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日里大都在陆府，别苑离得近，担心了就回去看一眼。要去医馆时，我让八喜安排马车接送，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去医馆途中有什么事，八喜也可以照应着。对大家都有裨益，他没理由拒绝。”
陆衍淡声说完，沈夫人当即笑起来，“阿衍，还是你思虑周全。”
陆衍笑了笑。
沈夫人似是想起什么，又叹道，“宝园这孩子老实……”
老实？
陆衍笑了笑，没戳破。
沈夫人继续道，“我若是直接同他说起别苑的事，他肯定会让从他的工钱里扣，你这处别苑在这里，谁看了心里都没底，我是怕他为难。”
陆衍正欲开口，沈夫人看向他，“阿衍，你帮我个忙。”
陆衍将要说的话咽回喉间，轻声道，“好。”
……
“世子。”三平的声音在书斋外响起。
“进来。”书页翻过指尖，他目光重新落在书册上。
三平拱手道，“世子，喻宝园的事打听了。”
“说吧。”
“喻宝园的行动轨迹很简单，几乎都是在城西祖孙两人落脚的苑落和医馆之间往来。离得倒不远，步行一刻左右能到。平日里，也会去菜市口买菜，每日晚饭后会带老太太到西市散步消食。哦，对了，老太太姓庄，是喻宝园的祖母。”
庄老太太……
陆衍眸间微微顿了顿，仔细在脑海中搜寻这一路去南元镇的路上，有没有涉及到庄老太太的信息，但无果。
三平继续道，“老太太的眼睛看不见，听邻居说，老太太并不是一开始就看不见，好像是十余年前患了眼疾，忽然之间就看不清了，然后一直这样，看不见有十余年了。”
陆衍抬眸，“邻居都知道？”
三平点头，“是，喻宝园的性子很好，很容易同邻居打成一片，落脚的第一日就给周围的邻居送了点心，邻居对他的印象也好。再加上，听说周围的孩子都很喜欢他，所以平日里走动都多。但凡他有事要外出，或是回不来的时候，这些邻里都会帮忙老太太一二，老太太同这些邻里聊天的时候会提起这些事。”
陆衍淡声，“他倒是圆滑。”
“还有吗？”陆衍不知不觉放下手中书册。
三平继续，“这次喻宝园和庄老太□□孙两人来蓝城，是因为医馆的叶大夫同早前青石镇的大夫熟悉，是那边的大夫介绍来的。早前喻宝园和老太太都没离开过青石镇，这次听说是镇子里正好有人送货，途径蓝城，将他们捎带过来的。”
那喻宝园那日倒是没说谎，陆衍轻声，“还有呢？”
“老太太同邻里竖起，喻宝园早前在镇子上唯一的一所学堂给老夫子做助教，识字，认字，而且，写了一手好字。所以青石镇上的书局会让喻宝园帮忙誊抄书册。所以，喻宝园主要是靠在学堂里给夫子做助教，还有誊抄书册这两件活计营生，都不是什么投机取巧的活儿，有时候，像拼命三郎……”
陆衍想起前两日在书斋里见到的喻宝园，清秀是清秀，面相也好，就是看起来比同龄的男孩子瘦弱矮小些。
拼命三郎……
陆衍没有应声。
“总之，老太太口中听来，喻宝园是一个很孝顺，肯吃苦，而且很老实的人。总结一下就是，家世清白，人中规中矩，没什么花花心思。”
“我知道了。”陆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三平再次拱手，“世子，还继续查下去吗？”
“查。”陆衍言简意赅，“去青石镇查，不要走露风声。”
“是。”
……
等三平离开，陆衍又转眸看向窗外。
雨越下越大，天都好似被捅漏了一般。
马车应当到城东了。
*
“祖母？”宝园阖上苑门，才见屋檐下，老太太已经在等候。
宝园诧异，“祖母，你怎么在这里？”
“哦，这不是听到下雨了吗？我出来听听雨声。”老太太温和笑了笑，也换了话题，“怎么今日回来这么早？没淋着吧？刚才雨好大。”
宝园忽然想，是不是她每日外出的时候，祖母都很早就在苑门口等她，尤其是蓝城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祖母虽然不提，但心中担心。
祖母的眼睛看不见，对光的感知不明显。
要判断时辰，只能靠模模糊糊的天色……
宝园心中愧疚，但也未戳破，一面上前搀扶老太太回堂中，一面应声，“沈夫人体恤，让我早些回来，还安排了马车送我，没淋着。”
“那就好。”老太太眉间松了口气，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祖母，您先歇着，我去做饭。”宝园扶她坐下，老太太应好。
厨房中，宝园利索忙碌着。
祖母看不见，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做，轻车熟路，只是这次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小心切到下手，因为怕祖母担心，没敢出声，将手放在唇边轻轻吮了吮，很快止血。
宝园回头看了看堂中，祖母应当没留意。
宝园继续切菜。
……
不多时，饭菜做好。
宝园端了上来，简单的一荤一素一汤，祖孙两人日常够了。
老太太吃得简单，也不多；但宝园自己都知道青春期是长身体的时候，肉吃得多，饭也盛了两碗才够，明日还要多做些。
如果，同陆府离近些就好了，不用往返这么折腾。
但又忽然想，若是同陆府近，那就离医馆远了，那还是眼下好。
宝园又喝了一整碗汤。
……
等碗筷和厨房都收拾完，雨早停了。
祖孙两人一直有散步消食的习惯，西市周围都熟悉了，晚饭过后，散步一趟去西市，正好将明日的菜都买回来。
“宝园，是不是心事？”老太太问起。
“嗯？”宝园意外。
老太太叹了叹，轻声道，“祖母虽然看不见，但听得见。方才切菜的时候，切到一半停下来，是不是伤了手？”
宝园心中唏嘘，她以为祖母没发现，但还是没瞒过祖母。
宝园如实道，“祖母，我是有事想同您商议。”
“祖母听着。”
宝园便将这两日在府中的见闻，还有沈夫人早前的邀请，都逐一说给祖母听。
沈夫人说的每一条，于她而言都大有裨益。
尤其是可以再帮祖母寻名医。
她能寻到的大夫，同将军府能寻到名医，自然天差地别。
她是很动心。
但她也有顾虑。
将军府的门第太高，好的时候顺风顺水，若是有差池，恐怕很难抽身。若是放在平日，她这一趟同祖母来蓝城是为了治病，若是稳妥，最好是敬而远之，保持距离。
但因为金穗书局的原因，她见过了陆衍、沈夫人，还有府中三个小宝贝，退一万步而言，如果对方一定要她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沈夫人未必是这样的人，她也不用同祖母提起。
提起的，只是城东和城西隔得太远，怕顾及不暇。
老太太知晓她喜欢孩子，无论是早前在青石镇，还是到蓝城的这些时日，她都能同孩子相处愉快，小孩子们都喜欢她，时不时就会来寻宝园。老太太知晓，她其实是想尝试。
“沈夫人很好……”宝园话音刚落，老太太伸手握住她的手，“去吧，难得能做做自己喜欢的事，祖母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动不了。别担心，周围还有这么多邻里，祖母心中有数。”
“祖母……”宝园看她。
言辞间，正好行至城西小苑门口，见有人在苑门口等候。
宝园认出，“八喜？”
八喜闻声转头，“宝园公子！”
“是陆府的人。”宝园简单同老夫人说起。
“老太太好！”八喜礼貌讨喜。
老太太笑着颔首。
回了苑中，老太太歇下，宝园同八喜在苑中说话。
“你怎么来了？”这几日总在陆府近处，又都是八喜在送，八喜又是自来熟，两人早就熟络了。但前日也好，方才也好，都是送到旁的巷子口的，他应当并不知道她的住处。
八喜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一路问过来的，世子让我捎东西给公子。”
八喜言罢，把手中的大钥匙锁头给她。
宝园没有伸手接，“这是什么？”
“陆府对面，晓枫别苑的钥匙和锁头。”八喜应声。
晓枫别苑，钥匙，锁头？宝园一个都没听懂。
八喜笑道，“世子是说，如果宝园公子要去府中照顾几个公子小姐，那离近些，心中也好安心些，也可以抽空回去看看祖母什么的。反正别苑也是空置的，宝园公子和老太太搬过去正好。”
啊？宝园惊呆，“这，这怎么行？”
八喜见她没伸手，只能再次怼到她跟前，苦口婆心道，“世子都这么说了，那就没什么不行的，世子还说，不是不要你租金，租金就让你将剩余的那批书册都誊抄完，一般人可抄不了。放心吧，我们家世子从来不吃亏的，他说当租金就肯定能当，你看，今日不也下雨了吗？”
宝园头疼。
果真，八喜说完，又凑近，悄声道，“他也怕这群祖宗吵，还怕这群祖宗把府中的真迹给霍霍了，嘘，别说我说的……”
宝园笑开。
“收下吧，不然回去交不了差事，我还得来。”八喜终于说服她收下了锁头和钥匙。
“那，替我谢谢世子。”宝园道谢。
八喜也笑，“放心吧，世子还说了，让宝园公子好好抄书，若是抄得不如早前，糊弄了，那租金还得扣回来。”
宝园：“……”
她又不傻，她也知道若是沈夫人同她说起别苑的事，她肯定会请沈夫人将租金从她的工钱里扣除，这些高门邸户的苑子，哪里真会收租金，但真要收，她那点工钱都不够塞缝的。
是沈夫人不想她为难，所以请陆衍帮忙。
陆衍寻了个让她心安理得的理由。
宝园想起今日在陆府门口同陆衍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然后似没看到一般走了，但后来却让八喜来送她。
这些高门邸户，真没一个是白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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