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兴地坐起来，想跟秦泽打招呼，但又不知道该怎样打招呼。但他太高兴了，想说些什么，张开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火烧火燎的疼痛，不止嗓子痛，胳膊也痛，浑身都痛。
疼痛使他有活过来的真实感又使他有快要死亡的虚无感。他眼前发黑，有点撑不住身体，但还是坚持地坐在那里望着秦泽。有秦泽的地方，他总是舍不得离开，不管以任何方式离开。
秦泽揣着手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背着阳光，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脸色黢黑一片。
秦梁对于秦泽的情绪一直都很敏感，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怒气。此时他终于从见到秦泽时巨大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回想起河边的凶险，顿时变得手足无措。
他想垂下头认错，又想看秦泽，一时间不知道该低头还是该抬头。
“点什么头呢？觉得有理？”
秦梁彻底垂下头，不敢再看秦泽。
秦泽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低声问他：“你去泾水做什么？”
“去捉王八。”秦梁虚弱地开口。
“王八？”秦泽简直被他气笑了，“你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秦泽看秦梁低着头不说话，更加来气。但他又不知道该怎样管教小孩，只能来回在屋里踱步。
“那泾水连着大江，你知道有多危险！像你这样的小孩，一个浪头能卷走十个！”
当时的小狗蛋儿只有颗头露在水面，远看还以为是浮起的尸体。秦泽现在想想都怕得手抖，他不停地嘟嘟囔囔，想要靠说话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惊惧。
可那颗惹了麻烦的狗蛋儿现在一声不吱，就知道垂着头。
“知不知错！”秦泽狠狠拍在桌子上。
秦梁张了张嘴，但大概是太着急没能发出声音，只能点点头让秦泽看到。
秦泽盯着他泛红的眼尾，告诫自己绝不能心软，今天必须给他个教训！这小子太不知深浅，敢去那么深的大河里玩。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嘴上说着硬，但看到秦梁单薄的小身板后，又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走到床边，原本是想让对方躺下，结果怀里却赖上个小人儿。他摸摸怀里还烫得跟个火球似的秦梁，气又泄掉大半。
秦泽认命地坐到床边，把秦梁放进怀里，“早晚要被你吓死。”
“不敢了。”秦梁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襟，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你记住，绝对没有第二次！”
秦泽老觉得这小子虎得很，说不定胳膊腿好了，又跑过去戏水。
前世在新闻里每年都听说有因为戏水丧命的小孩，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家长不看好那些小孩，现在倒是有点感同身受，还真不一定管得住。
他如今切身体会到母亲那句话——养小孩哪有那么简单。
秦泽惆怅叹气，“我知道这几天天热，但是绝对不能再去戏水。”他感觉自己都快变得和老父一样唠叨了。
怀里的人没有动静，秦泽低头去看，睡着了。
秦梁发烧了，但他年轻，又吃了药，并没烧很长时间。可秦泽一整夜都没敢合眼，直到天快明的时候，才终于睡着。
但睡了没一会儿，就被饭菜的香气勾醒。因为这颗狗蛋儿，他从昨天回来就没吃过饭，肚子里早就电闪雷鸣。
可他又实在很困，于是在饥饿与困顿里他艰难选择。此时怀里的人蹭了蹭他的胸口，秦泽低头盯着秦梁头顶的青茬茬，无奈地叹了口气。
秦泽还是起了，只是挂着黑眼圈，耷拉着嘴角，气压不是一般的低，就连莹莹见到他都没敢吭声。
他按照以往的习惯走进厨房，找到木盆，打开盖子。本以为会看到香喷喷的米饭，结果看到几个大王八正翘着鼻孔，拿绿豆眼瞪他。
“怎么这么多王八！”
莹莹在外面听到，赶紧跑进来。她不明白秦泽为什么那么大火气，只能小心地解释：“是秦梁抓的。”
“他每天都去抓这东西！？”看这个数量绝对不止一次。
“应、应该是吧。”
秦泽气得眼前发黑，越看王八越生气，差点一脚踹翻木盆。
“炖了！”
秦泽回头，秦梁正站在门边看他，那苍白的小脸和紧紧抿成直线的嘴巴，仿佛都在表达着对秦泽吃他王八的不满。
“过来，吃饭。”
秦泽现在心硬如铁，下定主意给秦梁立规矩。立规矩的第一步就是杀掉秦梁的王八，让他再不留念想。当然，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大男子主义且不近人情的决定。
秦梁没有出声反对，乖乖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挨在他的腿上，拿着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好像已经不在意王八被杀的事了。
“郎君，木头我已经差人去准备了。”公输具早就等在一旁，看秦泽吃得差不多了，立马凑过去，提起建造房屋的事。
秦泽点头，“好。”
夏种已经过去，劳动力被大部解放，加上秦泽此去泾阳县定制的锯条等铁质工具，伐木造屋的事不必再等。
这两天天气还不错，伐出的木头还可以进行充分的晾晒。
秦泽又与公输具聊了聊建造房屋的事，人家对于此道是行家里手，他实在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便让公输具放手去干，只是时间越短越好，进了六月份可能就得来大雨。
正事聊完，秦泽困得直打呵欠，便带着秦梁去补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秦泽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秦梁也看着精神了不少。
而此时，贴心的莹莹已经炖好了八只王八，摆在了桌子上。
王八肥嘟嘟的老大一个，现在也没有什么油焖红烧用的调料，就是简单的清水加盐然后放点姜片煮出来的。但王八本身就是河鲜，没什么腥气，随便煮一下就好吃。
秦泽挑了两只最大的，一只给秦梁一只给自己，剩下拿去给莹莹她们分着吃。
他狠狠咬在王八头上，颇有些泄愤的意味。让他没想到的是，秦梁居然吃得也津津有味，怎么这小子不是喜欢王八吗，吃起来居然比他还香？
吃完王八后，秦梁皱着眉，盯着碗里的王八壳，肩膀都塌了下去，果然还是在意的。
秦泽不满，“怎么还想再去捉？”
“不捉。”
秦泽点头，“孺子可教。”
可秦梁的表情看起来依旧十分沉重，秦泽便好奇地问他：“心疼王八？”
秦梁小脸上有些迷茫，“不心疼。”
秦泽不由得更加好奇，“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没有难过，我只是在想还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赚什么……”秦泽哽住，他突然想起来从朝那回来时跟狗蛋儿哭穷的话来。他越想越心虚，试探地开口：“你捉王八，该不会是……为了赚钱吧……？”
秦梁认真地点头，“莹莹姐说可以卖钱。”
秦泽嘴里发苦，胃里绞痛，死去的王八突然活过来攻击他。
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吃王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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