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泽穿过朝那繁华的大街，刚出城门，就看到了一个个这样的“羊圈”。
那些汉人形容枯瘦，浑身裹着泥巴，没有衣服，像是被剃了毛的羊牯挤作一团。羊圈外面站的人十分健壮，头上编着小辫子，应该是匈奴。
“小郎，买奴隶吗？”大胡子匈奴操着蹩脚的汉话问他。
“我这可都是好货，非常能干活。”
“哈哈哈，得了吧，你那批都快病死了，小郎还是看看我这边的。”其他的几个商贩看着秦泽气度不俗，也纷纷过来揽客。
“就是，你看看他这批羊奴，站都站不起来。”
说话的商人啧啧嫌弃。
此时羊圈里的人看到秦泽，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们用因为枯瘦而凸起的眼睛紧紧盯着秦泽，大概是听到商人说他们站不起来，不好卖，便努力地想要爬起来给秦泽看。
其中还有个孩子，他不知道是饿得，还是病得，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黑黢黢的脸上，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有些光亮。
“确实不行。”秦泽垂下眼皮，把手藏在袖子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哎呀，就是今天还没喂饭，喂一顿就好了，可皮实呢。要不这样，原本一两银子只能买一个的，现在一两银子我给你两个，怎么样？”
商人仔细观察秦泽表情，想试探秦泽的底价。
“全部，二两银子。”
“小郎，这里可是有七个人啊！二两太少了。”
“不卖就算。”秦泽抬脚就走。
商人苦着脸，他这次可赔大了，原本从北边战场抓了几个晋人，还以为能轻松赚些银钱，结果这些晋人弱不禁风，一路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
而且到朝那的时候，人家夏种都快过了，哪还有人买他这批快死的奴隶。买下来难道为了过冬吃白食吗？像秦泽这么傻的主顾可碰不到第二个。
但要是带回去卖给匈奴老爷吧，还得继续在这些奴隶身上花钱。
真是怎么算怎么赔，商人唉声叹气，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吧，就全当抵个跑腿钱。
奴隶们被赶出羊圈，他们饿得走不动路，却又迫不及待地逃离那里，竟是行动得比刚才还快些。只是大家都走完了，角落里那个孩子还是不肯动地方，甚至还往里缩了缩。
商人怕秦泽嫌弃，少了他的银钱，心里一急下意识就要上鞭子抽。
“他现在是我的人，你手是不是伸得太长！”
秦泽握住鞭子，狠狠盯着商人，他觉得自己快抑制不住了。
“哦哦，是我多管闲事，您自便，自便。”
商人乐得不用自己管这些脏臭的奴隶，揣着手站到一边。
“怎么了？走不动吗？”
小孩满脸脏污，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瘦弱的身体努力地向后撤撤，像是要掩盖什么东西。
秦泽仔细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小孩身后黢黑的一团，竟然是个人！
那是个女人，已经发臭，身上还有一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豁口，露出暗红的皮肉，秦泽不敢想象那些豁口是什么造成。
“她是谁？”
小孩依旧不说话，秦泽却大概能猜到女人的身份，估计是小孩的母亲，否则他不会这样拼死地守在她身边。
秦泽抱起孩子，给他擦擦脸，“一起走。”
他穿着一身白衫，抱着个泥球般的孩子，丝毫不顾忌对方身上的脏污，也不嫌弃对方身份的卑贱，他甚至愿意为对方带回一具尸体！
这在陷入深渊里的奴隶眼里，就像是下凡的菩萨佛子。他们痛哭跪拜，希望菩萨可以带他们逃离这无尽的苦难。
其他几个匈奴商人见状，变得十分兴奋，贵族什么样子他们最清楚，至少他们没见过一个肯抱奴隶的。仁慈的贵族，是好事，可以狠狠宰一顿。
“二两银子七人，卖的来交人，不卖我就走了。”
商人彼此打着眼色，认为这个小郎君只是嘴上说得硬气。
谁知道，秦泽带上那具臭烘烘的尸体，抱着孩子，竟然真的要走。他表情冷淡，无论身后有多少哀嚎声，都没有任何心软的迹象。
“行行行，二两银子就二两银子。”
商人们拦住快要进城门的秦泽，好说歹说地又把他给劝了回来。看来这些老爷们都一个德性，秦泽也不例外，是他们多想了。
二十两银子，七十个奴隶。仅仅二十两，就能买到七十条人命。
秦泽再也笑不出来，他让虎子去买粮，先给这些可怜人吃顿饱饭。
然而当浓稠的米汤摆在那些奴隶眼前时，却一个敢动的都没有。他们干枯的身体撑着一个大脑袋，凸起的眼睛盯着眼前的米汤，不停地咽着口水，但就是不伸手去拿。
“吃吧，给你们准备的。”
就像是一道允许狼犬进食的口令，众人猛地扑向那早已垂涎的食物。
饥饿太久不能吃太多，秦泽并没有给他们很多，每人两碗浓稠的米汤即可。即使是这样，大家也都感恩戴德。他们把碗舔得锃亮，跪在地上给秦泽磕头。
“你们若不愿意跟着我，可自行离去，我不会阻拦。”
原本，秦泽觉得自己这么说，肯定会有人高兴地离开。结果这些人一脸惶恐地看着他，有个胆子大的年轻人走出来，给秦泽磕了两个响头，“主人，我们什么活能干，求您让我们跟着您。”
“我不是说你们不能干活，也不是想赶你们走，你们若有家人挂念或者不愿意做奴隶的，都可以离开，我把卖身契还给你们。”
秦泽知道古时候对于出身看得极重，特别是奴隶，一旦入了奴籍，那么世世代代都是奴籍。逃离主家？一旦被发现，是会直接被处死的。
他本以为把身契还给了他们，就能放他们自由，而实际并不是。
以他们目前这副身体，再奔走数百里回家，简直痴人说梦。即使真的侥幸回到家乡，也要应付沉重的课税，很有可能因为交不上税，再次沦为奴隶，到时候遇到的是人是鬼还未可知。
也许是刚才秦泽给他们的震撼太大，也许是这碗饭给他们的恩泽太大，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既然如此，便随我回去吧。”
秦泽思索良久，也明白了他们的难处。
*
耳边是海风的湿热，眼前是海水的蔚蓝。
秦泽看着熟悉的扶手与甲板，游船？我回去了吗？他没跌进水里？原来之前是做梦？
“救命！”
“救救我！”
谁？秦泽刚要扭头去找，眼前平静的海面突然凶狠地翻涌，咸腥的海风也开始大声地咆哮。秦泽抓住栏杆，回头去找呼救的人。
然而这一回头，哪里还有游船。地面裂开巨大的口子，旁边是幢倾斜的高楼，眼看就要掉进裂缝。
窗口挤满了惊恐万分的人脸，他们身后燃着大火，眼前是张牙舞爪的万丈深渊。他们全部看着秦泽，每个人嘴里都在喊：“救救我”。
怎么救？
我该怎么救！
我能怎么救！
“郎君！”
秦泽猛然睁开眼，他双目赤红，目光涣散，还在癔症般地发问：“怎么救？我该怎么救？”
“郎君！救谁？您要救谁？”
虎子声音太大，秦泽脑袋跟被放进铜钟里敲了一记似的，不醒也得醒了。他这才注意到刚才只是个噩梦，不由得无奈苦笑。
是啊，他救谁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郎君，您别吓我。”
虎子也和做了噩梦似的，吓得满脸的汗，健壮的汉子硬是急得快哭出来。
秦泽拍拍他的肩膀，“魇着了，不碍事，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要不是郎君，我和莹莹早就活不到现在，若郎君出了事，奴万死不能抵过。”
虎子与莹莹是一对兄妹，被秦家买回来做家奴。
只是莹莹不小心把脸给划破了，原本还能做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这下破了相，再在主人面前伺奉，就有些损失主人身份。
等待莹莹的要么是被转卖要么是被打发到地里种田，可她才十二岁，哪一种结果可能都是悲剧。
恰巧原主要去隔壁州品官，也不知道原主怎么想的，临行前就点了莹莹和虎子随行。秦家原本就考虑着怎么处理这个丫头，这下正好有了去处。
莹莹很懂事，有人的时候从不出现在人前，都是虎子跑前跑后，没人的时候她把原主的生活打理十分妥帖。
原主是个书呆子，平时也不和莹莹他们说话，所以更不会找他们麻烦，这反而让他们更加感激。
至于原主为什么要点莹莹，秦泽也没什么记忆，他相信，是因为原主心慈。
“行了，你家郎君身体这么康健，能出什么事。饭可都发下去了？”
“发了的，昨晚的一顿，还有今早的一顿，中午的我还没做，这不是看您一直不醒，实在担心。”
秦泽汗颜，没想到竟然都睡到这个点儿。
“去忙吧。”
“诺。”
秦泽活动活动发麻的四肢，看着原本该离开的虎子还停在外面，胳膊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扒拉什么。
他好奇地走过去，“咦？这不是狗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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