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流民多是男子,女子很少,明玉听哭声就知道是谁了。
她看向多尔衮,碰巧多尔衮也在看她,目光复杂。
“把人带进来。”他别开眼,低头继续玩扳指。
然后呢,带进来就不管了?
这里可是你家!
当然以后也是我家。
明玉嘟起嘴,借着百宝流苏的遮掩,朝主位吐了吐舌头。
某人仿佛察觉到了,倏然抬眸,明玉:“……”
凶什么凶,我自己搞定!
明玉撩起遮脸的百宝流苏,看向走进来的女人,女人怀里抱着婴孩儿,婴孩儿身上裹着的,正是她当初盖腿的毡毯。
女人抱着孩子跪下,没等她开口,明玉先道:“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哦不,本格格,本福晋……”
“我保你性命无虞。”多尔衮不耐烦地接住明玉的话头儿。
明玉:“……”终于说了句人话。
多尔衮的保证,显然比明玉的更可靠,那女人忙磕头谢恩,然后瞅了一眼跪在身边的汉子,见他并无反应,咬了咬牙道:“奴才名叫吉兰,正蓝旗人,旁边的是奴才的男人,叫哈赞,也是正蓝旗人。”
跪在旁边的汉子这才有了点反应,怒目瞪向吉兰:“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旗人,我是镶白旗这边的流民!”
吉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孩子突如其来的哭声似乎给了她勇气。
提人进去问话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屋里说了什么,屋外听得一清二楚。
吉兰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反瞪回去:“当家的,你拿了人家多少银子,连我和孩子的命都不要了?”
随后两人大吵起来,女人叫,孩子哭,好不热闹。
“旗人在册,是不是查一查就知道了。”多尔衮开口,“来人,把豪格和他带来的人捆了。”
正堂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豪格“嗷”一声拔出腰刀,几个照面便被多铎空手夺白刃压在了地上。
明玉:“……”在绝对实力面前,拿刀也不好使啊。
同时院中响起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下来,有人进来禀告:“都已生擒!”
豪格被压在地上,他带来的所有人都被擒获,刚刚还死鸭子嘴硬的哈赞忽然破了大防,咚咚咚朝着主位磕头:“墨尔根代青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说实话!奴才是正蓝旗人,在豪格贝勒手下做事,奴才不是流民!”
紧接着,屋里几人都招供了,有的是正蓝旗人,有的是正蓝旗包衣奴才,反正都不是流民,更不是镶白旗的流民。
院中也骚动起来,有人高声喊道:“墨尔根代青饶命!我们都是正蓝旗的佃户,豪格不给我们土地,还把我们当牲口似的驱赶到这里!”
豪格脸贴地趴着,翻着牛眼瞪多铎,气哼哼嚷道:“多尔衮,你屈打成招,我要去父汗面前告你!”
然后精分般地在明玉跟前卖惨:“长姐,诺敏可是你亲妹妹,多尔衮要杀我,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豪格虽然可恶,到底是皇太极的长子,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明玉也觉得多尔衮下手有些重了:“墨尔根代青……”
“捆住手脚!”多尔衮生硬地打断明玉。
“豪格他……”明玉气不过,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了。
多尔衮盯她一眼:“五花大绑捆好。”
明玉:“……”得,还起了反作用。
好端端的一个佳公子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高贵形象全无。
要说的话接连被打断,明玉也懒得张嘴了,朝豪格摊摊手,站起身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身后响起多尔衮的声音。
衣裳都馊了还能去哪儿,去内宅洗白白呗。
可明玉不想回答,继续往外走,门口的侍卫见状犹豫着拦住她:“福晋,墨尔根代青问话呢。”
明玉白了侍卫一眼,指桑骂槐:“要是有人两次打断你说话,你还想跟他说话吗?”
侍卫:“……”
侍卫朝正堂主位的方向看了一眼,赶紧收起手臂,低头恭送明玉离开。
回到内宅,一草一木都如此熟悉,只是廊下点起的大红灯笼让明玉有些恍惚,仿佛这样的热闹被压在了记忆最深处,偶尔触碰到,还会感觉莫名的委屈和……耻辱。
她记得外院并没有什么喜庆的布置。
“长姐,你到新房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达哲兴冲冲迎出来,拉着明玉的手往卧房走。
原来都是达哲一手安排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达哲也如今日这般出城迎接,两人话不投机在马车里大吵了一架,达哲在城门处就下了车,并没跟来贝勒府。
贝勒府也如今日这般,没有布置,没有仪式,区别是那天多尔衮还在放鹰,彻夜未归,搞得贝勒府的下人们都不知如何称呼她,有人叫福晋,有人叫格格,乱得一批。
混乱的环境,陌生的房间,一个人的洞房花烛夜。
终于明白刚刚走进内宅时心底忽然涌出的委屈和耻辱,是怎么一回事了。
新房里到处红彤彤的,虽然布置得有些仓促,该有的一样不少,喜庆气氛也拿捏到位,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明玉摸了摸崭新的红绡帐,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情绪,朝达哲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真好,我很喜欢!”
明玉走进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达哲以为她会哭。
当年诺敏成亲,长姐带着她一直把诺敏送进豪格的贝勒府,共同见证了一场隆重的婚礼。
后来她成亲长姐没来,她的婚礼比诺敏的还要盛大,光婚宴的流水席就办了七天七夜。
当时达哲心里是怨的,怨长姐太偏心,只送诺敏不送她。
现在想一想,忽然就释怀了。
甚至有点后怕。
幸亏长姐没送她出嫁,要是她把那些热闹与今日的冷情做对比,说不定心里会更难过。
她不想让长姐难过。
明玉走到妆台前,伸手取下头冠放在上面,脖子都快被这堆宝贝给压断了。
达哲这才回神:“长姐,头冠不能摘,不吉利!”
“为什么不能摘?还要戴着睡觉吗?”这么多宝贝,明玉不介意睡觉的时候抱着,但戴着绝无可能。
达哲噗嗤一笑:“不是不能摘,是不能自己摘,得让新郎摘。”
“新郎要是不管呢?就这么一直戴着?”明玉才不要学原主,多尔衮不来摘头冠,就一直顶着,实在受不住让娜塔扶着,从黄昏枯坐到天明。
明玉怎么舒服怎么来,不吉利就不吉利吧,原主一直把头冠顶到多尔衮回府给她摘下来,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二十几岁就死了,吉利有个屁用!
摘都摘了,再戴上去除了受罪也于事无补。
达哲拗不过,只好由着,见明玉开始脱嫁衣,吩咐娜塔准备洗澡水,又慌了神:“长姐,没时间沐浴了,一会儿就要启程去汗王宫谢恩。”
婚宴可以不办,谢恩不能免。
果然有小丫鬟跑进来禀报:“福晋,墨尔根代青请您过去,要出发去汗王宫了。”
达哲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明玉提起衣领闻了闻,直皱眉,吩咐小丫鬟:“去回墨尔根代青,就说我要先梳洗一番,不会很久,让他等等。”
明玉准备洗个战斗澡。
让墨尔根代青等,福晋脑子还清醒吧。
关键来不及了,墨尔根代青吩咐她来传话的时候,人都已经穿戴好坐在马背上了。
可墨尔根代青今日亲自出城迎接福晋,听说为了救福晋还亲手射杀了一只鹰王,也许……大约……没准儿愿意等福晋一小会儿呢?
小丫鬟麻利点头,跑出去回话了。
谁知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墨尔根代青说福晋想一起去的话,就、就现在过去,他还有事,没办法等福晋。”
就这还是小丫鬟路上精心加工过的,墨尔根代青的原话是——我不喜欢等人。
小丫鬟说完偷偷拿眼瞄福晋,却见福晋仍旧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卸妆,边卸边说:“那就去回,福晋不用他等,福晋自己认得去汗王宫的路。”
小丫鬟眼睛都瞪圆了,这这这让她怎么回!
想到墨尔根代青还在雪地里等着,小丫鬟只得应是,再次跑出去回话。
跑到马前,小丫鬟也没想好这话该怎么加工,咬牙闭眼道:“福晋已经卸了妆,说……说爷愿意等就等着,等不了先走,她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汗王宫。”
说完睁眼抬头,面前只剩一片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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