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衔尾船19
德雷克说完之后就一跃而下,荧光色的绸带长长飞舞在平台上,扬起的一角像是他远远传来的挥手和召唤。
“啊!”马修被吓坏了。
“他跳下去了!他怎么想的?!”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去喊人吗?”马修终于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看到江月鹿还站在平台边,若有所思低头望着下方,马修不知为何,从他平静的神情上也找回了安定。
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重新变得平静,“那我们先去找——”
话未说完,江月鹿往前迈出一步,干脆利落地坠落而下。他的身影如掠过灰幕的蝴蝶,瞬间就消失在了眼前,化为下方一个小点。
马修大张着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像突然疯了似的寻死?-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从地下刮来的风冷得像刀子,擦得他耳朵发痛。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感觉被一个柔软的物体托住了身体。
一点点暗绿的光芒从身前升起,如同飞舞的萤虫聚成一团,照亮了身侧,他得以看清自己置身何处。
四周都是暗沉沉的,连光似乎都被吸入不见。眼前唯一的光源,就是这一小团荧光,光芒的中心慢慢露出一条布满瘤节的深绿道路。
路不算平坦,间隔几步距离,就会出现坑坑洼洼的苔藓坑,偶尔还有几块深褐色的土包,像是顽固生长的瘤节。
随着荧光向前飞舞,光亮不停向前推移,这条深绿色的道路得以现出全貌。
路的两边呈圆拱形往下延伸,一头到另一头的距离足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而在这条深绿色道路的尽头,连接着另外一条往上延伸的墙壁。
墙壁是更深的绿色,深到出现了沉郁的黑色,壁面更为宽阔也更为高挺,他仰起头看了半晌,直到脖子都发酸了,还是没有看到这堵绿色巨墙的顶端。
“叩叩。叩叩。”
德雷克的声音漂浮在空中。
配上他奇怪的台词,这场景叫人毛骨悚然。
江月鹿无奈问道:“叩什么?”
德雷克:“叩是敲门的声音,亲爱的,是我们互相联结的一种方式。你为什么还站在那儿?”
江月鹿:“……好吧。”
“马修呢?”
“他没跳下来。”
“该怎么说呢……意料之中?不过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了让你更为直观地领会到商业区的要义,我需要一个反应灵敏的普通人。”
“马修的反应是不太快,但是足够真诚不是吗?你已经知道一个善良的老实鬼会在船上落到什么下场。”
德雷克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每当他的说话声响起,群聚的荧光就微微闪烁,而在他停顿的时候,它们就不再发亮了。像是一个个高频闪耀的信号灯。
随着灯一灭一闪,江月鹿终于看到了德雷克的身影,原来他就站在不远处,只是被黑暗藏匿了身体。
江月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没有跳错地方。”
德雷克大笑:“伙计,你说什么呢?”
“你刚刚一直都在这儿不是吗?”
江月鹿的笑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
“你一直都站在那儿,呆头呆脑的,还抬起头来往上看。那上面根本就没东西,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看些什么。”
德雷克笑得喘不过来气,“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犯傻的时候。”
江月鹿回过头,“我刚刚……”站在那儿。
未说出的话堵在了胸口,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滞后地跳动着。眼前的一切实在太离奇了。那一面不知通向何处的巨大墙壁不知从什么时候不见了,在他的身后,就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房间。
墙壁能够到顶的那种,非常普通。
“等会儿……等一等。”
他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中。
什么情况?刚才他是看错了?
不可能啊,他还跟着走了一段路……路。
江月鹿低头查看脚下,坎坷坑洼的深绿道路也不见了,变成了一条朴素至极的绿色地毯。德雷克就站在地毯的另一端,他们从始至终就没出过这个房间。
也许是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德雷克收起笑容,“……怎么了?”
江月鹿:“我刚刚不是在这儿啊。”
德雷克:“不,你就站在那儿,一直都在。”
“你又怎么能够确定呢?”江月鹿忍不住道:“我们在上船之前,跨越过一片海洋,走到那儿的时候,船上每只鬼都会做梦。”
“你怎么能确定刚刚不是我在做梦?又或者……连我现在也是在做梦?”
“嗨,嗨,老天!你把事情搞得好复杂……”德雷克挠了挠后脑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最终狠下心,似乎做出了决定。
“算了。老爹也认可你,这又不算什么核心机密。我就告诉你实情好了。”
“什么实情……”江月鹿努力做出很迷茫的样子。
德雷克真怕他出一点意外,“没有什么梦,真的!现在我们身处的这个空间,其实算是一种伪装术。”
“伪装术?”
“我现在演示给你看。”
他脱下手上的两枚戒指,扔进了桌上的杯子。
“看好了,这两枚戒指,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你。这个杯子就是这个房间。”
他又拿过来一张纸巾,轻轻盖在了杯子上,神奇的事发生了,那只杯子居然在江月鹿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怎么办到的?”
德雷克不无得意,“先说好,这可不是你以为的消失,杯子还在这儿,戒指也在,不信你过来摸摸看。”
江月鹿伸出手来,果然在一片空气中摸到了一个圆柱体。
德雷克在旁边解释:“之前说过,我那张卡是中下等,黑市有些特殊场所不能进入。但如果咱们非要进去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就得做一些伪装了。你瞧,谁也不知道藏酒柜里藏着我们两个。”
江月鹿失笑:“我们现在是在酒柜里?”
深深一嗅,果然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德雷克撇嘴,“你就偷着乐吧,上一次和古里安一块进来打听情报,我们可是窝在箱子里闷了一晚上!”
提起古里安,他的脸色变了变,后知后觉地嘱咐:“你把我刚才说的话全部都忘掉,正常情况下我是不能告诉你这些的……”
“伪装吗?”江月鹿很感兴趣。
一贯吊儿郎当的德雷克都开始三缄其口,说明这件事真心非常重要,他对背后的原因更好奇了。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德雷克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还记得那些贴了符纸的箱子吗?”
“城堡外面的?”
“对。”
“那些箱子不知为何,不会伤害我们。老爹好像知道一点原因,但他没有公开谈过,只是私下和克丽丝提过一次。”德雷克忽然压低了声音。
“据说,是木头的原因。”
“木头?”
“正常的箱子不都是用四块板子钉起来的吗?但我们没从这些箱子上找到任何一枚钉子,它就好像是被整个掏空了肚子,只留下外面一层薄薄的树皮。”
树……江月鹿的眼前晃过他刚才见过的东西。
深绿色的,坑坑洼洼,还有瘤节……
这不正是一棵树的枝干吗?
树人女高的记忆铺天盖地袭来,他像是再一次置身于冰冷的雪村,重新站在了巨伞一般的树木下。德雷克见他的脸慢慢绿了,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还好吧?”
江月鹿揉了下眉心,他觉得这次的事很麻烦。
“你继续。”
“说到哪了……哦哦,是的,箱子。最开始,我们只是以为老爹不喜欢那些破破烂烂的箱子。这确实不符合他的审美。”江月鹿想起那一间繁复华美的城堡房间,忍不住内心赞同。
“但是后来,我们逐渐发现老爹是单纯地讨厌树木。他讨厌一切用木头做成的东西。连城堡门口的树都砍光了。”
江月鹿:“为什么?”
德雷克:“大家也不知道。”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有了一点想法。”
“说到底,不就是箱子的木头有些古怪吗,于是我私下切了一点带回去研究。但很遗憾。这些木头就只是木头,没什么稀奇。它最特别的地方,还是能让符纸对我们无效。”
“但是后来,我们逐渐发现它还有另一个用处。”
“什么用处?”他不禁有些紧张,终于要说到关键了。
可是德雷克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我不好说……”
江月鹿都要呕血了,“拜托,你都泄密到这种程度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不是这个,言。既然我都打算全盘托出了,就没有想要再隐瞒。我说的不好说,就只是单纯的‘不好形容’。我不知道该如何说给你听,因为这很玄乎,很匪夷所思,特别抽象,特别的……”
德雷克忽然化身成为神经质的艺术家,在一连几个“特别的”赞美之后,他不再说话,只喃喃张着口。最终他移过来视线,目不转睛地望着江月鹿,似乎想要搭乘着眼睛这扇窗口,行走到更深处。
“你相信链接吗,言。”
“一种说不出来的,很奇异的链接……”德里克从手腕脉搏的位置慢慢拔出了一张薄薄的木片,它没有带一点血迹。
“就是这个。我从箱子里切下来的东西。这就是能够让我在黑市肆无忌惮行走的保护伞,它能为你营造出所有想要的伪装。”
江月鹿瞥向杯子,“就是那枚纸巾?”
盖上纸巾之后,杯子就在原地消失了,外人再也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这枚木头片也隔绝出了两个空间,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能为外人知晓。就像那只消失在原地、却还存在于此的杯子。
德雷克领会了他的意思,笑道:“是的,这就是我们的‘纸巾’。”
江月鹿沉思:“让我猜猜看,你是从什么时候用起来这枚小玩意的……”
一道身影从平台一跃而下。
——“来吧,我们去见最友善,最虚伪的财狼。”
“是在平台上的时候?”
德雷克摇了摇头,“不,是在跳下去的时候。”
他就像打开降落伞一般,凭空落到了这里,顺利地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场所,在布置好一切之后,回过头,江月鹿也到了。
“所以……那张纸巾也盖在我的身上。”
“所以我的身上,此时此刻,也有那枚神奇的木头片……不然我们不会同时到一个地方。你是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的?它也在我的……手腕里?”
德雷克大笑:“别太紧张了,你的就在身上呢。”
说着,他拍了下江月鹿的后背,依稀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作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拧起眉来,完全想不起德雷克是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
飞在空中,被波比驼过来的时候?
这让他很没安全感。也很不高兴。
江月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你都要把我搞晕了。我刚刚还以为又看见了巨树……”
巨树……这个异样的词在德雷克的耳边晃了一下。他想去注意,但是门外的声音吸引了他。
“现在该干正事了,伙计。”德雷克示意外面,“他们已经来了。”
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江月鹿刚想要问是谁,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第102章 衔尾船20
“欢迎光临。”
带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为贵客们打开门,他想起今天上工,有人对他的叮嘱:“今天来的都是船上的大人物,记住你的身份,别多听,别多想,手脚麻利点。”
他不敢抬头,所幸他们也懒得低头瞧一个小服务生。
门合上了。
很久之后他才直起身,不无艳羡和嫉妒地回想:拂过他脸的衣摆绣着金贵的花纹,看起来一点也不便宜啊。
门的另一边。
客人们三三两两站着,虽举止随意地交谈着,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瞥向了中心站着的领头人——他是这条船上名义上的首领,拥有家庭,妻儿和数不尽的幸福,握有滔天的权势。
他不开口,其余的鬼就不敢发言。
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船主大人。
他换了一身衣服,比江月鹿在归留居看到的他更为悠闲,只见他拿起桌上的红酒,略略评看起来:“唔,三十岁的巫师鲜血酿造……的确是上品。”
藏酒柜中。
德里克心惊胆寒:“鬼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对死者的尸体不敬。”
“这其实是代入了自身,你想想看,尸体要是毁了,鬼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他们感同身受,在这件事上生出一点良心,彼此达成了共识,不会随意对待死去之人的尸体。”
“但是你看那瓶血红色的酒,色泽纯正,应该是在死后当场就被剖开了身体,由导管一点点导流出来……再在阴寒之地酿造。”
“这里有个很恶心的说法,人死去的瞬间离生最近,离死也最近,因而结合二者之美的尸体尝起来最是美味。”
江月鹿低声:“所以,他们打破了限制?”
“限制。”德雷克嗤笑起来,“违规之后享受到的乐子妙不可言,大家都是从人过来的,想必你也清楚这一点。在这个偌大的鬼市,要想找出一些遵守规则的家伙,应该只有马修那样的老实人了。”
“他们顺从又规矩,接受一切安排,最后却成为了耗干幸福的倒霉蛋。讽不讽刺?”
江月鹿:“听起来,你不欣赏马修这样的?”
德雷克摇摇头,“我只是做出一些陈述。这就是我来往于幸福和绝望之间时观察到的,在这里,多的是一些外表端正,暗地里却在干烂事的恶心家伙。和马修比起来,那种鬼更让我觉得恶心。”
“因为他们让我想到了人。”
德雷克望向房间里的船主,他此刻和客人们正聚在一起,切开一整块可疑的肉。房间里弥漫着糜烂和虚伪的香味。
这些看不透的家伙,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呼……”船主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后脊发凉呢,好像我太太还在这儿似的。”
有人心领神会地笑了,“您和妻子的感情,向来都是很好的。船上每年评选最佳伴侣您家里都是满票。”
“还有最幸福的家庭!当之无愧。”
船主低低一笑,动听的话语比入喉的美酒都要甘甜,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黑市的原因。
他坐了下来,解开了领子,状似不在意地说道:“但是,偶尔还是很累的呀。”
“噢……”
一双双狡黠的眼睛立即明白了,“我忽然想起来,上次从外面误闯进来一条船,栽了一批快要死的人。”
“那些年轻的活人姑娘很美味,您知道的。”
“我对她们说,是衔尾船上的船主大人救了她们的命。她们对您无比崇拜,吵着闹着说要报答,拦都拦不住呀。”
船主听到“姑娘”二字,眉心一动,但还是摇了摇酒杯不发一言。
“我想着……既然是报恩,太太那边应该是非常赞同的。再说了,恩情来往是好事,不是更能为最幸福的家庭增添亮色吗?”不等船主说话,有人已经自作主张,“不多说了,快把她们带进来吧。”
房间内吱呀一声,门一开一合之后,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
江月鹿不由得冷笑起来。
真的是报恩吗?
如果是抱着“万分崇拜”的心情来到这里,如果马上能见到“救命恩人”,她们又为什么会恐惧到大哭?
德雷克觉得后背阴森森的,他转过头来,吓了一跳,“言,我做了什么,你要这么看着我!”
啜泣声传到耳中,像是鞭子抽打着他的耳膜,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江月鹿抹了把脸,“没什么。”
他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德雷克既然躲在这里,就代表他不希望被外面的船主发现,他们不能暴露,也就无法营救她们。
江月鹿:“我只是没想到,船主会做出这样的事。”
德雷克低低笑了:“你以为他家庭美满,妻儿幸福?一个和哥哥威尔从不联系的自由人士,却在哥哥死后出来继承了船主的位置。他能有多看重亲情?传言说,他那妻子儿女都是花钱雇来的演员,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
“还能这样?”
“噢言……你太高看他们了。”
“现在说话的这只鬼,是护卫人员的大队长。抓走马修的那群鬼你还记得吗?就受他的管辖。他每年也会评选进幸福一家,但是听说在黑市里玩得最花就是他。”
“还有刚才最谄媚的那个,看不出他私下会有暴力倾向吧?他的家里一到夜晚就会放大音乐,据说是为了掩盖妻子的哭声。”
“还有他,廉洁派的代言人,甚至还会为绝望地那群可怜的家伙说话。但你知道吗,我们经过的搏击场就是他的。”
“还有那个……”
……
听得江月鹿逐渐沉默了,“听起来房间里没一个干净的。”
“你早该这么觉得了。”德雷克不以为然,“幸福里的鬼不一定幸福,但绝望地的鬼一定绝望。”
“可是……还有个问题。”
“什么?”
“如果他们自身不幸福,那就不会被【过运秤】量出幸福值了……他们是怎么继续留在幸福里的?而且还这么富裕。”
说着,他忽然有了一个猜想,“难道【过运秤】是被他们控制的?”
德雷克摇头,“这个东西他们无法控制,那是都主带过来的,只听都主的话。还有衔尾船,也是都主的力量让它维持在空中的。别看他们现在风光,都主一驾到,他们就像灰溜溜的老鼠夹紧了屁股。”
“何况,衔尾船上的表面工夫做得很好。这群烂鬼说为了公平,他们的【过运】过程可以公开进行,绝望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们每回都能冒出来山头那么多的幸福……所以我们才要来黑市挖一点证据,不然没个由头,真的很难把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推下船去。”
江月鹿似乎明白了。
“会不会是【过运秤】的问题?”
德雷克目不转睛看着外面,“啊?都说了,它是都主带过来的,不会被他们控制。大鬼和小鬼的实力差很明显……”
江月鹿打断他,“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他有点不耐烦了。现在是紧要关头,江月鹿却在纠结一些小问题。
“会不会是这把秤本来就有漏洞?它在衡量幸福和痛苦上没有那么权威。”
“拜托!那可是都主的——”
江月鹿忍不住:“都主,就是万能的吗?”
德雷克卡壳了,他咽下去嗓子眼里的话,他灵活的眼睛第一次呆滞了,似乎从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独自埋头想了一会,他不得不承认:“好吧……你可能说得对。我们在这儿待太久了,居然从来都没怀疑过……”
最开始,他刚来到这条船上时,也对这种幸福标准和交易方式感到不理解。但是很快,他就融入了这里,开始用别人规定的价码思考一切。
这个需要多少幸福。那个我买不起。
再多攒点幸福吧,不够花啊……
条件反射被牢牢打进了他的脑子,像一个笑脸和哭脸的标记,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反复提醒着他。他从不曾抬起头来注视着头顶那杆无形的巨大的秤,也从不曾怀疑过它合不合理,正不正确。
“你说得对……我都忘了,忘了!老天,我真可悲。”
德雷克的双眼泪光闪闪,一米八的强壮头子窝在酒柜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不过,眼泪还没流到脸颊,他就停止了哭泣,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不对啊。”
“嗯?”江月鹿正被他哭得头痛,“什么不对。”
德雷克:“如果真有问题,那秤产生的结果一定会让许多人质疑。但是这么久了,我们谁都没有怀疑过,就是因为它一定程度上很准确地看穿我们的心……我们快乐吗,有多少快乐,我们痛苦疲惫吗,苦痛又有多少,它比我们还清楚。”
“它就像是一个刻薄的老朋友,你想欺瞒它你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它也会无情地拆穿你。的确很让人厌恶,但是尴尬的时间过去了,你又会再次想起它来,甚至离得久了,还会有些怀念……”
“因为在这条船上,他比谁都清楚你的真心。”德雷克说。
江月鹿看了他一会儿,“你有点变态。”
德雷克惊呆了:“什、什么?”
“亲爱的,就算你想要夸奖我,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吧……”
“我是说,你们都有点变态。不觉得你们对这玩意的感觉有点怪吗?它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赐予你笑脸和哭脸,切割出你的幸福与痛苦。无论它做了赐福还是伤害你的事,你们最后都会怀念它。这很病态,德雷克。”
“而我也不能避免。”江月鹿想起了他被打上标记的一刻。
他也像是和某种高高在上的东西产生了微妙的呼应,当时的他已经登船了好几个小时,但似乎在拥有笑脸的时候,才成为了这条船上的旅客。一晃神的归属感都如此强悍,何况在船上待了无数夜晚的他们?
“我被你说得头痛。”德雷克痛苦得捂住了脑袋,他终于明白老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了。
——有些事,了解比不了解更危险。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江月鹿不带感情地安慰。内心十分认可自己的猜想。
都主吗……
他不在这里,却仍像是唯一的国王。船上的起始规则由他创立,船主都成为他的喽啰。也是他让船升空、漂浮在空中,成为一个远离俗世的乌托邦。
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正在二人因为各自的理由沉默时,一阵尖叫从房间里突兀传来。
“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
第103章 衔尾船21
玻璃炸碎的声响震颤而来,虽不大声,却有千钧之力。尖叫声落下去后,房间诡异地沉默了。
船主舒开一口气,“……拉下去。”
“还、还不赶紧的,快拉下去!”
有人熟练地进来,拿麻袋装了人进去,门口的工作人员胆战心惊低着头,一双双靴子走过去,他情不自禁地抬头,就看见一只软塌的手从麻袋里滑了出来。
他悚然地睁大双眼,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去看了。
门又合上了。
“实在抱歉,抱歉,大人!我们来的时候明明查看过,她们全都是女的……为什么会有男的……我想其中、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船主冷冷道:“我长了眼睛,不至于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他腿中间那是什么玩意,不必我多说。”
“我们……我们真的不知道啊。”他努力地回想着。
记忆的视线变成往日的鸽子,红色的眼珠扫过渔船的甲板,带着湿腻滑过她们的胸脯和身体,“没错……确确实实都是女人啊。”
“船舱。”旁边的鬼提醒道:“看过没有?”
“噢……”
是的,后来是有人过来禀报,说船舱里有个小鬼,年龄和今天这个冒名顶替的差不多。但是……他明明下令将他处死了啊。
“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船主挥手,“算了,今天真是扫兴。就当成都主显灵,催促我办点正事。”
“上次和你们提过的计划,心里有数了吗?”
计划?
藏酒柜中,江月鹿与德雷克对视一眼。
船主叹了口气,“好日子总是要到头的,各位,都主回来的那天,如果我们还是没有实现约定……那我们的下场,不会比刚刚拖出去的家伙好上多少。我是说,都主可不会像我一样手下留情。你们能明白吧?”
“也许……不会呢?我是说,也许他会网开一面……”
船主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噢,乔。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么愚蠢的想法?”
“因为……我们的都主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不是吗?他不喜欢战争和残杀,领地也颇有品位,是一艘立足于天空的华丽大船。他发来的命令甚至都不像命令,和和气气的,非常文雅……我是说,没准儿他也不喜欢当一个拿走性命的死神。”
“你又认识他多少呢,乔。”船主同情地看着他,“你指望一个从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恶鬼,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话吗?”
“我……”
“也许我们的做事风格不一样,但别忘了,我,你,还有他,都是什么样的东西。比划一下你心里有多少恶劣的盘算吧,那位都主大人一定能翻倍,他比你恶心得多。”
“噢,以免你们忘记做鬼是什么感觉。在我这儿,恶心和什么东西都是好词儿。”他讽刺的话说完,底下就安静了。
藏酒柜中。
江月鹿问道:“你见过都主吗?”
德雷克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能见过都主?”
江月鹿:“那很麻烦。这位都主明显是和他们一伙儿的,但反抗军这边连它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很高兴你开始为我们考虑。”德雷克很欣慰,也很高兴,笨拙地揽了一下他的肩膀,“没准儿你可以回去问问老爹,他应该见过。”
江月鹿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他想先收集船主这边的都主印象,由此提炼出一个虚拟的画像。
首先,他似乎是个厌恶讨伐的鬼,这和童眠提供来的情报相符——“四鬼以各自的行事作风和性格分出了‘喜怒哀乐’”,只不过不知道究竟是对应“喜”还是“乐”。
再来,笑着取人性命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所谓的“笑面死神”。
最后,一定程度上,这位都主的精神与衔尾船相连。打个不成熟的比方,一个孩子拿到一个空白的家园,最后会造出田园童话风还是哥特城堡风,这取决于孩子的个人喜好。他也能从如今成形的衔尾船上看出都主的偏好。
他保留了威尔的中西设计,表明他较为认可,不太讨厌。
他带来了一杆衡量人心快乐与否、痛苦几何的秤,并且勾画出了一个以幸福取代货币作为结算的城市系统。
这两者似乎可以指向一点,这位都主很看重这些死魂亡者的幸福,他兴味颇浓地观赏着他们的指数高升起落。
他对幸福快乐十分偏执。
这一点也符合“喜”“乐”二鬼。但就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了。
“喂,言,喂喂喂!我的天!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德雷克忽然激动起来,“约定——他们在讨论约定!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谈论这个问题。你就是比古里安幸运,是金说的福星!”
江月鹿懵然:“好的,我很荣幸。”
“但到底是什么?”
德雷克抬起手指,神秘道:“约定。一个属于他们和都主之间的约定,现在终于能知道是什么了!”
另一边的房间。
长久的沉默,显然这个问题为难住了所有人。
船主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往日在牌桌上的聪明劲呢?一提起如何压榨,你们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等到真需要你们出点主意了,就可恨地闭嘴,一言不发!”
“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兑现诺言——”
船主站起来,大声咆哮:“——让这只船再次飞行?!”
有人低声开口:“或许我们该了结这件事。”
“什么?”
“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是么?”对方忍不住道:“只有那个造船的家族才懂得如何驾驶一艘飞天之船,可是威尔已经死了……”
船主冷冷道:“你是在说我不够资格成为家族的继承者?”
“不、不不不!怎么会呢,大人……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求助地看向旁边的朋友,对方也为他开口说话,“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威尔的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造船之术他只传给了自己的女儿,连儿子都不肯教授。他太吝啬了,所以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
船主冷哼一声,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
“我那个哥哥……疯狂可恨,在父亲面前,他总是表现得像一个好学者,无论什么木头,他都会大叫一声,仿佛是什么奇珍异宝。多没有见识啊,可惜父亲总是被他蒙骗,认为他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人……”
江月鹿心道,但他的确将家族的技艺发扬光大了不是么?
“后来,他像走了狗屎运一样连接不断地造船,连鬼市的海域都扬起了他的威名。依我说,这都是他妈的见鬼。”
“那可是我父亲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技术!任凭传到谁手中,都能发扬光大,他只不过是爱在父亲面前出风头,才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充溢着嫉妒的苦涩,“我才是最优秀的孩子,只是很少在他们面前表现罢了……”
“到后来,地上的船已经限制不了他的脚步,所有的建造者都被远远抛在了后面……已经有了横行所有海域的能力,却还是不满足,来到鬼蜮之后,妖魔鬼怪不仅没有让他恐惧,反而让他见识到了另一种可能。”
船主脖子上的青筋暴涨,眼珠诡异地爆出,声音穿透整个房间。
“原来人死之后,是不会消亡的——!!!”
他怒目圆睁,陷入了癫狂。
“既然死后的国度能悄无声息地共存,为何他的船桨不能朝向天空?”
“疯狂的设想就此占据了他的脑子,从那一天起,他就将自己的灵魂卖给了天使和上帝。哈哈……我那可悲的哥哥,原本是多么软弱的人啊,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情得像个英雄!妻子,儿子,都被他抛弃了。最后升空的那天,没有人为他庆祝欢呼……他众叛亲离,什么也没剩下。”
“所以,他才死了。”船主的声音冷酷无比。
“幸运之神没能力挺他到最后。他那狡猾的把戏能瞒过父亲,但是瞒不过见多识广的鬼神,祂们就此一点一点没收了威尔的所有物。财物,家人,船只,性命,灵魂……”他幽幽道:“就连唯一的念想,衔尾船,也夭折沉入了海底。”
听起来……和老爹告诉他的故事差不多。
船主叹了口气,“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都主来了,他老人家对这只船很感兴趣,便收作自己的领地。”
“照理来说,他能使得大船浮空,并不需要我这个小角色。他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看中我是那个家族唯一剩下的人选。”
“因为他有一个愿望,和威尔不谋而合。”
“他想让衔尾船在空中再次动起来。像只飞翔的鸟儿。”船主苦涩道:“我敢说他别无想法,只想找点乐子。但这样任性的举动却带给了我多少麻烦,我已经为此头痛几十年了……你们说说,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剩下的鬼魂面面相觑。他们懂得怎么抛出满点的骰子,却不知道如何让一只船腾空发动,在天上呜呜冒出烟来。
船主捂住了面孔,“算了……我应该去找一个维修工,而不是坐在这儿,和你们这群老板浪费时间。”
他嘲讽的话语刺伤了众鬼,但他们却不是因为羞愧,而是领悟到一个真谛——如果不就此想出办法,那幸福里的好日子就会真的到头了。
“我们不正在为此尝试吗?大人。”
“你说什么?什么尝试?”
“我是说,【寻找泪水】的比赛,最近又要召开了。”对方说道:“您曾说过,这是让大船活过来的唯一办法。”
船主怅然,“是的,我曾经很笃定。”
“因为这条答案是都主留下来的。”
那一天,他们一起站在船上。
比起激动又紧张的他,身旁那位身着金灿华服的少年却坦然自若,享受着陌生高空的空气。见识过海域中鬼魂对他的卑躬屈膝,以及亲手腾空巨船的本事,他不敢抬起头颅凝视对方。
只觉得他与传闻中的恶鬼不太一样。
他们住在潮湿、苔藓丛生的地下洞窟,终日不见阳光。可是他身旁站着的这位,身上绣满了金光。
这是他真实的形态吗?
一个少年?
这时候,都主开口,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措辞和语气一样柔和,“琼,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他忙道:“只要是您的吩咐,我将万死不辞。”
“很好。”他微笑的声音,像是悠悠荡开的风花,“那我需要你立刻去死。”
“……啊?”他震惊万分,“您说……什么?”
金衣少年身影消失了,下一刻,他又在高高的船帆上出现。他在欣赏,欣赏这片辽阔的死水滚滚,欣赏他的伟大之举。
他的感慨和他本人的目光一样悠远,“多美啊。”
一轮弯月高悬在船顶,他们是最靠近天空的人选。
“有这样一条船作为我招待客人的场所,很不错不是吗?它会扩大,会成长,会有越来越多的欢笑声。”在这片阴郁鬼哭狼嚎的海面上,只有这里盛载甜蜜。它将会成为万鬼奔赴的幸福之地,他确信。
“它早晚会长成我喜欢的样子。但有一点,我并没有把握。”
他就像一个谦逊的绅士!琼暗自震惊。
“是什么呢,大人?”
少年不急不缓:“它不会飞啊,琼。”
“啊……”
“所以我找来了你,你将会成为这里的船主大人。之后的日子,我要你千方百计找出方法,在我回来之前让船活过来。”他说得甜蜜万分,“我会在这里招待我亲爱的弟弟,还有我的其他朋友。你不会拒绝我这样合理的请求吧?”
琼胆战心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不瞒您说……我父亲并没有教会我多少方法,让这船飞起来,恐怕只有威尔才能办到……”
“这不正是证明你的时候吗?”
“可是……”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不要害怕,你觉得我不会给你任何援助吗?拿去,这是威尔死去时抱在怀里的图纸,我想你能从里面找到方法。你最聪明了。”
一个纸包投送到了他手中,展开之后,露出残缺的图纸。他立刻认了出来,这是哥哥从小就在记录的图文册。
只剩这么一点了吗……他到底死在了多残酷的灾难现场?
一点异样的难受过后,狂喜就涌动、充溢了他的身体。
终于被他拿到手了!
打从父亲决定教授威尔,他就开始艳羡起这本笔记。上面记载了父亲的毕生所学,之后威尔又在持续的实践中慢慢将其优化,可以说,这就是凝聚了他们全家智慧的结晶,是永世流传的宝物。
威尔总是很宝贝它,别说他了,就连深爱的妻子,都不一定能触摸翻阅。
而现在,这本珍贵的笔记,就在他的手中!
尽管是残缺的……但不影响他此刻的激动。他立刻翻阅剩余的内容,好不容易在残片中找到了衔尾船的记录,看到威尔熟悉的字迹,他不由得沉默了。
“两滴眼泪。”
甜腻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他用尽全力才没尖叫出来,把手中的东西扔出去。少年神出鬼没来到了他的身后,慢悠悠地收回探视的目光,讲出了笔记的内容,“威尔说,要让这条船再次飞起来,需要两滴眼泪。”
第104章 衔尾船22
“一滴痛苦的。”
“一滴愉快的。”
少年吐露出亲和殷切的言词,却让他想起了冰冷的蛇吐信子。在若有若无的亲近过后,他远离了自己,微微笑着,对他说出远行之前的最后嘱咐,“我很看重约定,你也必须一样。”
必须……他苦笑。
从被带上船开始,他的性命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此时此刻,他领会了少年在一开始说的那句“需要你立刻去死。”
都主想要的,是一个鬼市,是他精挑细选之后的领地。有哪个鬼的领地,是人类在代管呢?他挑好了地方,选好了守门的狗,接着就让这条狗去死。狗的生活,狗的呼吸,狗的未来……他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不过是条狗罢了。
这就是都主,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铁石心肠的话语……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少年带给他的感受还是像那天的高空之风一样,乍来时和柔彻骨,席卷后冷如鬼血,阴毒晦暗且疼痛。
房间中。
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大家一言不发。
“——活过来的衔尾船。就是这样。”琼重复着过去和都主的约定,“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能亲手拆开这份礼物。’”
“话音落下,他就消失不见了。”
“他将一份希望丢入了大海,让我跟在后面狼狈不堪地捡拾。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曾做出无数尝试,威尔说那两滴眼泪就在船上的某处,可我找遍所有角落,都没有任何发现。”
船主的声音充满疲惫。
“后来,有一个外国人提醒了我。他说,在他们的国家,流传着一句话,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我找不到那两滴眼泪,为什么不期待它们自己钻出来呢?那该死的眼泪没准儿就是很犯贱呢。”
“所以,您才年年举办【寻找泪水】的大赛……”
“是啊,多少人认为我在犯病呢?在鬼市寻找泪水,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事了。”
“我让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坐下,让他们尽情回忆这辈子的极喜极痛之事,他们干巴的笑声和哭声就像在抽我的脸,老天!我真是疯了才会一直干这种事。”
“不是您的错,流泪……对鬼来说,实在太难了。”
“他们倒也不是滴水不流,这些年来,他们各自拿出了悲惨和欢乐的剧本,也流出了几滴贫酸的泪水。但是都不起作用,眼泪对于船的最大用处,就是带来两颗不属于天空的‘雨水’,你们出去瞧瞧,甲板还有当时的痕迹呢。”
“好了……”
船主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大家。
“故事环节就到这里。接下来该你们踊跃发言了。”
“这一次的【比赛】,我们势在必得……噢老天,我竟然也开始将‘必须’挂在嘴边了……”
房间陆陆续续响起了讨论声,德雷克转过头来,他已经把江月鹿完全当成了自己人,“知道吗,我们打算在这一次的比赛动手。”
“……”
突然被劲爆消息砸了头,江月鹿有点发懵,他古怪地看了德雷克一眼。
他记得老爹提过后续的计划,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答应加入反抗组织,所以这个狡猾的老头子(小婴儿)没有说出实情。
但是现在,德雷克却轻飘飘对他坦白了。
他都不知道谁更傻了。是眼前这个二把手,还是收了二把手当义子还委以重任的老爹?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装作不知情,像一颗天真的小白菜:“哦?展开讲讲。”
“你已经融入了我们,开始关心反抗军的事了。”德雷克笑道:“瞧见没有?这就是反抗组织的魅力!”
江月鹿:“嗯嗯。”
德雷克很高兴看到他的变化,欣慰说道:“一切都要从都主制定的规则说起,经过了这么多天,你应该知道,在鬼船上,只能用幸福交易。像我们这样待在绝望地的家伙手中握着一大把苦楚,却没有地方可以使用。”
“如果可以拿绝望作为换算单位,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富翁。可惜,咱们的都主大人眼中只有幸福。”
“但是,每年有一天是不一样的。这一天,你不仅可以用痛苦交易,甚至可以拿到只对幸福里开放的门票。”
德雷克:“那就是比赛的当天了。”
接下来,他为江月鹿科普了关于这场比赛的具体情况。
比赛,不过是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事实上,这场活动更像是一场考试。
“考试?”听到这里,江月鹿就有些坐不住了。
怎么又是考试?
德雷克古怪看他,“嗯,是啊,考试。怎么了?”
“没有……你继续。”
“这场大型“考试”面向所有鬼魂开放,每只鬼魂进入考场之后,都会拿到一张相同的“考卷”。”德雷克让他特别注意,“不过,千万别认为你会拿到几张纸写答案,这和人间的笨蛋考试不一样。”
参加过这种考试的笨蛋:“……”
“考卷更像是一张通行证,你可以凭此前往一个独属于考生的考场。他们宣称每个人的场地都是相同的,我们之前也混进去确认过,的确都是同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嗯……怎么说呢,像一个住宅。一个普通的餐厅。餐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吃剩了一半的生日蛋糕。”
“没有人?”
“没有。吃的剩了一半,像是被什么打断了,匆匆离场。”
“不过……”德雷克忽然压低了声音。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进去的人都说,那个餐厅像是有人在的。”
“他们看见了?”
“不,就是这样才很奇怪。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是汤勺和碗筷却自己移动了位置,还有播放着生日快乐的留声机也会突然开启。”
江月鹿唔道:“听起来是很奇怪。”
德雷克:“是的,送进去的家伙大都身经百战,照理说不该被一个餐厅吓到,可他们回来之后却都——”他睁大了眼。
“该死!我扯远了。我干嘛说这些呢!”
他急匆匆拉回了正题。
“听好了,关于那个场地,我们能打听出来的情报就只有这些。至于这场考试,最开始的流程非常粗糙,甚至比不上初期的搏击场。是后来……”德雷克挂上鄙视的表情,“后来船主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巫师学院的考试,灵机一动就改成了这种德性。”
作为学院中参与过两场考试的学生,江月鹿觉得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他清了清嗓子,“考试结果无非是通过、不通过两种。这个也是吗?”
德雷克惊呆了,“你还挺了解的嘛。”
“我也算经历过一些……嗯……考试。”
“船主说了,通过标准就是收获到两滴截然不同的眼泪,一种代表幸福,一种代表痛苦。谁也不知道在一个破餐厅里能流出什么眼泪,谁也不知道船主是如何检验的,反正他看过一眼就知道是或者不是了。”
“总而言之,在那一天,整条船都很特殊。”
“绝望地不再受限,痛苦也可以随时交易,也许只有那一天,才真正符合‘鬼市’这个名字,它不分贫富贵贱,能让所有鬼魂参与。”
“至于我们,打算在那一天挥舞大旗,将那些狗家伙们从位置上掀下去,让整条船上不再有那些混蛋的声音。”
“你看到了,我们就打算这么做。”德雷克自豪道。
“噢,我亲爱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做?”
凭空出现的声音响在了藏酒柜中,江月鹿与德雷克不约而同噤声了。后者低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受树神的保护——”
“树神?”
一声讥诮的反问,面前的空间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德雷克惊悚地睁大了双眼。他们二人双双暴露在了人前。
幸福里的领袖们站成了一排,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他们扭曲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投射在了后墙,一个个阴森可怖血淋淋的形态居高临下俯视着小小的藏酒柜。不用动手指,眼神就可以杀死这两个高尚的偷听者。
船主坐在最中,他像一个国王。
威严就是他最华美的权杖。
“树神?”他又危险地重复了一遍,“在这条船上,你还想拥有其他信仰,德雷克,这就是你的老爹在绝望地为之宣传的圣经吗?”
德雷克的脸沉了下来,“老东西,轮得到你来侮辱老爹吗?”
船主不怒反笑。
“你也只能嘴硬这两句罢了。”
德雷克的额角冒出一滴滴冷汗,他的内心是满屏的脏话。
该死!
为什么会被发现?他们甚至还知道了他的真实名字!
仔细想想,今天这一切前所未有地顺利……他们轻轻松松就来到了秘密的会客室,这是和古里安之前合作时从未办到的。而且没多久,这群家伙就开始谈论过去的往事,就像知道他们最想听到这些……天啊。
这难道……是一个陷阱吗?
船主与其手下低低笑出声,“才意识到吗,可怜的孩子?”
德雷克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又郑重地扎紧了头上的红色绸带。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江月鹿说道:“接下来,我会先设法拦住他们。而你,要尽全力逃出去,告诉老——”
一股自他脚边而起的黑烟宛如大蛇突然窜出,不到片刻就缠绕禁锢了他的全身,勒紧了他的脖子。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德里克夸张地翻着眼白,一副濒死的状态,而在他对面的船主,只是平淡地笑了起来。
“这段日子,我给了你们非常高的权限,以至于你们自不量力地认为能够在商业区畅行无阻。知道为什么会让你们大摇大摆地进来吗?”
“一条狗自己走进陷阱,自己开口。多么愚蠢的美景啊,这比搏击场的任何决斗都要美丽!”
他微微笑着,欣赏着德雷克因恍然大悟涨红的双眼,“感谢你为幸福里做出的努力,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打算在比赛时动手,对吗?”
“我………………杀了…………”
德雷克的嘴也被残忍地撕烂了。船主转向了江月鹿。
“我们在鬼市见过一面,那次并不愉快。”
“我自认是一个公平的、冷静的老板,但你显然不是一个遵守规则、可爱的顾客。”他变了脸,“因此,你遭受的惩罚,会比他更严重。”
他从国王变成了无情的法官,对着江月鹿挥舞审判的法槌——
“砰!”
火花四溅,划开他身旁两道缝隙。
两人的手一左一右出现,拦在了江月鹿的面前。紧随而来的,是闪耀着惊人光泽的一串符文游走绕在了江月鹿的身上,仿佛金钟罩,宛如铁布衫。
秘密的符文闪动着疗愈的痕迹,是出自药王谷童家的手笔。
童眠低声呵斥:“退!”
一双白瞳在另一侧出现,年轻的落阴官早已积攒了滚滚怒气,他朝惊讶的一众幸福领袖抬起手,吐字威压:“滚开!”
第105章 衔尾船23
突然出现的冷问寒躬身忌惮,冷冷地横档在江月鹿面前。
他的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着不赘余的美感。
宛如一道绷紧的白色霜弓,在江月鹿的身前撑开了无形的守护屏障,听他命令的无数游魂在木板下云集,朝着船主一行撕开血盆大口。
一道锐利的气息擦过童眠的手指,血狂飙而出,他立马停下帅气的POSE大叫了起来:“草草草草,冷问寒!”
“你别气过头,波及到无辜者啊!”
冷问寒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反过来示意江月鹿安心。
他们凭空出现,太让江月鹿惊讶了。
“你们怎么……”
“说来话长。”童眠吹着手指,刚要开口,冷问寒就将他一把推了出去,“靠——你到底要干什么?!”
冷问寒:“噤声。”
话音刚落,以江月鹿为中心的地面忽然呈旋涡状往外扩散,急速流动起来,越来越快,活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疯狂在打/黑色蛋液。
他的脚边翻滚起粘稠的气泡,滋滋地冒出不明水汽。
“起!”冷问寒轻呵。
地面上冲出两只游魂,风一般卷飞到了江月鹿脚下,尖牙一呲,笑声翻滚,一脚踢开了气泡,稳稳托着江月鹿向上飞升。远远看去,就像他踩着一团灰白色发出笑声的雾气向上腾空。
童眠:“落阴官大人牛掰,跟着您,获得稳稳的幸福。”
话虽如此,他也不甘落后,二指一并,急急如律令念起,只见三人身后亮出一个巨大的谷门阴影轮廓,中央牌匾大字书写着一个“童”,浓郁的药味儿飘溢而出,将他们的身影完全笼罩其中。
江月鹿:“……”
他做了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
冷问寒:“他们来了。”
空气中传来悠远的哨音,被压缩成椭圆的切口再一次割裂了空气,和之前童眠二人出现的缺口一模一样。船主深知又有不妙的事情发生,全神贯注盯着虚无一团的空气,放弃了绞杀江月鹿的念头。
一个更大的切口出现在德雷克的身旁,缝隙越拉越大,不到片刻就撑成饱满的立体圆。古里安和阿金推着一个摇椅从中走了出来。
摇椅的颠簸让婴儿打出一个奶嗝。
船主眯起了眼,“是你?”
婴儿坐起身来,奶声奶气道:“琼,好久不见。”
又多出一行人,空间变得更加逼仄,但是两排鬼魂各自为营,泾渭分明地站在两端,中间像是隔开了一条凝滞的河流,因此肉眼看去,倒也不显得拥挤。
没有谁先一步越过河流。
似乎都在绷紧的空气中等待着对方先动手。
“呃啊……老爹…………”
德雷克被古里安解救了出来,他的嘴角被撕得乱七八糟,血迹浸湿了荧光色的飘带,可是比起伤口,另一重打击更让他灰心丧气。
“抱歉,我没能使您满意。”德雷克悔恨地偏过头去。
江月鹿心中感叹。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个局中局。
德雷克自以为长久的探听并没被对方发作,但是船主早就知道,却装作毫不知情,在今天设下了埋伏。而这些,恐怕以另外的渠道传到了老爹耳中,于是他将计就计,提前了计划的时间。
为了让这场戏更加逼真,老爹连德雷克都没有告诉。
他就这样无知地行动着……被两只老狐狸当成棋子摆布,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然而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却一点也不怨恨老爹,还在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而感到悔恨……
此等鞠躬尽瘁之精神,连江月鹿都为之折服。
“无妨。我的孩子。”婴儿仁慈地宽恕了他,“你今日受到的痛苦,我将会为你百倍讨还。”
德雷克热泪滚滚:“父亲……”
船主幽幽开口:“我说,这让人作呕的亲情戏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都快让我吐啦。德雷克,你确定你那便宜父亲不是你失散已久的孙子?”
德雷克怒而暴起,“我杀了你!”
“噢——尽情来试!”
绷紧的气氛似乎达到了临界点,船主的手下率先砸碎酒瓶,一声“砰”响炸裂,大门即刻破开,数不清的幸福里保卫人员顿时围堵在了老爹对面,局势压倒性反转。
船主冷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是被恭维了这么多年,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老爹’了?带了几个杂兵,就敢闯进我的地盘。”
婴儿笑了起来。
他那天真浪漫的笑声传荡在整个房间,使眼前的厮杀多了几分童话气息。但这气息,也是暗黑的。
“琼啊,我可怜的琼。瞧你现在的样子,多有气魄,和过去一点也不一样。”
婴儿微微笑着,一双碧蓝色的眼珠扫过幸福里的鬼魂们:“你们的船主大人竟然没说过他过去的故事?老天,他可真没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那是多早以前呢?是都主刚离开没多久?还是鬼市刚涌来了大批的游魂?那么多残忍的鬼扑上船来,就像引来了失去理智的狼群,他们厮杀啃食的样子吓坏了你们的大人。对了,琼。”
婴儿讶异问道:“那天你是不是吓得尿了?”
古里安和金低声笑了起来,连德里克都在地上发出了拉风箱似的笑声。
船主的脸变得更加铁青,他刚要咬牙切齿地报复回去,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坐了回去,无所谓地接受了这阵刻薄的嘲笑声。
“时间无情,人与鬼都会改变,谁又能逃得出这种变化?倒是你,还是像过去那样喜欢年轻人。”
“这具婴儿的身体是你新换的住所?我还以为你养了这一群忠诚的小子,就是为了方便日后搬家呢。”
船主耸肩,“瞧啊,我把你想得多龌龊。”
老爹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离间家族伙伴的关系。他坐在摇椅中,笑容渐渐消失了,古里安和金知道,这是他们的老爹即将发怒的征兆。
“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认为,现在才是第一步呢?”
婴儿打了个奶嗝,但他说的话充满威严,“反抗军从不吹起号角,他们会在太阳陨落后出现。我既然来到了你的地盘,就有绝对的把握让它更名换姓,成为我的。我们的。绝望地的。”
似有深意的话让船主皱起眉来,他看向一旁的手下。
“你不用浪费时间盘问。我来告诉你真相。”
讲述起他们最近的收获,老爹十分愉快。
“早在昨天,归留居因为丢失了某件拍卖物而天下大乱时,我已经叫阿金带人悄悄埋伏进了幸福里。现在不光是商业区,其他地方你也多半联系不上了。”老爹瞥到角落,“乔,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如今你的家里全都是我们的人。”
乔嗤笑:“那种妻子,杀了就杀了……”
老爹打断他,“所以,你连地下室里藏着的幸福都不要了?”
“…………你们?!”
乔气急败坏道:“德雷克不是说——要你们等比赛当天才动手吗?”
船主冷冷道:“不是很明显吗?我们都被面前这个人精给骗了。他在城堡里每天喝的不是奶粉,恐怕是榨成汁的脑子——看起来是个孩子,其实有满肚子的诡计!”
老爹笑道:“你也不差啊,反过来抓住了德雷克,这是我没想到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你更技高一筹。”
“还是你……”
两边的头领将甜言蜜语淋上砒/霜,你一刀我一刀砍得有来有回。终于,船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心下疑惑:等等。
真会有他说的这么快吗?
他们十来人成就的幸福帝国,花了几十年建立起来的一切,竟然在短短一天内就被突破?
他慢慢反应了过来,眼珠一转,心思便起,“我倒是没料到,除了商业区和归留居,你竟然连那个地方也控制了。”
老爹不动声色,“当然,一切尽在我们掌握。”
为什么不直接回答?
船主更加怀疑,再次试探,“要想靠近那地方,恐怕得死不少鬼,看来这次你是真下了血本。”
老爹:“必须付出代价才能生存不是么?我们都清楚这一点。”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船主坦然地坐了回去。
忽然之间,他就变得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了。
小小的婴儿不明所以,继续把自己的盘算说完:“所以,你是选择自己退下,还是由我们亲自料理?先说好,我个人认为前者能保留体面……”
“噢,得了吧。老天,我实在受不了了……”船主忽然夸张地笑了起来。
他抹去了眼角虚无的泪水,“得了吧,小孩,别再骗人了。”
老爹一愣,“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在忽悠我。从一开始。你根本没打算在老朋友面前拿出诚实的品德。”
船主嘲讽道:“我敢说刚才的话都是你的虚张声势,是的,你们或许真的赢了一半。把这该死的笑脸改回了你们的标志。”
他撕起脸皮上的幸福笑脸,恶毒地吐出诅咒:“但别想改变我的,我们的!瞧,它们还在笑呢——!”
“乔。”
“我在,尊敬的船主大人。”
“这一回不会再有人打断你了,该死的,快让我看看,我的幸福里是不是如他所说沦陷了!”他恶狠狠摔碎了杯子,残渣倒映出一双湛蓝色的婴儿的双瞳,它失去了先前的清澈,沾上了恼羞成怒的浊色。
很快,一幕幕船上的景象就投视在了面前。
登记中心,排满了兑换幸福的鬼魂。
街上,满是抢购的哄闹声。
天空,飞舞着赤红色融化着幸福的珠子。
……
“乔,你办砸了事情。这么看能看到什么?”
“我来教你该怎么做。”
他恶意地笑着,手从身后捞出一杆熟悉的秤来。
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老爹一行人纷纷变色。
童眠:“那是??”
“过运秤?”江月鹿惊讶道:“居然在他手里?”
船主幽幽道:“都主大人将船赐予我掌管,为我留下这道守船王牌。他曾说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我可以完全使用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以为不会有这种时候。但是,偏偏有人非要打破风平浪静的航行……还要挂上属于他们自己的船帆。这种事,我决不允许。”
船主迷恋地看着这杆锈秤,“我的宝物啊……它可不光会衡量人心,还能发挥更大的用处……仅限在我的手中。”
他得意地笑了。
“接下来,就让你们好好看看吧!”
随他一声轻呵,那杆秤忽然脱离双手,悬浮到高空,飘到了江月鹿的对面,像竖瞳中横行的线轨,死寂地看着他。
船主低声念了句晦涩的古语,锈迹斑斑的杆身传来一声撕裂的声响,它的身体瞬间一分为二,各自飞旋起来。
杆身连着银盘的丝线慢慢浸出了颜色,一边为深红,一边为锈黑,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杆身中源源不断流出,变成两股不同颜色的液汁。
船主抬头望着,尽管是第二次看到,他还是忍不住为之陶醉。
“所有的鬼……这船上所有的鬼魂,在上船之前都要经过它……你们的安乐苦楚早已被深深记住,它比你们还要懂自己的喜悦伤悲。”
江月鹿低声:“所有的……”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
难道——
船主陶醉道:“所有的,所有的都在其中!来吧,现在让我们看看,这条船上到底有多少幸福,多少痛苦——”
“到底是我赢——还是你输!”
第106章 衔尾船24
一红一黑,两条细流瀑布沿着湿润的银丝,静悄悄地流淌下落。
在秤杆底端,出现了一只无形的大缸,轻轻接住了液汁,容纳了它们。两只异色分明的深缸出现在江月鹿面前。
他无视了下方传来的争吵,凝神打量起来。
像是一颗巨大的黑色果冻,还在不断地吸纳新的痛苦。
凑近之后,能听到悲痛的哀嚎声从中传来,而在“果冻”的表面,不断翻涌出凹陷的黑洞,从他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一个双眼空洞、大张着嘴哀嚎的骷髅脸。
冷问寒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了?”
“他。”冷问寒让他转头看另一边。童眠不知何时面容扭曲了,似乎饱尝痛苦,脸上满是汗水。
“呃啊……”
他的嘴边溢出痛苦的叫唤,“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好压抑,我要疯了……”
江月鹿问冷问寒,“你呢?”
他摇头,“有一点。”
“可能是离这些痛苦太近了。童眠他的体质比较特殊。”江月鹿让他和童眠往后一些,可冷问寒却露出为难的神情。
他指了指脚下努力托持着他们的小鬼。
“我离开,你会掉下去。”
他们原本就是靠着小鬼加持得以浮空的,就好比现在一百个鬼聚拢在落阴官脚下,因为三人站得密集,所以才非常平稳。但如果冷问寒带跑了八十只鬼,江月鹿这里就只有二十个了,完全不够用。
落阴官忧心忡忡。
江月鹿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何况你和童眠只需要稍微站远一点就行。”
“嗯。”冷问寒不情不愿地拖着童眠往后,一大群灰蒙蒙的鬼魂跟着他移动,等到童眠的脸色稍微有点好转,他便立刻停下了。
江月鹿再次看回黑色深缸。
不过是谈话工夫,黑色大果冻就又涨大了一圈。侧耳听去,夹杂着整条船上的哀嚎和心声,吵吵嚷嚷的。江月鹿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太没用了。这是我第一次出来考试的机会啊。”
这是……童眠?
“我不太会说话,你会讨厌我吗?”
这是冷问寒。
他讶异地发现,房间中德雷克额头的哭脸标记正在慢慢褪色,同时“黑色大果冻”里传来了他的后悔,“应该早点发现的!我太让老爹失望了!”
福至心灵,他回过头去。
冷问寒和童眠脸上的印记也在褪色消失,他们的痛苦呢喃正在背后的缸中翻滚。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还在吗?”
“标记吗?”童眠睁开眼,艰难道:“我从刚才就发现了,冷问寒的脸上没了哭脸……嗯?为什么你的还在?”
“还在?”他也很惊讶。
刻薄的笑声打断他的疑思,但船主却不是在回应他们——因为发现标记正在消失,德雷克等人也有了相同的疑虑。
船主不屑道:“标记当然会不见了!它们都被过运秤收了回去,想要用痛苦作为交易,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老爹冷冷道:“我一点也没有这个心思。但如果你为此高兴,还是先看看自己人吧。”
船主回过头。发现他的属下跪了一地。
往日飘溢着欢笑的房间,传来了绝望的嚎叫。他们扯着自己的脸皮,那里原本有一张让他们无比富有、尊贵于万人之上的笑脸。
但是此刻,它不见了。
乔绝望地捂住头,“我的幸福,我的标记,我的一切……正在消失,噢……它正在死去!”他们全都听到了梦碎的声响。
乔回过头,哭泣道:“噢——大人,连您也是!”
船主不在意地抚摸自己的脸,“我不在意付出这点代价。”
“看到天上那两杯酒了吗?”他仰头看着天上,浓郁的红黑二色割裂出绝美的风景,像一抹晨霞正在和黑夜交接。
“就像酒的度数在累加,所有的痛苦和幸福最终会来到一个确定的数值。是幸福高于痛苦,还是痛苦高于幸福……”
“你总会看到的。”他挑衅老爹道。
老爹不动声色:“是的,我会看到的。如果你说的是我们的胜利。我毫不怀疑绝望地会胜过你们。”
婴儿的脸上现出讽意。
“你们的幸福,是真的吗?”
“在这条船上,欢乐到底是什么啊?”
“是你们雇来的演员,演出来的父慈子孝、恩爱夫妻?是你们用虚伪的演绎获得的五好幸福家庭?还是你们虚与委蛇时难以掩饰的一肚子坏水?”
“或者,幸福是你们作为强者收割弱者,压榨而来的快乐?是搏击场?还是永远沉浸在虚幻快乐中的坟墓?”
“无上的、真诚的欢乐啊,它让整个幸福里变成一座名义上的戏剧之都——多伟大的戏剧,每一个鬼都在假装快乐,假装幸福。多么牛逼的演员!我不光敬佩你们,我还充分的、完全地谅解你们!”
他同情的目光极其清澈,扫过了幸福里一声不吭的鬼魂们。
“因为你们多害怕啊。”
“你们害怕丢失了脸上这块标记,像保护命根子一样护着它,你们害怕被扫出幸福里,被赶到绝望地去!你们太知道绝望的后果了——因为这船上恶心的规则、发酵的恶意、成群的狂潮……都是你们制造出来的!”
“居然恐惧因自己而生的东西——不觉得实在太过可悲吗?”
婴儿正视着船主:“我不认为虚假能够战胜真实。你们所谓的幸福,像是泡沫一般,走两步就散了。”
船主眯起双眼。
“很好,很好。那就让我们来亲眼见证……”
所有鬼魂都抬起头望着天上,热烈的目光集中在了秤杆的两端。两只巨大的缸身顶破了天花板,带着满身的碎渣继续膨胀。
好像……怪物。
这些痛苦、快乐凝结出的东西,像是怪物一样可怕。它在不断发出哭泣和尖利的笑声,吐露出人一般呢喃的语言和心声。
他们的心中悚然升起一个疑问。
——这,真的是满船鬼魂的安乐苦楚吗?
如此巨大,如此贪婪,如此不受控制……就像两只陌生的巨兽。奇异的是,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陌生之物,竟然取自他们的心灵?是他们的一部分?
终于,两只怪物减缓了膨胀的速度。
它们吸纳了所有的笑脸与哭脸,来到了最后的数值。
船主深吸一口气,“好的,现在就让我们看看……先说好,这里不存在作弊。”
老爹不耐烦道:“我知道。我对绝望的了解正如你对幸福的领悟,我们彼此都别想在这件事上蒙骗对方。”
他们抬起身,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凝固在半空的红黑二色,却同时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嗯?”
“少了……”船主皱起眉来。
德雷克悄声道:“他又在演戏?”
古里安摇头,他看到老爹同样凝神不语。尽管一个小婴儿的脸上根本不会出现更多表情,但他还是分辨出来了,有变故发生。
老爹说:“是少了。”
“一个。”
“嗯,一个。”
两个见面就吵的领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同时意识到这件事十分棘手。
船主紧锁眉毛:“现在要去找一只笑脸……无疑是大海捞针。”
老爹:“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会是笑脸呢?”
船主冷哼了一声,“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就是翻遍整条船也要找出这只标记来,否则你根本不会承认自己输了。”
德雷克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老实说,他觉得就是船主在作弊。但他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想要和古里安和金吐槽一番,奈何这两个家伙板着脸死气沉沉。他不由得内心叹气,好吧,还是和言一起共事最舒服……
这么想着,他抬头望向空中。
在灰蒙蒙的雾气鬼影中找到了言的身影,丝丝缕缕的雾气被拨开后,他的脸显露了出来,锋利的额角线下,有什么隐隐存在着。
德雷克揉了揉眼睛,他以为是血进了眼睛里,看错了。
但是这一回,他还是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他的脸上还有标记?!”
“什么?”古里安不耐烦道:“你不要躺在那说胡话,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信你自己看啊。”
顺着德雷克的手看去,古里安诧异极了。他拍了拍老爹的摇椅,都忘了这是多么没礼貌的举动,“老爹,你看——”
“说起来……我也搞不明白,这一群鬼影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突然就带着他们飞到天上去了。”船主自言自语。
朦胧的雾气仿佛带有热度,蒸腾起来,让高空的青年出现了微微的重影。他的两位朋友站在不远处,同样被一团鬼雾笼罩。而他本人,正在仔细观察痛苦与幸福,是离两只异色怪物最近的鬼魂。
似乎留意到灼热的视线,江月鹿低头朝下看去。
老爹眼前一亮,“印记!”
唯一剩下的那枚面孔印记,出现在了江月鹿的额角。过分苍白的皮肤上,圈出一个圆圆的痕迹。
但很快,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个标记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它没有在笑,也没有在哭,它的嘴角平直,仿佛站在苦乐的中点,无察无觉地看着他们。
老爹向他伸出双手,十分友好。
他分外慈祥地看着江月鹿,尽管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婴儿的脸上,有些过于毛骨悚然。
“你果然是特殊的,言,我并没有看错。为此,我甚至将最亲爱的儿子交到了你的手上,陪伴你来到这里,见识这群家伙丑恶的嘴脸。现在,你是否该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江月鹿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急匆匆的声音又响起。
“我们的账就此一笔勾销!”船主急不可待,“就当送你个玩意,我们来交一个朋友!”
老爹:“光明正大地开始收买?你真是下作。”
“彼此彼此!你他妈更恶心!”
“哦,看起来你是承认自己恶心了?”
“……”船主懒得再和他斗嘴,转头直视江月鹿,“给个痛快!现在,你到底要加入哪边?”
炙热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等着他做出抉择。
幸福还是痛苦?这是一个问题。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举足轻重的角色。江月鹿看回幸福与痛苦的凝结深缸,一边是惨叫连连,那些属于马修们。另一边是高亢的笑声,那属于船主大人和他的下属们。
虚假的幸福,还是真实的痛苦?
亦或者,他此刻选择了看似更为真实的痛楚,选择了这些久居绝望地的弱者。等他们坐上那个高高的位置变成强者以后,会不会又会催生出新的虚假和痛苦呢?
“制定出衡量人心的规则,本来就是错误的。”他低声说道。
“你们应该对抗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彼此。”
话音落下,那杆秤忽然从中心发出了幽幽的光芒。
奇妙的变化让所有人忘记了呼吸,那杆只被船主所控制的珍宝忽然飘离高空,乖乖来到了江月鹿的手中。
它第一次发出了声音。
如沐春风的少年轻声,从中传出。
声音轻柔,所至之处好像开出了曼妙悠然的金色花枝。
“琼。能听到我这些话,想必你在未来输了。”
船主惊恐:“都主……”
“幸福,苦楚,衡量之物不应该过分吸引你们的视线,那会引来无休止的贪念。看看你们造成的破坏吧,外面还有笑声吗?”
他们看向外部,鬼魂与鬼魂争得头破血流,街道上门户紧闭。
哪还有什么笑声呢?
“永恒幸福的国度,还是吗?”都主问得轻声,似乎毫无责怪,但船主却深埋下头,前所未有的恐惧,“抱抱歉……都主,我实在很抱歉……”
然而少年就像听不见他的致歉,低低笑着,话锋一转。
“我并不知道是谁在和你比拼,但我想,如果他不是对这杆秤、这条船存在相当大的私心,我也就不会出现了。”
老爹紧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你们各自都心怀不轨,有谁在意船上是否有真的幸福?由你们裁决的比赛,又是否真的公平,能让所有人幸福呢?”
都主笑了起来,“所以,我早就为你们想好了一个公平的竞赛。”
第107章 衔尾船25
“什么竞赛?”
船主还在回答,他还没发现这是都主在过去录下的传话。那位神秘的大人预知到今天会有一番争斗。
他预料到琼不会是一个靠谱的船长,预料到他统辖的幸福船只早晚会出现裂痕。
他也知道那个即将和琼对峙的家伙并不是为了带来真正的幸福。更为神奇的是,他好像知道现场会有一个外人现身。
比起琼,他似乎对此人更寄托厚望。
传达了他声音的锈秤就握在江月鹿的手中,发出的柔和金色光芒像是一团笼来的薄金纱,让他的面庞更看不清。
“琼应该跟你提过【眼泪】的事了。”
“他一定也和你们说过【考试】,那是我向他提出来的建议。我对他说,如果【眼泪】实在很难找,他可以试着采用巫师学院的方法……你们了解,我并不像其他都主,对学院深恶痛绝。我对那些爱憎分明、想要将我屠杀灭除的巫师相当欣赏。”
老爹哼道:“原来连这个主意也不是你想的啊。”
船主的脸微微红了,他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过头去。
“我很信任琼,他毕竟是我提拔上来的。”都主优雅又柔和地蛊惑人心,“但是此刻的我,离你们实在太遥远了。时间会擦去我的嘱咐,我的痕迹,将我从前的话磨损成另外的样子——也许琼提到的【考试】,早就与我的想象截然不同了。”
“这时候的你们,会准备不及吗?”
他轻轻笑着,“但是,也不用太担心。”
“你们只要参与过这场【考试】,就会受到一定的熏陶。毕竟它们二者,如同同源而生的孪生兄弟,相互照着镜子,总是有相似的一面……”提到孪生兄弟时,他的语气出现了微妙的转折,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他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了。
“我听过一个说法。”
童眠擦掉嘴角的血沫,用最低的声音说道:“【喜怒哀乐】四鬼之中,有一对孪生兄弟。”
“他们好像在出生之前就死了,寄宿在母体中的死胎从没有哪两个像他们一样强大恶毒。而且,他们的恶毒和其他的鬼还不太一样。”
鬼是人死后的延伸,它摒弃了人性光亮的部分,只和幽暗的土壤相连,因此才会变得恶毒阴狠。
童眠低声道:“但是,死胎从没有活过。”
它没有晒过太阳,也没有闻过青草的芳香。
既没有被母亲温柔抱过,也没有被父亲放在肩头轻轻摇晃。
“在出生之前就变成了鬼魂,他们对世界的认知一点也不完整,不知道爱是什么,恨是什么,快乐是什么,痛苦是什么。这就使得它们有一种别样的无辜恶毒。他们根本不会知道自己的出手有多阴损,就像我们早上起来要吃饭,掠夺和厮杀也只是它们的本能。”
童眠讲完了,立刻闭嘴拉闸。
即便他知道这是过去的录音,他说的话不会被听到,但是传说中的鬼都都主近在咫尺,他还是有点被束缚住手脚,紧绷起心脏。
病好像又要犯了……他按住胸口,尽力不让自己倒在冷问寒的肩膀,“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吧……不能太占你便宜。”
冷问寒懒得搭理他,一把把他压在了肩上。
“操?!你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这么粗鲁啊??”
过运秤很久没“说话”了。
都主在提起孪生兄弟之后就微妙地心情不好,但这同样也给了江月鹿消化信息的时间。他思索着童眠给出的情报。
“【喜怒哀乐】这四个字里,意思相近的是什么?”
童眠:“哦哦,我明白你说的,你觉得意思相近更像是孪生的兄弟对吧。我从前也这么想过。这么一看,【喜】和【乐】最有可能。”
江月鹿摇头,“不一定。相反也有可能。”
“相反的话……就是【哀】了。他一定不会是这条船上的都主。”
江月鹿点头,“有可能。”
在他们的讨论告一段落后,那位都主似乎从心情欠佳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又变成了悠然高雅的少年,气定神闲,拿起了酒杯轻轻摇晃。
“我为你们预留的名额是三个。琼,你的对手,还有将我唤醒的人。”江月鹿手中的秤身微微发烫,对方像是可以看见他,传来了一声远古的招呼。
“你们可以带上队友,但仅限三人。如果准备好了,就走到幸福里的入口。”少年忽然改变了发声习惯,接下来吐露出的词句像是古老的吟唱,带着奇妙的音调,即使如此,还是高雅至极。
“天空的眼泪埋在了左边。”
“大地的眼泪流到了右边。”
“拾起中间诞生的石头,过去的门就会出现。”
光芒黯淡了。
很久之后,船主才打破了安静到诡异的空气,他似乎已经从见到都主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了,“看起来我们要去趟幸福里。”
老爹:“我也正有此意。”
两队人马急匆匆奔向了幸福里,废墟一般的房间只剩下江月鹿等人。短短时间,童眠已经卜出了一卦,他倒抽一口冷气:“大凶大凶,这一遭会走进死胡同,不折掉半条命别想出来!”
冷问寒招了招手,游魂们就原地立正消散了,他的白瞳蒙上了一层薄光,这是他在使用眼睛的表现。
“我看到了。”他摇头,“不是很好。”
江月鹿微笑看着他们,“所以,要去吗?”
“去的人举手。”
两只手飞速举了起来。
童眠激动道:“都主发的考卷哎——鬼都的都主!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种级别的考试,会不会有没见过的鬼啊?传说里已经消亡了的那种?啊啊啊啊我好急我好急!”
冷问寒就比较淡定了,“要通过考试。”
考试这个词一说出来,三个人都有点恍若隔世。
自从上船以来,被各路兵马推着行走,卷入不同的洪流,他们都有些忘记最开始来到衔尾船的初衷。
江月鹿:“原本我们来这,是因为鬼都发来了悬赏令,他们似乎效仿学院该用了文法,抛弃了武杀。要给我们布置试题,合格之后才可以通过。”
童眠眼睛亮了,“所以,现在才是考题正式亮相?”
可他又搞不懂了,“那之前呢,之前拖那么久是在干吗,我们差点把船都要逛遍了。”
江月鹿若有所思。
会不会上船之后经历的一切,都是考题的一部分?一道篇幅辽阔的题干。现在他们得到了内容,开始着手落下一个“解”字。
他喃喃:“我们现在要去写解字了……”
“解?在哪写?”
片刻后,幸福里入口。
两排人马早已列队成两排,像是迎宾队伍。
一边以船主为首,口号是“让幸福的汗水洒在高贵的天空吧!”
另一边则是老爹和他的孩子们,口号是“绝望应和幸福平起平坐,鬼市绝对不能有高低贵贱之分!”
他们各自都带了三个手下。
老爹这边的比较熟悉,德雷克,古里安还有金,都是江月鹿见过的熟面孔。船主那边就不认识了,他只记得一个叫乔的鬼魂。
船主恶狠狠盯着他,眼中喷出火来。
江月鹿纳闷:“他干嘛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抢了他东西似的。”
“呃。你确实抢了他的东西。”童眠比划了一个长度,江月鹿恍然大悟,“对了,过运秤。”
“那是只有我才能使用的东西……是都主留给我的!”船主毫无仪态地大骂了起来,“你这个无耻卑劣的小偷!”
“大人,骂人不是用无耻卑劣的,你该说他高尚——”
“闭嘴!”
老爹乐于看到他们吵架,他对江月鹿还算友善,但也不像之前了,“既然人已经来齐了,就开始寻找【考卷】吧。”
船主:“我还在呢,轮得到你说开始?”
老爹:“哦,请请请。伟大的船主大人。”
江月鹿没有理会他们,自言自语念起都主留下的谜语诗歌。
“天空的眼泪埋在了左边。大地的眼泪流到了右边……拾起中间诞生的石头,过去的门就会出现。”
德雷克苦思冥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眼泪,难道和水有关?找一找这里有没有水潭什么的。”
“流向左边……右边……难道是一股会分开的水流?”
“嘿!看这儿!”德雷克沿着墙角,惊喜地发现了一条水渠,但其他人却摇着头避开了,“混球,你看清楚了,那是下水道!”
船主像在看乐子,“水流?笑话。都主他老人家真是高估了你们的智商。依我来看,这恐怕是一道谜题。”
“噢,您说了句多么有用的话呢。我们谁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谜题。”德雷克忍不住翻起白眼,“我们要做的就是破解它,找出正确的答案。”
两边吵吵嚷嚷,都忽略了还有另外一支队伍。
德里克瞥见江月鹿等人,忍不住说道:“你们有什么好想法?”
船主瞪起眼:“他们懂什么!一群外乡来的家伙!”
江月鹿淡淡道:“我确实有一个想法,但不知道对不对。”
老爹微微一笑,“你可以先说说看。”他们虽然是竞争关系,但是如果连【考场】的门都进不去,就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竞争。所以,他暂时会对这一行人保留友好态度。
“你们有没有发现,幸福里入口的门有些奇怪。”江月鹿说。
“门?”
大家都抬起头来,看着这扇他们每天都会经过的大门。古旧的深铜色,普通至极,连多余的花纹都没有。和它身后的繁华建筑相比,这扇门实在是太过寒酸小气。船主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推翻重建。
这时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对了。幸福里最初就是以这里为中心慢慢扩建起来的……这里是……所有幸福的起点。”
“我想眼泪和水并没有什么关系。”江月鹿说道:“它应该只是一个象征,也和都主想要的两滴眼泪有关。一左一右,也是某种意象。不觉得很像那杆秤吗?天平的两端也是一分为二,一左一右的。”
说起那杆过运秤,船主就气得不想说话,“得了,别卖关子,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些天来,我在船上行走,发现幸福里和绝望地在整条船上的位置恰好相对,如果从高空看去,就像一个阴阳八卦阵图中相对应的位置。”他在鬼的地盘上提起阴阳阵法,引起了一阵倒吸气。
但大家逐渐发现江月鹿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沉浸在解答中。
“因此我觉得,一左一右,或许对应了幸福里和绝望里的位置。‘拾起中间诞生的石头’,是让我们找到这两个地方的中间。”
“然后,过去的门就会出现了。”
老爹沉吟:“唔,似乎有点道理。”
“那……”乔小心扫了船主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找啊!”船主大骂:“找那什么狗屁中间的位置!”-
不多时,众鬼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路口中间摆着一座没水的恶魔雕像,奇怪的是,他的脑袋长了一对犄角,却满面笑容,口吐长舌,还披着宽大的白色披风。
童眠嗯了一声,“白无常?”
“不对啊。惨白的脸,面带笑容,还有这条舌头,怎么看都是白无常。但是它不该带着官帽吗?上面还应该写着……”
冷问寒:“一见生财。”
“对对对。就是这四个字。但为什么会是一对犄角呢?这也太像西方的恶魔了……有点不伦不类的。”
“这条船上既然都有了中西结合的建筑,中西结合的鬼魂,出现这样一个雕像也不以为怪了。”江月鹿说着,伸手触摸石像,“石头质地。那应该就是它了。”
那块中间的石头。
“感谢你们的付出啊。”童眠笑嘻嘻,分别夸赞道:“你们一个提供了威尔留下的船型图纸,一个提供了船里深巷的情报。没有二位的帮助,我们肯定找不到这地方。”
船主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正自鸣得意,却听到手下一句:“大人,为什么是他们在发表感谢……这不应该是船主大人的工作吗?”
他勃然大怒,刚要发火,又被老爹打断。
“德雷克,过去搬起来。”
“等等——我们也要派人。”船主踹上乔的屁股,“快去!”
身强力壮的德雷克和养尊处优的乔一人一边抬起了石像,扑出的黑色飞虫瞬间遮蔽了他们的眼睛,一切都淹没进墨水狂潮。
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江月鹿终于醒转,他头痛欲裂,撑起身来,朝四周看去。
三三两两的烛光亮在各处,照明能力有限,大部分视野还暗着,只能约莫看出来这是个室内场所,地面没有太多摆放物,非常宽敞,但也显得格外空寥。
手上的触感很不妙,应该沾了一手的灰尘。
这是个没人的地方,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来过了。他们是第一批踏足者。
身旁传来一声呻/吟:“头……我的头。”童眠捂着头,想要站起身来,一只手在身旁摸索着支撑点,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张桌子,但刚把手放上去,一声“咔嚓”的开关声响起,欢快的音乐声顿时传遍各处。
“什么东西?!”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可爱的女儿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欢乐的歌声响彻大厅,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笑声。
一首本该出现在宴会尾声的歌,出现于此,格外不合时宜。
是在祝谁生日快乐呢?
在这个空不见人的屋子,还有别人存在吗?
江月鹿:“啊。”
他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难道是壹号公馆吗?”
第108章 衔尾船26
“一号公馆?”童眠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不可能的……”
不远处,爬起一个人影,德雷克同样头疼欲裂,勉强回答道:“我早说过了,这条船上的公馆是从二号开始,没有什么一号……你为什么总惦记着它呢?”
“快让你的孙子德雷克闭嘴吧。别惹人发笑了。”角落一声嗤笑。
船主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自己没有见过,就觉得压根没有,多大的脸啊?”
德雷克:“你——”
老爹伸出小小的手指,按住他躁动的孩子,“这件事是你说错了,德。”
“可是……”德雷克茫然道:“我去过幸福里那么多次,我看过那里的门牌号,它确实是从二号开始的……”
“船上的公馆,是在威尔死后、飞上天际再次修建的。你看到的所有密密麻麻的房子都是。靠着幸福发大财的第一批住进二到十号,在他们之后继续收割的又陆续住进十一号到二十号……幸福里这条街道就是这么来的。”
老爹顿了顿:“但是有一座公馆,和其他都不一样。”
“喂。”船主冷冷打断,“这是我哥的事,应该让我来说。”
老爹坦然一笑,“请便。”
船主冷哼一声:“威尔那家伙对这只船寄予厚望,他觉得这是集结他毕生所学的大成之作。因此,他早早就在船上留下了他们一家的位置。光照、视野都是最好的……”
……
威尔将年幼的女儿一把抱起,架在了肩膀上。
“哎呀!”女孩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妻子责怪道:“你太冒失了,她还是个小孩子,碰到撞到了怎么办呢?”
“没关系,她高兴得很,你瞧,她笑个没完,根本没在怕的。”威尔骄傲道:“这才是我的女儿嘛!”
“哇……好漂亮的景色……”女孩儿惊叹地望着远处。
一望无际的迷雾海洋,在这一天被幸运女神眷顾,雾气慢慢散了,畏惧阳光的鬼怪沉入了海底,海平面只剩亮晶晶的星星。
威尔自豪道:“不。这还不算最美的风景。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们飞到高空,你能看到云朵,各种形状的!夜里还有天使降临在你窗前,为你讲故事。我还要留下最好的位置,最好有个很大的阳台。我们一家人要坐在一起看星星……”
“我喜欢星星!”女孩儿大笑着:“我喜欢这条船!”
笑声久久回荡在船上。
……
“他为一家人早早留下了最好的位置,那就像是一个最有优势的观景台。如今你来到幸福里,会发现二号公馆并不是最好的地段。可你找遍各处,也不会发现威尔预留的家园。它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
江月鹿:“消失?”
船主:“是的。它不见了,但是,又不是完全消失。”
德雷克翻了白眼,“你到底会不会讲故事。”
但船主已经没那么容易被他点燃怒火,他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中。
“刚开始,我怀疑过它是否真的消失,还询问过都主是否能将我的房子命名为一号。但是都主拒绝了,他神秘地表示,那间屋子还在,我只能屈居于二号……可恨的家伙,在死了之后还骑在我头上。”
他恨恨道:“可惜当时的我却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否则一定去烧了!”
“后来……都主让我用考试的办法寻找眼泪。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它的位置了。”
“怪不得……”老爹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当时一直在到处打听消息,询问那些去过考试的家伙,原来是为了和自己的猜想对应起来……”
船主自得道:“不错!这事既然早已过去,我也不怕再提。威尔留下的残稿图纸里,不仅画明了船上各处的位置,也包括他秘密花园的据点标记,以及一些记录。我正是通过这些细节才确定——”
“消失的一号公馆,就在船主留下的考试里!”
“这么麻烦。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呢?”老爹笑眯眯,“毕竟眼见为实。”
“我……”船主吞吐起来。
“难道是害怕自己实力不够,命丧于此?”
船主勃然大怒,“放屁,老子还不是进来了?话先给你放在这儿,这一次考试我绝对会是赢家!”
老爹:“你觉得我会怕吗?”
两边蓄势待发。
“咔哒。”音响弹扣般回响,诡异又快乐的祝福歌停止了。几秒静滞之后,传出了一个小女孩童真的声音。
那声音,江月鹿非常熟悉。
“在十字路口迷路的冒险者,欢迎你们来到蓉蓉的家。”
“今天,是一个美好的日子,一个特别的日子,一个只会有欢笑而不会有苦痛的日子。看到餐桌上的生日蛋糕了吗?”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餐桌,烛台升起微弱的光芒,一块腐烂的人脸蛋糕出现在桌上,双眼泣出血泪,嘴角撕扯往上飞扬。
“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将为我祝福。”小女孩儿的声音不再欢快,沉浸在了悲伤中,“……可是,在生日宴会开始前,我却找不到他们了。”
“没有家人陪伴,就无法许下心愿。”
“没有他们在,我的刀就无法切开蛋糕。”
“没有笑声,这里就不算幸福的家园。”
女孩儿恳切道:“能不能拜托你们,将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都找回来?”
声音戛然而止,欢快的生日祝福歌再次回荡开来。三队人马都是一头雾水,这一次的考题和从前一点也不一样。
船主纳闷:“我记得他们进来之后,都收到了确定的要求。”比如说寻找到两滴眼泪,找到就算合格,找不到就算没通过。
可眼前这个考场,是一个女孩儿发出了语焉不详的指令。
老爹笑了笑,“你忘了都主大人的话?他说过,你的考场和他的不一样,虽然同源而出,像一对照镜子的孪生兄弟。但是兄弟之间,还是有很明显的高低差别。”他在高低二字上微妙地拉长了语调。
船主嘟囔了一声,他不敢去质疑都主。
“但是。她也确实提出了一个明确的诉求。”大家都看向江月鹿,他平淡地说着,“她希望把家人带回来,让生日宴会如期开始。”
“如期开始……”老爹反应过来,“现在几点了?”
谁会在身上带一个时钟呢,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德雷克扫向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天黑了,估计是七八点,九十点?”
船主:“噢……你可真是个甜美的笨蛋!”
江月鹿在大厅内慢慢踱步,在墙上仔细搜寻着什么,由于太过认真,他连撞了人都没发现。被撞的乔恼火道:“嘿,新来的,大家都在讨论,你却在散步?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吗?”
这是谁都认可的事实。
船主和老爹,以其下属,都将彼此视为唯一的竞争对手。没有谁会把江月鹿他们放在眼中。
是的,他们的确在之前表现出色,靠着没人见过的阴招飞到了天上自保,还莫名其妙得到了都主的赏识。但大家一致认为,他能被邀请进这场比赛,纯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走了狗屎运。
有时候,激烈的争执反而意味着对方重视这个对手。而他们连吵架都懒得和江月鹿吵,眼睛里根本放不下这个渺小的小鬼魂。
乔这么一喊,船主和老爹倒是都瞥了过来。
唯独本人,依旧沉浸在慢悠悠的散步里,看起来很像让人上去踹他一脚。
但是没人敢这么做,因为他尾巴上还挂着一个冷着脸的家伙,乔的话已经叫他不痛快起来,一双不含感情的白瞳连连扫来。
童眠吊儿郎当跟在后面,小心避开地上一切会让他受伤的东西,嘴中的嘟囔既兴奋又后怕,“这种旧了吧唧的地方,稍不留神就会流血丧命。哈哈哈哈,但一定会很有趣好玩……喂,你怎么不说话?”
江月鹿回答:“我在找钟表。”
“钟表?”
“威尔早就设计好了这间屋子,就像我们提前买房入住,前期搞装修的时候难道不会装好时钟?呃,除非他是在搞硬装。”江月鹿环绕四周,“但你看,连音响都准备好了,软装装得很彻底。”
童眠一直住在学院,对他所说的买房有一知半解,但还是听得云里雾里,“从逻辑上来看……你说的没什么问题。”
“所以我想以此来确定时间……”江月鹿停下了脚步,“嗯?在这。”
古铜色砖面上悬挂着一面兽形时钟,童趣味儿十足,鹅黄色带着漂染的翠绿鹦鹉站在一只犀牛的头上,整面时钟就镶嵌在牛身之中。
江月鹿刚要伸手摘下,却有人抢先动了手。
一道黑影飞速掠过,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他在船主身旁飘摇着如烟消失,下一秒船主手中就出现了兽形时钟。他颠了颠分量,像一个土气的暴发户,得意非常:“做得好,我的属下。不枉我带了你和乔进来。”
老爹眯起双眼,“我们鼓励公平的竞赛,你这样违反了规则。”
船主:“噢,我们,谁们?在这条船上,我只听都主的话。他可没有说你我必须分享情报。别他娘像个没吃到奶的孩子,说出些滑稽的蠢话。你们应该自求多福,或者干脆认输。”
老爹:“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送你一个忠告。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在开场就惹怒另外两方,你总会有需要援助的时候。”
船主讥诮地看着他和江月鹿,“援助。你们的?”
“相信我,惹怒你们两群家伙,是我做过的最掉档次的事。”
老爹摊手,“看来我们无话可说了。”
“那我就先走一步——”
船主拿着他的胜利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厅。
德雷克咬牙切齿:“老爹!我们就这样放走他吗?”
“别着急。”年幼的婴儿眨了眨无辜的蓝眼睛,奶声奶气道:“不知道时间也不要紧,我们只需要做到比他更快就行了。”
古里安秒懂他的意思,“明白,我会盯紧他们那边。”
“金。”老爹喊出他忠诚孩子的名字,“该是你展示本领的时刻了。”
温吞的鬼魂点头答应,双手抛出一朵小水花,瞬间便摇转着变成一顶小巧精致的红纸伞,小伞在空中“砰”一声涨大,像一朵绮丽绝美的蘑菇盛开在众鬼头顶。
在远处看到这一切的童眠睁大双眼,“那是符文!”
急速旋转的伞面上画满了符咒,宛如红霞中掠过一排排的鸦群。
全都是反向的符文!
冷问寒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在学院学过符文课,老师们在教授之前,会再三叮嘱每一个学生,巫师使朱笔画下符文走势,看似薄纸一张,实际包罗万象,务必要小心利用。因为巫师是在用自身精血与通感凝聚成灭鬼降妖的威力。
正向的符文走笔拥有杀鬼之力,反过来,倒转的符文会让巫师遭到反噬,严重时更会殃及无辜普通人。
因此,学院中断绝了反向咒文的画法。但是在遥远的鬼都,这种阴邪秘法却受到了恶鬼们的追捧。
无论自相残杀还是残害巫师,都太方便了。
童眠惊异道:“可是,他怎么会画符呢……”
“我觉得你走入了一个误区。”江月鹿说道:“我们是在一条中西结合的船上,一直打交道的也都是些死去的外国佬,但这条船上还是有和我们一样的人……一样的鬼。说不定他生前学过点皮毛。”
童眠凝神看着那些血淋漓的催命咒,“颜色这么深,刻骨铭心……他绝对不是只学了一点皮毛,很有可能——”
他小心和冷问寒对视一眼。
说不定他还是我们的同学……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
撑开的红色巨伞在空中飞旋起来,在它笼罩下的血色光影自带结界,同时出现了计时走秒的时间刻度。江月鹿心想,看起来这群鬼走了另外一条路。
不知道时间不要紧,只要赶在船主前面就行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需要严格控制自己的时间。
只是……
江月鹿苦笑:还真是一点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啊。
巨伞之下。
古里安:“德,你总看着对面干什么?”
德雷克避开了,“没什么。”
古里安嗤笑:“该不会是想帮他们一把吧?先提醒你,老爹是和他提过合作,奈何他不长记性,非要和老爹作对。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在进来找死之前,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参赛实力。”
德雷克辩驳:“言还是挺有两下的……”
古里安被气笑了:“一群刚上船的新人,能有我们对衔尾船了解?退一万步讲,那该死的船主都有资格叫嚣,因为他毕竟在这里混了好多年了……你这么为他们说话,怎么不想想老爹的心情?难道你想要背叛他?”
德雷克惶恐道:“我当然不会了!”
“那就行了……”
坐在摇椅中,静静听着孩子们争执的老爹默然不语,他犀利复杂的视线穿过木板的间隙,不动声色打量着他们的最新进展。
古里安笑道:“看啊,他们都被金的本事吓坏了。我说金,要是他们知道你死之前在巫师学院待过,肯定会吓得尿裤子!”
金微微一笑,手中转动巨伞的速度更快了。
古里安扫了眼耷拉脑袋的德雷克,声音更大,“当然,他们怎么会听说过巫师学院呢?一群没见识的小鬼魂罢了。”
远处。
小鬼魂童眠看着转动的红色巨伞,皱眉嗯了一声,“不对啊,他那几笔是不是画错了?冷问寒,你过来看看。点评一下。”
小鬼魂冷问寒看都没看一眼,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正在考虑要不要使用落阴官的能力,把那个叫金的家伙抓过来审问一番。
两个没见识的小鬼刚朝对面看去,就听到哈哈的嘲笑声传了过来:“再看你们也比不过金哈哈哈哈两只弱鸡!!!”
童眠:“???”
冷问寒:“……”
童眠生气道:“本来还打算告诉他画错了的,什么态度啊!”
冷问寒握起了拳头。
江月鹿制止了他们,“先别动,我有办法。”
“你?你能有什么办法?”童眠的脖子被抵上了一把锋利的符纸刀,他立马举起双手,“冷问寒,姑奶奶,我不是在嘲讽他。我只是单纯描述一个事实。你看,咱们三个人里,有机会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存活下来还能赢的,应该就你和我吧?”
“我承认他之前的成绩是不错,但一码归一码,这一次不一样。我们是在鬼都!面对的也不是纪红茶那种新上任的都主……而且上一次考试他拼得要死要活,换来了什么,他连身体都碎了,要不是我舅舅救了他,他怎么还会站在你面前啊……你难道想要这种情况重现一次?”
脖间的刀退了一寸,白瞳少年沉默不语。
上一次的“失去”,实在太刻骨铭心,他也不想再来一次。
“嘿嘿……所以听我的,交给我们就行了。大家各司其职,我们出力,他出——”童眠转过头,眼珠子都飞出来了,“你怎么躺在地上了啊!?”
怎么会有人在讨论战术的时候倒头就睡的啊!
江月鹿嘘了一声,“我有把握赢。”
童眠:“你有什么把握……”
传说中的躺赢?
江月鹿侧耳倾听地下,他的声音正在缓慢流入地下,就像之前悄无声息流入无数面孔汇聚成的冰冷海洋。
“我和她,有一个在此见面的约定。”
冷问寒与童眠异口同声:“谁?”
“没有跟你们说过吗?”江月鹿双手覆在地面,抬头微微一笑,鹿一般的双眼透出狡黠,“我在一号公馆,还有一个内应。”
第109章 衔尾船27
江月鹿向他们讲述了遇到蓉蓉的经过。童眠像在坐过山车,全程表情都很精彩。当听到蓉蓉就是威尔的女儿时,他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所以……刚刚那个音响里发布考题的小女孩,就是蓉蓉……你的内应?我靠,你居然认识考官?”
“呃,你的理解有点……倒也行吧。”江月鹿无奈地接受了。
童眠惊叹不已,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不对啊,她既然认识你,刚刚为什么不跟你打招呼?”
江月鹿:“那个音响里的声音应该不属于蓉蓉。”
童眠:“细说细说。”
江月鹿:“怎么说呢。就像你们在学院里听过的考试播报,每一次应该都是一样的吧。但这不是一个活人,甚至都不算她的某一个人格,只是一段单独截出来成立的声音。有人希望用她的声音播报考题内容,才让她存在了。”
考试相关的规则,童眠闭着眼都能想起,他很容易就理解了江月鹿的意思。但是他的心思全在别处。
“老天……这种事,你到底怎么忍住的?换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跟你们分享了。”
江月鹿失笑:“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交流。”
童眠点头,“这倒是。自从上了这条破船,我们就在一路逃亡。好不容易来了绝望地,又被他们分开行动了……你知道吗,古里安说是带着我们去绝望地看看,其实一路都在原地打转,我们都觉得不太正常,才找机会撬开了他的嘴。”
“你是没看到,当他说出老爹的反转计划时,冷问寒的脸都绿了,拿刀逼着他赶到商业区!”
“你跟德雷克在和船主对峙的时候,我们就在你后面。要不是小屁孩的人按住了我们,我和冷问寒早就冲出来了。”
江月鹿:“辛苦你们了。”
童眠摆手,“说什么见外的话,要是没你,我压根进不来考场呢。啊,等等,我先擦擦血啊。”说着,他一脸淡定地按住了飙血的伤口,面不改色地五花大绑起来。
江月鹿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冷问寒。
他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看着自己。冷问寒总会让他想起小时候孤儿院的自己,不会哭不会吵闹的小孩很难得到发饭阿姨的注意,所以他那会老是饿肚子。
他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来帮我吧。”
冷问寒立刻:“找人?”
“对。”
“蓉蓉。”
“是的。”
白瞳少年立刻手掌翻上,一只黑头木杖浮空出现,被他握在了手中。他的白瞳翻起了缥缈迷离的雾气。
“试着唤醒她。”江月鹿还在说着:“我们两次相遇都是在梦里,这次虽然不是梦,但也是在一个虚实交杂的考场,她还是有很大几率被唤醒过来的。”幸福里没有一号公馆,他们来到的这个场馆一定位于特定的异空间,因此,他敢于放手一搏。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惊喜的呼唤。
“神明——大人!”
“不是?”童眠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叫你什么?”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江月鹿道:“怎么了,很意外?你身上还带着我的神龛通行证呢,你也得喊我一声大人。”
童眠被他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了,“大人,谁,你?别开玩笑了,谁会把你真的当成神明啊?”
冷问寒认真道:“神明,大人。”
童眠:“???”
女孩儿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飘在天顶,总而言之,她似乎无处不在。这道美妙的呼唤显然也被对面那群家伙听到了,陌生的声音让他们格外警惕,古里安和德雷克拦挡在婴儿车前面,金手中的伞面转得更快。
“大人,您真的如约来了。我就知道,您是万能的,您一定能够救我出去!”
德雷克的头转得像个拨浪鼓,“这小妞儿到底在说谁啊?老爹吗?”
“呜,请先等等……我得找个东西,不然不方便和您说话。”听起来就像是刚从沙发上跳下来手忙脚乱找鞋子穿的小姑娘,在地上哐里哐啷一通翻找后终于消停,“嗯嗯,不错。就这个了!”
众人听到餐桌上传来了一阵动响,慢慢移动了过去。
桌上大部分的食物都已腐烂,烤鸡上布满了黏腻的虫卵。德雷克他们见惯了这种食物,倒是没什么,江月鹿这三个人一走过去就遭到了臭味攻击,差点没被熏天的酸臭味熏得转头就吐。
德雷克小声道:“言,你还好吧?”
江月鹿摇摇头,“没事。”
与此同时,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清香。淡淡的,在一众臭味中像是清冽的山泉,江月鹿三人嗖一下瞬移到了香味的源头。
那是一只杯盏,浅浅的婴儿蓝色,盖子上装饰着草莓和点心。显而易见,这是一只专门盛放餐后甜点的阔口杯。
令人惊奇的是,杯中盛放的甜点居然没有腐烂。
还从中冒出了女孩儿急促的声音,“神明大人,你在哪,你没有走吧?”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只晃荡的白色奶冻漂浮了起来,因为剧烈的语气还在半空中猛烈摇晃着身体,“小奶冻”没有等到回应,像迷路的孩子寻找父母一般四处奔跑,但是它看起来就像乱射一气的白色弹球。
“神明——大人——你在哪里?”
德雷克:“老爹,她是不是在找你?”
难道这儿也会有我的信众……老爹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像个高高在上的慈父,“我的孩子,你受——”苦字还未说出,他的头就被一只高速飙车的“白色弹球”击中了,尖利的声音刮过婴儿的耳膜,“你在哪里啊啊啊啊啊?难道你已经走了吗啊啊啊啊?”
德雷克:“抱歉,老爹,看起来她并不是在找您……”
“我当然知——啊呦……”脆弱的婴儿又捂着头躺下了。
红伞之下顿时呼天抢地。
“蓉蓉,蓉蓉。”江月鹿喊着她的名字,“我没有走,你先停下来。”
小弹球听到了他的声音,在空中弯道超车,拐出一条白色喷烟的抛物线,呆呆地站在了江月鹿的面前,“……真的,真的是您。”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以为您再也不会出现了,在那之后,我又等了你好久好久……呜哇……”嚎啕大哭了半晌,她又止住了哭声,想要尽可能懂事一些,一边打嗝儿,一边磕磕绊绊解释道:“抱歉,我太弱了。稍微大一点的东西就不能受我控制,我在房间里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这个轻一点的奶冻。它还坏了,有点臭……”
说着说着,她又想哭了。
“总之,您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江月鹿俯下身和她对话,“但我要先和你说好。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你瞧,我们都被困在了这里,如果不想办法解出谜题,是很难出去的。”
蓉蓉懂事道:“我明白的。”如果出去很简单,那她也不会困在一号公馆许多年了。
“但我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帮助你们。”她垂头丧气。
江月鹿刚要说话,一个人影激动地蹦了出来,“你能帮我们的事可多了!你先回忆回忆,有没有在这儿过过生日?有哪个生日是你爸妈不在的?还有——”剩下的话被冷问寒一只手捂了回去。
早在童眠问第一个问题时,小奶冻就惊恐地缩到了江月鹿身后,此刻冒出一个白色尖尖,谨慎回答道:“我在这里过过很多次生日,每一次都很快乐……你说的,爸爸妈妈不在的生日,我没有参加过呀。”
“怎么可能?”
江月鹿打断,“有这个可能。”
“但是刚才那个音响里的‘蓉蓉’说过,生日宴会开始之前,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不见了……所以才让我们找回来。”童眠恍然大悟,“啊,难道这是一个天马行空的架空考题?像你们之前参加过的考试,纸人城还有树人女高,都是脱胎于一个真实存在的事件。这个如此特殊,难道因为这场考试,是都主改良版?”
但他总是感觉哪哪不太对劲。
江月鹿忽然道:“蓉蓉,能不能去听一听对面在说什么?”
“大伞下面的叔叔们吗?”
“是的。他们现在算是我们的敌人,有好一阵没听到动静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商量针对我们的对策。”
“好!我马上就去。”
蓉蓉很高兴自己能派上大用场,甩动着奶冻身体过去了。
童眠余光瞥着远去的白色小影子,“你干嘛要支开她?”
江月鹿:“先听我说。我刚才说的可能,不是指考题内容。你们还不知道,蓉蓉她对衔尾船的认知有一些脱节。”他将之前两人一起交流的细节告诉了童眠和冷问寒。
童眠皱起眉来,“会不会是因为她一直在一号公馆没出去过,所以才不知道外面的变化?”
江月鹿:“但是她对船上来来往往的历史变故又都格外了解。她知道船主的名字,知道老爹的名字,知道德雷克和乔。她就好像住在平行时空的衔尾船,在那条船上,船主不是她的叔叔,是她的父亲,老爹和德雷克还未死去。”
童眠:“这就不太对了。她好像……”他艰难地想了好久,“她好像只了解人的变动,但不知道船有什么变化……很匪夷所思。”
“所以我才会作出推测,也许在那条船上的蓉蓉,并没有经历过父母的缺席。”
童眠嗯了声:“是的,你说得对。”
他还想说什么,江月鹿抬起手打断了他,“等等。外边好像有声音。”
冷问寒:“我也听到了。”
三人警惕盯着大厅门口。深暗的门洞于刚才吞噬了船主一行人,现在从中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回声,似乎有人在外面的走廊慵懒地散着步,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悠悠靠近。和这样轻快的声音毫不配备的,是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很快,声音就来到了门口。
神秘访客即将现身,餐厅中的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呃唔啊啊……”嘶哑的叫声传了过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影爬进了门,吃力地抬起上半身,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根本辨认不出身份。
无名的血人在地上拖出一道深红痕迹,很快就丧失了全部力气,呕出了一大滩血来,“救救我……救救唔……”
江月鹿:“乔?”
德雷克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乔?”
他意气风发跟着船主迈出大门的身影还历历在目,不过几分钟,就变成了一具半死不活的血人?
“救救……救唔……”乔的身体不断在地上拖动,很快,大家都看见了他隐匿在门外的下半身。
古里安低声:“他被砍成了两半……”
“闪开!闪开!”
船主尖叫着跑了进来,一脚就踩爆了还在求救的下属头颅。他的样子没有比乔好到哪里去,只了半只眼睛,脸庞不断滴落血水。
力量的缺失让他早就无法支撑身体,整张脸都在萎缩腐烂下去。掠过江月鹿身旁的时候,还有一块烂肉掉在了他的脚边。
船主捂住眼睛,疯了一般指着他们,“杀他们,去杀他们啊!他们也是进来考试的,不是只有我!”
“哈哈哈哈……”船主看着他们整齐完好的队伍,控制不住地疯笑,“这个世界真是他妈的糟透了,勇敢出征的队伍死伤连连,藏在后方静观其变的却完好无损……别着急,各位,你们的报应也快来了!”
【叮咚】
【叮咚】
音响再次发出了提示。
【渴望如长林遮蔽阳光,欢乐的泉水忧伤浅退,美满的一家人,我们还是吗?】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我们往日的快乐能否再现?告诉我,你们对我的宠爱不变,我不会在此消失……】
女孩儿饱尝痛苦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子,决绝又狠厉。
【但是——打扰我们一家团聚的人,都该死!】
【叮叮叮——咚!】
女孩儿的声音变得机械,像个没有感情宣读公告的机器。
【你们来到了一号公馆,正在为女孩蓉蓉寻找她失散的家人。但是在此期间,你们必须完好无损躲过鬼影的追杀才算合格。否则,即使最后找到了她的父母亲,成绩还是不作数。祝你们好运。】
童眠:“鬼影?那是什么?”
德雷克:“难道就是杀了乔的……”
“闪开——!”古里安一把推开了他,一道黑影钻地而出,苗条纤细,手中拎着一把嗡嗡直转的巨大电钻,只差一点,它就能将德雷克钻成粉末。被推倒在地的德雷克后怕不已,“操,这是什么鬼东西!”
“门口!”江月鹿喝道。
另一只黑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它更加强壮,背后像是鼓起的小山包,两只胳膊仿佛是两把甩动的大锤。它的两只手指就能捏住乔的腰,像使用筷子一般夹住了乔,将他一路送到了嘴边。
“啊啊啊啊啊……”乔颤抖蠕动着嘴唇,涕泗横流。还没能说出下一句话,他就滑进了深黑巨口,嘴中升起的倒刺瞬间扎穿了他。
瘦黑影缠住了老爹一组,胖黑影缓缓朝江月鹿走来。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谁都没发现墙角忽然漫起了黑色潮水,不多时便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瘦小的矮子黑影,因为没有人注意到它,它很快就溜到了童眠身后,张开满是黑刺的大嘴,一下就裂到了耳根——
江月鹿浑身震感来袭,体内就像有另外一个人扭动着他的脖子朝后看去,“童眠——小心!”
他一把推得童眠踉跄后退,那矮子黑影见偷袭不成,恼羞成怒朝江月鹿袭来,被冷问寒一拐杖打得连连后退,愤恨跳脚大吼大叫,它的叫声居然吸引来了瘦黑影和胖黑影,它们像护崽子一般冲了过来。
江月鹿:“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离开这儿。”
童眠:“问题是——往哪走?”
正在为难,白色奶冻摇晃着飘到了他面前,“跟我来!我知道有一个房间!”
片刻后。
三人来到一扇门前。
飘在空中的奶冻:“就是这儿。”
童眠:“确定安全吗?我说的安全不只是说有没有黑影,还有像桌子地面干净吗,有没有会扎进脚底的碎玻璃,塞住喉咙的羽毛球,啊啊对,有没有不牢固的吊灯,会砸死人的那种?”
奶冻凝固了:“嗯,你说的这种……”
“进去吧。”江月鹿已经推开了门。进去后,一股尘封多年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灰雾完全散尽,房子的全貌才显现了出来。
奶冻蓉蓉四处飞飞看看,语气颇为怀念,“这是我爸爸曾经住过的房间。你看,地上还有他用过的工具。”
地上摆放着各类木头,桌上放着图纸和裁切刀,还有其他砍修工具应有尽有。这间屋子就像一个沉迷于木头的工匠最合适的居所。
江月鹿注意到桌上有一本翻开的笔记。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线索往往就留在记录里,他走过去,拿起笔记翻了起来,这似乎是威尔亲手所写的记录,多数是他的精细图稿,但随着往后翻,图纸逐渐变少,精致度也大不如从前,最后彻底没了。
再翻一页。
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男人的咆哮与怒吼,想要尽情宣泄而出。
童眠和冷问寒见他神色凝重,也围了过来,看到笔记上有威尔的名字,不由问道:“他写了什么?”
“他说,‘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了。’”江月鹿念出当年悲痛的自白,“‘我憎恨这只飞天之船!’”
第110章 衔尾船28
“奇怪。”童眠疑惑,“威尔不是以这条船为荣吗?”
他不惜耗费精力心血,以至于最后妻离子散,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执拗地创造出了这条飞天之船。为此,他陪葬了全家老小,尽管不是他直接导致的,但是家人的生命还是作为了船飞天时的祭品。
可以说,威尔的梦想就是这条衔尾船。
冷问寒:“婴儿撒了谎。”
童眠:“这只老东西!我就猜到他突然讲起故事准没什么好事,从绝望地一路把我们骗到了这!”
江月鹿摇头,“不止老爹这么说,船主也对威尔有类似的评价。第一个可能是他们商量好了,一起撒谎。”
童眠琢磨道:“虽说鬼狡猾善诈,但他们两个显然交恶已久,连下属都对彼此深恶痛绝。退一万步说,就算蓝眼睛的小婴儿有这打算,船主那脾气,能坐下来好好听他说话?我倒不觉得他们能穿同一条裤子。”
江月鹿:“第二个可能,就是他们的记忆同时出现了偏差。问问你们,鬼能不能篡改同类的记忆,让他们对某件事、某个人有完全不同的认知?”
童眠呃啊:“好像……有?哪堂课来着……”
冷问寒已经开始背诵:“动他人不如安己身。篡改记忆形似扭转乾坤,为逆天之举,如无性命攸关之事,勿要效仿。”
他一板一眼念完,童眠连连摇头,“好家伙……你不是每天都在家里闭关吗?怎么对我们的课这么了解。”
冷问寒:“没事可做。”
事实上,他在那栋大宅子里的生活过得乏味可陈,除了哥哥冷靖,他很少见到活人。日常打交道也是和乱七八糟的小鬼以及阴冷潮湿的地府。无聊的时候,他会自己找些书本来看,听着学院的课,就像和其他学生一起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上课。
“别打岔了。”冷问寒扫他一眼,童眠举起双手,敷衍地说了两句“好的、好的。”
“……既是扭转乾坤,非能人厉鬼难以修习。力量薄弱者,仅能虚幻梦境,镜花水月一点即通。力量强悍者,能悄无声息改去千人回忆……”
江月鹿大概听懂了,“也就是说,小鬼做不到,大鬼才可以。”
冷问寒点头。
在这条船上,老爹和船主算是第一梯队的大鬼,能修改他们记忆的,也就只有那位神秘的都主大人了
只是……他为什么改掉了这一块记忆的拼图?会对他的布局造成什么影响吗?威尔不是因为爱船才造船,那为什么他还是造出了这条飞天之船?
江月鹿轻念,“‘我再也不想留在这里。’”难道,他是被迫留在鬼蜮的?
“你们过来看。”童眠站在柜子前,“这柜子有点邪门。”
木制柜子贴着墙缝,但支撑它站稳的方脚却多了一个。
“不像是威尔的审美。”江月鹿翻着图纸记录,“他的家具都很精美,而且像是有强迫症一般采用对齐的结构,就好比这条衔尾船吧,甲板就是一个精密切割出来的圆形。”五条腿的柜子,实在不像威尔的风格。而且还特意放在了自己的工具间。
江月鹿半跪在地上,握住了方脚。
抬头看了眼童眠和冷问寒,他开始试着左右旋转。
向左寸步难行,然后向右。
“咔——”伴随声音传来的手感很奇特,像是木头做的魔方在最后一刻合体,和柜身紧密相连的墙体从中间裂开,像是自动推拉门缓缓向两边退去,露出了一个窖井式房间,方方正正,密不透风。
“好家伙。他这是在自己房间掏了一个密室?这得多没安全感啊?不会是为了躲老婆吧?”
江月鹿回头看了一眼桌上,奶冻蓉带他们进来后就困倦地躺平休息了,她没有听到童眠的话。
他转回头,踏进黑暗,“进去瞧瞧。”
童眠吹了声口哨,笑嘻嘻道:“就等你说这句话呢,我早就迫不及待了!”他为自己套上了一个盾量贼厚的防护罩,“呜呼”一声跳进了密室,却不慎撞到了什么硬物,惨叫一声滚到了地面上。
“我的腰啊啊啊……这什么鬼——”童眠痛呼着转过身,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滴个乖乖。”
不见光亮的窖井内,停放着一条木船,不大不小,容量只够他们三人搭乘。船身没有上漆,似乎刚刚完成制作,就被迫藏到了这里,后续再想继续改进也有心无力。最为奇异的,是它没有木板连结的缝隙,也没有钉子,浑然一体。
这条船,只用了一截木头。
江月鹿心想,那一定得是一棵茂盛壮硕的树木。
冷问寒的杖头浮空,发出一圈光芒,木头的纹理显现了出来,江月鹿凝视半晌,忽然道:“你们不觉得它很熟悉么?像某种我们见过的东西。”
童眠刚要从船身上翻进去,听到这话停下,半只腿搭在围栏上,摸了摸木头,“能像什么,天底下的木头不都长这样吗?这个也就是藏在屋里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看起来白一点罢了。”
冷问寒:“绝望地。”
童眠:“绝望地怎么了?”
江月鹿点头:“是的。”
童眠的头转得飞快,“喂喂喂,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这种大家都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感觉真的很差劲拜托!”
江月鹿:“我们在进老爹的城堡之前,看到过一些贴了符纸的木箱子,还记得吗?德雷克他们拿它作为阵地的堡垒台。”
“那些箱子啊。”童眠想起来了,“我化成灰都不会忘的,太反人类了。符纸居然因为贴在那些木箱子上就对鬼差别攻击了,那么牛逼——难道是西王母的化妆盒吗?”
“还不止这些箱子。”
江月鹿思索:“我们在偷听船主的计划时,德雷克用一枚木片将我和他藏到了藏酒柜。我们虽然和船主在一个房间,但他却闻不到我们,就算打开酒柜,也看不见我们。那枚木片就是德雷克从木箱子上撬下来的,怎么说呢,像是起到了‘一叶障目’的作用?”
童眠摇头:“不。这不对。”
“你说的,拿一片叶子盖住了你们,就不被外人看见,也不被发现……这太玄乎了。拿我来说吧,我使用符纸,是因为和符纸上请到的神灵预先有过沟通,祂赐予我力量,我才能使出燃火、雷电等招式。”
“光靠巫师自己,很难做到降妖除魔。即便是你面前这位百年难遇的天才落阴官,她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下阴间和鬼交流。这种下阴间地府的能力还是她们冷家日夜供奉了那位神灵很多年才换来的。”
“总而言之……我们想要做成一件‘不符合常规’的操作,要么付出很大代价,要么前期做了很多准备。一枚木片简单就能抹去你们的存在,我觉得……实在太反常了。”童眠嘟囔,“除非这世界上的规则开始重新改写了。”
江月鹿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听到德雷克开口说了个词。一个很违和奇怪的词。”
童眠:“他说了什么?”
“树神。”
“啊?”童眠和冷问寒对视,都觉不可思议,“什么玩意?”
“没错。他在被船主发现的时候,喊出了这两个字,‘树神’。”
“他说,‘不要担心,我们有树神护佑’……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他是鬼啊,为什么会信赖一尊神明?”
“闻所未闻……”童眠喃喃着,眼前忽然一亮,“等等,但这样就能说通了。那枚木片就像是我们使用的符纸,是巫师与神灵沟通的媒介,就像一架梯子,一条树藤,直通天上,他才能借取神明的力量!”
“你们能藏起来,不是因为那枚木片,而是因为他的神明显灵了!”
半晌哑然,许久无声。
“德雷克也让我使用了那枚木片。”江月鹿忽然说道。
他轻轻的声音像是露水,一滴一滴落到静寂的密室。
“我看到了一棵大树。非常高大,繁盛,古老。它就像联通我的精神般骤然出现,但又立刻消失,连离我最近的德雷克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幽幽的,似乎又回到了那一瞬息的迷乱空寂中去。到最后只能用力将自己抽出。
江月鹿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鬼,可以成为供奉神的信众吗?你们在学院有听过这种事吗?”
童眠摇头,“不光学院没有,历史上也闻所未闻。”
江月鹿又看向冷问寒,他也一样摇头。落阴官是最接近鬼,又最接近神的特殊存在,他既能感知到神对于阴灵的俯视近乎薄凉,又能感受到趴在地上的游魂对神的渴望和厌弃。这二者似乎像是阴阳两端,无法交融,无法和解。又谈何让其中一个去供奉另一个?
“别忘了,除了这条船上的德雷克,这位‘树神’大人还有两名忠诚的都主眷属——纪红茶,秦雪。”江月鹿提醒他们别忘记上一个考场发生过的事。“树”这个字频繁出现于正副院长的私下讨论中,足以显示它的重要程度。
“不过,那都是之后要研究的事。现在先让我们来研究下这只藏在密室的小船。”说着,他走上前去。
说是小船,其实也不怎么小了。载他们三个人绰绰有余。
而且不像临时凑出来的独木舟,船帆、掌舵该有部件都有。
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舱室。
童眠伸头过去,好奇一瞅,“还挺干净的。”
他们在舱室翻翻看看,都没什么发现,江月鹿凝神看了舱室里朴素的单板床很久,径直走过去趴下,摸了半天,抽出一只铁皮箱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得童眠都惊了,“你好熟练,难道来过?”
江月鹿:“我知道藏东西要往哪藏。”
他颠了颠铁皮箱,放在了地上,冷问寒和童眠一左一右宛如左右护法,三人目不转睛看着箱子上的搭扣。
作为一个封闭箱子的开关,它实在太过简陋了。
甚至像是设计者专门为了降低打开的难度设置在此的。
他稍稍拨了一把,搭扣就松了,拉开箱子的铁皮封盖,露出成堆成堆摞在一起、满满一箱的钞票。
但江月鹿很快就发现,这些钞票的颜色不太对。
“这是纸钱啊。”童眠说道:“阴司钱,也叫瘗钱,是冥界的通用货币。”
“古人认为钱币能够通神役鬼,这些钱本来有着辟邪吉祥的含义,后来被人们大量供给死人。他们希望死去的亲朋也能在地下衣食无忧。”
“这倒也没错。”
“鬼都一直都是以阴司钱作为通用货币的。噢,对了,现在得划去一个地方。”童眠指了指脚下,“好死不死,就是咱们这回来的地方。说来也怪,明明是众鬼云集形成的集市,却是唯独不用纸钱作为货币的鬼都。”
江月鹿立刻想到了,“这么说来,这条船一定来自其他鬼都了。”
“嗯,就算来了衔尾船,这一箱子纸钱也派不上用场。奇怪啊,那为什么还是来了这儿呢?”
“走开。”冷问寒忽然驱逐童眠。
“哈??”
他懒得再跟童眠废话,双手如锋利刀片,切开了铁皮箱子的上层,从夹层里抽出了一份折叠成方块的文件。
交到了江月鹿手中。
他笑了笑,揉了一把冷问寒的头,“做得不错。”童眠在旁边嘀咕了一声“我平时做事也没见你夸过我……”
江月鹿捏起方块文件一角,透过密室外稀薄的光线,能看出来里面有字迹和图画,“看起来是不想让外人看到的文件。藏得这么深。”
童眠附和:“他估计都不想让拿箱子的人发现,藏在铁皮里,真能做出来。要不是冷问寒那对大激光炮眼睛来回一扫,我们根本发现不了……呃。”
他回过头,语重心长道:“妹子,咱得跟你说两句知心话。你要么还是快恢复女儿身吧,别穿这身伪装了。这样下去我真把你当兄弟了,什么冒昧的话都敢说。”
冷问寒的表情听着听着就从“0.0”变成了“=.=”。
“真敷衍。”童眠叹了口气,转回头去,问江月鹿,“头儿,怎么样,看出这是什么机要文件了吗?”
江月鹿早就把叠好的文件拆开了。
“这是……造船的图纸?”
童眠歪着头看了半晌,“我那浅薄的设计知识告诉我,这好像就是咱们脚底下的船啊?等等,还是威尔亲自设计的?”
冷问寒没说话。
他看得出来,江月鹿展示给童眠看的是一张图纸。但是刚才那个折叠方块的厚度明显不是一张能达到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虑,所以他不说话。
“看日期是和衔尾船一前一后建成的。”江月鹿补充。
“那也可以解释了啊。衔尾船是在这里的都主来了之后才开始用幸福结算的,根据老爹的说法,它之前可是一直都泡在海里呢。”
“那个时候,威尔一家已经死了。那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船上留下一个装满纸钞的箱子就不是很奇怪了。他们在鬼蜮之间来往,肯定是要消费的吧。”
冷问寒:“老爹说的。不可信。”
“我懂我懂,你觉得他们无论人品还是能力都值得怀疑。但如果要全部否定从他们那获得的情报,我们现在根本没法讨论下去。”童眠摊了摊手。
江月鹿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了。我们先来明确一点。”
他的手在空中水平划出一条线,“这条线是我们来到船上的时间,从这里往前听到的往事,都保留怀疑。从这里往后是我们的亲眼所见,还算可信。”
“没有异议吧?”
“没有。”二人异口同声。
“那好。”江月鹿看向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如果要怀疑老爹的说法,还不如彻底怀疑下去。衔尾船之前真的一直沉在海里吗?威尔是心甘情愿为了船的升天在奋斗?这些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童眠有一点说得很对。威尔一家要在鬼都之间来往,肯定需要消费。所以他预留一只装满纸钞的皮箱很合理。那我们不妨再大胆一些设想——如果不是来往于鬼都,而是身在一个和衔尾船截然不同的鬼都,必须时刻把纸钞带在身上呢?”
童眠张开嘴,“你是说……”
密室里,只有江月鹿过分冷静的声音。
“要是这里,不止有过一个鬼都呢?”
他说的话像是打开了童眠的天灵盖,让他和冷问寒久久回不过神,吃惊许久,才想着去开口反驳。但是这时,密室外却响起了一声啜泣。
“谁在外面?”
乳白色的小奶冻垮着肩,抽噎着无法出声回答。
“蓉蓉?”江月鹿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蓉蓉飘上了他的手掌,蜷缩成一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想起了很多事……一些,我忘了……但是看到它,我才想起来……”
“看到它?”江月鹿若有所思:“你是说这条船吗?”
蓉蓉擦了擦眼泪,不再贪恋他掌心的温暖,飘过他的肩头,摇晃着坠落在了船板上,看到那只满是纸钞的铁皮箱,她再也忍不住眼泪,“这是爸爸的箱子。以前他一直带在身边,后来我再也找不到了……我以为它丢了。”
她像只小雪狐在箱子背上蹭来蹭去,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
“一个半圆,太阳的残缺,这是爸爸的船。”她眷恋地抚摸着半圆印记,半圆之上还垂着一条细长的波浪线,“圆上的树藤,神明的慈恩,这是妈妈的家园。还有这两个小点,是我和哥哥……”
“爸爸总说,他从前的印记只是一个简单的半圆,没什么意义。他在为此发愁的时候,去找了他的爸爸,我的爷爷。他告诉他,不要着急……”
……
岸边,传来“砰砰”不断敲击铁板的声响。
中年人叼着巨大的烟斗,拍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威尔,不要着急。你先来看,老爸这条船算是完成了吗?”
岸边停着一条竣工的帆船,威尔看了看。
想都没想就回答道:“当然完成了,它都上好漆了——啊啊!你干嘛打我啊!”
中年人气得吹胡子,“上好漆就是一条已完成的船吗?不是的!船的最后一层漆,永远是海的颜色!它要驶向大海,经历无数风暴,不断遇到各种人。”
“也许你会遇到一个女孩,也许你会和她在一起,也许你们会有孩子……这些都不是停在岸边就能做到的。”他的父亲一挥臂膀,指着光明灿烂的海洋,“你要向着海洋而去啊,威尔!”
……
海上的故事像是传说,经由一个人的口传向另一个人。她在一个懵懂睡醒的午后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起了这件陈年旧事,然后她又将这个故事告诉了新的在海上遇见的人。
“后来,爸爸真的在海上漂流时遇到了心仪的女人,还跟她生下了孩子。他明白了爷爷当年告诉他的话,用自己的经历留下了独属于他的印记。”
“他在半圆上刻下了妈妈的故乡,她说自己来自一个总是下雪的村落,她们全族的人都信奉着树神。所以半圆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树藤。”蓉蓉摸着那条波浪线,“而我和哥哥一左一右,就在他们的身边……”
蓉蓉看着江月鹿,轻声道:“但是,爸爸错了。”
“宽阔的大海不会总遇见善良勇敢的伙伴,和暴雨狂风、可怕的大鱼相比,还有更绝望凶险的地方。”
“那里不见阳光,只有永夜和月亮,那里的海不是沉寂,就是汹涌,还伴随着浓烈的腐臭味儿。”
“我一直以为那是鱼坏掉了……”
“后来才知道,是他们故意瞒着着我,他们不想让我知道一家人早已身处险境。”奶冻像是融化一般流出眼泪,“爸爸不是自己开船走进了鬼蜮!他有了妻子和孩子,他担心我们会被恶鬼所伤,怎么会因为好奇心就进去呢?!”
“他是被强行抓进去的啊——!”
“当时统辖这片海域的都主,他看中了爸爸造船的能力,还看中了妈妈从家乡带出来的神木,他想要传说记载的‘通天之木’化为‘通天之船’!”
这番剖白让江月鹿心如鼓擂。
雪村!
树神?
蓉蓉的妈妈,和纪红茶秦雪是故人?
“神木……”江月鹿控制不住心脏的巨震,“你说的神木,建成了衔尾船?”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都主再来之后,让这只沉入海底的船再次升空?”
她连连摇头,“不。不。神明大人,你怎么还是没有明白?”
蓉蓉看起来悲伤异常,像是快要哭了,“你说的都主,叫做金木犀。他不是抓住我的父母,非要修成衔尾船的恶鬼。他是我的恩人,我的朋友,他差一点就能让我的父母全部活下来……如果不是那个残暴的恶心的坏人头子抢先一步,成为了这里的都主,这儿原本可以成为他所说的永远幸福的国度!”
童眠听得糊涂了,“都主、金木犀、什么啊……到底有几个都主?”
“两个。”蓉蓉说道。
“这里曾经有过两个鬼都,也就有过两个都主。”
“如今的都主,叫做金木犀。从前的那个……我不想提起他的姓名,我也不想回忆和他有关的任何事!他害死了我的家人!”蓉蓉歇斯底里说完之后,忽然冷静了下来,轻轻笑出了声,“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很开心地告诉你们。”
“前任都主,那个恶鬼。”
“他是被金木犀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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