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萧挽河来得很是凑巧。


    崔太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摄政王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兴庆宫里坐坐了?许良功,还不给摄政王上上好的茶来。”


    许公公在一忙连忙应道:“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去。”


    薛寄云背对着萧挽河,并不知对方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有一道辨不清喜怒的目光似乎注视着他,犹如芒刺在背,令他不自觉扭了扭腰肢。


    萧挽河向崔太后行了一礼道:“陛下孝顺,醒时挂念太后凤体,特令臣弟来替陛下给太后请安。”


    “璋儿有心了。”崔太后收回手,淡淡道,“孤也望璋儿早日养好身体,临朝亲政,孤便能放下心来,日后也可跟先帝有一个交代。”


    薛寄云竖起耳朵默默听着,只是这二人打了一圈太极,竟好半天没说到什么要紧的事。


    萧挽河道:“臣弟回去后自会转达太后对陛下的关怀,陛下自觉年幼,每每提及太后,钦佩孺慕之情溢于言表,想必陛下知道太后对他如此寄予厚望,亦会喜不自禁。”


    崔太后笑道:“哪能让摄政王成为我们母子二人间的传话,如今朝事繁忙,我一介女流,便是整日听政,哪里又懂什么齐家治国恩威并施,旁人说不得都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去,还不是得多多仰仗摄政王与薛大相公。”


    说到这,崔太后忽而娇笑道:“瞧孤这记性,还有位貌美的小娘子跪在这儿,快起来吧,一会儿腿跪肿了,摄政王与薛大相公该心疼了。”


    薛寄云簌簌地站起身,低着头道:“臣、臣跪多久都是应该的。”


    “未能跟太后第一时间说清状况,倒是臣弟疏忽了,”萧挽河上前一步,道,“当日虽已下旨令薛家女入宫,然没过多久,薛相公的嫡女便身患重病,恐无力回天,因怕将此事传出去引起众说纷纭反倒不好,臣弟便擅作主张将薛氏病重的消息压了下来,而后与司天台重新测算,重又确定了令薛家三郎入宫。只最近诸事繁杂,忘了禀告太后一声,实乃臣弟的不是。”


    薛寄云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萧挽河如此说来倒是替他圆了进宫的理由,只是若是他在前一刻到来该有多好,如今他都已找好了借口,这下倒好,两人的说辞看上去有些对不上。


    果然崔太后饶有兴味道:“这倒是奇了。”


    萧挽河蹙眉:“太后何出此言?”


    “小薛方才同孤说,入宫乃是因对璋儿的私情,怎么到了摄政王这里,却成了迫不得已的举动。”


    崔太后那纤长的丹蔻敲打着扶手,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萧挽河脸色微变,目光冷厉地扫了一眼前方,不过转瞬即逝,他照旧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作态,甚至还能不疾不徐地道:“事急从权,臣弟不过以大局而定,却不知三郎心中所想,但我想,即便今日入宫的是薛家的其他人,只要为了陛下康健,都会义不容辞。”


    “是,是。”薛寄云连忙跪下来,“望太后娘娘明鉴。”


    “倒是孤这个老婆子不解风情了。”崔太后嫣然一笑,倾城的牡丹盛开了般,与她话中的老婆子毫不相干,“璋儿不便出宫,我那侄儿雪游又随父母南下了,宫中久不见新人,孤见了小薛很是喜欢,日后便常来兴庆宫坐坐。”


    “是。”薛寄云应声道。


    心中却不由得想到,原来崔雪游已经走了,竟来不及再见一面,但见面了也不知说些什么,薛寄云看他已不复当日心境,再见只会徒增伤感,不若不见得好。


    “下去吧,孤与摄政王还有要事相商,恐没法陪你玩了,”崔太后摆摆手,“待到陛下好些,你可去瞧瞧他,你们小年轻啊,凑在一起准有话说。”


    薛寄云起身行礼告退,待路过萧挽河时,只隐约窥到他冰冷如霜的侧脸,因有太后在上方盯着,薛寄云很快便走开了。


    自大殿里出来后,他才感觉出自己腿都软了,虽是早春初暖的天,后背已然沁出了一层细汗,厚重的宫装贴在身上,更衬出细俏的腰身来。


    他独自贴着城墙根走着,刚走出兴庆宫,便看到沈钩鸣站在宫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禁卫。


    “……”


    这一行人俱是魁梧壮汉,围在宫门外,薛寄云便是有遁地的本事,恐怕都要在他们的如炬目光中无可遁形。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们的面前。


    “什么人?”其中一个机敏的禁卫厉声道。


    无法避开,薛寄云只好上前去打了个招呼:“沈将军。”


    他还记得当日便是这人向萧挽河献计要杀了自己,再见时心中难免有些阴郁。


    沈钩鸣往旁边撤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身上穿着的艳丽襦裙,活脱脱一副宫嫔装扮,皱着眉不发一言。


    薛寄云拿不定他什么想法,只好又道:“摄政王在里面正同太后商量要事,估计沈将军还需等些时间,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方走出丈远,身后沈钩鸣突然叫住他:“薛三郎。”


    薛寄云脚步一顿,回头茫然应道:“啊?”


    沈钩鸣手中佩刀,飒爽走来,待确定身后的禁卫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时,目光鄙弃地看着他,冷然道:“你既已成了陛下妃嫔,便恪守宫妃之道,切莫做那浮花浪蕊、卖弄风骚之人,更不要再纠缠摄政王。”


    “我几时纠缠过摄政王?”薛寄云都要被他这通莫名其妙的发作气笑了。


    这沈钩鸣才与他见过几面,哪来的这么大的敌意,多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口。薛寄云冷笑一声,他故意踮起脚,在沈钩鸣耳边轻声细语道:“沈将军,纵然我是那浮花浪蕊、卖弄风骚之人,下一个勾丨引的也不会是你,你的贞节会万古长青,别担心。”


    说罢,他甩了下披帛,斗胜的小公鸡一般趾高气昂地离开了沈钩鸣的视线。


    唯独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应是庸俗不堪的脂粉气,偏偏长久地萦绕在沈钩鸣鼻尖。


    他的脸较之之前更冷了,转身回到禁卫队伍里,几个禁卫见他回来了,不由得窃窃道。


    “将军,方才走过的那位竟是个男的?”


    “我看他跟娘们长得一样,哪有儿郎长出那副样子,还穿的裙裾,不会是个兔儿爷吧?”


    “那些个文人骚客达官显贵可不都是爱兔子的……”


    “噤声。”沈钩鸣冷着脸。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沈钩鸣盯着兴庆宫宫门,目光森冷,脸上却逐渐浮出一丝无端的愠怒。


    仿佛刚才因他沉不住气,反而落了下乘。


    薛寄云回到甘露殿时,才体会到了宫殿小的好,那兴庆宫再华贵,若多去一两次,腿都要走断了,还谈什么立足宫中。


    他赶紧去殿后沐浴完,换了衣物,才轻松了许多,春桃儿带着侍女过来,为他重新梳了妆。


    这当女郎便是要麻烦些,薛寄云想着,既然萧挽河已对太后解释了他入宫的理由,也就是说日后他应该可以穿男装在宫中行走,但今日太后虽未表现出什么不满来,却也并未完全松口,一时半会儿倒让薛寄云有些踌躇起来。


    “娘娘,听说陛下已经能下榻了。”春桃儿手艺精巧,不一会儿便为薛寄云梳好了头,状似无意地提了这么一句。


    薛寄云正要起身,他快步走下梳妆台,背对着众人想起崔太后对他说待小皇帝好些了,便可以去拜见小皇帝。


    他本就想要与小皇帝亲近些,日后若是封妃封后也是助力,如此一来正中下怀。


    “既然陛下有所好转,我想我应当去看看陛下。”薛寄云犹豫道,“只是就这样直接去,恐怕不太好吧。”


    春桃儿想了下,回道:“想必陛下醒来后还未用膳,不若娘娘为陛下准备几道清淡的菜,拎过去让陛下尝尝您的手艺。”


    说着薛寄云的肚子咕噜叫了起来,他羞耻地捂住肚子,摇头道:“我不会做饭。”


    春桃儿一笑:“哪用得上您自己做,点了菜单送到尚食局去,做好了咱们再拎去就好了。”


    薛寄云听完她的话,心一横道:“就按你说的办。”


    菜单下下去,待到快晚膳时,尚食局便找人拎来了红木食盒,薛寄云一切打点停当,便带着春桃儿去了大明宫。


    大明宫内,萧令璋坐在床边的塌上,面前摆了一桌棋局,对面无人,乃是他独自一人对下。


    这时,打外面走进来一个黄门,对着萧令璋行礼道:“陛下,甘露殿的薛娘娘来向您请安了。”


    萧令璋头也不抬,手中抓着棋子,一脸冷淡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薛寄云便跟着黄门步入了侧殿。跟上次去的内殿不同,侧殿更为精致复杂些,更像是小皇帝平日里休憩的场所,里头琴棋书画分门别类陈列在四周,到处布满了主人的情趣与素养。


    薛寄云轻轻地走着,待被带入套间的房子,一眼便见到萧令璋面容清俊地坐在塌上。


    “陛下。”薛寄云朝他行礼。


    萧令璋随意道:“起吧。”


    薛寄云注意到萧令璋并未看他,他也毫不气馁,反而将食盒递给一旁的黄门,而后自己壮着胆子独自上前去,走到塌前,小声道:“陛下,您在跟自己下棋吗?”


    萧令璋视线专注地落在棋局上,偶尔分神敷衍道:“一副残局,下来看看。爱妃可要跟朕对弈?”


    薛寄云难以启齿道:“我不太会下棋。”


    “哦。”萧令璋没了谈话的兴趣。


    二人一时无话,薛寄云被晾在一旁,萧令璋便能当他不存在似的,专心做自己的事儿,眼见在一旁无所事事干站好一会儿了,薛寄云无奈之下,只好悄悄摸摸将手伸到另一边的黑子罐中,恰好萧令璋也要下黑子,伸手过来,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一直柔弱无骨的手。


    萧令璋背后绷直了,他冰冷的手指骤然缩回来,仿若碰到了什么浑水猛兽似的。


    薛寄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他拿出那颗黑子,小声道:“陛下,臣、臣妾虽不会下,但陛下可以教我吗?”


    萧令璋皱眉道:“你想学?”


    薛寄云用力地点点头。


    “下次吧。”萧令璋毫不犹豫地道,而后将自己手中的几颗白子丢了出来,打乱了棋盘上的棋局。


    说罢他下榻往外慢慢走去,薛寄云只好跟着他,一路来到了桌前,那琳琅满目的菜点看上去便美味十足,旁边还放着薛寄云拎过来的菜,只是和其他菜比,多少寒酸了些。


    薛寄云从一旁拿起银箸,待测完无毒之后,小黄门便将那道菜挪到皇帝面前。


    “陛下,臣妾为您布菜。”薛寄云柔声道。


    萧令璋挡住他递过来的碗,眸光微闪,道:“不用。”


    薛寄云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想要百般讨好萧令璋:“便由我来伺候陛下吧。”


    天色越来越暗,薛寄云还不离开,用完晚膳萧令璋练字的时候,薛寄云便要站在一旁研墨。


    等到萧令璋练完字,准备就寝的时候,薛寄云竟然还未离开。


    红烛摇曳生姿,帝王寝宫红绡帐暖春意浓浓。


    小皇帝未赶薛寄云走,薛寄云也不敢轻易离开,谁知没过多久夜已深沉。


    二人在灯影遮挡中相隔甚远。


    萧令璋半靠在塌上,若有所思。


    过了大约一刻钟,还是薛寄云打破了这可疑的宁静。


    他起身来到龙床边,面对着萧令璋,手搭在胸前,准备解开上面的系带。


    “你做什么?”萧令璋眸光一滞。


    薛寄云用那澄澈天真的目光看着他道:“陛下,臣妾来为您暖丨床,您沐浴完出来便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了。


    “不许动。”


    眼看薛寄云就要解开外裳下裙爬上龙床的时候,萧令璋皱着眉头制止了他。


    “不许解衣服。”


    “怎么了?”薛寄云茫然道。


    萧令璋一把将衾被拉过来,面色如铁道:“朕对女人过敏,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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