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心脏抽紧,迅速念出了召唤灵珑锁魂阵的口诀。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灵珑锁魂,霹雳龙鸣;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出!”
三道金光从言卿的掌心飞出,在虚空中幻化成三条五爪金龙,金龙游腾一起一伏,震慑低吼间,好似游荡在人间的神明。
怨女乃是无数夭折的女婴怨灵,唯有召唤灵珑锁魂阵,借金龙之威方可镇压千百年间幽冥之怨。
金龙于虚空中蓄势待发,有零星的火点滴落,巨大的人面蛛转动着铜铃般的眼珠,它小心翼翼吐出胡猛,将已失去意识的胡猛拽在自己身后。
言卿眉头微微一松,他能隐约感觉到,怨女对于胡猛有一股奇怪的执着,它应该是不想伤害胡猛。
人面蛛冷森森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言卿:
“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灵珑锁魂阵?”
言卿并不答话,他迅速默念缚字诀,三条金龙如同火焰金链般,分别结结实实捆住了人面蛛的口器、背甲以及锯齿状的蛛爪。
金龙所过之处,鳞甲腾起烈焰灼灼,将病房内的阴寒之气驱散的荡然无存。
胡猛从僵硬呆滞中慢慢回过神了,他惊恐得望着三人之高的魔物,忙不迭手脚并用爬得远远地。
巨大的人面蛛被金龙束得无法动弹,可它自脚下魔气蒸腾,嘴里还发出一声声稚童的悲音:
“哥哥,哥哥。”
言卿绷紧了身躯默念口诀,紧接着,一声尖哮声划破夜空。
出人意料的是,人面蛛挣脱了金龙束缚,幻化成无数个细小的人面蛛自天而降!
“这……tm都啥啊?怎么会有这么多蜘蛛!”
胡猛吓得裂开,一双猴爪挡住眼睛躲在衣柜旁瑟瑟发抖。
漫天的人面蛛密密麻麻扑腾着翅膀,猩红色的蛛丝,透着浓郁不散的怨气,与咆哮的金龙剑拔弩张纠缠着。
起初三条金龙口吐赤焰,将自天而降的人面蛛烧得灰飞烟灭,可被烧成灰烬尘埃的人面蛛,如同野火烧不尽的野草,竟是再次重生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言卿暗自捏紧了拳头。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三条金龙渐渐落入下风,而漫天的蜘蛛丝犹如天罗地网,死死捆束住金龙。
灵力大幅度消耗的言卿吐了一口血丝,冷汗从额角流下,刘海挡住了幽深黑沉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道冰冰凉凉的童音响起:
“别做无畏挣扎了,你身上的灵气渐渐消退,压根就撑不住灵珑锁魂阵。”
近半年来言卿修为是愈发微弱,幸好伞铺有师傅留下来的结界,能帮他汲取一些天地灵气。
可眼前的怨女是强大而危险的魔物,若今日他与胡猛能全身而退,看来只能背水一战,使出血祭术苍龙斩了。
苍龙斩是极为强劲的灵符,上请原神雷霆之威,下引九幽不灭之火。
因其灵力过于霸蛮,需耗费血祭者多年修为,若是稍有差池,只怕血祭着也会遭到苍龙斩的反噬。
不到万不得已之,苍龙斩是断断不会轻易使用的。
没时间犹豫了,言卿咬破指尖以鲜血画符箓,忽然,一道幽蓝光点从他指尖伤口一闪而出!
言卿眼睫微颤,光晕所在之处,他好似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幽蓝光晕拖成长长的火尾,在虚空中形成个如莹石微晖的球形结界,结界将言卿与胡猛严严实实护在里面。
球形结界上绘满了符文,如同一个发着蓝光的堡垒,任凭人面蛛发出何等攻击,都不被撼动一分一毫。
劫后逢生的胡猛中又惊又喜:
“小老板!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言卿下颌线条因克制而紧绷着,“这道结界之力不属于我的灵力。”
胡猛却不甚在意,管他是谁的这结界之力,反正黑猫白猫,会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言卿微微摩挲刚刚掐过指诀的右指,狭长的眼睫透着一丝迷惑。
白日里,鬼王时青砚曾握紧自己的手,当时他只当是冒犯,如今看来,他就是趁着握手,悄无声息往自己体内注入鬼王灵力。
只是,他这样帮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了呢?
言卿还来不及细想,只见结界上忽然冒出了无数道蓝色光晕,以疾风骤雨之势,与漫天密密麻麻的人面蛛缠斗了起来。
灯火微弱的房间内,莹莹微光似流星坠空,破开翻滚如浓雾的蛛群,小小人面蛛躲闪不及纷纷化为残影,转眼间又骤然消散。
怨女倒在地上恢复了人形,她好似受了十分严重的伤,有黑褐色的血迹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刺鼻难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胡猛有些不忍心得偏过头,其实怨女从未伤害过他,或许她本性并不太坏。
怨女挣扎着站起,剧痛如同潮水蔓延,瞳底变得一片浓稠而乌黑。
“你到底是谁?身上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幽冥之力?”
怨女嗓音如单薄冰凉的刀刃,与她软乎乎的脸蛋十分不相匹配。
言卿眼眸清透带茶色,淡声回复着:
“我是黄泉摆渡人,言卿。”
怨女恶狠狠擦了擦唇瓣血迹,目光一点点凝结成冰。
“黄泉渡口的那个鲛人,就是你?”
言卿微微颔首,随后一抬手,掌中溢出无数细碎金光,泛着温润璀璨的光泽,缓缓洒落在怨女战损的身躯上。
怨女脚底隐隐冒出的黑雾,渐渐被绚烂光辉的浮光所覆盖,直至最后一丝黑雾也消散不见。
怨女一动不动地站着,瓷白脸上渐渐恢复了些气色,可她的声音依旧麻木而冰冷:
“相传鲛人鳞可度亡魂,下辈子再无苦厄,只可惜我乃怨魔,一片鲛鳞能奈我何?”
言卿抬起头目光沉静,琥珀色的瞳仁缀着还未散尽的浮光。
明明是那样美艳的皮囊,可脸上的表情总是寡淡又平和,像一尊俊美又无情的玉雕。
“传言并非都是真的,鲛人族的天赋乃是祝由之术;鲛鳞以光之魂,拥有治愈能力,你身上的伤口应该不疼了吧。”
两人隔着较远,有一瞬间怨女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一股极为温暖的力量钻入了四肢百骸,原本伤痕累累的皮肤开始愈合,躁动的血脉渐渐变得平缓。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冷心冷情的摆渡人,竟然在给自己疗伤。
怨女垂下头看着完好如初的身躯,只觉得心脏处被人轻轻揪了下。
不疼,有些微微的酸胀。
她在六界之外徘徊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酸胀的感觉,有一点点不习惯。
怨女耷拉下稚嫩的眉眼。
她忽然想起来千百年前,那些人烫死她、摔死她、溺死她的时候,各个哭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这都第三个了,怎么还是女娃?孩子啊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莫来我家受苦了……
——女娃就是赔钱货,快去扔掉扔掉!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娃,要是个带把的,能传宗接代多好。
想起自己在死之前听到的话,怨女小小软软的脸上露出一丝脆弱裂隙,眼的光芒逐渐熄灭。
是了,大人们都是这样卑鄙!
他们将丑陋与恶毒藏在了面具之下,这个摆渡人不会以为一片小小的鲛鳞,便能收服自己供他当奴仆驱使吧?
呵,她才不会上当!
怨女目光重新变回清明,冰凉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
“你以为打一巴掌再给颗糖,我就会放过你们吗?”
言卿看出了怨女眼底的打量与防备,他唇线紧绷波澜不惊道:
“我看得出,你身上并没有杀孽的血光,你并非是害人无数的妖魔。”
闻言,怨女抬起小小的脑袋,目光倏地变得十分的犀利:
“你们鲛人一向都这么自以为是吗?
我是怨魔,自然是害人无数,浑身上下都染了杀孽!”
“你可能不知道吧,胡猛灵识未开时,曾被偷猎者抓住,后来他在动物园里被虐打遍体鳞伤,是几年前才来的黄泉伞铺。”
莫名被cute的胡猛有些茫然眨着眼。
咦,刚刚不是在斗法的吗?
怎么斗着斗着就成了论道了?
而且这个道,还落在他的身上。
察觉到自家小老板递过来的颜色,胡猛强撑着镇定,抓了抓头发道:
“对,我以前好惨的!天天被人打,还好师傅跟小老板救了我。”
怨女的视线越过言卿,她望向胡猛语气十分平淡,“你恨他们吗?”
“啊,谁?”
“那些,伤害你的人。”
恨吗?当然恨。
那些偷猎者以折辱生命为乐,他的森林老友们因为柔顺的毛发,因为漂亮的牙齿,因为罕见的品种,一个个惨死于自己眼前。
他被□□打倒在地时,脑海中定格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一把滴着血、卷了刃的尖刀。
后来他被救助送往动物园治疗,可饲养员却把它充当沙包、发泄桶。
新仇旧恨总是那样浓烈而刻骨,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如万蚁噬心,他当时就想,有朝一日,他定要杀死所有的人!
可是后来师傅与小言卿,将他从梦魇般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让他不再沉溺于悲伤与仇恨之中,他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光,有了笑,也有了希望。
胡猛斟酌了下想了想,
“刚开始特别恨,恨不得亲手去杀了他们扒皮抽筋!可是后来,渐渐就不恨了。”
“为什么不恨了?”怨女轻声问道。
胡猛无奈地抠了抠脑袋,“我也想不明白,大概是现在生活的十分开心,所以不想再沉沦于过去了吧。”
“灵猴一族虽不擅长术法,可是他们却有十分强大的天赋能力。”
言卿看着胡猛,平静无波得说道:
“灵猴一族的天赋能力便是希望,不管他们今日身处何种逆境,对明天依旧充满了希望。”
暴戾阴翳的怨女被这句“希望”愣住了,乌黑的眼珠浮上了一层迷惘。
希望?她这样的怨魔,明天还有希望吗?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胡猛时,他抱着塑料盆满头大汗,在医院长廊迷了路。
这个猴子嘴里一直碎碎念抱怨个不停,可是眼睛中泛着光芒。
很奇怪,她看到那样的光芒,忍不住想牵着他的手,想留下他陪自己玩球。
怨女阴晴不定得盯着言卿,她转身离开时只冷冰冰得扔下一句话。
“算了,今天不想杀人。”
什么狗屁希望,她可是怨魔,才不稀罕这些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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