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醉。”


    贺英微微偏过些头,一本正经地说,往日清冷的眼里泛起些水光,倒显得那冷硬下去了几分,本就清秀的眉眼添了几分柔意,她嘴唇微张,能感觉出来呼出来的酒气,湿漉漉的,泛着一丝红润。


    “你……”


    沈念见她这副模样,眉梢微扬,却见贺英看着远方,喃喃自语打破:


    “会输。”


    沈念视线落在她身上,眼里映着这边关的茫茫月色,没有半丝波澜。


    “什么会输?”


    贺英回过头来看向他,两人四目相接,似有些迷茫,又有些打量。那目光停了好一会儿,突然清瘦的身子朝他压了过来,肩头一沉,沈念僵硬地低下头一看,贺英竟然直挺挺地压在他身上,下巴抵在颈窝里,呼吸就喷在脖颈间,跟个火炉一样。


    沈念身子一瞬间僵了,他自小性子冷,没人这般逾矩敢靠近他,他紧蹙起眉头,试着推了下眼前人,唤了声她的名字,


    “贺英。”


    可肩头的人非但没动,还往他肩头拱了拱。


    沈念身子彻底僵直了,手不知道放在哪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一贯清明的眸子有了一丝茫然。


    一个人的分量沉甸甸地靠在他半边肩上,散乱的碎发就落在他脖侧,稍的他脖颈有些轻痒,心里面更是升起股说不清的烦躁,真是麻烦,早知道贺英喝醉了之后会是这副模样,说什么刚才也不能让她喝王校尉那碗酒。


    “老大,沈念~~~”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念转过头,卢当和几个同伙走近,沈念连忙将贺英往前一推,卢当和旁边的人一左一右架住贺英,卢当闻到了一股酒气,连忙别过头去


    “老大这是喝了多少啊?”


    沈念看了眼已经迷迷糊糊的贺英,抿了抿嘴,


    “一碗。”


    “一碗?看来老大这酒量不行啊。”


    众人摇摇头,架着贺英就要往回走,卢当看了眼转身要走的沈念,有些奇怪,


    “沈念,你不一起回啊?”


    沈念脚下微顿,没有回头,沉声道:


    “中帐那边还有些文书要誊,我晚些回。”


    知道沈念经常晚上抄文书晚归,卢当也没再多问,和几人架着贺英就往回走,而沈念也朝相反一边走去,只不过这方向不是中帐大营,而是营地之外。


    山中夜凉如水,山间不时传来野兽的嘶鸣,河岸因为许久没有下过雨,露出了一片乱石,月色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身影出现在凉州大营外。


    “于阗八月十四就被困了,为何中间从无音讯。”


    沈念负着双手,站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中,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声音也变得冰冷起来。


    这几人伏在他脚下,恭敬道:


    “回禀世子,于阗被围困之时,肃州那边因常年信报往来,有说观察到异常,但不知是何缘故,没有上报。”


    沈念眉心蹙了蹙,冷肃道:


    “拦住兵部侍中杨继之,他应还没走出陇右,让他带人去趟肃州宣威大营研判军情,重点查下近半年来的军中将领调动情况。


    说完,他顿了下,“京中呢?”


    “端王同二世子频繁出入长公主府,圣人体弱,风寒又犯,这几日夜宿在李美人宫内,朝中颇有微词。”


    他隐藏在阴影里,光线交织,让他的面容变得更加冰冷,


    “传我的话,去叫光禄寺常太傅进宫一趟,圣人的病该好了,李美人那里不便再碓臼念戏装模作样地做给人看。至于端王——盯死。”


    “喏。”


    探子转眼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林子里,沈念望了眼夜色,暗夜中乌云密布,遮蔽了月光,看来要变天了,想到贺英刚才的话,他眸光沉了几分。


    要输?就目前情报来看,这场仗确实赢面不大。


    他眉梢轻挑,指尖摸了下脖颈,似乎她的呼吸还清晰地遗留在那里,轻轻地,在心里面划过,又有些轻痒。


    *


    贺英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对于自己半路醉倒后,怎么回得营帐已经没有印象了。


    从卢当等人的口中,她应是被他们带了回来,贺英都没脸去见沈念,心中一阵懊恼,她酒量本来就差,有一次还出了个玩笑,说自己喝醉了要和别人摔跤,现在也是如此,看来以后再也不能喝了。


    没多留给贺英懊恼的时间,陈十三就来报到了。


    贺英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陈十三,让他站在了最前面的一排,崔有邻的伤势已经好了,她让他挑选了一些弓箭手,弓箭手的射程并不是多远,但其射程要可以压制住整个正面进攻的敌人,这样这个队伍就初具了前世一个成熟小队的规模。


    贺英根据前世的战斗经验,将阵形分成了两种,一种是攻击型的雁形阵,一种是防御型冲轭阵,雁形阵顾名思义就是成两边分散包抄敌军,而冲轭阵则是交叉防御,这两种都是作战里的小阵,是目前最实用的。


    与此同时,贺英又将人员再做进一步的细分,比如刀盾近战时,三人为一组,动作要迅速,如果发现敌人向后拉扯,没有命令,不得擅自追敌。


    最后,她还传授了士兵两套前世从军营里的老兵那里学来杂派拳法,毕竟没有了武器,他们的拳头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训练一开始的时候,新兵们还是有些吃力,不过和几日光让他们记枯燥口令,反复练习队列相比,这样的训练新鲜多了,也真能学到东西,士兵们也就铆足了劲儿,于是校场上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贺英这边操练着自己的小队,关外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根据派出的斥候回报,有一支匈奴游骑兵在城池附近巡视,一日两次,只是远远观察片刻,然后又转身离去,一连数日,凉州大营也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军中派出了一支三千人大队,前往城外巡逻,贺英的队伍也在这支队伍之中。


    清晨时分,队伍出了城,到了关隘,却不见匈奴的踪影。于是便原地休整,卢当蹲在黄沙地里,嚼了口手里的干馕,看着一旁的崔有邻就吃两块麦饼填肚,旁边的陈都得啃两张馕才算完,这哪能够啊。


    卢当扬起下巴,喊了声,“诶,你干粮呢。”


    崔有邻抹了抹嘴,“喂马了。”


    这崔胡也真奇怪,人是个靠得住的,身手也是厉害的,就是有时候把马看得比人还亲,卢当砸吧了两下嘴,他经历过饥荒,从没想到过人还得顾着畜生吃的。


    贺英闻言,瞥了崔有邻一眼,这人得看心里挂念什么了,在崔有邻心里,怕是人还不如马,她顿了下,将手里的馕塞给卢当,卢当会意,把馕向崔有邻递过去。


    崔有邻怔了下,没有接,卢当把馕往他怀里一塞,嘴里喷着干馕沫子,


    “大家都是一伙的,有什么好客气的,村子里的人都说,不管天大的事,得吃粮食才有力气。”


    “就是。”


    陈十三附和点点头,“俺以前做屠夫的时候,那雇主就嫌俺一顿吃十个饼子,就把俺赶跑了。”


    卢当,崔有邻:“……”


    忽然地面震动,四下一扫,黄沙四起,黑压压的骑兵的似从黄沙中从天而降,不少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把弯刀砍翻在地,漫天的箭朝着他们射了过来。


    “列阵!”


    贺英起身,抽刀砍断一匹冲过来的马腿,士兵们急忙丢掉手里的干粮,拿起兵器聚拢在一起。


    平日的训练在这个时候起到了作用,所有人都举起了盾牌,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阵形,挡住了这一波箭矢。


    与贺英队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这第一波突袭中,刚刚休整的地方,倒下了成片的士兵,还有人像无头的苍蝇一般四面奔逃,被骑兵乱刀砍死,更甚者,还有人被追赶着冲向了自己的队伍里,一片混乱。


    贺英站在中间,冷静地指挥着自己的小队,骑兵冲上来的瞬间,


    “放箭!”


    箭雨从盾牌和剑刃后面飞出,将冲上来的骑兵全部射倒在地。


    “杀!”


    前排的刀手立刻补伤害,然后在中间换位,由着第二排的木枪做防守,再将新一轮的骑兵捅到马下。


    一时之间,远处的骑兵队伍也不敢贸然前进,贺英看向那队伍向后拉的趋势,喝道:


    “变阵!雁形阵”


    队伍迅速变换阵形,反而朝着对方包抄过去,几个落单的骑兵先是被包围住,直接打到马下,后面的游骑见势不妙,立刻调转马头,带着剩余的骑兵向黄沙中退去。


    “停!”


    贺英看着那些溃逃的匈奴铁骑,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经历过太多战争,眼前这一战,不过是一场小规模的战斗而已。


    但队伍中的人则不是这般平静了,一个个都是一脸的激动,一向在关外气势昂扬的匈奴骑兵就这样退兵了?


    尤其是那些新兵们,看着地上的尸首,再看向高瘦的贺英,眼神都不一样了,平日里他们练习的东西感觉都不难,但上了战场却这般管用,看来匈奴也没有旁人说的那般不可战胜,众人心里多了些信心,脸上也都有些跃跃欲试。


    贺英扫了眼队伍里的胜利气氛,士气高涨,心里却沉重起来,这场胜利不过是场假象。


    她望了望远处沙漠里的夕阳,像一轮血日挂在天际,刚突然冒出那么多游骑,很有可能匈奴的营地已经前拔了。


    这意味着,一场大战,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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