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躺着的人未看他,脸色却明显比他走前又差了几分,薄削的唇瓣无一丝血色,突然扭过头,一口鲜血吐出来。
沈星尧:“??”
沈星尧:“……”
不由又靠近了些,等看清楚对方吐血的缘由,嘴角抽了抽,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雉双手还紧紧的攥着,虽然狼狈,目光却冰冷的扫过,整张脸上都写着生人勿近。
明明已经没了灵根,丹田破碎不堪,却还妄想能用内力冲破药力,结果气血攻心受到反噬,雪上加霜。
沈星尧皱眉,不知道该说他固执还是愚蠢。
这最后折腾的,不还是他自己?
也是怕人真就这样去了,只好将他扶起来,喂完解药再次给他输送灵力续命。
毕竟沈星尧觉得,他为楚雉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若这时候人没了,他的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未免太亏。
输完灵力,楚雉睁开眼,气色总算好看了点。
因为身体缘故的影响,沈星尧只能发挥不到从前十分之一的实力,这时胸口传来闷堵感,已然有些不适应。
却饶有兴致的抬起手,就着明艳的红衣为楚雉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血色与衣服的颜色相融,分不出彼此。
他本就生得白,这时由于灵力损耗过多带来或多或少的影响,脸上更显几分病态,连唇角轻勾起的笑意也变得更加妖艳。
这笑意似嘲笑,又似玩味,手指顺着往下轻轻在对方下巴刮了刮,“何必呢?就不能听话一点?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跳梁小丑?”
楚雉意识清醒了不少,撇过脸不看他,挺直了身。
冷笑,“仙尊对谁都爱这般动手动脚?”
沈星尧摇头,对于他的讥讽视若未见,“自然不是,毕竟可不是谁都这么幸运能与本尊成为道侣,关爱一下自己的道侣,应该的。”
说完,明亮含笑的桃花眸冲他眨了眨。
即便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漫不经心,听到道侣二字,楚雉脸上还是僵硬了一瞬。
沈星尧这几天以来,确实从未为难过他。
但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沈星尧见此,调笑道,“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倒也不必,本尊其实很喜欢听你说话的。”
太惜字如金可不好玩。
外面起火时无人处理,这时火越烧越大,烧光了对面的楼宇,火光还在四蹿,眼看已经将门前一片地方吞没,蔓延了进来。
屋内气息都变得温热。
楚雉苍白的脸上眉心蹙了蹙,却见沈星尧笑意懒散,并不把这事放心上。
就在大火快要烧进来时,沈星尧手抬了抬,不是灭火,而是让那火烧得更旺,烧向四面八方。
紧接着,抬手拧了个结界,将自己与楚雉所在的这座楼宇护在其中。
因为又费了不少力,做完这一切,沈星尧本就单薄瘦削的身体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站立着,嘴角却噙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玩味。
楚雉看着他动作,越发觉得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像个疯子。
整个云梦仙府在他眼中如此不值一提,那沈星尧留着他,又是为了什么?他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被沈星尧利用的。
想起方才他与荀桑的对话,“为什么不杀我?”
沈星尧笑了笑,脸上满满的诚意,“这说的是什么话?一日夫妻百日恩,夫夫自然也当如此,你既然是我的道侣,本尊当然要保护好你。”
有沈星尧布下的结界隔离,外面热火朝天,屋里却相安无事,屋里人更是相当惬意。
门外秦嵩派来的四个被沈星尧打晕的人,这时有要苏醒的迹象,一睁眼见大火已经烧到了身上,惊慌失措,上蹿下跳的扑灭身上的火,万分焦急的想要将这一切传报给秦长老。
却不知道,此时云梦俨然已经化成真正的火海,火光遍布各处,早已烧进了秦嵩的长明殿。
虽灭了火,却难以解秦嵩心头愤恨。
长秀跪于秦嵩跟前,低头不语。
秦嵩怒道:“火是你放的?”
“是。”长秀唯唯诺诺,已经猜想到了要面对的结果,还是企图为自己辩解:“长老息怒,奴婢只在仙尊的落华殿附近放了火,不知道为何火会越烧越大、烧掉了整个仙府,奴婢真的只是为了转移仙尊的注意力杀掉楚雉,才放火的!”
“是吗?”秦嵩凝视着他,“那这么说,你已经把楚雉杀掉了?”
长秀摇头,“仙尊他是出去了,但是很快又回来了,奴婢没用,没能杀掉楚公子。”
秦嵩一脚踹在她的腰腹,“真是废物,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管用什么办法,除掉楚雉,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
*
这场火烧了很久,烧毁了很多地方,从早上烧到傍晚,才完完全全被灭掉。
整个仙府,除了被沈星尧的落华殿,无一处完好。
秦嵩火冒三丈,从前看不起沈星尧的人纷纷畏惧,荀桑见到自己被大火损坏不少的药园,若有所思。
看来仙尊真的非同以往。
晚上,天快要黑之时,荀桑如约带着药箱重回落华殿。
经过他两次的针灸,以及沈星尧屡次输送灵力,楚雉的伤总算恢复了三四成。
荀桑全程只管医人,一言不发,直到他提着东西要走时,沈星尧问,“他的腿,什么时候能重新站起来?”
荀桑站住,整个人因他这句话绷紧。
仙尊要救活这个人已经出乎他的意外,竟还真想帮他站起来,完完全全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吗?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荀桑心中百感交杂,莫非……真是他想多了,沈星尧还是那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沈星尧?
荀桑过了半晌才回头,“想要治好他的双腿,还需用到一味药引,但这味药云梦仙府没有。”
沈星尧:“何物,哪里有?”
荀桑默了默,“凤涅草。此物长在极寒之地,忘情宗或许会有。”
听到忘情宗,沈星尧嘴角勾了勾。
还真是冤家路窄。
沈星尧道,“那好,你明日与本尊一起去趟忘情宗好了。”
荀桑最后问他一遍,“仙尊,你可要想清楚了,有些事一旦做了,便没有挽回的余地。”
沈星尧也丝毫不顾忌,眼眸眯了眯,与他直视,“药老是在担心什么?你似乎很怕他能好起来?”
荀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甩了甩袖子,愤愤离开。
在荀桑走后,沈星尧将目光完全放在楚雉身上,想从对方脸上看到点有趣的表情来。
可惜他失败了。
楚雉向来就算想什么,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在他面前更是如此。
*
荀桑虽然对沈星尧的做法不满,却无可奈何,第二日早早的便等着他,与沈星尧一起去往忘情宗。
忘情宗与云梦地势很大不同,云梦仙府地势低且平坦,更像是一个谷,忘情宗却是四面环山,整体方位都坐落于群山之上,陡峰峭岭,寒雾缭绕。
荀桑面无表情的问,“风涅草喜寒,估计要忘情宗顶峰最寒冷的地方才有,仙尊身体受得住吗?”
沈星尧笑了笑,“药老要关心我不妨直说,本尊可不是每次都能看出别人的好意。”
荀桑不再作声,周围又陷入沉寂。
沈星尧摇头,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扭扭捏捏,跟家里那要死不活的反派似的。
忘情宗有十二座峰,四座为主峰,八座副峰。
而他们现在走的,是忘情宗最高的凌霄峰。
再往上面便是寒石戈壁,陡峭不平的地方一片荒芜,几乎见不到活物。
就在这时,远远的地方有几株紫色小花,连着如针般细叶若隐若现。
荀桑叹了口气,表情似愁似喜,道,“就是它了。”
沈星尧还以为有多难,没想到如此轻易便寻到,正要上前将凤涅草摘来。
却刚跨出一步就被荀桑叫住,“仙尊且慢,此物有剧毒,轻易触碰不得,放着让老夫来!”
荀桑拦住沈星尧后自己走了上去,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帕子,小心翼翼的将十几株凤涅草一一包裹起来放入储物袋,重新回到沈星尧身边,脸上气色有些凝重,“好了。”
沈星尧懒得管他想什么,既然东西已经拿到,悠然转身,“那便走吧,可别让本尊的道侣等太久了。”
在他说完这话,荀桑脸色更加凝重了几分。
去时容易,然而再下山时,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饶是沈星尧与荀桑小心翼翼,忘情宗几日前刚发生过羞事,自然是加深提防,察觉到有外人闯入。
为首蓝白衣服的年轻弟子带着一众同样服装的弟子将二人包围,拔剑冷对,“来者何人,到我忘情宗有何目的!”
沈星尧抬头,轻飘飘的睨了对方一眼。
这个人,他记得,楚雉的二师弟,表面正人君子,其实心蔫儿坏、连反派都算不上的炮灰贺云朝嘛!
沈星尧朝着对方手里出了鞘的剑看了看,冲他不友善的一笑。
隽永光溢,寒锋印面,倒是把好剑,可惜偷来的东西终究不能长久。
这把君泽剑,原本是楚雉的。
“你不配知道的人,看上了你手里这把剑,想来切磋一二。”沈星尧虽然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我们来比试一番如何?如果今天败给了我,你手里这把剑,就归我了。”
弟子们见到沈星尧时均是一愣,如此张扬的红衣与强大气场,又在他们贺师兄面前口出狂言,下意识觉得这是个不简单的人。
贺云朝起初看到沈星尧时,也愣了一下。只是接着,便笑了笑。
看得出来,此人修为并不高。
贺云朝指着沈星尧的剑未收,声音却温润道,“道友莫要开如此玩笑,这位道友不说明来路,在下实在分辨不出是敌是友,万一误伤就不好了,请道友跟在下走一趟,有什么话去玉清真人面前说吧。”
忘情宗宗主白尘仙人生死未卜,当前宗门内大小事宜都由玉清真人代管。
沈星尧一口拒绝,“见人就不必了,我只对你手里这把剑感兴趣。”
说着,伸手就要去夺对方手里的君泽剑。
贺云朝早有防备,在沈星尧还未碰到时缩回,接着毫不留情的与他交战,“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贺云朝招招下死手,他虽然看不出眼前人的实力,不过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还病恹恹的,必然不会有多厉害,而他已经是金丹圆满期,放在整个修真界都算得上佼佼者。
然而几招下去,沈星尧依旧游刃有余。
直到最后贺云朝捂住心口后退了几步,手里的剑掉在地上,才意识到,自己败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沈星尧将长剑捡起,细细的在上面擦了擦,仿佛上面沾满了污秽。
嘴角还噙着笑意,“多谢,剑我就拿走了。”
荀桑站在不远的地方,将方才沈星尧与对方交手时的一招一式都记在脑子里,思绪千变万化。
他从前认识的沈星尧,修为顶多停留在筑基上下。
可是沈星尧刚才的表现里,他真正的实力远在元婴之上,甚至更高。
身后弟子见他们师兄败给了这个不知来路的人,几个人将贺云朝扶起来,“岂有此理,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伤我们师兄!”
然而这样的询问,注定得不到答案。
沈星尧转着手里的君泽剑,已经调头走远,至于荀桑,就更不会搭理他们,冷冷的扫了一众蓝白衣服的弟子一眼,跟上沈星尧。
原本擒贼的人反倒被伤,放眼整个忘情宗弟子当中,除去已经被逐出宗门的大师兄楚雉,贺云朝的修为算得上数一数二。
师弟们惶恐,“贺师兄你没事吧?刚才那是什么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贺云朝受的是内伤,因此从表面看来并不算狼狈。
但是当众让他在师弟们面前出丑,对贺云朝来说,也是莫大的羞辱。
暗自咬牙将翻涌到口腔的血咽下去,佯装冷静道:“对方想必还未走远,去禀报玉清真人!”
但其实,已经晚了,沈星尧与荀桑已经下了山,甚至沈星尧带回了楚雉的本命剑,心情甚好。
大殿内,玉清真人暴跳如雷,“真是欺我忘情宗无人了吗!号召忘情宗全部弟子,今天就算是把整个修真界掘地三尺,也要把那闯我忘情宗、伤我宗门弟子之人找出来,还我忘情宗一个说法来!”
*
落华殿。
在沈星尧走后,长秀再次去到楚雉所在的地方,在门外踌躇了许久,不知所措。
秦嵩要她杀了楚雉,如今仙尊不在,正是个好时机。她不做,秦长老必定不会再饶过她。
可她若是做了,伤了仙尊在意的人,仙尊一样不会放过她,她的亲人在秦嵩手中与否,结局都是一样的。
昨天那场几乎烧掉整个云梦仙府的大火,至今让她胆颤不已。
仙尊变了,变得比秦长老还要可怕。
犹豫到最后,长秀差点又哭出来,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雾水跑了出去。
楚雉看着窗外鬼鬼祟祟的身影,面无情绪。
俨然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他虽然没了灵力,却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门被“哐当”一声撞开,进来的是另外一道身影。
楚雉一抬头,便看到穿着忘情宗蓝白色门派衣服、提剑朝他走来的少年。
少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在距离他咫尺之遥时,手上的剑指向他脖子上。
少年眼中满是阴鸷,提着剑的手都在颤抖,锋利的剑锋碰到楚雉的脖颈,当即沁出一丝鲜红的血。
“又见面了,大师兄。”
少年说完这话,双目变得赤红,握在手里的剑随着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紧紧贴向楚雉。
少年手上微微用力,更多的血流出来,楚雉咬了咬下唇,却未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他本可以躲开。
少年崩溃,明明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杀死这个人,为父亲报仇,现在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反倒不知该怎么做。
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白漾像个幼稚的小孩一样朝着楚雉发脾气,握拳软绵绵的捶打在他身上,“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很厉害吗?连自己的师父都能杀,转眼又攀上了云梦仙府,但是这又怎样?师兄,你在云梦仙府活的一定很憋屈吧?”
“他在云梦仙府活的不憋屈,但是你再不放开他,他就要被你掐死了。”
沈星尧这时从外面走来,脸色格外冰冷,“还不松手?”
一回来就见到这样的场景,着实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他为了治好楚雉的伤费了多少功夫,奈何总有人前赴后继的给他添加难度。
沈星尧头疼,这就是反派的美强惨光环吗?
少年见到突然出现的一袭红衣的人,崩溃的情绪停滞了一瞬,呆愣愣的睁大眼睛望着他,“你……你就是霁华仙尊?”
沈星尧对于他的问题不想回答,只是冰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若寒冬腊雪般刺骨,“松手。”
白漾被他震慑到,果真不敢再碰楚雉,下意识的往后面缩了缩。
随后,双腿一瘫,上一刻还怒气冲天的人竟坐在地上抱头哭了起来,像极了撒泼的小孩。
沈星尧只感到万分头疼,毫不掩饰的皱了皱眉。
他最讨厌有人哭了。
接着朝着楚雉走过去,手上放缓了力度,轻轻在他脖颈上被划出血的地方抹了抹。
第一次没给他好脸色,恨铁不成钢道:“这么喜欢挨打?要不我也给你两下子,让你过够瘾?”
还好对方没有真下死手,不然他所有努力真就白费了。
他知道这个人是白尘仙人的儿子,楚雉兄弟情深的师弟。
白尘仙人生死未卜,杀害白尘的虽不是楚雉,但在世人眼里他就是这个罪人,在白漾眼中亦是如此。
这也是后来二人会决裂的原因。
只是沈星尧气不过的是,这人黑化前与黑化后差别当真这么大,先赎够罪再去当恶人、就算对方拿刀要杀他,他也主动把脖子伸过去?
楚雉静静的听着他的话,暗淡的眼眸眨了几下,显然心里装了很多东西,并不好受。
避开沈星尧的眼睛,不去看他。
沈星尧偏不让他如意。
冰凉的手指捏起他的下巴,强行掰过他的脸,“为何不敢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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