……”
“难道你有别的方法?”
在付梦如尖锐的扫视下,没有人吭声了。她转过头来,用前所未有的复杂眼神看着江月鹿,那一刻她想了什么没人知道。
付梦如问道:“你会成功吗?”
江月鹿点头,“我会的。”
“有你在真是她们的运气,但不知道会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付梦如面无表情地说完,安静了几秒,“很好。那就照你说的去做。”-
“首先,谁能做个大屏幕?”江月鹿说完,发现她们都没听懂,学院派和他这个野路子的想法并不合轨,他思考着给出了另一种说法,“谁能无形化出镜子?能播放画面的镜子。”
“呃。”这回是听懂了,“有点难。”
江月鹿对这些没概念,“难吗?我之前在月坛中看到过,地上的水一滴滴回到了空中,然后置换成了远处监视的眼睛……”
“你说的这一套,最开始用的是石匣水府起风云致雨之法,对祈雨之能做了些变化,所以水才能汇聚一起……后面换成眼睛,可能是当地族群世袭的秘法,我没有听说过。”
江月鹿眨巴了下眼,把这些水风云之类的东西从脑子里扔出去,“好吧。那你能做到什么呢?”
“我乃供奉雷电法王的唯一一脉,第二百六十八代单传弟子,能同时为十八个商场一起发电。”她骄傲地挺起胸来。
江月鹿点头:“哦哦,好厉害。但我们这里有商场吗?”
“没有!”
“没有就上一边呆着去。”江月鹿毫不留情地把她扫走了。
谢小雅唉声叹气:“出师不利啊,计划第一步就陷入了僵局吗?”
压抑的气氛笼罩在众人头顶,江月鹿忽然瞥到有光一闪,抬头看到漂浮在空中的镜妖,它不知道在这偷听多久了,在柱子顶端摆着侧卧的慵懒姿势,刚要换条腿翘着,冷不丁就对上了江月鹿犀利的眼神,“……唔。”
心虚作用下,它往后挪了两步。这一挪,却直直从空中掉了下来,“呃啊!要碎了要碎了——”
谢小雅喝道:“什么东西!”一个闪现出去,揪住了冰凉的脖子,“镜妖?你不在洞里待着,跑来添什么乱?”
“我我我只是出来玩,马上就要回去了哈哈哈哈……”见它挣扎不断,又没啥危害,谢小雅松开了手,镜妖正要鬼鬼祟祟地离开,却被一道热情似火的视线拦了下来。
江月鹿:“你好。”
镜妖:“……你好?”
期盼许久的会面终于到来,但它本能觉得此时不是欣赏江月鹿的最佳时机——现在的气氛,非常不妙。
江月鹿:“待会可能需要你做件事。”
镜妖:“啥?”
江月鹿慈祥摸头,“放心吧,不会很难的。”-
“地下通道准备就绪,前路一览无余,随时随地可以进入。”这位借用了大地之神的力量。
“准备,火球起飞!”这位更猛了,能随手做出来热兵器,据说祖上之神和灶王爷有一点亲戚关系。
岩石凌空而起,在火球的连续三段撞击下笔直飞入了地下,速度之快,只来得及看见一条宽面条般的泪河飚过,黑暗中传来了镜妖嚎啕大哭的崩溃声音:“呜呜哇哇哇啊,哪里简单了,哪里简单了你告诉我!人家是文职人员,不能用来战斗的,江月鹿你和他一样黑心啊啊啊……”声音逐渐远去,听不见了。
江月鹿:“继续。”
“用来看路的眼睛嘛,我们也有,而且更漂亮呢!”
话音落下,一枚枚绿色的芽苗从月坛大厅冒出头来,瞬间就将沟渠内的水吸干了,以惊恐的速度长出了一脑袋果实,蹦蹦跳跳从枝头落下来,随着镜妖的影子消失不见。
“嗯,镜子经过了教学楼……司务楼……阁管楼的人似乎最多,要停下吗?”
江月鹿不假思索:“停下。”
“好的。”许礼对控制着岩石的女孩说道:“冲出地面。”
阁管楼门前的地面裂开一道口子,水白色的镜子绑缚在岩石上,浮上高空,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暴露出现。司祭立刻就发现了这面横空出世的镜妖,他不明所以,但还是挥了挥手,屋檐下的冰锥成了最方便的武器,组成一圈环绕的冰带,挺起尖锐的尾部刺向了镜面!
“啊啊啊啊啊快救我,快救我啊!!!被扫一下绝对会碎的——绝对!”
“吵死了。”付梦如烦躁挥手,轻易将队友静止在空的火球旋转起来,“砰砰”几声脆响,冰锥就被拦腰截穿,无力坠落在了地上。
众人:“唔……”
仰慕地望着她。
付梦如不习惯地收回手来,“我可不是为了救它才这么做的,我是战斗的本能反应……别笑了!”
“尽管我不想打断你们的和睦相处。但是——”江月鹿道:“我们的时机到了。”
“接下来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镜妖,你就是我们的希望之光。”
“开始你的表演吧。”
镜妖搓了搓手,好害羞啊。
它咳了咳嗓子,开始一展歌喉。
“日与月与星辰中央,有一个雪白色的村落。善良的人们牵起手来,家园和学校就随之诞生。”
“孩子啊,你的头脑装满了知识。”
“孩子啊,你的眼睛看向了世界。”
“孩子啊,你的手脚戴上了花环。”
“孩子啊,你们会有久远的未来。”
…………
“什么声音?哎,你有听到声音吗?”
“梨花,喂,醒一醒啊。”
阁管楼中,疲惫的女孩们纷纷抬起头来,祝铃扶着窗户站起,听着回荡在学校里的音符。在过去的十年间,她们会在每一次的起床、午餐和入睡之前听到这首歌。
这首歌和幸福有关,和安全有关。和入学时许下的愿望有关。和长大之后我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有关。
这首歌,写着她们的未来。
眼泪划过脸颊,掉在了支离破碎的废墟宿舍:“这是我们的……”
“我们的校歌啊。”她哽咽道。
第70章 树高女中30
一天前,月河边。
苍白的霜雪映出祝铃和江月鹿的影子,她慢慢听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你专门来找我,不是为了告诉我,我们即将会得到救赎吧?”
江月鹿看了看她,“你从前对历史很在意的。”可是在他讲述十年前的过去时,祝铃没有过多的反应。她和梨花敲开教室的门,说想要去图书馆看一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却好像过了几个月。
祝铃很平静地说道:“历史不一定是真的啊,老师。”
“就包括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有没有遭到过清洗。我的记忆最初是什么样呢?此刻的我还是十年前的我吗?既然不确定,又为什么要在意那段历史。”
“比起这些,我更想保护好身边的人。她们才是实实在在的。对了,鹿月老师。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谢谢你救了小春。”
江月鹿忽然道:“其实我不叫鹿月。”
祝铃愕然:“……嗯?”
“我的真名叫做江月鹿,我是个男人。改名换姓是为了方便入校。”
祝铃有点惊讶,但还是点头道:“这样是会方便一些……但你为什么要来女校呢?而且……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江月鹿:“因为我发现了,你更在意明白的、毫不糊弄的真相。所以我打算对你全盘托出,这有利于我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
祝铃懵道:“……计划?”
江月鹿告诉了祝铃他对司祭所谓【天书计划】的怀疑,“司祭说要带你们走,可我找遍各地,也没有后续的措施。对于今晚,他制定了严密的计划,可是对于离开,他却没有一点吩咐,这不太正常。”
“再来是考虑到他对你们的态度,随便就能洗去记忆,随便又带人去林子里当祭品。他说这是为了保住更多人付出的小小代价……虽然也能解释,但我总觉得和他本人的个性不符。”
“他挺会表演的,最开始像个文雅善意的长者,很少动气,也很少发怒,和老师开会时会拿出商量的和善态度。”
所以他的动气和发怒才显得弥足珍贵,能从那一瞬间的情绪爆发窥伺到他隐藏在表演人格下的真实心灵。司祭唯一一次被激怒,是听到他将树人族和他们相提并论。
当时江月鹿直面了他高涨澎湃的怒潮,如果支撑着潮水升起的,是司祭内心未能掩盖的恨意,那他的仇恨得有多磅礴可怕。而且他还能藏得非常好,这就更可怕了。
种种矛盾之下,才让江月鹿决定找到祝铃,开始为另一条路提前铺垫,“如果今晚无事发生当然很好,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得救。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掉另一种可能,如果他采取了极端的方式去复仇——甚至说,极端到可以牺牲掉你们所有人呢?”
祝铃像被人掐住了嗓子,“司祭他会这么做吗……”
他会的。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回答道。
他能不顾你们的感受反复清洗记忆,还间接杀了麦冬……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祝铃在江月鹿安定的眼神中慢慢醒悟,她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我明白了。我需要做什么?”
“尽可能将所有学生聚在一起,有必要的话把我的话也告诉小春,她可以成为你今晚的助力。”
“然后?”
“没有然后了。”
祝铃难以置信:“决战啊……就只是这些?”
江月鹿拍了拍她的头,“我也不知道剧本怎么写的啊,小姑娘,你得对我有点耐心。”
祝铃没什么底气地垂下了头,“好,我会有信心。”
她不言不语。接连而来的变故让她有点麻木了,在被江月鹿叫到这里之前,她想的还是今晚和梨花吃什么这种小事——她后知后觉,这其实是一种逃避做法。她不想参与庞大的计划,也不想被卷入混乱,她的脑子经不起折腾了。
既然有人像提线的大师一般操控她们的生死,那玩偶就该找到自己的位置,她不挣扎了,她会好好当一个提线木偶的。
可是。
可是……好难过,好不甘心啊。
江月鹿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她很不明白,象征着公平的造物主为何能给他这样一双不曾黯淡的双眼,无论是何绝境,他似乎都有办法解决。
“祝铃。今晚的记忆是你能去创造,并能永远留下的。”他说道:“它会久久地刻在你的脑子里,别人带不走,也洗不去。”
她咬住了嘴唇,咬出一条深刻的梦寐以求的痕迹。
江月鹿问道:“现在有信心和我一起创造今晚的计划吗?”
祝铃顿了顿,毅然抬头,“有。”-
“孩子啊,你将与冷漠的世俗争斗。”
“孩子啊,你将与惨厉的恶鬼争斗。”
……
悠扬的歌声传遍了校园。
祝铃低声道:“很早之前我们不明白……校歌里为什么会出现恶鬼这种字眼。现在看来,您还是对我们留存了一丝善意的,在很早之前的一首歌里就已经写下来了今天的结局。”
“我们不是傻子,我们也会迷茫,我们会从破碎里的记忆中看见矛盾的碎片,但却很难怀疑照顾我们的司祭本人。您和所有老师一样,是教我们课程,为我们做饭,让我们成长的前辈和长者。”
“可是,是长辈就要骗我们吗?”
“课是假的,考试也是假的。你们教的东西根本不是我们需要的。我从画本里看过其他地方的学校,他们的老师会教历史,让她们认清时光中的真相;会教语言,让她们掌握和外面交流的技巧;会教地理,让她们看清楚大世界的每一块版图,告诉他们,这些地方,你们早晚会去的。哪怕是在很远很远的未来,你们也会长大成人,实现自己的理想。老师啊,您有教过我们这些吗?”
“您教了我们一堆没用的知识,用不到的技能,其实是在说,我们根本不用有未来。因为早晚我们都会迎来这一天。”祝铃抬起头来,“但我要感谢您,司祭大人。”
远处的月坛明了又暗,苍老的声音透过暗夜传来:“感谢我什么?”
“因为您也算教了一点有用的,就是让我们学着去使用月力。”
司祭失笑道:“别开玩笑了,祝铃。你们的月力来自于脖子上的日石圈,你们和我同属一族,我像清楚我的身体一样清楚你们的身体底子。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神那里拿到了月力,为此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你根本不明白。”
祝铃:“我明白的。”
“我知道你的代价。你去投靠了仇人的神明——树神,对吗?你供奉了最恨的人——他们的神明!”
月坛狰狞地亮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也想过啊!”祝铃怒吼道:“在我痛恨自己是个普通人的时候,我也想过怎么做才能改变我无力的命运,去找树神,我也想过!我像你了解我一样了解你,因为我们是同族!”
她粗重地喘了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但是我不会去做的,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
司祭冷漠道:“不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该赞赏你的底线,但是很遗憾,你很快就要没命了。”
“我不会的。”
祝铃一字一顿道:“我有我的神明。”
说完话,祝铃闭上了眼睛,跟随她一起的还有身后千名学生。
不远之外的教学楼顶,小春的双眼满怀恨意与杀气。跟在她身后的女生不安问道:“小春……你不害怕吗?我们是在和司祭大人作对啊。”
“害怕?”她哼了一声,“我早就不怕了。”
从我在墓园的树洞看见被撕碎的麦冬时,我就一点也不害怕了。
“我不相信你们的记忆里没出现过奇怪的人。奇怪的想不起来的人。想起来会高兴又会难过的人。”小春说道:“为了她们,也为了我们不成为她们,现在跟着我来吧。”
说完后,她也闭上了双眼。
司祭看到她们全体闭上了双眼,虽然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感觉非常不妙,“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真是反了天了,你们这是在逆天而行!”
江月鹿在月坛听到他的话,冷笑道:“逆天而行,谁是天,你吗?我看你——”
嗡嗡!剧痛忽然来袭!
江月鹿面色惨白,按住了太阳穴,那里仿佛同时有几千根针扎进来。是司祭的袭击吗?不。不是他。
脑子像被绞在一起,他疼得冷汗淋漓,一阵头晕目眩过后,又干呕了起来。他这番突然发作,吓了周围人一大跳,“喂,喂!你没事吧?!”
江月鹿已经呕得说不出来话,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眼前还出现了幻觉。
他竟然看见了月坛之外的画面,连续的画面跳跃让他又一阵恶心,最终定格在祝铃虔诚的面孔上,他听到她没有开口的祈祷心语:“神啊,如果有神明在这里,希望你可以收我们为信徒……”
好家伙!
他忘记自己在信仰上填了“考神”!
陈川当时开玩笑说要做他的信徒,他压根没当真,人怎么能成神啊?但是……他现在真的听到了所谓“信徒”的许愿声——她们在恳求神明现身,求祂来救自己,为此她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性命也不在话下……
你们找错人了啊……江月鹿痛得苦笑。
你们求的这个“神”,现在因为头痛寸步难行。光是听一听祷告声都疼死了,如果真答应她们,接受了近千人的信徒……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呜……啊……”
他呕出一滩鲜血,翻过身用力将头撞向地面,“砰!砰!砰!”三声过后,他感觉额角流下温热的液体。两种疼痛对冲用力之后,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他立刻抓住这个瞬间,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们!”
谢小雅感觉到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从她们身侧奔涌而过,那力量的压迫感让她们下意识就想要跪在地上,丑陋的、不可直视的、恐怖的力量……朝着阁管楼的战场轰轰烈烈奔去。
那一头很快传来了司祭愕然和大楼倒塌的声响,谢小雅顾不上去管,从地上起来后,就将满头是血的江月鹿一把扶住。
可是刚碰到他的身体,谢小雅就愣住了。
软绵绵的……
“许礼……”她颤抖着声音呼唤友人,转过头道:“他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啊……”
五分钟后。
她们背着一息尚存的江月鹿来到了阁管楼。这里已成一片废墟,所幸的是祝铃她们完好无损。
谢小雅环视一圈,不确定道:“是刚才的那波力量造成的吗……”从她们身边奔过去的无形之力,让一栋建筑瞬间化为废墟,司祭生死不知。
许礼点头,“看起来是了。”
“那股力量好像是从他身上出来的……”谢小雅欲言又止,看了眼不远处昏迷不醒的江月鹿。她们不敢挪动他,用水球将他包裹运到这里。
谢小雅低声问:“他会死吗?”
“难说。他的伤太重了。”许礼说道:“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总之是为我们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第二题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
话音刚落,一块碎石忽然从旁边掉下来。
在一片静寂之中,这点声响格外引人注目,碎石骨碌碌滚到了她们脚下。
敌人?
许礼警惕道:“梦如!快过来——”
她的后半句话被碎石掉落的声响打断了,眼前的废墟中,忽然挣扎着爬出了一个人,她抬起头来,竟然和付梦如长得一模一样!
她破口大骂道:“你们眼瞎吗?被她骗了这么久?!我才是付梦如啊!”
“我一进来就被她绑了,关在宿舍里。我每天都敲墙搞出声音提醒你,结果你什么都察觉不到!”
谢小雅目瞪口呆:“……梦如?”
她回过头,看见路尽头站着另一个表情阴冷的付梦如,“两个……两个梦如?!”
趴在废墟里的“付梦如”狼狈大骂:“我都说了啊,我才是付梦如!她是个顶替我的冒牌货啊!!!”
谢小雅迟疑:“你是梦如,那她又是谁啊……”
“付梦如”刚要大喊,被一个疾行而来的红色影子用力按回了废墟,一层层打穿地下的声音和惨叫接连传来,一秒不到,“付梦如”就被石块全埋了。
做完这一切的少女直起身来,轻拍掉手上的灰尘,她的面孔急速变幻成了另一张陌生的,比之前更精致,更纤细,透出诡异的惨白色。
“认识你们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做自我介绍呢。”她从手中抽出长长的猩红大刀,倒映出她冷酷的眼神。
“你们好啊,我是纪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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