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薛寄云瞪大眼睛,捂着嘴巴让自己不要出声。


    殿内,崔太后在殷珏阴翳地注视下眸光微闪,她狡辩道:“不是孤,我怎么知道他会变成这样,死都死不安生。”


    殷珏眯着眼看了崔太后一会儿,虽未开口说话,气势却是不容小觑,甚至将崔太后看得节节败退。


    她破罐子破摔道:“行了,便是孤做得又如何?萧家已不成气候,日后这天下该是我崔家的天下。”


    “既如此你为何不直接做到底,何必召我回来?”殷珏挑了挑眉,语调轻飘。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萧挽河!”崔太后厉声道,“谁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野丨种,若不是他趁着你不在上京,找了太皇太后那个出家的老妖婆摇身一变成为摄政王,多次坏你我好事,你还被他伤了,孤何必铤而走险。”


    殷珏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崔太后骂着骂着,空气里稍一凝滞,她看向殷珏,微微有些尴尬道:“孤说的野丨种是萧挽河。”


    殷珏没有理她,反倒是将视线落在萧令璋灰扑扑的脸上,看了会儿道:“毒已入五脏六腑,我可以试着救醒他,但恐怕最多只能撑三个月。”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崔太后道:“我走时曾多次嘱咐过姐姐不要轻举妄动,且萧令璋身上之毒与其他毒物相克,你杀不了他,反倒自乱阵脚,姐姐向来是我姊妹中最为聪颖的,又怎会突然变得如此鲁莽?”


    他再一次提到这个问题,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审问,崔太后冷静下来,回想了半天,倏尔道:“你是说萧挽河逼我动手……”


    殷珏沉沉地看着她,不再多话。


    他抽出一把匕首来,旁人还来不及反应,手起刀落,飞快地在自己手腕上划了深可见骨的一道血痕,他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出,那血的味道并不似常人的血夹杂着腥气,反倒有种浓浓的药味,闻久了竟带着些罕见的甘甜。


    殷珏凑上去,强硬地掰开小皇帝的嘴,血液流了下来,迫使小皇帝喝下殷珏的血,直染得嘴角都是殷红血迹,活像是吃人的妖怪似的,殷珏才停下来。他从怀中掏出药瓶来,往自己的伤口处随便洒了洒,不一会儿那血便止住了。


    他的脸色越发惨白,比睡在龙床上的小皇帝看上去还要像病人,偏偏目光如炬,做完了这一切还拿巾帕沾水擦干净了小皇帝的嘴唇,这才起身往崔太后身旁走去。


    “珏儿,辛苦你了。”崔太后有些过意不去。


    殷珏冷冷一笑,眸中毫无感情:“姐姐你可知,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三个月,我才通知长兄日夜兼程往上京赶来,还带着大军,短短三月对他而言过于仓促。”


    “来不及了。”崔太后横眉怒目,大喝一声,“萧挽河逼我们太甚,没料想他年纪轻轻,心计竟如此深沉。”


    “他有个相好……”殷珏骤然提及。


    薛寄云透过那缝隙看过去,虽看不太清,却依稀能感觉出来殷珏脸上的奸佞之气。


    他猛然一惊,吓得往后一缩,却不料后脑勺撞到了摆放衣服的架子,那衣服上有金器装饰,发出极轻的声音。


    “什么人?”崔太后震惊地望过来,差点跟柜子里的薛寄云对上。


    而殷珏在她之后,目光阴翳地看向柜子的方向。


    薛寄云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晕过去,什么都不知道才好,但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清醒,手抖得不成样子了,还知道紧紧捂着嘴巴,让自己不会再次发出声音。


    殷珏神色阴沉,杀心四起,脚步沉稳地往柜子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


    薛寄云看到了他腰间的玉带钩随着靛蓝色外袍左右晃动,他的一只手握在胸前,手里拿着一把几乎很难被发现的匕首,比普通的匕首小而轻,但看上去却是极为锋利。


    殷珏的脸色仿佛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死尸也似阴森可怖,眼中的轻蔑仿佛视大明宫的一切都为蝼蚁一般,薛寄云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敢再看了,自欺欺人般的闭上了眼睛。


    “母后……”这时,龙床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紧接着一连串嘶哑细微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崔太后神情僵硬地转过去:“璋儿……”


    萧令璋渐渐苏醒过来,在两人都忽视他的时候,他握紧了双手,紧张地用眼角瞟着殷珏。


    “朕这是……睡了多久?”萧令璋低低地问道。


    没有人接话,崔太后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瞥向另一边。


    而已经越过龙床的殷珏却充耳不闻,还要往柜子的方向走去,小皇帝望向那边,有些疑惑地问道:“郡公,你在做什么?”


    殷珏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微笑道:“陛下,臣什么都没做。”


    “郡公懂医,快帮朕看看这是怎么了?”萧令璋继续咳嗽着。


    殷珏脸上耐心不足,但萧令璋又说了两句,还未等殷珏应付他,外头突然传来一行脚步声,李丛公鸭一般的声音自外面传来:“陛下,陛下您醒了?”


    众人循声望去。


    萧挽河不慌不忙地走在李丛身后,待进来后,看到在龙床上艰难半坐的萧令璋,忙行礼道:“见过陛下。”


    “皇叔快快免礼。”萧令璋方才醒来,脸色还透露着青灰,人也不大精神,说了两句话便微微喘息。


    萧挽河站起身,又同崔太后行礼:“皇嫂,你也来看陛下?”


    崔太后冷笑道:“孤想什么时候来看璋儿便什么时候来看,不劳摄政王挂怀。”


    “太后娘娘,陛下虽醒了,却也需要休息,不如您先回兴庆宫,待到陛下身体好些再去兴庆宫向您请安。”李公公走过来,低着头小声劝道。


    “你算什么东西。”崔太后啐道,“如今你有了靠山,什么话可都敢说出口了,也不想想你这个狗奴才的主子到底是陛下还是另有其人!”


    李丛连忙跪下来,大声喊冤:“太后娘娘明鉴,奴婢对大明宫一片忠心啊!”


    殷珏似笑非笑看着这出戏,见崔太后面色铁青一副不顾一切都要发作的样子,低声提点道:“兴庆宫内还有事需要您处理,不若回去再说。”


    崔太后恶狠狠地看向殷珏,见他那副状似风轻云淡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甩凤袖,只撂下一句“孤先走了”,便举步生风地往外走去。


    殷珏向萧令璋和萧挽河分别行了礼,才好整以暇地跟上崔太后,在快要离开殿门的时候,似乎还转头往里面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在算计着什么。


    崔太后一行人走后,萧令璋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李丛怀里,他这次醒来后,感觉比之以往更加艰难,浑身的力气仿佛一夕之间被抽光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他尝到了唇齿之间苦涩的血药味道,神色怔忪地望向窗外。


    李丛向萧挽河示意了一眼,萧挽河径直走到龙床另一侧,来到檀木衣柜前,将柜门打了开来。


    薛寄云在里头闷得额头都是汗,也可能是吓的,双手还摁在嘴唇之上,杏眼圆睁,像受到了惊吓的狸奴,见到熟悉的人之后,才想起了一切该有的情绪。


    眸中登时泛出潋滟水光,萧挽河双手刚张开,便委委屈屈地凑过去埋在对方怀里,萧挽河腰间的玉佩冰冰凉凉地沁在脸颊处,令他渐渐清醒了过来。


    “哥哥。”他抽噎着小声叫道。


    萧挽河拿出巾帕来,将他的脸擦了擦,薛寄云尤嫌不够,又往他衣袍上蹭了蹭。


    待人稍微舒服点了,才软着双手双脚被萧挽河从柜子里半抱出来。


    萧挽河望着还缩在自己胸前的薛寄云,眼神又往龙床上瞥了一眼。


    因柜子与龙床之间隔着厚厚的帘幕,萧令璋这会儿又躺下了,根本无法看到两人的动作,萧挽河将薛寄云又往身前揽了一下,而后安慰似的吻在薛寄云哭得薄红的眼皮之上。


    薛寄云一愣,那吻却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幻觉。


    但他的脸还是忍不住有些微红,而且仿佛真的被安慰到了,先前内心的惶恐害怕跑了大半。


    正在薛寄云暗自回味的时候,萧挽河转头看向往这边试探过来的李丛,二人视线相对。


    萧挽河脸上没有出现多余的表情,倒是李丛眼神慌乱,神情错愕,几乎无法自持。


    待感受到薛寄云平复了心情,萧挽河将薛寄云带了出来,萧令璋躺在床上,还未睡去,神色疲倦地望着薛寄云,他勉力笑了笑,细若游丝地道:“卿卿、卿卿真是好颜色。”


    说得薛寄云心里有些异样的难受,他低下头,不想让萧令璋看到他的情绪,小声道:“陛下快点好起来吧。”


    “好。”萧令璋脸色晦暗,目光却是分外的平和,“卿卿先出去吧,朕与皇叔有要事相商。”


    薛寄云本就心情起伏,几乎在小皇帝面前装不下去,听他这么说倒是暗自松了口气,他跟着李丛出了内殿,到外头坐会儿。


    李丛原本想同薛寄云说两句什么,但见他一脸悲戚,倒是不忍再要求什么了,只道:“我差人给娘娘拿点心来。”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薛寄云在外面坐到了日落西山,暮景残光,晚霞斑斓照进辉煌的宫殿,宛如一位迟暮的老人,可偏偏住在这里的人龙姿凤采风华正茂,却也有了迟暮之相。


    萧挽河从内殿出来后,一眼便看到薛寄云的背影。


    他整个人都被熔金一般的夕阳笼罩着,云鬓凤钗,偶尔有几根发丝从整洁的发髻里逃出来,在夕阳里打着懒洋洋的卷儿。


    金步摇跟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动,他却毫无所知还有什么东西在为他而动。


    “金麟儿,回去了。”萧挽河走到他身边,柔声道。


    二人回了东配殿,薛寄云放下了一切戒备,没骨气地倚在萧挽河身侧,小声叫道:“哥哥。”


    “嗯?”萧挽河看向他。


    “我都听到了,我都听到了。”他喃喃道,“陛下是被下了毒,他、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萧挽河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薛寄云说着一愣:“你知道了?不对,你早就知道了?”


    萧挽河点点头。


    薛寄云突然想到他看的那个话本,意识到萧挽河恐怕知道的时间还要早很多。


    他深吸了口气,有些幽怨地看向萧挽河:“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我还以为我给你带来了绝密的消息呢。”


    “陛下中毒的事其实是当初太医意外身亡,我推测出来的,当时也曾旁敲侧击过陛下,我想,他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早已中了毒。”萧挽河解释道,“若不是崔太后急于灭口,露了马脚,我也不会知道。”


    “那殷珏……”


    “金麟儿。”萧挽河打断他的话,反而将他拉到内殿,坐到塌上,二人挨得很近,萧挽河轻声道,“你在正殿听到了什么,都说给哥哥听。”


    薛寄云便从头讲起,他其实因着分外害怕,有些细节早已记不清,讲得颠三倒四,但萧挽河还是耐心听完,沉吟道:“殷珏说陛下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是。”薛寄云乖乖点了点头,“他还说淮南王三月后上京……”


    萧挽河赞赏地看向他:“金麟儿怎么可能没用,你告诉了哥哥这么大的消息。”


    他站起身,往桌前走了两步,沉吟片刻又转过身对薛寄云道:“这些时日你且安心在东配殿住着,我令沈钩鸣跟着你。”


    “他不是哥哥的左膀右臂吗?”薛寄云疑惑道,“若是跟着我,耽搁了哥哥的要事便不好了,我在这东配殿里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萧挽河定定地望着薛寄云,“金麟儿。”


    他一把牵住薛寄云的手:“你若是有什么事,哥哥不免会分神,我不是怕你耽误我的事情,我是担心我自己。”


    朱红色的宫灯之下,薛寄云面若流霞。


    “担心我自己……情难自控。”萧挽河低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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