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一起长大,豪格了解多尔衮的尿性,此人多吊诡,经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比如带三百骑兵夜袭察哈尔王帐。


    林丹汗的王帐从来都是重兵把守,近卫就有三千之多,大汗指派多尔衮夜袭,给了他一千骑兵,多尔衮却只带走了三百人。


    那是多尔衮第一次带兵上战场,大汗根本不指望他能建功,夜袭以袭扰为主,目的是让对方睡不安寝。结果多尔衮带着三百人杀了一夜,七进七出,用二百多条人命换来一场大捷。


    林丹汗被吓破了胆,打都没打撒丫子跑了,丢弃漠南大片草原,一直逃到甘州附近的戈壁滩才停下。


    在科尔沁部的配合下,大金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了整个漠南蒙古。


    多尔衮一战成名,获封墨尔根代青。


    后来豪格才知道,在夜袭之前,多尔衮抽空去了一趟科尔沁部,不知怎地获得了科尔沁郡王的支持,说动科尔沁郡王派出细作混入林丹汗的近卫,夜袭时与多尔衮里应外合才立下奇功,差点活捉了林丹汗。


    所以豪格宁愿布好局给岳托做嫁衣裳,帮着岳托出谋划策对付多尔衮,也不愿意站出来跟多尔衮正面刚。


    后来被多铎发现,豪格宁愿退让一步,只要正白旗一半土地,与多铎私下交易,也不想让多尔衮知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多尔衮越淡定,豪格越害怕,虽然多尔衮平常也这样,几乎没有什么求生欲,可豪格就是害怕,越想越害怕,悔不当初。


    侍卫领命去堂外提人时,豪格忍了又忍才没伸出手去阻拦。


    这时有人来报:“大贝勒带着镶红旗旗主来了。”


    豪格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们怎么来了?


    来喝喜酒?


    不可能!


    大汗要给多尔衮赐婚宴,多尔衮以战事吃紧为由拒绝了,多铎和阿济格是多尔衮的同胞兄弟,他们跑来喝喜酒还差不多。


    当年因为多尔衮生母阿巴亥大妃和大贝勒代善私下里勾勾搭搭,大妃被迫殉葬,大贝勒代善退出汗位竞争,没一个有好下场。


    从此两红旗与两白旗形同陌路,只有面子上的交情。


    反正谁来,代善和岳托都不可能过来喝多尔衮的喜酒。


    豪格心里打鼓,多尔衮和多铎早已起身迎出门外。


    代善还好,绷着脸一言不发,岳托在院子里就嚷嚷开了:“当初镶红旗十几个流民作乱,被罚了万两白银,我差点丢了旗主之位。墨尔根代青这里,我数数啊,一万两,两万两,三万两……少说也得六七万两吧!”


    岳托越数心里越畅快。


    叫他们两白旗瞎搞什么均田!


    两白旗人少地多可以均田,可两红旗人多,把旗人的土地匀出去养活流民,旗人不用吃饭吗!


    苍天有眼,让两白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罚银子还是小事,两白旗旗主之位恐怕都难保喽。


    多尔衮、多铎迎出来给代善行礼,叫了一声二哥,豪格脸色难看地跟着叫了一声二伯,一声大哥。


    岳托看见豪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趁着多尔衮兄弟招呼代善,特意挤到豪格身边,小声对他说:“干得漂亮!剩下的交给我了!”


    于是豪格的脸更绿了,伸手示意岳托先行,然后给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退出人群回府搬救兵去了。


    代善走进正堂,一眼看见了扶着头冠根本看不见脸的明玉:“……明玉格格已经到了?”


    多尔衮几次拒婚,致使两白旗与科尔沁的联姻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年,这在大金几乎无人不知。


    后来大汗急了,欲以破坏联姻为由夺了两白旗,多尔衮才被迫点头。


    之后又婉拒了大汗赏赐的婚宴,今日一路走来贝勒府连个红灯笼都没挂,代善摸不准多尔衮的心思,跟豪格一样,并不敢称福晋,只以格格相称。


    明玉扶着头冠站起来,扶着头冠给代善行礼,喊了一声大贝勒,代善微微颔首,眼睛狐疑地看向多尔衮。


    多尔衮看了明玉一眼,并没有放她回去梳洗的意思,只给代善解释:“院子里的流民是跟着科尔沁送亲的车队过来的,还没搞清楚出处,劳烦福晋留下做个人证。”


    听多尔衮亲口唤明玉福晋,代善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多尔衮别扭了好几年,这么快就想通了。


    以后想再抓两白旗的把柄恐怕更难了,代善决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先夺了多尔衮镶白旗旗主之位再说。


    至于阿济格和多铎,两个粗鲁武夫,不足为患。


    其实代善针对两白旗完全是迁怒,他真正恨的人是他父汗的最后一位大妃阿巴亥。


    所有人都以为阿巴亥跟他不清不楚,他也确实喜欢过这位年轻貌美的继母,可在阿巴亥心里的那个人始终是皇太极。


    可当有人告发,父汗派人审问阿巴亥的时候,阿巴亥什么都不肯说,被折磨得狠了,只说了一句话,就成功把他拉下水,给皇太极洗清了嫌疑。


    她说,她曾同时给他和皇太极送吃的,皇太极收了没吃,他也收了也吃了。


    代善恨毒了阿巴亥,可阿巴亥奉旨殉葬了,他便将这笔账算在了多尔衮三兄弟头上。


    尤其是多尔衮,多尔衮继承了阿巴亥的美貌和智慧,又深得皇太极爱重。


    折损多尔衮一个,等于折损了阿巴亥最疼爱的儿子,和皇太极的左膀右臂。


    何其痛快!


    “既然十四弟妹是人证,那就让十四弟妹说说,这群流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代善压下心头的激动,故作公正地先问明玉。


    明玉只好把刚才模棱两可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看向多尔衮:“知道的我都说了,我能去后院梳洗安置了吗?”


    她都快被头上的百宝流苏冠压死了,而且路上没地方洗澡,隔着衣服都能闻见一股馊味儿。


    多尔衮垂眸,并不看她,沉声吩咐:“带上来。”


    明玉:“……”我特么!


    侍卫很快押了几个流民进来,多尔衮也不废话,劈面便问:“你们是哪个旗的?”


    “镶白。”


    “正蓝。”


    “镶红。”


    三个年轻男子商量好了似的,齐声说。


    “……”


    豪格第一个跳起来:“胡说八道!”


    岳托也变了脸色:“胡乱攀咬!罪该万死!”


    明明是豪格派人来给他送信,说豪格在两白旗的地盘上安排了流民,让他过来主持公道,结果这公道主持到自己身上来了。


    要知道他才因为均田受了罚,这要是屡教不改,惹怒了大汗,就算他爹再有面子,旗主之位也难保了。


    “豪格!是不是你派人给我带信,说你把正蓝旗多出来没地方安置的流民赶到了两白旗,让我过来看热闹!”


    事关重大,岳托又不傻,当然先保自己:“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咱们现在就去大汗面前分说清楚,你们正蓝旗的黑锅我不背!”


    豪格:“……”谁特么派人通知你了!


    不过要是有那个时间和那个机会,他还真没准儿会派个人给岳托带信儿,让他赶过来主持公道。


    豪格咬牙看向多尔衮,心说,先是美男计,然后反间计,敢情还特么是个连环计啊!


    大意了!


    大爷的!


    明玉在心里也骂了一声大爷,原来多尔衮早就安排好了,却让她顶着十多斤重的头冠,穿着又硬又馊的嫁衣在这儿陪太子读书。


    他是故意的!


    两只海东青因她而死,她就不信,他不生气。


    他当然生气,可她远道而来,又涉及联姻,他自然不好为了一只扁毛畜生明着发作她。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还得让她心里清楚,旁人却挑不出毛病。


    夺笋呐!


    可豪格和岳托已经进入互掐模式,这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代善可比他那个傻儿子岳托聪明多了,看看豪格,再看看多尔衮,立刻反应过来中了圈套。


    他忙呵斥住岳托,向多尔衮摊牌:“流民中也有镶白旗的,十四弟你看如何了局啊?”


    “二哥怎么说?”多尔衮转着拇指上那只翠玉扳指,头都没抬一下,闲闲道。


    事已至此,唯有息事宁人,代善挂上假笑:“刁民造反,其罪当诛,依我看,全部处死,永绝后患。”


    就是不让皇太极知道,三方私了的意思。


    明玉托着头冠睁大眼睛,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不行!”


    明玉知道在奴隶制社会,流民还不如牲畜,奴隶主想杀就杀,再正常不过。可她是现代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人命为草芥。


    “那你说怎么办?”豪格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死无对证,一拍两散。


    明玉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她说不行,全凭良心。


    “我也觉得不行。”这时候多尔衮终于从那只翠玉扳指上抬起头来,扫视众人,“两白旗没有流民,谁的锅谁背。”


    代善和岳托没意见,这里边就没他们什么事。


    豪格脸色铁青:“那就去汗王宫分说清楚吧。”


    他相信自己的人,也相信多尔衮的人,反正人人有份。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女子嚎哭的声音,嗓门很高:“放开我!我有话要对明玉格格说!明玉格格,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奴才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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